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景斋集
卷九
作者:禹成圭
1911年
卷十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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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慕斋学䂓辛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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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问者。所以学为人之道也。道不远人。而惟在于人生彜伦之上。为君臣当有义。为父子当有亲。为夫妇当有别。为长幼当有序。为朋友当有信。皆于日用常行之间。随事各得其当而已。其理备我。至实而无妄。其事在我。至近而且切。求之必无不得之理。行之必无不达之理。凡我同志之人。必须读书竆理。见得个当行之路。然后趣向得正。践履得中矣。退溪先生曰为学只在勤苦笃实无间断。则志日强而业日广矣。切勿依靠他人。亦勿等待后日可也。

一。性理之奥。不可骤语于初学。然此是学问大头颅。则不可不讲究矣。盖理则一本纯善。而无形无为。气则有清浊粹驳。而有形有为。理在气中则理弱气强。故随事所为而自为一物之理。在人则为人之性。在禽兽则为禽兽之性。在木石则为木石之性。是所谓气质之性也。虽有清浊粹驳之不同。实包本然在其中矣。静而未发则气不用事。故性之本体浑然得中。此是本然之性也。动而已发则气已用事。故善恶始分。此是喜怒哀乐之情也。心则统性情贯未发已发也。情则随其所感而闯地发出者也。意则缘情计较。主张要如此。主张要如彼也。志虑思念。皆属心耳。退溪先生曰湛一气之本。未可谓之恶。然气何能纯善。惟是气未用事时。理为主故纯善耳。

一。立志当以圣人自期矣。人之生也。天赋本然之善。圣凡皆同。虽其气质之禀。有清浊粹驳之异。苟能笃志力学。矫其气质之偏。则复其性初而圣贤同归矣。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程子曰学而至于圣人。圣贤岂欺我哉。寒冈先生桧渊堂约曰凡入约之人。各自敦饬。读书修行。虽知有浅深才有高下。要其志趣。必学古人。无劳追悔于既往。莫恨资禀之不及。惟当刻心自励。百倍其功。则今人何患不及古人也。

一。学者立志既坚。诚心向学。则敬是学者之成始成终也。必于衣冠动作容貌辞气上做持敬工夫。一遵乎䂓矩准绳。恒心乎戒慎恐惧。有事则以理应事。无事则静坐收敛。使此心寂寂无纷起之念。惺惺无昏迷之失。乃所以涵养本原也。以代小学之工。为凝道进业之基。朱子曰古人先入小学。涵养本原。故入大学。便从事于格致矣。今人阙却上面涵养一段工夫。为学无凑泊处。惟居敬可以代小学之工也。

一。竆理非一端。近而在身则视听言动各有其则。远而在物则草木禽兽各有攸宜。居家则事亲事长。接人则择其邪正。处事则别其是非。随处随时而必求其是处当然处。其要惟在于读书。古今圣贤之格言大训。事变得失之可鉴可戒者。皆在于书故也。必须专心着力。熟读详味。慎勿贪多而务广。亦勿欲速而忙迫。优游厌饫。勿以先入之见为主。无论古人今人而惟从其是处。乃可以真知实得矣。尤庵先生曰心有所疑惑则当问而辨之。思而察之。以求其无疑然后已焉。切不可蓄疑自欺。终至暗黯而无所知也。

一。诚意最是学者之关键也。意是缘情计较。故易致其伪。必于此处勇下工夫。而其要在于慎独。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也。人情易忽于独知之地。必于此而猛加省察。事苟不是则心却不安。此是良心也。硬地立脚。必择其是处而从之。随处无妄。随事真实。仰不愧俯不怍。然后不至于自欺而欺人也。孔子曰主忠信。朱子释之曰人不忠信。事皆无实。为恶则易。为善则难。故必以是为主焉。

一。心为一身之主。敬又是一心之主也。通贯乎动静。而方其未发也。五性备具。寂然不动。及其已发也。七情迭用。感而遂通。必须存此心于整齐严肃之间。察此心于造次颠沛之际。使此一心诚实在义理而无偏僻然后。乃得其正矣。退溪先生曰先儒论学。必以收放心养德性。为最初下手处。乃所以成就本原之地也。

