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儒学案 (四库全书本)/卷45

卷四十四 明儒学案 卷四十五 卷四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明儒学案卷四十五
  馀姚 黄宗羲 撰
  诸儒学案上三
  佥宪黄南山先生润玉
  黄润玉字孟清号南山浙之鄞县人幼而端方不拾遗金郡守行乡饮酒礼先生观之归而书之于册习礼者不能过也诏徙江南富民实北京其父当行先生年十三请代父往有司少之对曰父去日益老儿去日益长有司不能夺而从之至则筑室城外卖菜以为生作劳之馀读书不辍有富翁招之同寓先生谢不往或问之曰渠有一女当避嫌也寻举京闱乡试授江西训导用荐召为交趾道御史出按湖广劾藩臬郡县之不职者至百有二十人风采凛然景泰初改广西提学佥事时冦起军兴先生核军中所掠子女归者万馀口副使李立故入死罪且数百人亦辨而出之南丹卫在万山中岁苦瘴疠先生奏徙平原戍卒因之更生丁忧起复移湖广与巡抚李实不合左迁含山知县致仕成化丁酉五月卒年八十九先生之学以知行为两轮尝曰学圣人一分便是一分好人又曰明理务在读书制行要当谨独盖守先儒之矩矱而不失者也其所友为李文毅时勉薛文清故操行亦相似海涵万象录天只气地只质天地之生万物如人身生毛发任其气化自然也而人独有心中一窝气寓得理而灵故曰心神然太虚中亦有一团气灵如人心者则曰天神 汴为天下之中不如金陵江夏漕运之易集也 道有体用体即理用即事人得是理于心曰徳服是事于身曰行何谓徳知仁圣义中和是也何谓行孝友睦姻任恤是也 道无玄妙只在日用间著实循理行 在天为理与天常存在人为性气散则亡 告子若曰生理之谓性便不起人争端天地间只是生气中有此生理在人亦然故名曰性而总谓之仁是仁即系天地生物之心又只是生生之理又曰气质之性即告子生之谓也故张子曰君子弗性也 有一人之命有一家之命有一国之命若长平坑卒一国之命也气数也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心自不放 心之量宇宙间事皆能推其理而知但天下形势古今制度必须考视而知难意度也 程张所谓心皆指其虚灵之气而言气本寓理为性理从气发为情而心能主宰者亦气也 天地间生生不息为仁此天理流行也人心只天理流行便是仁私欲间断便是不仁 孔门所教所学皆于用处发明而体在其中盖理是道之体事是道之用孝弟见于日用只从仁上发出来仁是孝弟之理孝弟是仁之用学者骛于高远不尽孝弟之事只是去探高妙论心论性却全不识道 教学者于自己体认性情发见处便能知道 古者士农工商各一其业子孙世守而民志定今也农工商之贪黠者皆奔竞仕途而谋吏胥出身往往恣其贪黠卒获仕途以终其身所以滥溢铨曹污蠧民社者多此途也为今之计莫若自民间俊秀取入庠校者三年大比约计藩臬郡县司吏额分上中下取士之中式者上等命为藩臬阃司之吏中等为各郡吏下等为县司吏三年考满送礼部会试亦依上法取送在京衙门历役三年都试出身则使儒法兼通寄之民社而去贪黠之风矣 大学之道问学之宏规论语之言践履之实理孟子七篇扩充之全功中庸一书感化之大义 大学一书六经之名例也中庸一书六经之渊源也 穷理者道之体斯明尽性者道之体斯行至命者道之原斯逹故邵子曰非道而何经书补注格物格字当训合格之格凡物之要者莫切乎身心物之大者莫过乎家国天下人之所学莫非身心家国天下之事然事物莫不有理而万物皆备于我则物理具于吾心学者以吾心之理格合事物之理是曰格物若训为至则为物至而后知至不成文义也大学此说已在新建伯之前 告曾子以道言一理贯万事理即体事即用告子贡以学言一心贯万理心者气之灵理者心之徳以下论语 一日克已复礼以一日成功之大纲言四勿以日日用功之节目言譬之一好地方有冦生发日日要当克胜他及至一日尽克胜了而复却好地方则天下皆知其地方好了朱子补传一旦豁然贯通即此一日义同 