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海 (四库全书本)/卷094

卷九十三 明文海 卷九十四 卷九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海卷九十四     馀姚黄宗羲编论十一
  太极论陆⿰
  太极之辨自朱陆后若不可置喙客复有以为问者予疏答之然非敢求异也姑存所疑为论尚请正于君子
  孔子曰易有太极太极其仪象卦爻之会乎在造化则一气之浑沦者耳由一气之浑沦者分之为阴阳又分之为五行为万事万物统言之则一气一物也会归所在正如屋之有极故名太极以此言之太极不可训理不可谓形而上者盖既名太极矣而两仪以下乂不过即此以分之特离合之名异耳非有他也太极既可以言理则两仪以下独可以言器乎盖太极而两仪而四象而八卦以至于万事万物之彚莫不有条理焉其自然而不容已当然而不可易所谓形而上者合于一而一之所以为一者理也散于万而万之所以为万者理也是其不能外形器以有见而亦不可滞形器以有求此则理之于气本无先后彼此之别者然非谓太极也若认太极为理则仪象之生咸自于太极故不得已而有理生气之说又谓冲漠无朕之中而此理已具则其说理似稍悬空矣其不善学者遂至𡨋思妄想以求所谓太极于天地万物之先其不流于老氏之论几希大儒朱子反复辨解虽其所以训理者则是然恐非太极本旨而词说纒绕宜其无以服陆氏之心也要之周子之于太极亦就阴阳之未分者言故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又曰阴阳一太极太极本无极也
  朱陆海瑞
  朱陆之论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辨之以吾之心而已维天之命其在人则为性而具于心古今共之圣愚同之得此而先尧舜禹有危微精一允执厥中之传得此而后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论未有舍去本心别求之外而曰圣人之道者轲之死不得其传而人心之天则在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恃有赤子之心故虽出之千百载之前其事千百载之下可以一言而定陆子门人问陆子学以何进曰得之孟子则精一执中之旨陆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学则异于是大学致知在格物借之为诚意正心之用也犹之惟精乃惟一之功明善乃诚身之功功在格致道在诚上朱子笃信大学平生欲读尽天下之书议尽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事毕矣天下之书可得而尽读之乎事可得而尽议之乎韩退之原道言诚正不及格致朱子指为无头学问是以格物致知为大学头一事矣入门一差是以终身只做得大学先之之功不尽得大学后之之益无得于心所知反限王阳明谓晦翁气魄极大合下便要继往开来少年已著了许多书然则此非其误认之故毫厘之差而为千里之谬者乎夫颜子曽有一著述乎圣人以其躬行心得之馀出之于威仪文辞之末富于中见于外不可强而亦不得而饰也心斋坐忘不迁不贰颜子之著述大矣舍去本心日从事于古本册子章章句句之好胜之私心好名之为累据此发念之初已不可以入尧舜之道矣圣人不废学以为涵养是以中庸有尊德性而道问学之说贤人而下不废学以求复初是以孟子有学问之道求其放心之说子思孟子传自尧舜陆子识之然陆子不免应举子业即其语录文集年谱可见馀力学文尚不如是也自传心之法视之犹俗学也朱子反谓其专务践履尽废讲学轮对互札言涵心性乃自其所心知者出之如孔子荅哀公修道诚身孟子告齐梁仁义孝弟亦推本之论也朱子荅之书而戏之云这些子恐是葱岭带得来天下之人只一性命而事物在焉朱子只要人读书讲说研究于外予不知朱子之所谓矣儒学禅宗其判不啻千里而要其初只是毫忽儒道寂守其心中涵事物有天下国家之用禅宗废弃百应徒为空虚寂㓕之养朱子指陆为禅然则将不讲其心就外为家国天下之用呻吟其占毕而曰某章某句如此某章某句如彼然后为能学欤颜子终日不违如愚夫子以道綂寄之生丁朱子之时言