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师说 (四库全书本)/卷上

春秋师说 卷上 卷中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师说卷上
  元 赵汸 撰
  论春秋述作夲旨
  前汉艺文志凡春秋二十三家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周室既微载籍残缺仲尼思存前圣之业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夲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榖梁邹夹之传四家之中公羊榖梁立于学官泽谓此篇叙孔子作春秋与左丘明观国史之说大槩得之又谓丘明论夲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此说尤当杜氏云凡策书皆有君命谓如诸国之事应书于䇿须先禀命于君然后书如此则应登䇿书事体甚重又书则皆在太庙如孟献子书劳于庙亦其例也据䇿书事体如此孔子非史官何由得见国史䇿文与其简牍夲末考见得失而加之笔削盖当时史法错乱鲁之史官以孔子是圣人欲乘此机托之以正书法使后之作史者有所依据如此则若无君命安可修改史官若不禀之君命安敢以国史示人据夫子正乐须与太师师㐮之属讨论详悉然后可为不然则所正之乐如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时君时相谓之全不闻知可乎又哀公使孺悲学士丧礼于孔子士丧礼于是乎书则其馀可知也盖当时鲁君虽不能用孔子至于托圣人以正礼乐正书法则决然有之如此则春秋一经出于史官先禀命于君而后赞成其事也
  夫子见周衰纪纲废坏平王以下王室遂微自此伯者迭兴其势盛彊虽桓文有辅翼尊周之功然为义不尽寡弱王室计其一时之盛虽若可观然大抵苟且一时诚不足以善其后是故齐之伯也释晋里克及鲁庆父弑君之罪而不诛君臣之道遂以陵替晋之伯也削王室之地召王于温而使诸侯朝之名分之坏孰有甚于此者襄公以后虽数世为诸侯长然观其施设大抵皆缓篡弑之罪纵人臣之恶开祸乱之门逮其末世衅起萧墙坚冰已至于是韩赵魏智氏力敌而分晋之兆乃成田氏得志于齐而篡灭之恶已著鲁之公室亦遂衰微大夫失权陪臣执命推原其弊之始虽欲不罪齐桓晋文得乎观齐晋之宽纵不讨弑君之罪后之子孙亦因此而亡则报应之理曷尝不明利欲之末流其害如此呜呼齐晋之事既已莫救而来者效尢不已天下之大有臣无君礼义消亡风俗頺弊日趋日下莫知所止圣人忧焉远则激于陈恒近则伤于麟获虽有变鲁至道兴东周之志而未尝有一日之权是以不获已而观乎国史以作春秋书既成而乱臣贼子惧焉则其效验著于当时而功用行乎百世礼以济其怒仁以行其权用大智而天下后世莫能知其心即尧舜之心其事近乎汤武之事不动声色而使读者莫不敬惧心服不言而化不疾而速不怒而威掲纲常于一朝叙彛伦于万世方诸汤武顾不盛欤
  周自平王东迁微弱不振至孔子时微弱已甚孔子虽圣人然在当时不过鲁之臣子周之陪臣也悯周之衰而拯救之故托鲁史以明大义于天下以周之法而治周之诸侯尔吾观圣人拳拳于周室常有兴东周之心而于文王周公盖梦想若将见之其心于周室至矣学者当虚心以求圣人则庶几有以得圣人之心而后春秋之正说可得而伸也史纪事从实而是非自见虽隐讳而是非亦终在夫子春秋多因旧史则是非亦与史同但有隐微及改旧史处始是圣人用意然亦有止用旧文而亦自有意义者大抵圣人未尝不褒贬而不至屑屑焉事事求详若后世诸儒之论也孟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窃取者谓无其位而不敢当故谦辞也二百四十二年者夫子之春秋自伯禽至鲁灭史官所书者鲁春秋也王者赏功罚罪虽或不当然犹是号令足以及天下名分未至大坏夏商皆然惟东周自平王微弱不复能制驭诸侯而后上下之分陵替礼义几于澌尽故孔子作春秋平王以前不复论者以其时天子能统诸侯故也始于平王者所以救周室之衰微而扶植纲常也
