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海 (四库全书本)/卷097

卷九十六 明文海 卷九十七 卷九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海卷九十七     馀姚黄宗羲编论十四
  嗤道学周思兼
  世之庸医挟其术而不售于天下也曰天下无知己有痹疾者庸医谓之曰而必无饮酒而必无食肉听其言则疾者速死死而犹咎其不尽从呜呼庸医之误人危矣哉知其为庸医而不试其术而庸医之名幸以闻于后世而世之君子犹以不试为庸医悲是亦大惑而已矣宋之小人才不足以自达于上故必为高天下之行以矫天下之名名不足以震于人故必取天下之所共骇且愕非昔日之所闻见者旦夜而习之以自表是故汉以节义称唐以文章称居宋之时非学不足以显于世于是傥然易其冠裳而不以为耻俄然倡为异论而无恤于天下之议且怪其师与弟皆若狂然奔走而远从之以为真足以窥仲尼之门墙而不察其果与否吁师知其非仲尼也而谩欺其弟子弟子亦知其师之非仲尼也而亦谩从而听之相与延誉于世以盗天下之名是故道学之名兴人君闻其名之可喜而不察其实之不足以副也故累辟而屡召之以庶几于贤者之一至而道学亦忘其材之不足以用于世也故偃蹇高卧而后出以睥睨天下之高位而人君亦从而授之及其叩之而易穷用之而易竭与之谋而卒无竒伟之略以㧞于众人则人君亦遂厌之而不亲于是激一豪论一事愤然决去以自附于天下之清议以掩其所短而曰吾以不用去国吁吾不失天下之名而所以孤吾君之心亦多矣世之浅夫疾其盗天下之名而愤其孤君之心则建为伪学之论以逐天下之道学而天下之溺于道学者遂以小人目之而其人亦遂不齿于清议少正卯言奸行僻孔子执而戮之吾未知少正卯之党其所以目夫子者果何如也而今之君子有能嗤道学者举世訾之曰此陈同父之流然则同父之论果非也哉
  愤横议周思兼
  天下之事最可患者莫大于国是之横起而莫知其所定而其最不可为者则在于人主之无㫁古者谏无定官而臣民皆得以达其情故下无所壅而上之人安坐以听之天下大治及后世而谏官立焉天下之事非谏官莫敢言而其杜门不言者有诛而无赦不言者有诛则谏官得以尽其情于上而无所顾忌非谏官莫敢言则臣子之议莫得而乱之而谏官之情愈明故天下之大议晓然有所别白而其人君亦知天下之利害可以听之而无疑是故谏无定官者所以大天下之公而谏官之专其责者亦足以遏天下之横议而不至于乱故汉唐之世国是定于上臣子奉行于下无敢喧哗以乱国家之纪者而大政或失于当则谏官得而陈之而宰相亦得以引其咎而人君亦可以从其说而朝廷之势益尊是以汉唐无横议祸昔者宋之亡非一道也而其患起于谏官之职不专而小臣皆得以议国家之政以攻大臣之不便于已者而其君莫之罪故国家有大政未有深病于天下而其臣纷然而击之又纷然而和之大臣不胜其愤而思所以去之于是有贬斥削夺之罪国家用一人未有深贼于其君而其臣纷然而攻之又纷然而和之天子恶其不情而思所以快其怒于是有流徙安置之罪夫议朝廷之政而至于贬削以去攻天子之宠臣而至于徒流于外则天下群然称之以忠直而其浅狭小人欲取忠直之名舍是无以自显故横议之风愈昌而不可辑而人君遂莫知所从而国因以亡唐高祖之攻长安也其智足以遏突厥之冲而其既也刘文静辈争之弥日而两从之而突厥之势遂昌秦王非房杜之策不见用而所向皆克故宋之亡皆起于群臣之好争而人君之莫罪也
  论赋薛甲