论相及不知其如之何而为禅之诋矣陆子不免少溺于俗然心知其然平日拳拳以求放心先立其大为教闻彼也自闻而已见彼也自见而已犹得之朱子则楚辞阴符参同契韩文皆其年年月月训诂之册不知此一训诂何日而已也末年之悔谓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若有得矣而先入之深读书为主而待其馀未见其真能脱去旧习收功一原也危疾一日前犹解诚意章深溺于诵说没身不复圣人六经躬行心得之馀为之飬盛之充因著其用朱子则极意于此读书为先求心反为后茧丝牛毛识者以集大成归之谓择诸家之训释而纂其长则亦可矣谓道在是则周元公或可而朱不然矣说者又谓朱子羽翼六经嘉惠后学其功不浅夫朱子自少至老无一日不在经书子史间平生精力尽于训诂而其所训又多圣人之经贤人之传也夫岂得无功于后圣真以此破碎道一由此支离又不能不为后人之误功过并之而使人繁于枝叶昧厥本原其过为大三代而后学之陷溺如朱者比比然也朱子欲以其学为天下宗天下亦以此信宗于朱子故予不及其他独指朱子为过陆子谓此老平生志向不汩于利禄当今诚难其匹夫朱子岂不知心之为大而求之心哉误认格致为入门指著述为功业途辙既乖所得随之韩退之因文以见道而非明道以为文日月至焉而已矣无乃朱子过欤欲往京师心识国都之所在行远自迩计日可到懵于定向执途之人而讯之岐路之中又有岐焉讯之所不及失之矣大抵天下得意忘言区区于文义讲说之间真趣薄矣深造自得者当见之颜子默契道体孔子予欲无言天渊禅学而其致虚之笃一而已矣然则朱子无乃得言而自薄于其意无自得之则居之安资之深之益日从事于故纸堆中外强中干吕东莱谓铢铢而析之寸寸而较之无复有诗矣朱子之谓矣朱子平生误在认格物为入门而不知大学之道诚正乃其寔地以故一意解书其解书其论人心术见焉谓司马温公只恁行将去无致知一叚朱子日日经史其不满于实心实事无私无党有馀力而后文学之君寔无足怪矣大凡人言语文字皆心为之阳明致良知其释经不取朱子之说者多说在心性上朱子释经全说在多学而识上阳明鹘突其说诚有之然犹不失为本原之养也犹第一义也朱子则落而下之离而去之矣道问学之功为尊德性而设与孟子学问求放心同义朱子解之曰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



  正诸儒入膏肓之病也使
  在周邵闻之喜过而乐与之矣孝弟忠信常不足以应天下之变而才术辩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经亦此意也朱子遗婺人书乃谓诸君子聚头磕额理会何事乃致有此等怪论少见朱陆交恶录齐则失矣楚亦未为得也光风霁月洒落襟怀有如周元公邵康节其人者宁有此言说举措耶情见乎辞行如其心涵飬未融克伐为累晦庵不能无大不满于后学之意矣后人为朱陆之议聂䨇江以党同伐异挟胜崇私言之然当其时门弟子则已然矣岂非朱子身自作则一时门下习气而又因以贻之后乎自宋至今五百馀年是朱非陆所在群如也正䨇江党伐挟崇之谓阳明之所称今之尊信晦翁无异于战国之尊信杨墨也抑何从而辨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请以是为朱陆之辨
  天下之势最患于成张居正
  天下之势最患于成成则未可以骤反治之势成欲变而之乱难乱之势成欲变而之治难譬之霖涝之时淡云薄雾皆足致雨虽日光暂吐旋即弥覆阴之势成故也亢旱之岁日光酷烈润气全消虽云霭旋兴旋即解散熯之势成故也夫乱非一日之积也上失其道民散于下贪吏虐政又从而驱迫之于是不逞之徒乘间而起堤防一决虽有智者无如之何矣夫吏之被讦也以虐政毒民然茹其毒者恒不能讦吏而讦吏者皆武断乡曲素不畏官法者也盗之起也以迫于饥寒然饥寒者不能为盗而为盗者皆探丸亡命喜乱好斗者也彼方含毒挟刃以鬭一时之衅而为人上者又以乱政驱之藉其怨愤无聊之心以鼔其好乱不逞之气飇至火烈一旦遂欲扑灭之能乎故识其几而豫图潜消之上也不幸而至于是在上者有人引咎罪已拯罢困之民诛贪贼之吏使天下之人系心于上而未暌离则盗贼之势孤而应之者少数年之后根本渐固人心渐安不逞之徒其忿已泄而其势日杀庶可解散耳然至是国家之元气十损八九矣故势之未成中材可以保图势之既成智者不能措意贾生之论曰借使子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此不揣事势之言也夫天下怨秦久矣当此之时虽伊吕何益乎