天理寓于人曰性犹源泉入于川曰流然理无不善而人之气禀有清浊泉无不洁而川之泥质有沙淤故人之始生气之清浊未甚见及其长而习于善则清者愈清习于恶则浊者愈浊如川之始逹泥之澄浑未甚分及其远也积于沙者则澄者愈澄泊于泥者则浑者愈浑矣故性近习远 浩气是心窝中一点虚灵之气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人能事事合宜则心无愧怍而天理纯全斯可识浩然之气象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浩气塞于天地之间也义者人心之裁制气之主也即所谓志帅也道者事理之当然气之行也即所谓道路也以下孟子 万物皆备于我物理具于吾心也以吾心之理处物合宜即义也此之谓体用尧典以亲九族即齐家也止谓本宗九世上至高下
  至玄自三而五自五而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人道竭矣岂有外姓谓之族乎故尔雅别外姻曰母党妻党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言天之生人有是事则有是理如视必明听必聪色必温貌必恭言必忠而有即必也民之秉彛好是懿徳言人之有已行此常事故思此常理如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而好即思也盖事者道之用理者道之体故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 古者诸侯之别子之子孙嫡派如大宗其庶子为小宗若小宗绝不为立后惟大宗绝则以支子立后盖大宗是尊者之统不可绝也今制大宗绝立后小宗绝不立后奈庶民不知朝廷之制凡庶子绝皆令过继只是争取财产尔仪礼下同 古者吉服杀缝向外以便体后王致饰杀缝向内为吉服以外削外缉者为凶服苴束茅也所以代神置于神席几东祭时佐食取黍稷祝取觯祭于苴而祭毕弃之即老氏所云刍狗也今朱子家礼乃束茅置沙于馔食前酬酒似与古礼命祝祭酒意同周公祭泰山召公为尸今之神有土木偶及遗像皆古人立尸之遗意欤
  文毅罗一峯先生伦
  罗伦字彛正学者称一峯先生吉之永丰人举成化丙戍进士对䇿大廷引程正公语人主一日之间接贤士大夫之时多亲宦官宫妾之时少执政欲节其下句先生不从奏名第一授翰林修撰会李文逹夺情先生诣其私第告以不可待之数日始上疏历陈起复之非为君者当以先王之礼教其臣为臣者当据先王之礼事其君疏奏遂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明年召还复修撰改南京寻以疾辞归隐于金牛山注意经学周易多修传注间补已意礼记彚集儒先之见而分章记礼则先生独裁春秋则不取褒贬凡例之说以为春秋縁人以立法因时以措宜犹化工焉因物而赋物也以凡例求春秋者犹以画笔摹化工其能肖乎戊戌九月二十四日卒年四十八正徳十六年赠左谕徳谥文毅先生刚介绝俗生平不作和同之语不为软巽之行其论太刚则折则引苏氏之言曰士患不能刚尔折不折天也太刚乎何尤为是言者鄙夫患失者也家贫日中不能举火而对客谈学不倦高守赠以绨袍遇道殣辄解以瘗之尝欲仿古置义田以赡族人吕令助之堂食之钱先生曰食以堂名退食于公之需也执事且不可取何所用与谢而弗受冻馁㡬于死亡而一无足以动于中若先生庶㡬可谓之无欲矣先生与白沙称石交白沙超悟神知先生守宋人之途辙学非白沙之学也而皭然尘垢之外所见专而所守固耳章枫山称先生方可谓之正君善俗如我辈只修政立事而已其推重如此要语子路论为国而其言不让夫子哂之况直居其位而不让乎登降作止饮食不辞焉人皆以为非也荣以爵而不辞焉人不以为非也非其小而不非其大何也治已必先治心心者舟之柁也欲正其舟而不正其