  为国之计莫急于食莫重于兵古者供军出于乡遂颁禄出于井田无远输之劳矣兵军出于丘乘征役制于什伍无养兵之费矣足食足兵大端既立卒有水旱盗贼之灾亦不足以动其国故得以暇裕舒徐度量诸事而凡百经费不过昻前却于九赋九贡之中所谓式者式此也所谓诏者诏此也所谓考者考此也盖计亩而入谓之税计口而出谓之赋税出于田不可以多取而赋取诸人亦易以横敛圣人以为财生天地间止有此数均于税而盈于赋其弊一也故专于财而均节之是则税之与赋初若不相干然节于赋则民财不朘亦为有资于税者矣夷考其时虽云量入为出亦非强出以求合其人也恒使入者恒赢出者恒缩故九年耕有三年之积此缩之于税者也岁用有馀归之职币此缩之于赋者也以其税之馀者而行兴发之政则足以补助民之不给以其赋之馀者而行泉府之政则足以贷民祭祀丧纪之需取民于常法之中施惠于用法之外真以一人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后世此意不存法则犹有近似者唐之租庸调是己租以出粟如贡助庸以出泉如九赋调以出军如丘乘虽粟米未免输之于民然不以庸调参之则人不得起奸于法民力犹未甚竭此善法古而不泥于古者自杨炎取租庸调尽归之两税后世因之然用有盈缩兵有増减费用取给而会计所出不免皆归之田以一田而供数端之用吏因得以济私于其中费縁事而起赋縁费而加本出权宜按为成法前之加者事废而仍存后之起者方加而未艾盖未暇论兴发补助之政欲自支吾目前不可得矣不谓法弊得乎我朝因田定税正税有定额撮勺不可加减其馀凡百经费一出正额外毎一费出则摠括若干计亩而加此于法诚便于用诚足但加増之赋非从天降地出以此取之似乎罔民为不可尔然亦岂当国者乐为此哉其源皆起于租庸调既并蠧穴盘亘不可窒塞故虽有爱民之君亦不得溥其仁惠之心虽有通变之臣亦不能行其均式之政间有嘉言善行可师法者不过减膳省费裁冗官几百员汰冗兵几千人而已未有搜奸剔蠧旷然一新追复隆古之盛者势不可也夫因循者易为力创始者难为功以今日言之虽云井田上古之遗制然欲复井田须复封建造端宏大惊疑庶民与创始者何异此决不可为已要以仿井田为之而民不病则唐租庸调之制其尚可复乎
  论兵薛甲
  今天下之法备矣补偏救弊之政要在于有渐而不惊古者边庭未有能为中国患者也惟吾中国之法不至故边庭起而乘之今夫聚兵百万列屯数千分将而守之虽有觊觎亦震焉而不敢动一旦盗发于中国而土兵不足以制则其势不得不调边鄙之兵彼其日夜荷戈执锐以与匈奴战勇悍强力一足以当土兵之十此其剪盗宜若拉朽振槁然而制胜反出土兵后何哉盗贼虞边兵之穷其穴则窜伏于高深土兵虑边兵之专其功则耻为之乡导穷追则地势不习散归则再调之难于是屯聚而守之旷日持久以待其弊则府库内竭边鄙外虚而外敌之患乘间起矣此天下之大患也今西北屯重兵而中国要害皆立卫所此其为法可百世无弊愚独以为可渐而变者乡兵是也我朝乡兵皆出于田庶古者寓兵于农之意然其实有不同者古者兵出于井田所集者皆其父兄子弟之兵今者田聚于富室所阅者皆其佣倩顾直之辈夫其为佣倩顾直也吾固可因其利导之彼其操戈以就阅一志以承命亦曰吾受若直当然也彼处其实吾以名试之可乎要在因耳目之所习者作新其气因心志之所安者便熟其节平居简阅之有道则临难皆胜兵也吾又以时使盘诘其乡之小盗有捕获者以获与之夫盗贼皆起于细微小盗不戢故转而为大盗今吾重购以厉素教之兵则莫不竞劝发摘搜访穿窬必获盗贼何所容其奸哉如是则内可以消中国之冦攘外可以防四裔之窃发不易人耳目而胜兵布天下皆时务之最大者要在画一以示有司如古者立标简试之法使承而用之则得之矣
  活鱼论陆容