  天下之事极则必变张居正
  天下之事极则必变变则反始此造化自然之理也尧舜已前其变不可胜穷已历夏商至周而靡敝已极天下日趋于多事周王道之穷也其势必变而为秦举前代之文制一切刬除之而独持之以法此反始之会也然秦不能有而汉承之西汉之治简严近古寔赖秦为之驱除而贡薛韦匡之流乃犹取周文之糟粕用之于元成衰弱之时此不达世变者也历汉唐至宋而文敝已甚天下日趋于矫伪宋颓靡之极也其势必变而为元取先王之礼制一举荡灭之而独治之以简此复之会也然元不能久而本朝承之国家之治简严质朴寔藉元以为之驱除而近时迂腐之流乃犹祖晚宋之弊习而妄议我祖宗之所建立不识治理者也
  三代至秦浑沌之再张居正
  三代至秦浑沌之再辟者也其创制立法至今守之以为利史称其得圣人之威使始皇有贤子守其法而益振之积至数十年继宗世族芟夷已尽老师宿儒闻见悉去民之复起者皆改心易虑以听上之令即有刘项百辈何能为哉惜乎扶苏仁懦胡亥稚蒙奸宄内发六国馀孽尚存因天下之怨而以秦为招再传而蹙此始皇之不幸也假令扶苏不死继立必取始皇之法纷更之以求复三代之旧至于国势微弱强宗复起亦必乱亡后世儒者茍见扶苏之諌焚书坑儒遂以为贤而不知乱秦者扶苏也高皇帝以神武定天下其治主于威强前代繁文苛礼乱政弊习刬削殆尽其所芟除夷㓕秦法不严于此矣又浑沌之再辟也懿文仁柔建文误用齐黄诸人踵衰宋之陋习日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亦秦之扶苏也建文不早自败亦必亡国幸赖成祖神武起而振之历仁宣英宪孝皆以刚明英断总揽乾纲独运威福兢兢守高皇帝之法不敢失坠故人心大定而势有常尊至于世庙承正徳群奸乱政之后又用威以振之恢皇纲饬法纪而国家神气为之再扬盖人心久则难变法之行不可虑始即有不便于人者彼久而习之长而安焉亦自无不宜矣三代惟商之规模法度最为整肃成汤伊尹以圣哲勇智创造基业其后贤圣之君六七作故国势常强纣虽无道而周取之甚难以文武周公之圣世历三纪始得帖然顺服盖天下之归殷久矣余尝谓本朝立国规模周以下远不及也列圣相承纲维丕振虽历年二百有馀累经大故而海内人心晏然不揺斯用威之效也腐儒不达时变动称三代云云及言革除事以非议我二祖法令者皆宋时奸臣卖国之馀习老儒臭腐之迂谈必不可用也
  酒徳论汪道昆
  昔都人之饮客者非婺不甘比年鬻𭒀者半至人谓中山以下若吴醴楚沥其地屡迁将婺以迁徳耶何今之婺非昔之婺也余居婺且久盖尝习之即今之鬻者果必皆良其良者犹故耳始都人无善酒必以𭒀为上尊顷之则酤者良矣其后王公贵人斗其供具监六物而求其良焉即婺之良曽不以当醴盏况粢醍乎哉余闻弘治中群臣奉职无阙退朝则相与讲业故文事兴今上端拱而治百执事无夙夜之劳日饮而醉是故酒徳茂此治徴也楚好战故坚甲在楚韩好兵故利兵在韩然则今之所服者必楚之甲韩之兵也婺何有焉
  理气论侯一元
  子曰予欲无言自汉以下抑何其言之多也然训诂而已虽云无益而亦无害若谈道而多则吾惧道术之为裂也夫缓使弟墨卒以戕缓君子叹之可不慎哉夫阴阳气也一阴一阳气之自然所谓理也犹木之有文理丝之有条理也而文理岂离木哉去丝又安得条理哉今曰先有理而后有气又曰气成形而理亦赋焉则若二物然者此后学之所以疑也或曰无人之区而人生焉无鱼之水而鱼育焉非其先有理哉曰不然也气之未滋固无由而见其条理也气之既滋则即此而条理粲然宁有所待哉故人心道心名异而心一也天理人欲情异而行同也仁固恻隐也义亦恻隐也非恻隐则焉有辞让焉有是非分之则四合之则一而已上蔡得玩物之言而面发赤程子以为恻隐之心心宁有二哉或曰人之与物所同者气也所异者非理欤曰非也人有人之理物有物之理庄子曰惟虫能虫惟虫能天言尽其天也圣人与我同类而惟圣人能尽其天故曰践形既谓之人矣气虽有清浊也有厚薄也独如其理之一何哉故曰论气论性二之则不是程子则可谓深于理也已
  墨佛论谢廷赞
