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别典 (四库全书本)/卷07

卷六 春秋别典 卷七 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别典卷七    明 薛虞畿 撰
  鲁襄公二十五年起
  齐崔杼弑庄公也有陈不占者闻君难将赴之比去餐则失匙上车失辙御者曰怯如是去有益乎不占曰死君义也无勇私也遂往闻战斗之声恐骇而死人曰不占可谓仁者之勇也二十五年齐人弑君鲁襄公援戈而起曰孰臣而敢弑其君乎师惧曰夫齐君治之不能任之不肖纵一人之欲以虐万夫之性非所以立君也其身死自取之也今君不爱万夫之命而伤一人之死奚其过也其臣已无道矣其君亦不足惜也
  崔杼弑君邢蒯瞆使晋而反其仆曰崔杼弑荘公子将奚如邢蒯瞆曰驱之将入死而报君其仆曰君之无道也四邻诸侯莫不闻也以夫子而死之不亦难乎邢蒯瞆曰善能言也然亦晚矣子早言我我能谏之谏不听我能去余既不谏又不去吾闻食其禄者死其事吾既食乱君之禄矣又安得从治君而死之遂驱车入死其仆曰人有乱君人能死之我有治长可无死乎乃结辔自刎于车上君子曰邢蒯瞆可谓守节死义矣仆夫则无为死也犹饮食而遇毒也
  崔杼弑庄公令士大夫盟者皆脱剑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十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而叹曰恶乎崔子将为无道杀其君盟者皆视之崔子谓晏子曰子与我我与子分国子不我与我将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勾之唯子图之晏子曰婴闻回以利而背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云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可谓不回矣直兵推之曲兵勾之婴不之回也崔子舎之晏子趍出授绥而垂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虎豹在山林其命在庖厨驰不益生缓不益死按之成节然后去之晏子十七年始见传晏子与崔杼盟其辞曰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受其不祥晏子曰不与公孙氏者而与崔氏者受此不祥崔子不说直兵造胸勾兵钩颈谓晏子曰子变子言齐国与子共之不变子言则今是已晏子曰崔子子独不闻夫诗乎诗曰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崔杼曰此贤者不可杀也罢之而去
  延陵季子游于晋二十九年入其境曰嘻暴哉国乎入其都曰嘻力绌哉国乎立其朝曰嘻乱哉国乎从者曰夫子之入晋境未久也何其名之不疑也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田亩荒秽而不休杂増崇高吾是以知其国之暴也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绌也吾立其朝其君能视而不下问其臣伐善而不上谏吾是以知其国之乱也
  延陵季子将西聘晋带宝剑以遇徐君徐君观剑不言而色欲之延陵季子以有上国之使未献也然其心许之矣致使于晋故反则徐君死于楚于是脱剑致之嗣君从者止之曰此吴国之宝非所以赠之也延陵季子曰吾非赠之也先日吾来徐君观吾剑不言而色欲之吾为有上国之使未献也虽然吾心许之矣今死而不进是欺心也爱剑伪心廉者不为也遂脱剑致之嗣君嗣君曰先君无命孤不敢受剑于是季子以剑带徐君墓树而去徐人嘉而歌之曰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脱千金之剑兮带秋墓
  延陵季子游于齐见遗金呼牧者取之牧者曰子居之高视之小貌之君子而言之野也吾有君不君有友不友当暑衣裘君疑取金者乎延陵季子知其为贤者请问姓名牧者曰子乃皮相之士也何足语姓字哉遂去延陵季子立而望之不见乃止
  卫有五丈夫俱负𦈢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为教之曰为机重其后轻其前命曰橰终日灌韭百区不倦五丈夫曰吾师言曰有机智之功必有机智之则我非不知也不欲为也子其往矣我一心溉之不知改已邓析去行数十里颜色不悦怿自耻弟子曰是何人也而恨我君请为君杀之邓析曰释之是所谓真仁者也可令守国