一。修身之要。惟在克己。反躬内省。固当自知其气质之偏矣。性赋太急者济之以宽。性赋大柔者济之以刚。懒惰者思所以奋励。轻燥者思所以厚重。多言者矫之以至沉默。多欲者矫之以至廉净。其或嗜飮也好色也赌技也自成性癖者。大奋勇猛。痛绝根株。然后革旧就新而身可修矣。必须以九容九思四勿三省三贵。为下工之䂓矩准绳。孜孜践履。真积力久。则圣贤之䂓模軆段。亦在于我矣。大抵格致诚正。皆所以明明德之事也。措之于身则有广胖粹盎之效。推之于家则兄弟妻子足法。推之于国则化成俗美。以至于位天地育万物矣。尤庵先生曰自圣人以下。不能无气质之病。然其病处。他人之知。不若自知之审。既自知则其治病之药。亦在乎其人用力之如何。

一。齐家当以孝弟为本也。人孰无父母。而孰不受劬劳顾复之恩。身体发肤。父母之遗体也。呼吸瞬息。父母之遗气也。岂敢自有其身而不尽孝于父母乎。父母之所爱必爱之。父母之所敬必敬之。一言不可不顺也。一事不可不禀也。惋愉容色。以承其意。友爱兄弟。以乐其志。跬步不敢忘。造次不敢怠。日用凡百。尽其诚竭其力。乃可谓孝也。日月如流。事不可久。永抱靡逮之痛则奈何。昔王延隆冬盛寒。体常无全衣而亲极滋味。令人感叹而流涕也。兄弟同受父母之遗軆。与我如一身。不可有彼我之别。衣服飮食。有无当共之。生子稍有知识。噵之以善。教之以义。简编笔墨之外。无他杂技。则自可无外驰。兄弟之子。犹我子也。爱之敬之当均一。不可有轻重。婢仆代我之劳也。当先恩而后威。轸念饥寒。资给衣食。凡冠婚丧祭。一遵家礼行。勤俭为制家之法。诚心孚上下之情。家和万事成矣。栗谷先生曰一家人不和。只是诚意不足。

一。接人当务和敬。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亦稍加敬。择友必取好学好善直谅之人。虗心受戒。以补吾过可也。凡拜揖之礼。当随时中节。而大抵执友则当拜。洞内年长十岁以上当拜。乡内年长十五岁以上当拜。但当以自卑尊人之心。存诸胸中。道路遇长者则立于道傍。长者过然后乃去。是亦悌长之一端耳。

一。每月朔望。齐会斋舍。诸生就阶下。以齿分立东西相向揖。读法正容。疑立抗声读白鹿洞䂓九容九思。读讫诸生次第升堂就坐。整顿书案。随所读质疑讲论。退溪先生伊山院䂓曰诸生读书。以四书五经为本原。以小学家礼为门户。务为躬行心得。明体适用之学。邪诞妖异淫僻之书。不可近眼以乱道惑志。无故切勿频数出入。虚谈度日。以致荒思废业。伊川先生四勿箴,晦庵先生白鹿洞䂓,陈茂卿夙兴夜寐箴揭诸壁上。以相䂓警耳。

奇芦沙猥笔纳凉私议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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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先生尝曰幸生朱子之后。为学不差。一生尊畏之笃信之。其与牛溪先生书曰阴静阳动。其机自尔。非有使之所以然者理也。悉本于朱子之意。

猥笔曰阳动阴静。骤看皮面。果似自行自止。若深究其实。则一是天命使之然也。天命然也。故不得不然。此之谓所以然。非天命之外。别有所以然也。天命为万事本领。今有自行自止。不关由天命者。又一本领也。两个本领。各自枢纽。则架出所以然之上。复有所以然也。