  柁可乎 伯恭居䘮授徒子静极以为非今日使子静在恐亦不敢以为非也 居䘮须避嫌疑不可自信而已古人之受污者多以此人或以是污之亦无路分说也 进善无足处有足便小了臧否人物此是一件不好勾当称善虽是美事然必见得透恐为伪人所罔所以为圣贤不必删述定作如孔子折衷群圣以垂宪万世也不过求之吾心致敬于动静语默衣服饮食五伦日用以至辞受取舎仕止久速无不合乎圣贤已行之成法而已 君子视人犹已以义处己不以义处人非君子之道也 流俗虽不美而天下未尝无正人天下未尝无正论此固人心之所以不死而天道之所以扶持斯世者也 君子之学持静之本以存其虚防动之流以守其一虚则内有主而不出一则外有防而不入则物不交于我矣物不交于我则我之所以为我者非人也天也 或曰刚折而柔存此非知刚者也天不刚乎地不柔乎地有陷而天未尝坠不刚者存而柔者堕乎山止也水流也山刚而水柔不刚者存而柔者去乎齿之折者刚之无本者也发附于头颅头颅存而毛发去者何也 诚曷终乎土可入诚不可得而息也入土斯已矣诚曷不息也所谓生也守之以死死则终诚不可得而息也 所见专则所守固 与其以一善成名宁学圣人而未至
  文懿章枫山先生懋
  章懋字徳懋金华兰谿人成化丙戍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编修与同官黄仲昭庄㫤谏上元烟火杖阙下谪知临武历南大理评事福建按察司佥事考绩赴吏部乞休冢宰尹旻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何名而退先生曰古人正色立朝某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遂致仕林居二十年弟子日进讲学枫木庵中学者因曰枫山先生弘治中起为南京祭酒会父䘮力辞廷议必欲其出添设司业虚位以待之终制就官六馆之士人人自以为得师正徳初致仕转南京太常礼部侍郎皆不起嘉靖初以南京礼部尚书致仕是岁辛巳除夕卒年八十六赠太子太保谥文懿其学确守宋儒本之自得非有传授故表里洞彻望之厐朴即之和厚听其言开心见诚初若不甚深切久之烛照数计无不验也以方之涑水虽功业不及其诚实则无间然矣金华自何王金许以后先生承风而接之其门人如黄传张大轮陆震唐龙应璋董遵凌瀚程文徳章极皆不失其传云
  遗事诸子皆亲农事邑令来见诸子辍耕跪迎先生官祭酒其子往省道逢巡检笞之知而请罪先生笑曰吾子垢衣敝履宜尔不识又何罪焉 太宰唐渔石出入徒步人以为言渔石曰枫山先师致政归祇是步行自后朴庵竹涧潘希曾两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枫山祖居渡凟距城十五里当事至兰谿者必出城访之至则一饭鸡黍数豆力不能办多假借于族人其后迁居城中小楼二间卑甚先生宴坐其间毎作文时绕行室中其冠往往触梁垫角先生不知也 先生田衹二十亩而家人十口岁须米三十六石所入不足当其半则以麦屑充之 宅后为天福山一日勾人者过其门其人奔入取道至山而去手力疑为先生家匿之先生即令其遍索不得手力亦从后门去先生与夫人略不动色 毎岁宴其门人二次清明冬至祭祀之馂也两人共一席有不至者先生自专一席若门人续至专席已罄则夫人自出益之朴庵先生之侄也其质朴略相似先生闻其归家尚有赢俸即为不乐朴庵亦有惭色
  语要人形天地之气性天地之理须与天地之体同其广大天地之用同其周流方可谓之人 学者须大其心胸盖心大则万物皆通必有穷理工夫心才会大又须心小心小则万物毕晰必有涵养工夫心才会小不至狂妄矣 或劝以著述曰经自程朱后不必再注只遵闻行知于其门人语录芟繁去芜可也 桃符曰正要鬼神司屋漏何须荼垒卫门庭 毎讲伯夷叔齐饿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之语便自警㧞 格君心收人才固民心然后庶事可举 惟唐虞三代皆圣人致中和而参赞下此一泰一否为气运所推荡耳 穷理自进退辞受之节分明不茍始 居敬于专一上见功应璋问学先生曰勉斋真实心地刻苦工夫八字尽
  之矣