  春秋皆是处变常者易处而变者难处故春秋非圣人不能作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此是㸔春秋之要孔门高弟惟颜曾学力已到庶几可与权者此外如有子亦颇知通变㳺夏虽高弟却恐未及春秋兼正变然大抵变多于正多是从权故非圣人不能作非孟子诸大贤不能透彻公榖费尽心思无大益也
  春秋夲是一贯之道夫子以一理而裁万事洪纎高下各有攸当而学春秋者竟未知其为一贯也
  春秋如正例变例之实此是泽破近代诸儒春秋不用例之说三传皆用例虽未必尽合圣人然不中不远近时说者则以为夫子春秋非用例若如此则夫子作春秋止是随事记录止如今人之写日记簿相似有何意义惟其有正例变例方可推求圣人夲意且如某年某时某月某日某国某人灭某国此分明是恶其以无罪灭人之国又如文十四年九月甲申公孙敖卒于齐此人虽有罪然是公族观圣人之意是以恩录不以罪杀恩所以示敦睦宗族忠厚之道亦是以二子故此是变例如此看方稍得圣人之心若说圣人止备录使人自见则但是史官皆可为何以见得春秋非圣人不能作又尝见近世作宰相者用人之际不肯拘例曰若用例则一堂吏亦可为宰相此说固是然亦偶遇可以不拘例之人则可若一切皆不用例则有司又何所守乎春秋之不可无例亦犹是也
  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夫子感麟之出不以其时虚其应而失其归又伤已之不遇无以自见于世乃据鲁史而作春秋以治乱臣贼子奸名犯分之罪其夏适有陈恒弑简公之事夫子若释而不问何以诛奸凶于既往遏乱贼于方来乎所以虽已致仕不敢惮烦特重其事沐浴而朝告于三子请正讨贼之义鲁之君臣虽不从然乱臣贼子始知所惧而后讨贼之义例始定然事虽不行而为恶者已知所惧惴惴焉亦惟恐人之议已是夫子一告之顷已足以匡天下之乱矣此沐浴告君所以为二百四十二年讨贼之义例也
  陈恒之事鲁若任孔子亦不得不用鲁众加齐半之说盖圣人徳义虽孚于人然亦须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岂得全然不论兵力故当斟酌事情与强弱之势以告君也
  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孔子始修春秋明年子路卒又明年孔子卒则是此书成得年岁间而孔子没也当时门弟子见者必少盖此书亦难以泛然视人想夫子没后弟子方见之
  论鲁史策书遗法
  鲁史春秋有例夫子春秋无例非无例也以义为例隐而不彰也惟其隐而不彰所以三传各自为说若左氏所说止是史官所守之法
  春秋凡例夲周公之遗法故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徳与周之所以王此时未经夫子笔削而韩宣子乃如此称赞者见得鲁之史与诸国迥然不同故也
  赴告策书诸所记注多违旧章此杜氏说大抵春秋时史法颇难为史官者亦只当直书中间违礼得礼皆有之亦是时使之然记事者只得如是不可律以夫子书法见夫子简严便谓史法非是也夫子之春秋不可以史法观后世作史者只当用史法不可模拟圣人也胸中权度不如圣人则予夺不得其正矣故作史惟当直书为得体夫子春秋只是借二百四十二年行事以示大经大法于天下故不可以史法观之惠公以前春秋其不合于典礼者尚少故夫子截自惠公以后者所以拨乱也