  世有消豪杰征迈之气而柅愚不肖驰骛之心者则墨佛之教是也今夫秦之为长城也至寝处人之骨饮人之血而曽不姑息故将曰使子孙万世为王䜟纬之说曰亡秦者胡而不知胡亥生于离里嗟夫尧舜之天下不传于朱均而后世推圣刘裕以俭风其孙子而后世之孙子且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也然则墨者之兼爱非乎记不曰慈者所以使众乎父子天性虽不论报施而为蝎为牛少得锥刀之赢以为固然此田舍翁之说也故墨者兼爱非曰使至亲如路人也执涂之人而亲之也四海兄弟岂弟父母亦非邪夫秦之长城安在也张禹之哀怜其少子愿补黒衣之数又安在也以为跖寔故为君者宁菅蒯其民为长城为积贮为臣者宁朘削为墨吏拄吏议曰为其子孙不知转盼如截道之猋试问桃源天台诸人陵谷变迁辽东鹤返子孙尚有涕泣而迎之者乎孝者尚恻怆一抔之土不肖者至市其陵寝粥其题辏矣此佛氏之所以空一切山河大地也岂惟世界空亦世念空我不空之自有空之者故墨氏之兼释氏之空犹贤于蚁之夤縁与夫蝇之膻聚者彼贤智之士闻若说也者必将绝圣弃智而世界一切俱幻故若语不可使闻于贤智愚不肖之人闻若说也者曰吾毁其身污其名竞锥刀以贻所不知何人得我者以为固然而吾殆几于非人其亦夫有悛心故曰墨佛之说不可为而不可不为也是销贤豪征迈之气而柅愚不肖驰骛之心者也
  性论王渐逵
  性至难言也必原于天溯于命验于人衷于圣会于心放之天下准之古今而皆合焉斯得之矣是故性至难言也得其要一人论之而有馀不得其要千万言演之而不足性果可以易言哉吾尝即古今之论性者而折衷之商书曰降衷下民若有恒性诗曰民之秉彛好是懿徳刘子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此以理言也易之大传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子思子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此亦以理言也记曰民有血气心知之性则堕于气质矣在孟子之时有为杞柳之说者矣有为湍水之说者矣有为无善无不善之说者矣曰食色性也又曰生之谓性此又专以形质而言也孟子之后有荀子荀子曰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后有董子董子曰性者生之质也董子后有扬子扬子曰人之生也善恶混修其善者为善人修其恶者为恶人扬氏之后有佛氏佛氏曰作用是性夫荀子之言是专夫气之偏塞者言之也生之质气也善恶混亦气也作用者知觉运动之谓也亦以气言也唐时有韩子韩子曰性有三品盖酌乎荀扬之间者也宋时有周子周子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又有眉山苏氏苏氏曰古之君子以可见者言性皆性之似也苏氏之后有胡氏胡氏曰性者天地鬼神之奥善不足以名之孟子言性善犹佛所言善哉赞叹之辞也胡氏之后有象山陆氏陆氏曰人之性恶告子论性强孟子斯又党于告子者也夫言三品言告子论性强孟子气质之说疑之也刚柔善恶之中中性存焉虽未离乎气而已别乎气矣可见者性之似以吾心之不测言之鬼神之奥以吾心之至虚言之也嗟夫盈天地间理气合一而已矣太极者理也阴阳五行者气也人之生得乎太极之理以成性得乎阴阳五行之气以成形故太极之理落在人心则为之性本无不同也但人禀于阴阳五行杂揉不齐则有昏明强弱之异耳故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僃论气不论性不明夫性善也蔽于气则昏矣故性犹宝珠也落之清水则明落之浊水则暗是水之清浊不齐而珠之明暗以之然终非水之所能溷也过则明矣故孔孟后千百年而得张子程子张子曰有天地之性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张子之言又足程子之所未足也虽然程子以性言性而气质归之气质则亦张子弗性之意矣即是而观孟子子思以上论性是举其上焉而论之也所谓生之理是也荀扬诸子是举其下焉者而论之也所谓气质之渣滓是也胡氏苏氏之说又以虚灵窍妙言之则涉于佛矣周子之中所以别乎气而言之矣噫张子程子既发于前而朱子又分析于后世无二三子则性善之论终或疑之而气质之说诸子可以自解矣虽然程子以性气对言张子以天地气质互举则以气质为性者尚未脱然所以致后世之纷纷者吾犹憾焉愚则曰具于心者谓之性成于形者谓之质则性固性也气质固气质也性则至善气质则有昏明强弱之不同焉以是而言则性不混于气质而气无与于性是故不必谓不僃不明不必谓君子有弗性之论而使天下晓然知吾性之本善圣贤可学而至气质虽有昏明可善反而复之则天下之性一天下之性一则天下之见一天下之见一则天下之论一矣愚盖以此而足张程未足之意以证古人性善未疏之旨