  郑之富人有溺洧水者人得其死者其子请赎之其人求金甚多金愈益求愈甚其子患以问邓析曰置之彼必无所更卖矣子产治郑三十年子皮授子产政昭二十年卒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郑国大乱民日讙哗子产患之于是杀邓析而民心乃服法律大行按左氏定八年驷𤟮嗣大叔为政杀邓析𫝊非之诸书多作子产杀邓析何也姑存之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恶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
  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内政毋出外政毋入夫衣裳之不美车马之不饰子女不洁寡人之丑也国家之不治封疆之不正夫子之丑也子产相郑终简公之身内无国中之乱外无诸侯之患简公襄七年立
  郑昭公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和太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班白不提挈僮子不犂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郑昭公在鲁桓公年非子产时君也疑简公
  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甲兵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殁简公之身无患
  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鼔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也国人不定朝廷之不治与诸侯交不得志子之事也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䕃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三日可反三年不登民无饥也
  晋人欲攻郑令叔向视其有人与无人子产为之诗曰子惠思我牵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叔向即曰子产在焉不可攻也秦荆近其诗有异心不可攻也晋乃辍攻郑
  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孰先亡乎对曰其中行氏乎文子曰何故先亡对曰夫中行氏之为政也以苛为察以切为明以刻为志以计多为善以聚敛为良譬之其犹鞟革者也大则大矣裂之道也当先亡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人君之道何如对曰人君之道清浄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俗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屡省考绩以临臣下此人君之操也平公曰善襄十五年晋平公立至昭十年平公卒在位历年多而事甚众难一一以年考也尽系于襄之末年
  晋平公问于师矌曰舅犯与赵衰孰贤对曰阳处父欲臣文公因舅犯三年不达因赵衰三日而达智不知其士众不智也知而不言不忠也欲言之而不敢无勇也言之而不听不贤也
  晋平公问于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其君之力乎其臣之力乎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隰朋善削缝宾胥无善纯縁桓公知衣而已亦其臣之力也师旷侍曰臣请譬之以五味管仲善割断之隰朋善煎熬之宾胥无善齐和之羮以熟矣奉而荐之而君不食谁能强之亦君之力也晋悼公命叔向𫝊太子彪即平公故叔向事独多晋平公为驰逐之车龙旌众色挂之以犀象错之以羽芝车成题金千镒立之于殿下令群臣得观焉田差三过而不一顾公作色大怒问曰田差三过而不一顾何为也田差对曰臣闻说天子者以天下说诸侯者以国说大夫者以官说士者以事说农夫者以食说妇姑者以织桀以奢亡纣以淫败是以不敢顾也平公曰善晋平公过九原而叹曰嗟乎此地之蕴吾良臣多矣若使死者起也吾将谁与归乎叔向对曰其赵武乎公曰子党于子之师也对曰臣敢言赵武之为人也立