  原学人生而静之谓性得乎性而无累于欲焉之谓学学在于人而于性未尝加不学在于人而于性未尝损学有纯正偏驳而于性未尝杂性本不学而能者也而必假于学性之动于欲也学以求完夫性者也而顾戕夫性学之失其原也盖人之性也即天之命也于穆不显命之本体而四时五行万化出焉至静无感性之本体而四端五常百行具焉本体藏于寂妙用通于感运之于心为思虑发之于身为貌言视听施之于家为父子昆弟措之于国与天下为君臣上下礼乐刑政以性为有内也何性非物也以性为有外也何物非性也得乎性之体则意可诚心可正身可修家可齐国治而天下平也据此之谓徳履此之谓道学此之谓学勉之为贤安之为圣尧曰执中明其体之无所偏耳舜曰精一明其体之无所杂耳孔子曰仁子思曰诚孟子曰尽圣学相传千古一脉一性尽而天下无馀事天下无馀学也佛老之教行于世久矣后之儒者非不倡言以排之而卒不能胜之者学之不明性之未尽也老氏以无名为天地之始无欲观人心之妙无为为圣人之治而佛家者流则又生其心于无所住四大不有五蕴皆空其道以性为心之体吾惟修吾心炼吾性而已明吾心见吾性而已不必屑屑于其外也是以其学陷于自私自利之偏至以天地万物为刍狗为幻化弃人伦遗物理不可以治天下国家焉今之学则又异于是矣心性之教不明而功利之私遂沦浃而不可解传训诂以为名夸记诵以为博侈辞章以为靡相矜以智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身心性命竟不知为何物间有觉其谬妄卓然自奋欲以行能功实表见于世则又致饰于外无得于内莫不以为吾可以修身也可以齐家也可以治国平天下也又莫不以为吾不学佛老之梦幻人世遗弃伦理也然要其所为不过为假仁袭义之事终不足以胜其功利之心其去圣学也远矣犹幸生于今之世毋使佛老见之也使佛老生今世而见吾人所为其不窃笑者㡬希是求免于佛老之不我辟不可得也暇辟佛老乎哉所幸真性之在人心未尝一息泯没而圣学昭然如日中天敏求之精察之笃行之一切气禀物欲俱不能累必求真静之体以立吾心之极惩忿惩此也窒欲窒此也改过改此也迁善迁此也不为佛老之虚无不为俗学之卑琐斯为圣学也已若曰是性也吾有自然之体也不能戒惧谨独以求必得而欲以虚悟入则意见之障终非自得纵使谈说得尽亦与训诂记诵词章功利者等尔而何以为学也郎中庄定山先生㫤
  庄㫤字孔旸号定山江浦人也成化丙戍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简讨与同官章枫山黄味轩谏鳌山杖阙下谪判桂阳改南京行人司副遭䘮服阕不起垂二十年弘治甲寅特旨起用先是琼山丘濬疾先生不仕尝曰率天下士夫背朝廷者㫤也彼不读祖训乎盖祖训有不仕之刑也至是濬为大学士先生不得已入京长揖冢宰遂补原官明年升南京吏部郎中寻病迁延不愈又明年告归丁巳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中之士林为之骇然己未九月二十九日卒年六十三先生以无言自得为宗受用于浴沂之趣山峙川流之妙鸢飞鱼跃之机略见源头打成一片而于所谓文理密察者竟不加功盖功未入细而受用太早慈湖之后流传多是此种学问其时虽与白沙相合而白沙一本万殊之间煞是仔细故白沙言定山人品甚高恨不曾与我问学遂不深讲不知其后问林缉熙何以告之其不甚契可知矣即如出处一节业已二十年不出乃为琼山利害所怵不能自遂其志先生殊不喜孤峯峭壁之人自处于宽厚迟钝不知此处却用得孤峯峭壁著也白沙云定山事可怪恐是久病昏了出处平生大分顾令儿女辈得専制其可否耶霍渭厓谓先生起时琼山已薨是诬琼山也按先生以甲寅七月出门九月入京朝见琼在乙卯二月卒官安得谓起时已卒哉况是时徐宜兴言定山亦是出色人琼山语人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则其疾之至矣安得谓诬哉先生形容道理多见之诗白沙所谓百炼不如庄定山是也唐人白乐天喜谈禅其见之诗者以禅言禅无不可厌先生之谈道多在风云月露傍花随桞之间而气象曜如加于乐天一等钱牧斋反谓其多用道语入诗不知定山其自谓知白沙亦未必也