奇芦沙猥笔所以诋斥栗翁之说虽多端。而要其归趣则不过以自行自止四字。为吹毫洗垢之欛柄。以攻机自尔非有使之两句。其馀诸般说。只此两句之注脚而推演为说者也。盖太极在阴阳之中。动是阳之理也。静是阴之理也。阴阳之一动一静。皆天理之自然。故曰机自尔也。动亦太极之动。静亦太极之静。夫孰使之然哉。故曰非有使之也。动静非太极。而所以动静者太极。故曰所以然者理也。此非愚见也。乃是栗翁之见也。又非栗翁之说也。乃是朱子之说也。如是看破则机自尔非有使之者。实非无所关由而自行自止也。故彼所谓两个本领者。实非两个也。彼所谓架出所以然者。实非架出也。岂不是明白直截耶。理与气初不相离。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非理则气无所主宰。非气则理无所安顿。故栗翁之论理也。未尝不论气者。亦程子所谓不备不明之义也。尝曰无形无为而为有形有为之主宰者理也。有形有为而为无形无为之材料者气也。此实不易之论也。栗翁何尝不主理而言之耶。但不若芦沙之只主理而遗却气一边耳。

猥笔曰今人看所乘字。有若太极漫无主张。忽见马匹当前。趫捷而腾上。然则是马也。终是塞翁之得。非元来所乘。腾上后事又可知矣。势必之东之西。惟马首是瞻。呜呼危哉。

猥笔所谓马匹当前。趫捷腾上。非元来所乘之说。是理气各在一处。判为二物之意也。栗翁尝论太极图解。至朱子解妙合而凝曰本混沦无间。极赞之曰吾曾误认人物始生之时。无极二五妙合而凝。及闻先生之言则乃知前见之非也。其极赞妙合之意若是。而猥笔乃敢以趫捷腾上之说斥之。其说之无稽。不在多辨矣。

猥笔曰气之顺理而发者。气发亦理发也。顺理而行者。气行亦理行也。理非有造作。自蠢动其发其行。明是气为。而谓之理发理行何也。气之发与行。实受命于理。命者为主而受命者为仆。仆任其劳。主居其功。天之经地之义。

夫理者。在阴阳则为阴阳之理。在五行则为五行之理。在万物则为万物之理。在天则元亨利贞是也。在人则仁义礼智是也。其在用工之地则格物致知。所以竆此理也。居敬明诚。所以存此理也。凡天下之洪纤巨细飞潜动植。都无理外之物。粗知学问者。孰不知是理之无对无敌。然苟无是气。亦安得承载是理耶。天非气无以命于物。人非气无以受命于天。假如形而后有父子君臣。而有父子则当有亲。有君臣则当有义。父子君臣。即形而后之气禀也。有亲有义。即其所具之理也。苟非父子君臣。则有亲有义之理。亦将施之于何处乎。其曰气之发与行。实受命于理者。猥笔之说固然。而但二五之气。升降飞扬。参差不齐。相轧相取。相合相乖。有平易处。有倾侧处。自然有横决者。有奔放者。其循理处则固可谓之受命也。其不循理处。亦可谓之受命乎。由此言之则固不可一例委之以受命而不为之检束也。孟子曰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㬥其气。今猥笔之大旨则无乃非暴其气者耶。

猥笔曰言逝者如斯时。未尝言乘气如斯。言乾道变化时。未尝言乘气变化。言太极生两仪时亦然。言诚者物之终始时亦然。濂溪图说传法于此。故擘头言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不见气字。非遗却气机也。主之所向。仆岂有不从者乎。

芦沙所见。以气字为天下无用底物。故就圣贤论理气处。只见得理字。不见得气字也。逝者如斯。逝非气乎。乾道变化。变化非气乎。太极生两仪。两仪非气乎。诚者物之终始。物非气乎。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阴阳非气乎。朱子曰气则能凝结造作。理却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芦沙不见气字之意。则以为天下万事万物之作用。非气所为。而惟理有为也。此则与朱子背驰者一也。

猥笔曰乘字自有来历。盖自形而上下二字。咀嚼出来。乃不可分开处分开底说话。今人作随寓辄乘看则乃本是二軆而合一底说话。于本旨燕越矣。又曰乘字失其本旨。又曰随寓辄乘。其祸乃至于此。

猥笔语脉。以朱子所乘之乘字。为祸之本。以栗翁理乘之乘字。为其祸乃至于此。又推乘字来历。至于形而上下二字。不可分开处分开说话。未知其意之所在也。此亦与朱子背驰者二也。