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然其身举士于白屋下者四十六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文子之死也四十六人皆就宾位是其无私徳也臣故以为贤也平公曰善夫赵武之为贤臣也相晋天下无兵革者九年春秋曰晋赵武之力尽得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岁饥疾疫翟人攻我我将若何对曰岁饥来年而反矣疾疫将止矣翟人不足患也公曰患有大于此者乎对曰夫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左右顾宠于小官而君不知此诚患之大者也公曰善于是令国中曰欲有谏者无隐左右言及国无罪昭元年败狄于大卤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乎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公曰善哉
  晋平公出言而不当师旷举瑟而撞之跌衽宫壁左右欲涂之平公曰舎之以为寡人失孔子闻之曰平公非不痛其体也欲来谏者也
  晋平公之时宝藏之台烧士大夫闻皆趋车驰马救火三日三夜乃胜之公子晏子独束帛而贺曰甚善矣平公勃然作色曰珠玉之所藏也国之重宝也而天火之士大夫趋车走马而救之子独束帛而贺何也有说则生无说则死公子晏子曰何敢无说臣闻之王者藏于天下诸侯藏于百姓商贾藏于箧匮今百姓之于外裋褐不蔽形糟糠不充口虚而赋敛无已收大半而藏之台是以天火之且臣闻之昔者桀残贼海内赋敛无度万民甚苦是故汤诛之为天下戮笑今皇天降灾于藏台是君之福也而不自知变悟亦恐君之为邻国笑矣公曰善自今以往请藏于百姓之间
  晋平公春筑台叔向曰不可古者圣王贵德而务施缓刑辟而趋民时今春筑台是夺民时也夫徳不施则民不归刑不缓则百姓愁使不归之民役愁怨之百姓而又夺其时是竭也夫拘百姓而养育之而又重竭之岂所以定命安存而称为人君于后世哉平公曰善乃罢台役
  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
  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
  晋平公铸大钟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矌曰不调请更铸之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师涓至果知钟之不调也
  晋平公泛西河中流乐而叹曰嗟乎安得贤士与之乐此也船人盍胥一作固桑跽而对曰主君亦不好士耳夫珠出于江海玉出于昆山无足而至者由主君之好也君苟好士则贤士至矣平公曰吾食客二千人朝食不足夕收市租暮食不足朝收市租尚可谓不好士乎盍胥对曰夫鸿鹄一举千里所恃者六翮耳背上之毛腹下之毳益一把飞不为加高损一把飞不为加下不知君之食臣六翮也将腹背之毛也平公默然不应
  蔡侯宋公郑伯朝于晋蔡侯谓叔向曰子亦奚以语我对曰蔡侯土地计众不若宋郑其车马衣裘侈于二国诸侯其有图蔡者乎处期年楚伐蔡而残之
  晋平公使范昭观齐国之政景公赐之宴晏子在前范昭趋曰愿君之倅樽以为夀景公顾左右曰酌寡人之樽献之客晏子对曰彻去樽范昭不悦起舞顾太师曰子为我奏成周之乐愿舞太师曰盲臣不习范昭起出门景公谓晏子曰夫晋天下大国也使范昭来观齐国之政今子怒大国之使者将奈何晏子曰范昭之为人非陋而不知礼也是欲试吾君婴故不从于是景公召太师而问之曰范昭使子奏成周之乐何故不调对如晏子于是范昭归报平公曰齐未可并也吾试其君晏子知之吾犯其乐太师知之孔子闻之曰善乎晏子不出俎豆之间折冲千里而太师其与焉
  晋平公使叔向聘于吴吴人拭舟以逆之左五百人右五百人有绣衣而豹裘者有锦衣而⿰犭? -- 狐裘者叔向归以告平公平公曰吴其亡矣奚以敬舟奚以敬民叔向对曰君为驰底之台上可以发千兵下可以陈钟鼔诸侯闻君者亦曰奚以敬其台奚以敬民所敬各异也于是平公乃罢台
  晋平公好乐多其赋敛不治城郭曰敢有谏者死国人忧之有咎犯⿰犭? -- 狐偃也见门大夫曰臣闻主君好乐故以乐见门大夫入言曰晋人咎犯也欲以乐见平公曰内之止坐殿上则出钟磬竽瑟坐有顷平公曰客子为乐咎犯对曰臣不能为乐臣善隐平公召隐士十二人咎犯曰隐臣窃愿昧死御平公曰诺咎犯申其左臂而诎五指平公问于隐官曰占之为何隐官皆曰不知平公曰归之咎犯则申其一指曰是一也便㳺赭尽而峻城关二也柱梁衣绣士民无褐三也侏儒有馀酒而使士民渴四也民有饥色马有粟秩五也近臣不敢谏远臣不得达平公曰善乃屏钟鼓除竽瑟遂与咎犯参治国惠公多宠姬公欲去诸大夫而立宠姬宋诸大夫共诛姬宋惠公惧奔齐九年高偃如晋请兵伐燕入其君晋平公许与齐伐燕入惠公惠公至燕而死按史年表在昭公七年见传传曰燕简公