  语要圣人之道贵无言而不贵有言言则影响形迹而无言则真静圆融若愤也而真见若冥也而真趣若虚寂也而真乐彼以天得而此以天与极其自得之真而出乎意象之外是以圣人不贵有言 吾之此身受形父母既有此形则有此理使吾身有一理不尽吾于父母之形为徒受矣 浙人余中之过溪云以皇极经世之学授余读其书至王天悦所谓推以某甲之年月必得某甲之时日而后富夀必先以某甲之年月而后贫贱以至水陆舟车之所产东西南北之所居精麄巨细之事无不皆然而至所谓福善祸淫略无一二余虽口唯其义而心实不敢以为学也 圣贤之学惟以存心为本心存故一一故能通通则莹然澄彻广大光明而群妄自然退听言动一循乎礼好恶用舎各中乎节屈原长于骚董贾长于䇿扬雄韩愈长于文穆伯长李挺之邵尧夫长于数迁固永叔君实长于史皆诸儒也朱子以圣贤之学有功于性命道徳至凡四书五经纲目以及天文地志律吕历数之学又皆与张敬夫吕东莱蔡季通者讲明订正无一不至所谓集诸儒之大成也此岂濂溪二程子之大成哉 六经莫大于易而易有阴阳也方其无言也易具于心浑然无为及其有言则孰为阴孰为阳而阴阳之授受皆传之纸上而易始散矣易非散也纸上而易自散也四书莫精于中庸中庸言性道教也方其无言也中庸具于心噩然无名及其有名则孰为性孰为道孰为教而性道教授受者得之口耳而中庸始乱矣中庸非乱也口耳而中庸自乱也诗书礼乐春秋论孟莫不皆然 心非静则无所敛主乎静者敛此心而不放也心非敬则无所持居乎敬者持此心而不乱也理非穷则无所考穷乎理者考此心而不失也 往年白沙先生过余定山论及心学先生不以余言为谬亦不以余言为是而谓余曰此吾缉熙林光之在清湖者之所得也而子亦有是哉世之好事诋陈为禅者见夫无言之说谓无者无而无然无极而太极静无而动有者吾儒亦不能无无也但吾之所谓无者未尝不有而不滞于有禅之所谓无者未尝有有而实滞于无禅与吾相似而实不同矣 道无不在一大浑沦者散在万物散在万物者俱可打成一片而众人则不知也 杨墨之害甚于申韩佛老之害过于杨墨科举之学其害甚于杨墨佛老为我兼爱虚无寂灭盖足辟矣至于富贵利逹患得患失谋之终身而不知反者则又杨墨佛老之所无也属聨比对点缀纷华某题立某新说某题立某程文皮肤口耳媚合有司五经四书择题而出变风变雅学诗者不知䘮吊哭祭学礼者不知崩薨葬卒学春秋者不知呜呼此何学也富贵而已利逹而已觊觎剽窃而已朱子谓庐山周宜干有言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须罢三十年科举始得盖已深恶之矣 天地万物总吾一体窗草不除皆吾生意元会运世皆我古今伏羲周孔颜曾思孟皆吾人物易书诗礼春秋皆吾六经帝力何有太平无象皆吾化育天之生圣贤将为世道计也或裁成以制其过或辅
  相以补其不足孔子之于六经朱子之于传注唤醒聋瞆所以引其不及者至矣今世降风移学者执于见闻入耳出口至于没溺而沦胥之者非制其过可乎侍郎张东白先生元祯
  张元祯字廷祥别号东白南昌人少为神童以闽多书父携之入闽使纵观焉登天顺庚辰进士第入翰林为庶吉士故事教习唐诗晋字韩欧文而先生不好也日取濂洛关闽之书读之授编修成化初疏请行三年䘮又言治道本原在讲学听治用人厚俗与当国不合移病归家居二十年益潜心理学弘治初召修宪宗实录进左赞善上疏劝行王道陞南京侍讲学士终养九年召修大明会典进翰林学士侍经筵上注甚特迁卑座以听其讲丁忧䘮毕改太常卿掌詹事府以为治化根源莫切于太极图说西铭定性书敬斋箴宜将此书进讲上因索观之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武宗即位进吏部右侍郎未及上而卒正徳元年十二月晦也先生既得君尝以前言往行非时封进不知者以为私言也孝宗宴驾为人指摘先生亦不辨先生卓然以斯道自任一禀前人成法其言是心也即天理也已先发阳明心即理也之蕴又言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随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动者存不随感而纷已先发阳明未发时惊天动地已发时寂天寞地之蕴则于此时言学心理为二动静交致者别出一头地矣