  春秋书法自书契以来所无旧史固是周公之遗法然常法也王政不纲而后怪诞百出弑父与君无所不有而纪纲法度俱已荡然分限既逾无一合于古者而史法始难乎纪载矣若非圣人删修之则二百四十二年之行事是非得失淆乱秽杂而无所折𠂻矣天下后世安所取正哉
  凡史官书法与刑官论刑大体固不异如赵盾之事以法言之则穿为元恶盾若不知情当只坐中途闻难而复不讨贼为罪然此罪亦已应诛盖元恶若与盾非族党盾亦不能逃匿庇凶逆之罪其迹亦当与知情同今穿既是盾之族党盾若诛穿尚难以自明况庇而不诛则盾与穿同恶同罪矣以位言之则盾为执政之卿以族属言之则盾为从父是固不可得而末减者若以董狐书法言之则为国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不论知情与否皆同弑君书穿则盾之罪不明书盾则与穿同论史法与论刑其实亦不大相远也
  春秋以前礼法未废史所书者不过君即位君薨葬逆夫人夫人薨葬大夫卒有年无年天时之变郊庙之礼诸侯卒葬交聘会朝大抵不过如此尔无有伐国灭国围城入某国某邑等事也其后礼法既坏史法始淆乱如隐公元年除书及邾宋盟公子益师卒外其馀皆失礼之事如不书即位是先君失礼为鲁乱之夲郑伯克叚是兄不兄弟不弟天王归仲子之赗则失礼显然祭伯来则不称使举一年如此则二百四十二年可知如此则夫子春秋安得不作
  春秋所以难㸔乃是失却不修春秋若有不修春秋互相比证则史官记载仲尼所以笔削者亦自显然易见三桓是桓公文姜之子而春秋书法于文姜不少恕如夫人姜氏会齐侯夫人姜氏享齐侯夫人姜氏如齐如莒其子孙见此岂有不怒然却又如此书此便是难说泽尝谓此处是看春秋紧关若透得此关则春秋甚易说不透此关则纵饶说得好亦多是彊说而已
  说春秋必须兼考史家记载之法不可専据经文也若专据经文而不考史则如灭项之类如何见得
  史者事也经者理也先儒于春秋亦多所益而莫能总其要归其于史官记载之体圣人笔削之法盖未有兼得之者是以或得之于经则失之于史得之于史则失之于经也
  二百四十二年者夫子之春秋自伯禽至鲁灭史官所书者鲁春秋也
  论三传得失
  孔子作春秋以授史官及高弟在史官者则丘明作传在高弟者则一再传而为公羊高榖梁赤在史官者则得事之情实而义理间有讹在高弟者则不见事实而往往以意臆度若其义理则间有可观而事则多讹矣酌而论之则事实而理讹后之人犹有所依据以求经旨是经夲无所损也事讹而义理间有可观则虽说得大公至正于经实少所益是经虽存而实亡也况未必大公至正乎使非左氏事实尚存则春秋益不可晓矣故舍事实而求经自公羊榖梁以后又不知其几公羊榖梁也然则春秋之道何时而可明邪
  左丘明或谓姓左丘名明非传春秋者传春秋者盖姓左而失其名泽谓去古既远此以为是彼以为非又焉有定论今以理推之则夫子修春秋盖是遍阅国史策书简牍皆得见之始可笔削虽圣人平日于诸国事已素熟于胸中然观圣人入太庙每事问盖不厌其详审况笔削春秋将以垂万代故知夫子于此尤当详审也又䇿书是重事史官不以示人则他人无由得见如今国史自非尝为史官者则亦莫能见而知其详又夫子未归鲁以前未有修春秋之意自归鲁以后知其已老道之不行始志于此其作此经盖不过时岁间耳自非备见国史其成何以如是之速哉窃谓夫子圣徳已孚于人鲁之春秋虽史官亦知其舛谬非圣人莫能刊正是以适投其机而夫子得以笔削也观夫子与鲁乐官论乐则知乐之所以正亦乐官有以推赞之又或出于时君之意亦未可知也然䇿书是事之纲不厌其略特其节目之详必须熟于史者然后知是以此书若以示学者则虽高弟亦猝未能晓若在史官则虽亦未能尽得圣人旨意然比之于不谙悉夲末者大有径庭矣故窃独妄意从杜元凯之说以为左氏是当时史官笃信圣人者虽识见常不及然圣贤大分亦多如此
  左氏是史官曾及孔氏之门者古人是竹书简帙重大其成此传是阅多少文字非史官不能得如此之详非及孔氏之门则信圣人不能如此之笃
