明儒学案 (四库全书本)/卷28

卷二十七 明儒学案 卷二十八 卷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二十八
  馀姚 黄宗羲 撰
  楚中相传学案
  楚学之盛惟耿天台一派自泰州流入当阳明在时其信从者尚少道林暗斋刘观时出自武陵故武陵之及门独冠全楚观徐曰仁同游德山诗王文鸣应奎胡珊鸣玉刘𤩽德重杨初介诚何凤韶汝谐唐演汝渊龙起霄正之尚可考也然道林实得阳明之传天台之派虽盛反多破坏良知学脉恶可较哉
  佥宪蒋道林先生信
  孝廉冀暗斋先生元亨
  楚中相传学案
  佥宪蒋道林先生信
  蒋信字乡实号道林楚之常德人少而端严盛暑未尝袒裼不信形家术母殁自择高爽之地以葬登嘉靖十一年进士第授户部主事转兵部员外郎出为四川佥事兴利除害若嗜欲有道士以妖术禁人先生召之术不复验寘之于法陞贵州提学副使建书院二所曰正学曰文明择士之秀出者养之于中而示以趋向使不汩没于流俗龙场有阳明祠置祭田以永其香火湖广清浪五卫诸生乡试去省险远多不能达乃增贵州解额使之附试寻告病归御史以擅离职守劾之削籍后奉恩例冠带闲住先生筑精舍于桃花冈学徒云集远方来者即以精舍学田廪之先生危坐其中弦歌不辍惟家祭始一入城间或出游则所至迎请开讲三十八年十二月庚子卒年七十七属纩时作诗曰吾儒传性即传神岂向风尘滞此身分付万桃冈上月要须今夜一齐明先生初无所师授与冀暗斋考索于书本之间先生谓大学知止当是识仁体暗斋跃然曰如此则定静安虑即是以诚敬存之阳明在龙场见先生之诗而称之先生遂与暗斋师事焉已应贡入京师师事甘泉及甘泉在南雍及其门者甚众则令先生分教之先生弃官归甘泉游南岳先生从之弥月后四年入广东省甘泉又八年甘泉再游南岳先生又从之是故先生之学得于甘泉者为多也先生初看论语与定性西铭领得万物一体是圣学立根处三十二三时病肺至道林寺静坐久之并怕死与念母之心俱断一日忽觉洞然宇宙浑属一身乃信明道廓然大公无内外是如此自身与万物平等看是如此始知向来领会元是思索去默识尚远向来静坐虽有湛然时节亦只是光景先生自此一悟于理气心性人我贯通无二以为六经具在何尝言有个气又有个理凡言命言道言诚言太极言仁皆是指气而言宇宙浑是一块气气自于穆自无妄自中正纯粹精自生生不息只就自心体认心是气生生之心便是所言天命之性岂有个心又有个性此气充塞无丝毫空缺一寒一暑风雨露雷凡人物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与一片精灵知觉总是此生生变化如何分得人我又曰宇宙只是一气浑是一团太和中间清浊刚柔多少参差不齐故自形生形发五性感动后观之知愚贤不肖刚柔善恶中自有许多不同既同出一个太和则智的是性愚者岂不是性善者是性恶者岂不是性孟子却又何故独言性善此处非功夫与天命合一不能知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一动一静之间是天命本体造化所以神者在此故功夫到得勿忘勿助即便是此体那纯粹至善的头靣便现出来便知性知天知柔知刚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便随感而应孟子言性善正是于此处见得又曰二五之精即是理无极之真原是气无极之流行变易便为二五之精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便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万物知二气五行与男女万物本自无而有则知中正仁义之极由静而立先生既从一动一静之间握此头脑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所谓㡬者圣贤戒慎恐惧正是于此精一用处即是体和处即是未发之中夫周子之所谓动者从无为中指其不泯灭者而言此生生不已天地之心也诚神几名异而实同以其无谓之诚以其无而实有谓之㡬以其不落于有无谓之神先生以念起处为㡬念起则形而为有矣有起则有灭纵极力体当只在分殊边事非先生约归理一之旨也先生之论理气心性可谓独得其要而工夫下手反远之何也