  好名徐应雷
  今人见孝友忠信高洁超旷慷慨义烈之士弱者不知自愧而讶人之能强者颇知其愧而忌人之能辄加以好名二字蔽其生平于是谈道讲学者动辄曰当铲尽名根噫何言之易哉吾未见有好名者也记得有谈某名公由翰林外补官滞外台近日病甚某名士曰此公文章人品俱卓独名根尚在未得赐环是故病甚余时不敢言而心哂之曰呜呼愦愦此何与于名根有谈某禅师使人讽某名士某名士往拜者余曰禅师果真心寔行𨚗得尔某名士曰禅师独名根尚在耳余时亦不敢言而心哂之曰呜呼愦愦此何与于名根有谈某名公不得会元某名公不得状元终身不怿者曰名根尚在余时亦不敢言而心哂之曰呜呼愦愦此何与于名根又见一大家议葬录乞甲撰墓志乙撰葬表乞丙撰传则又议乞丁撰传戊撰诔则又议乞已撰诔乞庚撰挽章则又乞辛壬癸撰挽章余曰何不惮烦如此其家子孙曰吾恐丁已辛壬癸之愠也余曰彼家葬录无求于我吾省一事吾省一畨曲笔谀辞吾甚安佚何愠之有曰丁己辛壬癸名根重呜呼此又何与于名根凡此数者非名根未铲也乃不及于名者也其名根尚埋藏九地之下者也夫世以孝友忠信高洁超旷慨慷义烈之士为好名犹可乃至举一切鄙陋龌龊之情态而目之曰好名吾不知所好何名名者何物也孔子曰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屈子曰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贾子曰烈士殉名是故吾未见有好名者也
  文士徐应雷
  夫一世皆意不可一世吾不知谁可一世者一世谁可者哉盖意不可一世者一世皆然文士为甚颜介曰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斯小才而气浮者也彼得意则客气横溢不得意则怨天尤人得意而无厌则亦怨天尤人故常意不可一世其志不在高山流水本非伯牙也而谓一世无子期其听不能察峩峩泱泱本非子期也而谓一世无伯牙才如祢正平必不待孔北海以显彼非祢正平也而谓一世无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夫世无孔文举杨徳祖何与吾事也甚矣文士之急知已也独不闻老子曰知我者希则我贵矣张仲蔚博物善属文所处蓬蒿没人时人莫识唯刘龚知之而已扬子云草太玄众人不好也独桓谭以为绝伦夫以一世之大而并无刘龚则仲蔚益尊矣并无桓谭则子云益贵矣彼不求可知而急求人知惟求知愈急而人愈不知则意不可一世之无知已古人抱独知之契以俟知已于后世扬子云之草太玄盖后世有扬子云必好之也师旷之欲调锺谓后世有知音者也彼急于求知者恶能待后世哉且后世无知音者而师旷之聪无穷也后世无复杨子云而子云之玄不朽也张季鹰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林君复诗就稿辄弃之曰吾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是故虽遁世不见知有以自娱而何以后世为而又何以一世为哉且即欲求天下后世之名乎陶隐居读书万馀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顾惜光景老而弥笃文士如此何敢意不可一世且即无一书不读无一事不知乎宋杲曰读书少无明少读书多无明多又曰官小人我小官大人我大则才大者人我尤大然则有大才读书多而意不可一世者其无明多而人我大耶鸿烈曰不小学不大迷不小慧不大愚夫未闻道而博学者犹小学也安得不大迷不能行而多文者犹小慧也安得不大愚然则有博学多文而意不可一世者其大迷大愚耶凡意不可一世者固一世之所不可也而何以不可一世哉是故吾意满可一世而亦意不可一世之意不可一世者也然则文士有以文章盖一世者则何以视一世曰以文章盖一世者必不以文章为事不以文章为事者必不以文章意不可一世也南华以世外不可世间灵均以独清不可一世之皆浊陶元亮以无欲不可一世之多欲子长太白子瞻以超上不可一世之龌龊数君子皆出世者也其意所不可以维世曽何文章盖世之足云