  左氏乃是春秋时文字或以为战国时文字者非也今考其文自成一家真春秋时文体战国文字粗豪贾谊司马迁尚有馀习而公羊榖梁则正是战国时文字耳左氏固是后出然文字丰润颇带华艶汉初亦所不尚至刘歆始好之其列于学宫最后大扺其文字近礼记而最繁富耳
  后汉书成于范煜之手便有晋宋间简㓗意思尧舜三代之史成于司马迁便有秦汉间粗豪意思若以为左氏是战国时人则文字全无战国意思如战国书战伐之类皆大与左传不同如所谓拔某城下某邑大破之即急击等字皆左传所无如将军字亦只后来方一见盖此时将军之称方著耳
  腊字考字书别无他义只是腊祭耳从巤者盖取狩猎为义秦以前已有此字已有此名如三王之王不知帝世已有此名至禹始定为有天下之称也后儒不深思则谓秦始称腊学者便据此以疑左传此何可信哉韦昭谓古车字音尺奢无居音其误皆类此
  戴宏序春秋传授云子夏传与公羊高高传与其子平平传与其子地地传与其子敢敢传与其子寿至汉景帝时寿乃共弟子齐人胡母子都著于竹帛据此则公羊氏五世传春秋若然则左氏是史官又当是世史其末年传文亦当是子孙所续故通谓之左氏传理或当然榖梁如蔡人杀陈佗曰何以知其是陈君也两下相杀不道又如二年宋督弑其君及其大夫孔父亦曰何以知其先杀孔父子既死父不忍称其名臣既死君不忍称其名以是知君之累之也凡若此类皆是用测度之辞盖是当来得之传闻不曾亲见国史是国史难得见之一验又公羊是齐人齐亦有国史而事亦讹谬盖国史非人人可见公榖皆是有传授然自传授之师已皆不得见国史矣故知左氏作传必是史官非史官则不能如此又是世官故末年传文当是其子孙所续公羊襄公元年已丑葬我小君齐姜齐姜与穆姜则不知其为宣夫人欤成夫人欤他如此类甚多此乃不见国史之明验故二传事多不可据
  近世学者以左氏载楚事颇详则以左氏为楚人此执一偏之说而未尝虚心以求故也凡作史必须识大纲领周虽微弱终为天下宗主故当时作史必须先识周事其次莫如晋楚国大而各有所属若得晋楚之事则诸国之事自然易举矣然晋楚之事详于周者盖周室微弱号令不及于诸侯而事权皆出于晋其次则楚故晋楚之事多于周也他国如齐如郑如宋如卫事亦最详齐是鲁邻郑亦同姓事关齐晋楚诸大国宋是先代之后卫是兄弟之国交际之分深故事亦最详也如秦如吴事颇略后来吴事稍详者渐以强大侵陵中国而鲁常与之会盟故也当来丘明作传以明孔子之经若不博采诸国之史则此传何由可成今却以为载楚事详遂谓之楚人其亦未尝深求其故祇见其可笑耳今止以晋楚之事言之则城濮之战邲之战鄢陵之战及赵武屈建公子围为宋之盟均载晋楚之事辞意之间多与晋而抑楚而晋自文公以后世为盟主其与诸国盟会事最为多而谓楚事最详其亦不思之甚凡疑左氏他说似此甚多然亦不足深辩也
  说春秋者多病左氏浮夸然其间岂无真实苟能略浮夸而取真实则其有益于经者亦自不少也学者最忌雷同是非世人多讥左氏而泽于左氏往往多有所得故不敢非之
  左氏之作传也后人见其有垂忤处多不信其传岂可因其短而弃所长哉若欲舍传以求经非惟不知左氏亦并不知经
  鲁隐公不书即位榖梁谓之让桓不正左氏以为摄而不明㫁其是非然既谓之摄是有先君之命非诸大夫扳而立之也应立而让则谓之让不应立故谓之摄桓母素贵称夫人故也惠公晚年再娶虽是失礼然须是有王命然后可以成其为夫人所以经书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王室知有仲子者是将娶之时已请命于王王之此举虽亦失礼然乃是为桓公之地以见桓母素贵则桓公当立耳又据左氏惠公之薨也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是以改葬如此则惠公已立桓公为太子隐公之立不过承父命摄以奉桓安得谓之让哉