  桃冈日录人除却血肉只有这一片精灵唤做心一动一静之间正是这精灵元气本体故心也者无知而无不知无为而无不为不当于心外更求知得此心者又是何物 只须在天命上立根久则气质自会融化天命上立根时时约气质归于一动一静之间即气质便是刚中柔中无声无臭㡬矣若只就气质上强治何时得他融化 心亦是气虚灵知觉乃气之至精者耳心才喜容色便喜才怒容色便怒此便见心与气贯通在未尝二也 浩然之气与夜气平旦之气同乃指精灵之心而言 智崇是心体高明处礼卑是应用中庸处智崇是理一处透彻礼卑是分殊处停当如释氏见得本来是空亦是智崇却外人伦日用何处得礼卑古今贤者非无人伦日用处用功有个礼卑却于大本处未能见得便不是智崇合智礼乃是性之中正处中正乃可言天地合德要之圣学与释氏智原是不同释氏只要见一个空圣人却是于空处见万物一体自身与万物一例所以此心便无所不贯人伦日用何处容增减一毫故万物一体之学即智崇便已天下归仁即礼卑便是智之流行处非有二也 圣贤之学全在好恶取舍上用力随所好恶取舍此心皆不失其正便是存养盈天地间有形之物皆同此气此性生生之机无物
  不可见子思独举鸢鱼以生生之机即其飞跃尤易见也只顺这生生之机日用百为无非天聪明用事 明道语游杨二子曰且静坐三字极有斟酌盖谓初学之心平日未尝収拾譬如震荡之水未有宁时不教他默坐何縁认得此心元来清净湛一能为万化根本认出来时自家已信得了方好教他就动处调习非是教人屏日用离事物做工夫乃是为初学开方便法门也赤子之心便是圣胎如何得不失须是戒慎恐惧知戒慎恐惧防非窒欲保守得这赤子时爱亲敬长一点真切的心长在便自会生聪明睿智日渐纯熟便自会由善信而美大美大而圣神充到万物一体之极如尧舜光被四表亦只是元初爱亲敬长真切的心非有别心譬如果核一点生意投之地便会长出根苖来这根苖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伤害著他须是十分爱䕶这根苖便自会生干生枝生叶生花实及长到参天蔽日千花万实总只是元初根苖一点生意非别有生意曰赤子之心即可云未发之中否曰未发之中便已是寂然不动赤子如何说得寂然不动须是不失赤子之心则便是未发之中曰工夫全在不失上否曰不失即是知戒慎恐惧时时在几上觉不然縁何会上逹曰朱传似谓不失了此心然后能扩充以至于大如何曰扩充二字本出孟子只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扩充四端便是致曲便是慎独孔孟之学至易至简 横渠言形而后有气质之性须要善看盖其意谓刚柔合德者乃天命之性偏刚偏柔之性乃其形而后有者也善反之则刚中柔中之性存焉其曰气质之性曰天命之性乃其言欠莹处故不可不善看也后之儒者但泥其立言之失而不究其本旨一误百和遂以为真有天命之性有气质之性若然则气质者果非太和之用而天命者果超然于二气五行之外乎 凡看圣贤论学论义理处须是优柔厌饫久之乃能忽然觉悟到忽然觉悟却全不假思索安排矣强探力索即是邪思何縁有见惟用而不用乃是正思也 虚无寂灭与权谋伯术皆是堕在一边知有夜不知有昼知有昼不知有夜圣人从中道上行故终日有事实无一事终日有为实未尝为情顺万事而无情此便是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忠恕是体用合一的心圣人言心皆是合体用处皆要学者于㡬上认心即用即体 心是人之神气之精灵知觉者也命之曰心本取主宰之义心之活泼泼处是性故性字从心从生指生生之心而言者也 博文约礼不是两段工夫总于念才起动而未形处惟精惟一则二者一齐俱致矣礼是心之本体文是感通灿然处 心元是纯粹至善大学云止至善其实只在人止之耳失其止便如纯阳之气变而为阴了此便是恶故周子揭无欲二字为圣功之要非収拾此心到得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处不得言无欲非无欲却何从见得性善 宇宙只是一气浑是一个太和中间清浊刚柔多少参差不齐故自形生神发五性感动后观之知愚贤不肖刚柔善恶中如皋陶论九德孔子所言柴参师由偏处自有许多不同既同出一个太和则知的是性愚者岂不是性善者是性恶者岂不是性孟子却又何故独言性善此处非功夫与天命合一不能知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一动一静之间是天命本体造化所以神者在此故工夫到得勿忘勿助之间即便是此体那纯粹至善的头靣即便现出来便知性知天知柔知刚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便随感而应孟子言性善正于此处见得荀韩诸子不知性正由不知此一段学问工夫如今只须用功不须想像他如何工夫到得真默处即识之矣盖气一分殊即分殊约归动静之间便是本体先儒却以善恶不齐为气质性是理理无不善是气质外别寻理矣 