  语要斯道在天地不患践之弗力所患知之弗真 萧宜翀蚤游聘君之门友克贞公甫居仁诸子不饰廉隅于泥坐蛇行不诡冠服于吕縚象㐽不纵浮谈于太极此道自程朱后所寄不过语言文字循习既久只形
  诸文字而言语殊不之及形诸文字才能执笔即于性命之奥帝王之略极力描写不以为异若言语间有及之听者虽面相隆重退辄号笑之曰此道学又或公排摈之曰此伪学士风一至于是然实由言语者所谈非所见所见非所履故也 吾人致力于大本须灼见外教同中有大不同处此理在天地间如今造版籍粮册相似有总有撤徒知囫囵一大块而不知辨析于毫厘略窥影响便尔叫噪不复致详致谨反谓得人所未得之真乐鄙礼法为土苴嗤简䇿为糟粕卒至颠瞀老死大抵实有此者气象自别语言动静何莫非此若不养得深厚皆是徒然此本不跷蹊不差异不高远不麄率不放肆彼言动之跷蹊差异或务为高远麄率放肆者则其人之能有此与否可知已 天池所以相播相荡相轧相磨昼夜不息者其心无他惟在生物而已虽其雷霆之震击霜雪之凋残亦所以破其顽而禁其盛非心乎杀之也人即天理所生之物也如花木之接水泉之续然实皆得是生物之心以为心者也茍非得是心则是身无以生矣是心也即天理也天理之在此心日用之间本无不流通但以既有此身则不能无耳目口鼻耳目口鼻既独有诸由是诱之以声色之纷华臭味之甘美得之不得而喜怒哀乐之发遂不能无私焉身既有私则此心或为之蔽而天理渐以泯矣 寂必有感而遂通者在不随寂而泯感必有寂然不动者存不随感而纷
  布政陈克庵先生选
  陈选字士贤号克庵台之临海人天顺庚辰试礼部丘文庄得其文曰古君子也寘第一及相见而貌不扬文庄曰吾闻荀卿云贤圣无相将无是乎授监察御史罗一峯论夺情被谪先生抗疏直之出按江西藩臬以素服入见先生曰非也人臣觐君服视其品秩于御史何居不事风裁而贪墨望风解绶已督学南畿一以徳行为主试卷列诸生姓名不为弥封曰吾且不自信何以信于人邪毎按部就止学宫诸生分房诵读入夜灯火荧然先生以两烛前导周行学舍课其勤惰士风为之一变成化初改中州提学幸奄汪直巡视郡国都御史以下咸匍匐趋拜先生独长揖直怒曰尔何官敢尔先生曰提学愈怒曰提学宁大于都御史耶先生曰提学宗主斯文为士子表率不可与都御史比直既慑其气岸又诸生集门外知不可犯改容谢曰先生无公务相关自后不必来先生徐步而出转按察使归奔母䘮䘮毕除广东布政使肇庆大水先生上灾伤状不待报辄发粟赈之市舶奄韦眷横甚番禺知县高瑶发其賍钜万都御史宋旻不敢诘先生移文奨瑶眷深憾之番人贸货诡称贡使发其伪逐之外使将市狻猊入贡又上疏止之皆眷之所不利者也眷乃诬先生党比属官上怒遣刑部员外郎李行会巡按御史徐同爱共鞫两人欲文致之谓吏张褧者先生所黜必恨先生使之为证褧曰死即死耳不敢以私恨陷正人也爰书入诏锦衣官逮问士民数万人夹舟而哭至南昌疾作卒于石亭寺年五十八友人张元祯殓以疏络或咎其薄元祯曰公平生清苦殓以时服公志也张褧乃上言臣本小吏以诖误触法为选罢黜实臣自取眷妄意臣必恨选以厚贿㗖臣令扶同陷选臣虽胥徒安敢欺昧心术颠倒是非眷知臣不可利诱嗾行等逮臣于理弥日拷掠身无完肤臣甘罪吁天终无异口行等乃依傍眷语以欺天听选刚不受辱旬日而殂君门万里孰谅其冤臣以罪人摈斥田野百无所图敢冒死鼎镬者诚痛忠廉之士衔屈抑之冤长谗佞之奸为圣明之累也奏入不报第以他事罢眷镇守正徳中追赠光禄寺卿谥恭愍先生尝以易教授生徒晚而居官论易专主传义一无异同以克已求仁为进修之要故自号克庵读书不资为文辞手录格言为力行之助毎上疏必屏居斋沐引使者于庭再拜而遣子刘子曰由张东白之事观之非平日安贫守道之意彻乎表里安能使朋友信之如是由张褧之事观之非在官赏罚黜陟出乎至公安能使黜吏化之如是吾有以见先生存诚之学矣


  明儒学案卷四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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