  宋武公生仲子以手文之瑞故鲁欲聘为夫人然惠公前已娶孟子盖已数十年及晚而再娶仲子既不可有两适又难同侄娣又非是待年于父母家当时宋人盖要鲁以为夫人鲁之娶仲子盖已先告于天子若不获命则宋人必不与天子既许鲁乃以夫人礼聘之则仲子必素贵与隐母不同此虽失礼然却是事之情实何休以为隐母是左媵桓母是右媵亦不过测度之辞此亦非是隐母乃是媵桓母是失礼再娶耳既娶而生桓公未几而惠公没隐公之摄实出于先君之命使之摄而俟桓长传称惠公之薨有宋师太子少是惠公之时桓公已正太子之位夫桓公既已正太子之位则隐公之摄乃父命明矣然则隐虽欲不让乌得而不让乎又宋鲁为婚姻而惠公未葬宋来伐丧此何故也岂非以桓公仲子故邪夫太子少而隐公立斯固宋人之所疑者桓公内有国人归向之情外有宋之援使隐果不贤亦未敢遽夺之也而况隐之志夲能让乎榖梁以为让桓不正此不知当时事情若在当时必导隐公为乱非杀桓公母子不可得国而隐亦终必不免此榖梁春秋开卷第一义最谬者也若从左氏公羊则合事情而隐之贤终可取
  榖梁谓隐公不当让此不逹礼之变而亦不知当时事情儒者生于后世而追断古事往往不合者不逹事情故也使榖梁生于斯时则亲见当时国人之情知惠之贵桓见桓母之存而国人贵之隐公母事之而先君立桓之命人之所知隐公让桓之举实为能遵先君之命则自不敢如此说矣若使穀梁生此时见此事而左右隐公使之自立则是导人为不义此说一萌不论事之济否而隐公让桓之美意坏尽矣故儒者若欲追论古人必若身亲见之亲当之则自然合事情而无过论也圣人所以异于人者盖虽一切以礼义为㫁然未尝迂远而拂事情公羊传曰立适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三代立子之法必礼经之言也
  公羊以尹氏为讥世卿说春秋者往往从其说而深辟左氏之妄泽以为经所书者皆是史先有其文非是夫子创书凡史书之法告则书假令果是尹氏则所以得书于鲁史者以其来告故也岂有讥刺之意哉夫世卿固当时之弊然其来已久推而上之则尧舜夏商亦皆然但侧微者亦逹隐徳者必彰不纯用世家耳世卿之弊极于周末人情亦皆厌之故有讥世卿之说然春秋治奸名犯分者耳假令果是尹氏果是周之世卿则书一尹氏之死而乃深寓讥刺之意岂不深险之甚哉古策书之体甚严假令果是尹氏果是天子之世卿便须考究尹氏名某既是周之卿却为何官与鲁有何交故乃因卒而登载于鲁之史策既已不知来历又何以知其为讥世卿或曰尹氏者天子之公卿尝与先君惠公有盟会故夲以名赴而变文书氏以讥之耳曰二百四十二年䇿书之薨卒惟夫人书氏即无男子书氏之例妇人所以书氏者所以别同姓若鲁昭公吴孟子便不可赴同姓之国故妇人以氏为重其天子之卿大夫既卒若与鲁有故而来赴只应曰某官某卒若曰赴以尹氏而不称名则决无之若曰赴夲以名而夫子特改称氏以讥世卿则是夫子始变动赴告䇿书之制使二百四十二年之例忽改自王臣不然则寓贬之意究属朦胧使后人惑于男女不辨夫子㫁不出此也公羊榖梁不见国史故所载之事与左氏不同亦多是臆度之辞耳公榖之讹夲非容心盖不见事实而得之传闻亦无足深咎但后之学者既见左传事实则当依据而诸家说者乃更采二传之事以释经如尹氏卒夫人子氏薨是也夫所谓尹氏者谓天子之大夫书此者所以讥世卿也而不知当时国史本无尹氏卒之事又世卿周中世以后之通弊亦非朦胧书一尹氏所能救圣人褒贬之法岂若是深晦不明之甚哉所谓夫人子氏卒者榖梁以为是隐公之妻不知左氏据国史子氏实非隐公之妻所以知其非隐之妻者隐公当国凡事谦让不肯自谓为君故史不书即位改葬惠公公亦弗临卫侯来会葬亦不相见盖皆承父之志为桓公之地既已如此无縁却以夫人礼丧其妻又况惠公即无为子娶宋女之事惠公在位久故先娶孟子后娶仲子以其是国君故也隐特庶子耳何得与父皆娶宋女乎故知说春秋者当据左氏事实不当更惑他说所以知尹氏当作君氏者此盖是省文法犹曰君之母夫人某氏云尔既不纯用夫人礼本难以书而又以君故不