  杭俗尚活鱼故市鱼者必畜之水久则或侧或仰僵浮水中腮颊喁喁尚活也不活者人耻买之予始至杭闻此风致食鱼必细尝之觉腥韧而不鲜澹薄而无味殆不若吾乡之不活者未知其所以也及之于潜食一鱼甚佳问之庖人己非活者盖其俗犹吾乡也后之新城之富阳亦莫不然予始悟而知之盖活水之鱼固多风味使非活水茍得游动则亦适其性而不损其真也杭城四周皆堰无活水养鱼则鱼无风味有自来矣及渔人欲活者以应不时之需则预网而笼之水中是犹平居温饱逸乐之人困之囹圄非其所也命虽未尽而其血肉精华盖已憔悴消削之矣于是日取入市特市其名耳尚何计其风味之何如哉吾乡食鱼不拘活死故鱼之不活者犹肥人遇害暴死息虽不存其肌体之丰腴脂血之凝固自若也故予尝谓杭之鱼得其名于残喘之馀苏之鱼全其味于一死之后然则杭之人以活鱼相尚者皆食其名而不知其味者也知其味则名固不足较矣呜呼天下之徇名而不求其实者岂特活鱼而己哉岂特活鱼而已哉予于是乎有感
  潮汐论赵枢生
  潮汐之说古今论之详矣自余襄公海潮论一出而诸说皆废于是张子邵子宗之而朱子信之张子谓地有升降地纯阴凝静之物岂有升降之理邵子谓地有喘息不知地块然一物岂有喘息之理故谓地有升降不若谓气有升降谓地有喘息不若谓气有喘息也喘息即升降也是乃元气之气绝地浮天而非地之所得而囿者也故嘘之而若浮吸之而若缩譬犹汤之在釡其沸也足以腾藉乎釜之外而非釜之有升降也然则元气曷为而有是升降与喘息曰阴阳相蒸也水火既济也元气非阴阳则不能生化阴阳非蒸激则不能生物水者阴火者阳水生于天一而地六成之火生于地二而天七成之是水火既济天地相交造化之至精也海者阴也其有潮汐者阳所蒸也犹水在釜而热之薪也人徒见火附于木而阳无所附不知天地间有煴郁燠煖之气固无形之烈熖而天地之大火也以是为薪宜其能灼海水而腾大地矣或曰如子之言则凡水皆有火皆能蒸之而使沸矣江淮河汉之水何以独无潮汐耶曰江淮河汉之水皆发源于山而流行于地中者也此其为物与始生之元气固不能无间矣若夫海水则发源于天一而绝地浮天者也故能与元气相为升降夫与元气相为升降则能使阴阳荡薄而生潮汐不与元气相为升降者则阴阳隔绝虽火性未离而其盈缩之机息矣犹之人身血气然其聚而在心则元气会合而升降有候若散而在四肢则空窍闭塞而有不能者然则山川在地皆所以为元气障也使有排山倒海举大地而沈之则吾但见鲸波浊浪荡云沃日混然太虚中不知孰为海也孰为江淮河汉也孰为有潮汐也孰为无潮汐也安得谓为地之喘息乎然则所谓应月者其义何在曰此尤非知理者夫月阴精也水阴气也盖其类同矣然月之行于天则有方位潮生于海亦有方位乎且彼所谓月临卯酉则潮涨于东西也岂独不涨于南北乎谓月临子午则潮平于南北也岂独不平于东西乎今以居东海者言之此海之西也以为月临于酉而东海之潮左来是矣不知有人居东海之东者潮独不右去乎推之四海莫不皆然故潮之生也东西南北靡不横溢非流于东则不流于西非流于南则不流于北而不可以子午卯酉论也然则潮何以有盈缩曰卢肇之言近之矣日激海而潮生是也独其言日而不言月耳一日之间日月出于海者各一而潮汐之生于海者亦各一方其日月始出则升而为盈及其日月远于海则降而为缩礼有之祭日曰朝祭月曰夕江海之水朝生为潮夕至为汐则潮应乎日汐应乎月日月回环于上元气荡薄于下而海水为之沸此所谓阴阳相蒸水火既济而其理适相符合者也安得谓之独应月而不应日乎今夫聚一泓水于盆盎中有一物从中跃出则其水必然四溢妄行少焉则复还其故此理至明者至于潮汐则以为阴类之应月吾不知其何说也且月既已离海而上升于天矣潮胡为而亦从之苟谓精气相感则何不从之于天而惟于地中与之悬应乎且水与月既以阴类相从矣则火与日亦阳类也日行于天火独何不从之乎至所谓一月之潮大于朔望一岁之潮大于春秋则系气之盛衰如冬夏有寒燠日晷有修短理之自然不待论矣