  名士徐应雷
  所谓名士者非姓名流传人人皆知其名之谓也盖有天下万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夫伯夷叔齐之与齐景公也一则民到于今称之一则民无得而称焉然天下万世莫不知有齐景公者岂可谓伯夷叔齐名士而齐景公亦名士乎司马君寔之贤也儿重诵君寔走卒知司马岂非天下之重名哉然同时公卿大臣其势力之盛亦能使儿童走卒皆知其名岂可谓皆天下之重名乎博学能文章者或几与名士齐名而不名名士庸恶诗文偶然流传人间者不可谓不朽之业推此以类天下万世皆知其名而名名士者甚鲜也彼徒以科第仕宦为成名以交游遍海内冠盖车马充其门者为名士何也吾独有感于古之名名士者袁侍中谓韩康伯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袁粲每经傅昭户叹曰经其户寂若无声披其室其人斯在岂非名贤夫名下岂有闲人而曰门庭萧寂而寂若无声无乃不知名者也则古之名名士非若今之名名士邪王孝伯言名士不必竒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夫痛饮酒何关于名而常得无事又无乃不知名者也且人知饮酒读骚之名名士而不知常得无事之名名士甚矣其不达于孝伯之旨之轻重也王太尉问眉子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终日妄语夫名下应接势必终日妄语而何以谓终日妄语非名士也王济轻其痴叔湛所食方丈不以及湛湛取菜蔬对食晚与谈易始知之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夫三十年不能使从子知而何以骤名名士也崔瞻在御史台独食僃尽珍羞有御史姓裴者伺瞻食造之瞻不与交言亦不命匕箸明日裴自携匕箸就食瞻谓裴曰昔刘毅在京口冒请鹅炙岂谓是耶君定名士此何以名名士吾以为客自携匕箸就主人食者名士而主人不命匕箸亦名士也御史自携匕箸就御史食者名士而痴叔取菜蔬对从子方丈食者亦名士也其傲然不屑一也由此观之所谓名士者必非姓名流传人人皆知其名之谓也然则士有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亦可谓名士乎曰不可吾尝览故太史陶氏所撰题名记推夫子闻达之旨以论士曰达者为士闻者非士闻犹非士况泯焉无闻者哉吾尝太息以为名言今不特在家在邦之闻乃至于天下万世皆知其名且不名名士而况于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哉且今人谓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与草木同腐吾尝笑之夫草之萋萋木之欣欣令人欣赏悦翫无已彼五十无闻者必不如草之萋萋也没世不称者必不如木之欣欣也此草木之不如而谓与草木同腐则不可彼其中岂有名士乎然而五十无闻没世不称者或能使人人皆知其名未有名士而不名者也故一乡一国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一乡一国之名士必有一乡一国之令名天下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天下之名士必有天下绝盛之名万世皆知其名不名名士而万世之名士必有万世无穷之名盖姓名流传至天下万世皆知其名者仅知其姓名而已初非令名与绝盛之名无穷之名也惟名士必有令名与绝盛之名无穷之名茍非有令名与绝盛之名无穷之名不名名士而所以名名士又非令名与绝盛之名无穷之名之谓也何以故名士之名非名誉之名也名节是也名与实对苟有其实斯曰名士犹曰名教名理名言云尔炳若日月之谓名教通乎神明之谓名理至当不易之谓名言超然不凡之谓名士








  明文海卷九十四
<集部,总集类,明文海>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