猥笔曰把理与气对举。唤作理气。始于何时。愚意此必非圣人之言。

孔子既以形而上下。分道器之门户。则理气对举。果非圣人之言乎。周子以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对举言之。程子以性即气气即性对举言之。张子以气质之性天地之性对举言之。朱子以理自理气自气对举言之。有是理则有是气。故说理之时不可不说气。其所以说气。乃所以明理也。芦沙则只知理尊无对。而却不知理气不相离之妙也。此亦与朱子背驰者三也。

猥笔曰骎骎致得理轻而气重。直至气夺理位。为万事本领而后已。

程子曰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夫天之生物也。理与气妙合而凝。所谓二而一也。岂容有理位气位与夺之分哉。芦沙于此。必欲判得气本领理本领。其亦异乎程子之说也。岂非程子之罪人乎。

猥笔曰到过不及处。不得已而有说气时。则蹶者趍者气也是也。盖过不及虽本于理。而末流之害于理则不可无区别。

猥笔所谓过不及。指理字而云耶。指气字而云耶。既曰过不及本于理则似指理字也。继之曰末流之害于理则似指气字矣。若指气字而说则何不说极清至粹无过不及之气。而只说此蹶者趍者有过不及之气也。理本纯善则岂有过不及之差哉。其或有过不及者。拘于气禀而然也。今猥笔之厌却气字而不言气质之清浊粹驳。只悬空说过不及。其言安得不含糊笼罩不分明哉。朱子曰气质偏则理亦欠阙。生而知者气极清。学知以下则气之清浊有多寡。而理之全阙系焉。芦沙之外气质而言过不及者。其亦与朱子背驰者四也。

猥笔曰近世说理说气。何其滞也。理发二字为今日学者家一大禁避语。而才见有段落行变化成条理者则曰气也。问孰主张是则曰其机自尔。非有使之。问所谓理者落在何方则曰乘之矣。初既无使之然之妙。末非有操纵之力。寄寓来乘。做得甚事。有之无所补。无之无所阙。不过为附肉之疣随骐之蝇。呜乎可怜矣。又曰理之流行一大事。尽被气字带去作家计。所馀者只混沦也冲漠也。为双本领之履霜。悲夫。

夫天命之流行也。二气交错。五气顺布。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竆。其运用计度造作者气也。所以运用计度造作者理也。气之所在。理辄枢纽。无物不在。无事不然。亘古亘今。真实无妄。一定而不易者。皆实理之所为也。苟使升降飞扬之气。任其所为而理不为之主宰。则岂能事事物物之一定而无妄哉。以天时言之则春生秋实夏热冬寒。从古至今。无一毫之差。以人事而言之则五性之仁义礼智信。五伦之亲义别序信。是真实一定之理。而顺之则吉。悖之则㐫。从古至今。无一毫之差。以禽兽而言之则鹤胫长凫胫短。长者常长短者常短。古今亦然。虎狼之父子。蜂蚁之君臣。雎鸠之挚别。古亦然今亦然。以花卉而言之则桃红李白而红者万古常红。白者万古常白。梅酸堇苦而酸者万古常酸。苦者万古常苦。苟非实理之为根柢枢纽则能如是哉。既为万事万物之根柢枢纽。则所谓做得甚事之说。非诬则妄矣。如是为根柢。如是为枢纽。则肉疣骥蝇之谕。非诬则妄矣。盖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而今曰气字带去作家计。则其果离理而带去云耶。又曰所馀者只混沦也冲漠也。则其果离气而独馀云耶。理与气元不相离之地。何可曰带去。何可曰所馀者耶。此亦与朱子背驰者五也。

猥笔曰凡此所言。或干犯先贤语句。极知不韪。窃以前圣苦心血诚垂世立教之旨。一道字外无他。古所谓道。今所谓理也。圣人的见流行发见变化昭著。莫非此道之为。故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为之智。虽事物粗迹。云行雨施。鸢飞鱼跃。才说着时。便所以明道。今人驱道一字于冥漠不可思议之地。才有发见昭著。一属之气。