  巾论孟思
  伊古玄始喆圣肇生权舆文物弘启典制观翚翟感角𩑺旃冕有成缨蕤斯备饰首之制遐哉邈乎盖以开人文之休观革冒皮于洪濛者也至夫文章诞著组织聿兴丝帛元首之上勾领覆冒之下宪度精而益备风气祛而转盛夏商周之代兴收冔弁之迭变非徒异古人新今制也时宜焉耳矣后其著者委端治礼章甫愿相君子容良其冠曰进儒者究天其弁特圜及其敝也郑臧以聚鹬而贻戚郦生以侧注而干时约竹蒙楯茍简于裁成巧士岸帻奚取于名义此下趋之世驰骛之俗也逮乎宋握天镜人文炳焕时有眉山苏轼旷世英髦隽才绝学宏辞遒句远驾渊云丽赋清章前无陆谢方诸汉时南阳之朱北海之孔声誉颉顽然而睿心哲性创制物始秽时冠慕古道安于山林清逸也裁幅为巾垂帛象缨雅制不群丰俭适义诚儒者伟仪隐居之高蹈也今其妙誉恒芳遗规犹在乃有谫么小生鄙伪陋儒窃宵烛之光拟颦捧之迹噂沓权门贳米都市汩没于嚣纷臭处尘容俗状之中尔乃首山林之巾心垄㫁之贱节非幼安而服青帽徳愧有道而效折角宋一坡翁今何多也昔仲尼居宋章甫同人从殷道也哀问舜冠孔对以徳崇性本也今巍巍焉累累焉皆苏其首亦尧服而桀行冠夷而心跖使其因名视义顾影思形方且心悚而神愧辱多而荣鲜矣亦何必前辱古人后累时彦而速画虎续貂之刺为故夫矫诈𩙪起而奸时制象恭伪行而钓虚誉者君子欲毁裂而掷之诚耻之也
  论三代孟思
  唐虞而后有天下者曰夏商周谓之曰三代而其君之圣而创业者曰禹汤文武谓之曰三王后世之士肆口而谈纵笔而书以望功业之盛者必曰三代之治以望君之圣且贤者必曰三代之君天下莫之有异焉者也然人之贤圣者不常有而天下之理势不常治今试以诗书之所载史册之所纪质而验之其于后世亦未必常治也禹功之在天下而浃人心万世莫之忘也千岁之下尚有鱼鳖之思夫何启立未几也而有扈不服乃至大战于甘而召六卿亦岌岌矣三苗之征彼且蛮服不至是也启崩又未几也羿逐太康于河仲康立又未几也而𦙍侯之役又兴相立又未几也而为浞浇之㓕甚惨自是而后夏徳日衰诸侯不朝矣四百七十一年之间求如禹启之世亦不能半之也商世称多贤君孟子曰贤圣之君六七作汤之后而太甲使不伊尹典刑厥徳颠覆未可知也雍已立而殷道衰诸侯不至也阳甲立而殷乂衰诸侯益又不至也自仲丁而后废适立弟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使无盘庚武丁殷道又未可知也易载鬼方诗颂中兴则四百九十六年之间前之乱亦不为少矣周以仁厚立国历世积累何基之厚也武王吊伐四海永清一传而三监畔乱使圣臣狼跋于东再传而胶船肆虐使昭王溺死于南三传而穆王耄荒几亡于徐偃五传而懿王不道见刺于诗人厉王之流于彘幽王之弑于戎使无宣王一中兴致诗人美颂之义则二百五十七年之间赫赫宗周灭已久矣后至平王车辙一东陵夷不如一列国萎然纷然殆不能君孰谓卜年八百之常治哉雅亡而春秋作圣人有大不忍书者矣夫天下之势一也盛衰相寻而世不常治天下之人一也善恶相轧而君不常贤况时或有君而无臣世或有臣而无君安能百年之盛治哉故观之诗书之赞颂载之文士之揄扬以古之三代似乎别有一天下而非后世之可及及考之治乱之迹亦太平之不多日而已余为此说非劣圣谤诗书也亦欲后之君臣相与用贤图治则曰三代者非虚言矣果非别有一天下而非后世之可企及也









  明文海卷九十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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