可不书是以变其文而书法如此所以知夫人子氏薨当是桓母者惠之末年再娶仲子惠公之薨仲子犹在仲子素贵当时臣下皆以君位当属之桓公故隐公摄以待桓公之年长而授焉此三传所通知则仲子之卒理应书之史䇿无没而不书之理若据公羊以为是隐母榖梁以为是隐妻则仲子之卒不见于经是隐傲然自以为君而黜桓不得为让国矣若据左氏则惠公末年失礼再娶娶而生桓公未㡬而公薨盖遗命使隐公摄而俟桓之长隐摄之明年桓母卒隐将成桓之为君故于桓母之卒用夫人之礼及免丧则考仲子之宫而初献六羽焉此最为可信可据盖由公榖不见国史未足深怪后之学者既通考三传则当有所决择去其害义者岂可故从不根之说以渎乱圣经乎
  齐人伐卫卫人及齐人战卫人败绩若据经文有何意义及考左氏然后知经文乃是罪齐凡左氏有益于经皆此类
  春秋难通者不一只如单伯送王姬经文与二传亦不同一以为送王姬一以为逆王姬又据左传则单伯是天子大夫据二传则单伯是鲁大夫鲁使之逆王姬也此一事经传皆异但左氏见国史则鲁实无单伯实是周大夫耳然书单伯送王姬在前书筑王姬之馆于后却又似是单伯逆王姬为是逆而后筑馆焉于事亦似顺此春秋所以难说及思之积一二十年然后知左氏经传为是此处颇有曲折留以为诸生学问辨难之地夫人氏之丧至自齐杜氏曰不称姜阙文此杜氏之失也不称姜省文从可知耳又传曰君子以齐人之杀哀姜为已甚矣此语亦失之哀姜以淫乱致庆父之祸两君遭弑国㡬于亡鲁不能容出孙于邾安可听其稔恶不讨乎般及闵公皆其子子无讨母之理然则权其宜当属之齐故齐人杀哀姜不为过凡左氏之失类此然其事却可据不可因噎而废食斯善读左传者也僖公八年秋七月禘于大庙用致夫人左传曰禘而致哀姜焉非礼也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不赴于同不祔于姑则弗致也公羊传曰讥以妾为妻榖梁传曰立妾之辞三传所说不同当以左传为是二传揣度不足据也案左氏哀姜私于共仲共仲因此遂欲自立及共仲弑闵公故哀姜孙于邾齐人杀之而以其尸归故僖公立而请其尸于齐以葬此皆事之情实见于经传者具有血脉但夫人虽得以礼葬然于礼典不应入庙与享及八年禘祭遂以夫人与享于庙因致之于庄宫左氏讥其非礼者为其不当致而致违周公之礼也夫夫人之薨焉有不在寝者不在寝非奸则乱故绝之使不得配先君与祭享此圣人所以正家谨礼垂训于后而僖公以区区之仁违礼犯义厚则厚矣其如先君之礼法何此事本末甚完不可更从他说
  左传赵盾事首尾皆实惟越竟乃免语意不备故学者多疑之若曰越竟有罪乃免则语意备矣又赵盾之罪与栾书中行偃不同书偃亲为弑逆然经却又只书晋弑其君又不曾书讨弑君贼当是时莫是书偃为政而别不曾讨贼则弑主非书偃而何此等处虽欲不信左传亦不可也若欧公只据经文则书偃得免于弑君之罪如此却出脱了多少恶逆之人泽于此等处用功数十年甫乃得之须俟一部春秋笔削本旨成而后其说乃定今固未可尽发其机也
  左氏罪在𡩋氏之说泽数年前犹深辟之以为甚赘及后豁然既有所悟然后知其谬误乃在泽不在左氏然则读书而不深思乃率意讥议古人大不可也
  公羊传许世子止弑其君买是君子之听止也葬许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公羊此处有断制亦看得稍活不窒滞凡春秋最难眀者是篡弑榖梁陈杀其大夫泄冶称国以杀杀无罪也泽谓榖梁此例则不知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及楚杀其大夫公子侧楚杀其大夫公子追舒晋杀其大夫里克晋杀其大夫胥童齐杀其大夫崔杼不知如何分别此春秋所以难说