夫道之得名。只是事物当然之理也。凡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莫不各有所当然而不容已。莫不各有所以然而不可易者。乃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而非我之所得以私者也。圣人则循而行之而非有所增益也。后世则废而不由而亦不能殄灭也。其行不行由不由。虽在乎人。而道之体则万古常存而不灭也。假如为父当慈。为子当孝。为君当仁。为臣当忠。以至为夫妇为长幼为朋友。各自有当然之理。推己以及人。人亦同此理也。推人以及物。物亦同此理也。人生天地间而有是身。则天下之许多道理。皆吾分内之所当为。则此道所以不可须臾离也。大舜曰道心惟微。此可见道体之微而难见也。孔子曰形而上者谓之道。此可见道軆之无形也。又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此可见道体之无为也。无为而实是有为之根柢也。无形而实是有形之枢纽也。惟其无形而不可见。故必从气上而明理然后。乃可以见其发育流行变化昭著之妙矣。观云行雨施则知品物流形之理。观鸢飞鱼跃则知上下昭著之理。朱子所谓即事即物。便见得此道者是也。乌在其发见昭著之一属之气耶。此亦与朱子背驰六也。

猥笔既自称干犯先贤语句。极知不韪。然以今考之。则其所干犯。岂独止于先贤而已哉。其曰理气对举非圣人之言者。即干犯大舜人心道心对举之训也。其曰乘字来历盖自形而上下不可分开处分开底说话者。即干犯孔子道器分开之训也。其曰到过不及处不得已而说气者。即干犯孟子养气之训也。其曰理本领气本领判作两个者。即干犯程子器亦道道亦器之训也。其曰偏全之性为本然者。即干犯朱子气质性之论也。其曰随寓辄乘其祸乃至于此者。即干犯栗翁理乘之乘字也。自朱子以上诸般干犯。初非有意于干犯。而其旨既差则其言自归于干犯之科也。其干犯栗翁则用意诋斥。至于诐淫邪遁颠倒猖狂之说而极矣。何其故犯之甚也。盖其主意认气为至贱无用之物。而初不知理气不离不杂之妙。故其不韪干犯之意。上及于舜孔孟程朱而不自觉焉。其学果从何样人学得耶。

答权信元理通说曰吾所谓真理通。在此动者静之反也。理之妙无间隔。不离乎动而所谓静者蕴焉。不离乎静而所谓动者藏焉。非如物之动静各一其时。此动静通也。多者寡之对也。理之妙无彼此。不离乎一而所谓万者具焉。不离乎万而所谓一者在焉。非如物之多寡各一其形。此多寡通也。死者生之变也。理之妙无先后。不离乎始而所谓终者定焉。不离乎终而所谓始者完焉。非如物之生死各一其情。此生死通也。信如信元之言则单言理则有一理无万理。故万物之理皆非本然完具。必以气加味添材。所谓理者乘之变化然后方成万理。本体之不通若是。何以能圆通于发用。所谓变化者。乃气变化而理亦随而变化。所谓圆通者。乃气圆通而理亦随而圆通也。夺通归理。以局命气。为气者不亦冤乎。

大抵无论物之动静多寡生死而理无所不在。故谓之理通。芦沙所谓真理通。亦与此无异。然但其所憎者气字之加味添材也。若非气之动静多寡生死则于何处验得其理之通不通耶。朱子曰人物之生。天赋之以此理。未尝不同。如隙中之日。隙之长短大小不同。而却只是此日隙之长短大小不同者。气局也。却只是此日者理通也。此所以从气局处而验得理通矣。芦沙之禁却气字而悬空说理通者。其亦与朱子背驰者七也。

纳凉私议曰诸家言人物之性。其归虽殊。窃意其蔽一也。曷言蔽之一。在理分相离。曷言理分相离。详诸家之意。一是皆以理为无分之物。分为因气而有。限理一于离形气之地。局分殊于坠形气之后。于是理自理分自分而性命横决矣。又曰一与殊相反如冰炭。其辽绝若天渊。吾惧夫一是儱侗无物而不足为一原。分亦临时排定而不得为本分。同与异犹属第二件事。