  晋平公闲居师矌侍坐平公曰子生无目眹甚矣子之墨墨也师矌对曰天下有五墨墨而臣不得与一焉平公曰何谓也师矌曰群臣行赂以求名誉百姓侵冤无所告诉而君不悟此一墨墨也忠臣不用用臣不忠下才处高不肖临贤而君不悟此二墨墨也奸臣欺诈空虚府库以其少才覆塞其恶贤人逐奸邪贵而君不悟此三墨墨也国贫民罢上下不和而好财用兵嗜欲无厌谄谀之人衮衮在傍而君不悟此四墨墨也至道不明法令不行吏民不正百姓不安而君不悟此五墨墨也国有五墨墨而不危者未之有也臣之墨墨小墨墨耳何害于国家哉
  晋平公出畋见乳虎伏而不动顾谓师矌曰吾闻之霸王之主出则猛兽伏不敢起今者寡人出见乳虎伏而不动此其猛兽乎师矌曰鹊食猬猬食鵔䴊鵔䴊食豹豹食駮駮食虎夫駮之状有似駮焉今者君之出必骖駮马而出畋乎公曰然师矌曰臣闻之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夫虎所以不动者为駮马也固非主君之徳义也君奈何一自诬乎平公异日出朝有鸟环平公不去平公顾谓师矌曰吾闻之也霸王之主凤下之今者出朝有鸟环寡人终朝不去是其凤鸟乎师矌曰东方有鸟名谏珂其为鸟也文身而朱足憎鸟而爱⿰犭? -- 狐今者君必衣狐裘以出朝乎平公曰然师矌曰臣已尝言之矣一自诬者穷再自诬者辱三自诬者死今鸟为⿰犭? -- 狐裘之故非为君之徳义也君奈何而再自诬乎平公不说异日置酒虒祁之台使郎中马章布蒺蔾于阶上令人召师矌师矌至履而上堂平公曰安有人臣履而上人主堂者乎师矌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叹公起引之曰今者日与叟戏叟遽忧乎对曰忧夫肉自生虫而还自食也木自生蠧而还自刻也人自兴妖而还自贼也五鼎之具不当生藜藿人主堂庙不当生蒺蔾平公曰今为之奈何师矌曰妖已在前无可奈何入来月八日修百官立太子君将死矣至来月八日平旦谓师矌曰叟以今日为期寡人如何师矌不乐谒归归未㡬而平公死乃知师矌神明矣
  叔向之杀苌弘也数见苌弘于周因佯遗书曰苌弘谓叔向曰子起晋国之兵以攻周吾废刘氏而立单氏刘氏请之君曰此苌弘也乃杀之左氏哀三年周人杀苌弘赵鞅恶范氏及周之刘氏苌弘事刘文公故周人杀苌弘此曰叔向杀弘非也
  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中射之士曰资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载百金之晋见叔向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请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之见晋平公曰可以城壶丘矣平公曰何也对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恶荆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若禁之我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彼如出之可以城之秦因出之荆王大悦以金百镒遗晋此条类战国䇿士之谋疑非羊舌肸之为也且云以百金见叔向叔向受金益知其非是矣肸亲数鲋之贿而已以贿污乎决不然矣
  韩平子问于叔向曰刚与柔孰坚对曰臣年八十矣齿再隳而舌尚存老聃有言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乎天下之至坚又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因此观之柔弱者生之徒也刚强者死之徒也夫生者毁而必复死者破而愈亡吾是以知柔之坚于刚也平子曰善哉然则子之所行何从叔向曰臣亦柔耳何以刚为平子曰柔无乃脆乎叔向曰柔者纫而不折廉而不缺何以为脆也天之道微者胜是以两军相加而柔者克之两仇争利而柔者得焉易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夫怀谦不足而四道者助之则安往而不得其志矣平子曰善

  春秋别典卷七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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