  春秋所以难明者盖春秋是事易渉讹谬今同居一城府城东之事城西忽尔妄传况于春秋列国事最繁传闻者有远近详略真伪或杂以好恶即乖其实如齐东野人之流盖不一而足也公羊榖梁所据之事多出于流传非见国史故二传所载多渉鄙陋不足信但其间却有老师宿儒相传之格言赖此二传以传于世辨之亦易也较之左传记事有本末真可以发眀圣经则相去天渊矣
  春秋当详考事实以求圣人笔削之旨而三传去圣未久已多异同如鲁隐公不书即位左氏公羊以为是摄榖梁以为让桓不正三者所见各不同君氏卒左氏以为隐公之母二传以为天子之卿夫人子氏薨一以为惠公妾母一以为桓母仲子一以为是隐公之妻遂使三世母妻不辨汨乱人伦说春秋之最谬未有甚于人伦不辨者僖公八年禘于大庙用致夫人一以为立妾母为夫人见庙一以为哀姜有罪既没不得入庙故因大禘而致之使得与享一以为僖公立妾为妻因禘而庙见盖此一事或以为生或以为死或以为妾母或以为妾妻或以为适母哀姜其间非无正说但为曲说所蔽耳
  据凡例考国史说三叛人名之类此左氏有益于经举大义正名分君子大居正之类此公羊有益于经桓无王定无正之类此榖梁有益于经
  公羊名义亦多如七缺之类不可废所谓七缺者如惠公妃匹不正隐桓之祸生是为夫之道缺泽旧未见此说却颇与之合
  晦庵言春秋制度大纲左氏较可据公榖较难凭又曰左氏曾见国史考事颇精又曰左传一部载许多事未知是与不是但道理是如此又曰左氏是史学公榖是经学史学者记得事却详
  朱子说三传以为左氏见国史但义理未明公榖大义正却未见国史此言最要切又苏子由教人读左传只是据其事实而以义理折衷此亦最为简当学春秋者不可不知也
  论古注得失
  杜元凯作春秋经传集解之外自有释例一部凡地名之类靡不皆有此自前代经师递相传授所以可信而学者开口只说贵王贱伯详内略外尊君卑臣如事物名件地理远近风俗古今之类皆置不问如此则焉往而不踈谬乎近尝见一家解叔孙豹救晋次于雍榆谓是讥其迁延次宿不急于救若泽解此事便须先考究雍榆地属何国去晋鲁远近㡬何凡师出裹粮所经过之国势须假道告以救晋之故又当考究当时救晋者有㡬国今经皆不书诸侯救晋而独鲁遣豹次于雍榆岂得以迁延不救为罪且夫救晋者获贬则安居坐视者率皆可褒乎其非经旨决矣其不足取信抑又明矣推变例以正褒贬信二传而去异端此杜元凯所得可以为法传之万世而无弊也盖事之异同虽有其例而必以义为㫁方与圣经不背今人却去了义字只说元凯以例说经亦可叹也
  杜元凯说春秋虽曲从左氏多有违背经旨处然穿凿处却少如说春秋二字云年有四时故错举以为所记之名如说东宫二字杜氏却云太子谦不敢居上位故常处东宫他人于此等处必不取然泽却取之者以其说简质正大有所包含非穿凿之比
  杜元凯信左氏泽亦只是信左氏但立意却微有不同亦只是毫厘之差中间却有大相远处年四十时周正之说已分眀至四十五六春秋忽大有所悟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杜氏遂分春秋之事以类相从推之以合此五者然不知有一事而备数义杜氏盖未之思也凡此皆拘滞而失春秋之大指焉
  郑世子忽复归于郑此是予忽也予忽正也世子则明当为君眀当为君则突之彊暴篡夺可见矣杜氏以为贬忽非也
  鲁僖公夫人姜氏杜氏以为是齐桓公兄弟同出于齐僖据传则僖公即位之初距齐僖之后四十年矣元凯何不思之甚欤若以为是齐襄公女则于适母哀姜为妹父子同娶于齐襄亦恐无此理若以为是齐桓女则于事体无嫌何故经传皆不载其事又况齐女素贵鲁若无庆父之难则僖公不过庶公子耳彼岂肯嫁庶公子乎八年秋七月禘于太庙用致夫人说者遂谓立妾为妻其诬罔甚矣夫姜者齐姓僖公既未尝娶于齐何故有姜姓娣侄立以为妻乎又礼记称夫人之不命于矢子自鲁昭公始则昭以前皆须请命于周无立妾之事又传称自桓以下娶于齐此礼也则有若以妾为夫人则固无其礼如此则谓僖立妾致庙以当庙见者岂非诬罔之甚哉曰然则此夫人姜氏两书于经者谁女也曰去古既远虽无明文可凭然以意推之疑是子纠之女耳子纠死而其妻孥在鲁僖公为庶公子年