程子曰冲漠无眹。万象森然已具。朱子曰观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此则指万殊之所以一本也。程子曰形易则性易。性非易也。气使之然也。马则为马底性而不得为牛底性。牛则为牛底性而不得为马底性。朱子曰理未尝不同。但人物之禀受有异。如一江之水。你将杓去取。只得一杓。你将椀去取。只得一椀。至于一桶一缸。各自随器量不同。故理亦随而异。此则指一本之所以万殊也。观此程朱两夫子之说。则万殊之具于一本。一本之散为万殊。晓然无疑。而湖洛群贤之论。虽有同不同之差别。然其实则皆本于程朱。苟能活看则不害为各备一说也。今芦沙以理分之说。一切斥之者。果何为也。万殊而具于一本之理则何可谓之相反如冰炭乎。一本而散为万殊之理则何可谓之辽绝如天渊乎。只缘芦沙之所忌者气字也。所斥者局分殊于坠形气之后也。假如其言则离形气之时。固具万殊之理。然离形气之时。亦能得万物之异体耶。朱子曰天命与气质未尝相离。阙一则成物不得。苟非气质则万殊一本之理。其将凑泊于何地乎。朱子则言万物之一原而犹以理气对举。芦沙则言万物之分殊而必欲离形气。不亦误乎。亦与朱子背驰者八也。

纳凉私议曰后学执言迷旨。以理为无头脚没着落之一物。悬在冥漠之间。而中道为有力者驱使。仓卒排定。成出万殊来。不亦误哉。不意近世儒贤之论。亦复近于此也。盖以无分为一则无怪其别立一层本然于本然之上。以为万物之一原。无怪其以仁义礼智为因气各指之性。而为人物性异之论。既以分为因气而言则无怪其以人物同五常为本然之性。而偏全之性为非本然。有人物性同之论。噫性异者吾非曰不可。而异处乃在五常之带气。则大本有所不明矣。不得不别立一原。则是理外有分也。遂主异而废同则性即理也一句为虗言矣。性同者吾不曰不然。而以偏全之性为非本然则是分外有理也。遂主同以废异则性为有軆无用之长物也。盖理者一实万分。愈异而愈同者也。

芦沙之攻斥湖说也。性异者非曰不可。而性同者亦不曰不然。惟是偏全之性非本然者。最所憎而诋斥也。夫性即理也。理本纯善。则岂有偏全之别耶。只是坠在气质之中。则随气质之偏全而自为一别之性。是所谓偏全之性也。即程子所谓不是性。张子所谓弗性者也。何可直以偏全之性为本然耶。朱子曰孟子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不知人何故异于禽兽。又言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不知人何故与犬牛异。此两处似欠中间一转语。须着说是形气不同。故性亦有异始得。然则形气不同而性随而异者。是岂本然也哉。从此偏全之性而单指其理之不杂于气质者言之。则是乃本然之性也。本然即理也。偏全即气也。芦沙之必以偏全之性为本然者。无乃认理气为一物耶。此亦与朱子背驰者九也。

纳凉私议曰理一气异。纵然说得。亦非好语。近世诸先生析开理分。其蔽也气无听命于理。理反取裁于气。天命之谓性。徒虗语耳。理既云万事本领。气是甚样物事。乃敢你一我殊背驰去。

夫理一气异之说。考诸图解注而更无疑贰矣。朱子曰自男女而观之则男女各一其性而男女一太极也。自万物而观之则万物各一其性而万物一太极也。合而言之。万物统体一太极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极也。又曰太极只是一个理。迤逦做两个气。里面动底是阳静底是阴。分做五气。又散为万物。又曰天地之性。太极本然之妙。万殊之一本也。气质之性。二气交运而生一本之万殊也。凡此诸般理一气异之说。皆可看作尔一我殊背驰去云耶。理之一者。理之常也。气之殊者。气之常也。理与气合然后乃能生物。而物物有本然之性者。理之一也。物物有气质之性者。气之殊也。本然气质。未尝相离。而所谓一者各具于殊者。所谓殊者各得其一者。则其一其殊。幷行不悖而俱不失其常而已。何其谓之背驰乎。此亦与朱子背驰者十也。

纳凉私议曰五常之随物而偏全。乃此理之本分。何可同也。偏全不同而犹谓之同者。如盘盂刀釰。为铜铁则同之同。非以混同无盘盂刀剑而谓之同也。偏全之性非本然。离盘盂刀剑而求铜铁之说也。偏全形而下者。偏全之性。形而上者。形而上者不得为本然。则夫子所言形而上之道。只说得气质一边耶。