言忠信便该了灵明言灵明岂能该得忠信今人喜说灵明把忠信只当死杀格子忠信是甚么譬之水无丝毫泥滓十分澄澈便唤做忠信世间伶俐的人却将泥滓的水一切认作灵明六经具在何尝言有个气又有个理凡言命言道言诚言太极言仁皆是指气而言宇宙浑是一块气气自于穆自无妄自中正纯粹精自生生不息谓之命谓之道谓之诚谓之太极总是这一个神理只就自心体认便见心是气生生之心便是天命之性岂有个心又有个性问所当然所以然之说如何曰只一个心千事万事总皆变化又何显何微只形色便是天性 心无时不动独正是动而未形有无之间所谓㡬是也圣贤戒慎恐惧正是于此处精一此处精一即用处就是体和处就是未发之中 六经并不曾空空说圣人之心如何様子都在事上见他心上面苍然下面块然中间万象森然我此身却在空处立著这空处是甚么都是气充塞在无丝毫空缺这个便是天更向何处说天知眼前这空是天便知极四方上下往古来今浑是这一个空一个天无中边无远近亦便知眼前一寒一暑风雨露雷我此身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与一片精灵知觉总是这一个空生生变化世人隔形骸分尔汝隔藩墙分比邻见得时便是剖破藩篱即大家已登尧舜孔子禹皋颜孟路上行矣何由见得収拾此心到默处即是天聪明便照破矣故曰尽其心则知性知天 磨砻细一番乃见得一番前日不认得是过处今日却认得是过 见得理一又须理会分殊不独理会分殊非圣门之旨见得理一一言亦恐未尽学者若真实默识得此体只要存更无事一片广大的心自然做出无限精微 四时行百物生万古是如此这便是于穆不已即万物观之发生一番便又収敛収敛一番便又发生何曾一暂止息这于穆不已是甚么是元气如此故元气者天之神理先儒谓阴阳是气所以然者是理阴阳形而下太极形而上谓有气别有理二之矣问何以五性感动遂有善恶曰人生而静以上纯粹
  至善观四时行百物生岂容更说形生神发五性感动便已非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理本体便随所禀刚柔不齐分数发出来所以有慈祥㢲顺懦弱无断邪佞严毅正固猛隘强梁许多不同故程子曰善恶皆天理谓之恶者本非恶然神理本体元只是无而已善学者约其情以复于静则刚柔之气皆变而复于中聪明睿智中正仁义出矣 无欲即是尽心尽心是谓心无亏欠心无亏欠方说得心在二五之精即是理无极之真元是气无极之真流行变易便为二五之精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便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万物知二气五行与男女万物本自无而有则知中正仁义之极由静而立此图书言不尽言之深意 有问动静皆寂恐落空者曰似贤辈且落空亦不妨 戒慎恐惧之念时时不息不待言行事见而后有谓之前定定即诚也 戒慎恐惧乃是定时一点真念所谓主宰者便是
  孝廉冀暗斋先生元亨
  冀元亨字惟干号暗斋楚之武陵人阳明谪龙场先生与蒋道林往师焉从之庐陵逾年而归正德十一年湖广乡试有司以格物致知发䇿先生不从朱注以所闻于阳明者为对主司奇而录之阳明在赣先生又从之主教濓溪书院宸濠致书问学阳明使先生往答之濠谈王霸之略先生昧昧第与之论学而已濠拊掌谓人曰人痴一至是耶一日讲西铭先生反复陈君臣之义本于一体以动濠濠大诧之先生从容复理前语濠曰此生大有胆气遂遣归濠败忌阳明者欲借先生以陷之逮至京师榜掠不服科道交章颂冤出狱五日而卒在狱与诸囚讲说使囚能忘其苦先生尝谓道林曰赣中诸子颇能静坐茍无见于仁体槁坐何益观其不挫志于艰危信所言之非虚也癸未南宫发策以心学为讥馀姚有徐珊者亦阳明之门人不对而出先生之对与徐珊之不对一时两高之而珊为辰州同知侵饷缢死时人为之语曰君子学道则害人小人学道则缢死人羞称之所谓盖棺论定者非耶






  明儒学案卷二十八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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