长故得聘其女焉事既在前经传无由得见然则姜氏自与齐桓为仇但僖公却又与齐桓共修伯业以翼戴天子所以同会齐侯于阳谷又会齐桓于卞以桓公是叔父焉可无劳为其夙有仇怨故须久而后见此固无明文但以胡文定推论哀姜事例之则有可信之理耳盖春秋是事须先考事实而后可以求经旨若不得其事之实而遽欲评论是非则如杜氏之详密亦不免于误也鲁十二公惟庄公成公是适然独庄公经传皆见成公则经传皆无明文但据杜氏以穆姜为成公母穆姜是宣公夫人则成公当是适然经既不书成公之生则杜氏之说亦未可据也又陆氏作音义十二公惟成公不书母氏盖经传无所据故也然又有说春秋诸侯会盟征伐多故设令是适长而始生之时君或在外亦不得行举子之礼此又以事情知之
  说春秋如杜预范𡩋尽精详盖犹是推究书法有所凭依特识见尚有未到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近世说春秋谓孔子用夏正考之三传未尝有夏正之意何休最好异论如黜周王鲁之类甚多若果用夏正则何氏自应张大其事今其释公羊传亦止用周正如冬十一月有星孛于东方何氏云周十一月夏九月日在房心是也惟西狩获麟解云河阳冬言狩获麟春言狩者盖据鲁变周之春以为冬去周之正而行夏之时详其说亦只谓孔子书狩于春者以周之正月二月是建子丑之月于夏时为冬故书狩夫以春而书狩此何氏所以谓之去周正而行夏时盖缘此年不书王正月而止书春故何氏有此论然以前二百四十一年皆据周正以解公羊矣独此年有此论亦所谓立异论之一者又案何氏云绝笔于春不书下三时者起木绝火王制作道备当授汉也又春者岁之始能常法其始则无不终竟又曰得麟之后天下血书鲁端门曰趋作法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纪散孔不绝子夏明日往视之血书飞为赤鸟化为白书署曰衍孔图中有作图制法之状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观何氏此说怪诞穿凿则无怪其于春秋之终而谓孔子改周正也然何氏亦只谓此一年耳而近世说春秋者遂谓周不改时又谓二百四十二年皆用夏正大失圣人尊王之旨岂非何氏作俑之过哉
  齐人取子纠杀之榖梁以为千乘之国而不能存子纠范𡩋序谓榖梁以不纳子纠为内恶是仇雠可得而容又注引何休曰三年溺会齐师伐卫故贬而名之四年公及齐人狩于禚故卑之曰人今亲纳仇子反恶其晩恩义相违莫此之甚郑君释之曰于仇不复则怨不释而鲁释怨屡会仇雠一贬其臣一卑其君亦足以责鲁臣子其馀则同不复讥也至于伐齐纳纠讥当纳而不纳耳此自正义不相反也𡩋谓仇者无时而可与通纵纳之迟晩又不能全保仇子何足以恶内乎然则干时之战不讳败齐人取子纠杀之皆不迂其文正书其事内之大恶不待贬绝居然显矣二十四年公如齐亲迎亦其类也恶内之言传或失之泽谓郑君之说虽或未备然大抵却是委曲推究与近世说春秋者不同范氏仇无时而可与通之说虽若正大然不察事之情实而失之执滞也若果不可通则此后桓公伯诸侯四十馀年率诸侯以尊王鲁亦常在其中却如何说夫鸟兽行杀桓公者齐襄也齐襄之罪王法所当诛王室既不能诛鲁力又不足复仇而襄公已为国人所弑则鲁又如何欲迁怒馀人乎子纠桓公乃僖公之子襄公之弟圣人盖恕鲁力之不能复仇而深责其不当与仇通故已屡书而致其意矣及仇人贯盈而自罹于祸国内无主鲁若于此时奉纠而立之诛其凶乱则亦庶㡬可以雪耻此实无害于义惟庄公之意亦岂不欲如此然第失事机故非但无益而更取败耳若如此看则春秋始可通而无执滞矣



  春秋师说卷上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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