朱子曰气质形而下者。性命形而上者。今此偏全之性。乃所谓气质之性也。从气质上挑出性字。不杂乎气质而言之。则是形而上者。是本然之性也。以形上之性而兼形下之气质而言之。则是气质之性也。盘盂刀剑铜铁之喩。何足以形容本然气质之妙耶。此亦与朱子背驰者十一也。

纳凉私议曰朱子答徐子融书曰气质之性。只是此性堕在气质之中。随气质而自为一性。正周子所谓各一其性者。谨按性堕气中。自谓一性之云。分明是才说性时不是性之义。乃气质之性之正释。而却以图说各一其性当之。恐非正义。或自是一说而断文取义。若执此语以各一之性谓非本然则未知其可也。

朱子答徐子融书论气质之性。而非但引图说之各一其性也。继之曰非独周程张子之言为然。孔子言成之者性。又言各正性命。则此岂自是一说断文取义者耶。盖五行之生也。气殊质异。所禀不同。故润下异于炎上。炎上异于曲直。曲直异于从革。从革异于稼穑。岂非气殊质异之故耶。朱子又曰继之者善。是性善也。至于成之者性则有善有恶。以此各正性命。而谓非气质之性。则与朱子背驰者十二也。

纳凉私议曰庸学或问。即言鸟兽草木之生。仅得形气之偏。而不能有以通贯乎全軆。彼贱而为物者。只牿于形气之偏塞。无以充其本体之全。此言人物之性。虽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不能无也。气所以乘载此理。故虽不离形气而言。分而一之。未尝无分于此。因可见矣。

或问之义则鸟兽草木之不能充其本体者。只缘牿于形气之偏塞也。今曰人物之性。虽同此一理。而理中之分。不能无也。则以一理而何故有分也。此处只欠中间一转语。形气不同故耳。引朱子语而欲明理分之说。然实则与朱子背驰者十三也。

纳凉私议曰先儒之主理一边者。乃谓人物之辨。专在于气。言气而不以理为主。则所言正通偏塞者。不过一个空壳。何足为人物之贵贱乎。

理生气而为品汇根柢。理乘气而为造化枢纽。人之所以为贵。物之所以为贱。莫非实理之一定不易者。则孰不曰理为主宰。然苟无是气则理无所依著矣。理与气合然后方成实壳子。则今乃遗却气一边而亦能成得实壳子乎。朱子曰无是气则无是理。芦沙之与此背驰者十四也。

纳凉私议有问曰审如子言则分殊亦理一中事也。庸学或问言物性之偏。何故必以形气言耶。曰此近世议论之所由兴。道是形而上者。圣人不离形气而言之。或问之意。亦如是而已矣。

观此则芦沙亦知圣人之不离形气而言道器。朱子之不离形气而言性。则何故理一中分殊之说。抵死离形气而言之。过不及本于理之说。抵死离形气而言之。偏全性本然之说。抵死离气质之性而言之也。圣人以一形字冒头而言道者。从气上而明其理一也。朱子言鸟兽草木之偏性者。从气上而言其分殊也。芦沙之与此背驰者十五也。

芦沙之论。节节与朱子背驰者无他也。朱子则一生雅言。理气不相离。亦不相杂。一而二二而一也。芦沙则自谓主理而禁却气字。不有气质。至以偏塞之性为本然。则其势不得不背驰矣。惜乎。芦沙只知理之无对。而不知气禀之害于天理何也。夫声色臭味放辟奢侈之欲。莫不出于形气。而或升而天飞。或降而渊沦。如铦锋悍马之难可制。则吾儒为学。但当察此气质之偏。而用力克治。制其胜而归于中。乃可以变化气质而复其性初矣。如皋陶谟宽而栗等九德。子思子虽愚必明虽柔必强之训。皆所以反气质之法也。芦沙则低视气质。都不检束。故其暴慢狂悖之气。毕露于言语文字之间。诟辱先正而无所忌。背驰程朱而不自觉。以此为八十年耿耿之家计耶。心石宋都事作猥笔辨曰猥笔许多横竖。可谓雄辨。然其作于心而害于理者。不啻若莠之害苗紫之乱朱也。斯言也尽著题矣。余亦诵之以终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