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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悆徽猷自言,顷年尝为东州一邑宰。晨起视事,方受牒诉,有鹳雀翔舞庭下,驱逐久之方去,明日复来。仇心异之,遗一吏迹所止而观其为何。既出城数里,所见一大树,鹳雀往止其上。视其颠,则有巢焉,数子啁啾其中。其下方有数人,持锯斧绳索将伐之者,吏遽止之,且引其人与俱见仇。问伐树何为,曰:“为薪耳。”又问鬻之得几何?曰:“可得五千。”仇即以己钱五千与之,且告之曰:“是鹳连日来意,若求救于我者,异类而有知如此,尔不可伐。不然,且及祸。” 其人遂去,因不敢伐。

凡以节度使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并谓之使相。唐制皆签敕,五代以来不预政事,敕尾存其衔而不签,但注使字。汉初有假左丞相,曹参之徒悉尝为之,皆以将军有功,无以复赏,故假以宰相之命而不得居其位,是亦唐以来使相之比也。汉殇帝延平元年,以邓骘为将军仪同三司,开府之名起于此,盖亦姑使其仪秩得视三公而已,是亦假丞相之类也。然晋以来,左右光禄大夫开府者为文官,骠骑、车骑、卫将军与四征、四镇及诸大将军开府者为武官。宋齐以后,循之不改。唐初,以为文散阶,虽三公、三师,亦必冠以此号。李涪著《刊误》,尝非之矣。本朝因唐,无所革。元丰官制既罢,正合创名之意,而文臣寄禄官亦存之,然无生为之者,惟以为赠官。予谓开府仪同三司,本无文武之别,今若文臣贴职至观文殿大学士、寄禄至光禄大夫以上,欲优其礼秩者,亦可加以开府,而许缀宰相班,则合古之遗制矣。

特进起于西汉,凡诸侯功德优盛、朝廷所敬异者,乃赐位特进,位在三公下,故曰特进。成都侯王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是也。后汉光武时,邓禹列侯就第,特进,奉朝请。是特引见之称,无官秩定礼。魏以后,皆有之。唐以为文散阶。元丰官制,以为寄禄官,亚开府。国朝常以侍从贴职与官品俱高及前二府之被寄任者为宣徽使,元丰废宣徽使不置。政和以后,二府与侍从官职已崇,无以复加,则特旨依见任执政。予谓凡此正合加以特进之号,使缀二府班,如武臣之太尉可也。

彭器资尚书汝砺、熊伯通舍人,本皆鄱阳人也。其父并为郡吏,而二公少相从为学。彭公既魁天下,闻报之日,太守即谕其父罢役,且以所乘马及导从并命郡吏送之还家,乡闾以为荣。其徒相与言曰:“彭孔目之子既已为状元,熊孔目之子当何如?”次举,伯通亦擢上第。时前守已替去,后守悉用前例,送熊之父还家。自是一郡欣艳为学者益深,每科举尝至数十人。

曾子固性矜汰,多于傲忽。元丰中为中书舍人,因白事郡堂,时章子厚为门下侍郎,谓之曰:“向见舍人《贺明堂礼成表》,真天下奇才也。”曾一无辞让,但复问曰:“比班固《典引》如何?”章不答,语同列曰:“我道休撩拨。”盖自悔失言也。徐德占虽与子固俱为江西人,然生晚,不及相接。子固中间流落外郡十馀年,迨复还朝,而德占骤进至御史中丞。中丞在法不许出谒,而子固亦不过之,德占以其先进,欲一识其人,因朝路相值,迎接甚恭。子固却立,曰:“君是何人?”德占因自叙,子固曰:“君便是徐禧耶?”颔之而去。

王将明当国时,公然受贿赂,卖官鬻爵,至有定价。故当时为之语曰:“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

磨勘之法,庶官则自具脚色、家状,陈乞于有司。侍从以上,则有司检举施行。东坡守颍时,有剧贼尹遇者,久为一方之害,朝廷捕不获。公召汝阴县尉李直方,谓之曰:“君能擒此贼,当力言于朝,乞行优赏。不获,亦以不职奏免。”直方受命惶怖,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别而行。既谍知遇所在,则躬率众往,手戟刺而获之。东坡即条上其功状,以小不应格,推赏不及。东坡复为言于朝,请以年劳,合改朝散郎一官为直方赏,亦不听。后吏部以东坡当迁,以符会考。东坡自谓已许直方,卒不报。近世士大夫徒见东坡不磨勘,妄意其以是为高,多效之者,而不知其自有谓也。且既仕矣,不磨勘岂足为高?使东坡而出此,何其浅耶。司马公《辞枢密副使章》自言:臣自幼时习诗赋论策就试,每三年一次磨勘,岂不慕荣贵者耶?盖天下自有中道,过犹不及也。夫以温公为是言,岂害其为廉让,而更求加之,未见其非饰作邀名也。

今之中散大夫,即昔之大卿监也,旧说谓之十样锦。受命之日,不俟赦恩,便许封赠父母妻一次,一也。妻封郡君,二也(今为令人)。不隔郊奏荐,三也。奏子为职官,四也(今为从仕郎)。乘马许行驰道,五也。马鞍上施紫丝座,六也。马前执破木杖,七也。宴殿内金器,且坐朵殿上,八也。身后许上遗表,九也。《国史》立传,十也。

为帅守而踵父祖尝所居,自昔衣冠以为荣事。李文饶《献替记》称开成二年自浙西观察授淮西节度,国朝二百馀年,未尝有自润州迁扬州者,况两地皆是旧封,倍怀荣感,盖其父吉甫亦皆领扬、润故也。本朝如此比者,亦时有之,多见于谢上表启。绍圣中,欧阳叔弼棐知蔡州,其父文忠公之旧治也,其《谢宰执启》曰:惟近辅之名邦,实先人之旧治。高城不改,自疑华表之归。老吏几希,尚守朱门之旧。追怀今昔,倍剧悲欣。靖康中,翟公巽自翰苑出守会稽,其父思之旧治也。其《谢表》曰:惟昔先臣,再临东越,岂期暮齿乃踵前修。朱邑世祠,犹有奉尝之旧。恬侯家法,自怜孝谨之衰。敢不慰问耆年,览观谣俗,无忘遗爱之厚,永念教忠之馀。皆谓是也。

韩玉汝丞相喜事口腹,每食必殚极精侈。性嗜鸽,必白者而后食。或以他色者绐之,辄能辨其非,世以为异。然此事古人固已有之,《晋史》苻坚从兄子朗国破归晋,司马道子为设盛馔,极江左精肴。食讫问曰:“关中之食孰若此?”答曰:“皆好,惟盐味小生耳。”既问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杀鸡以食之,朗曰: “此鸡栖常半露。”检之皆验。又食鹅肉,知黑白之处。人不信,记而试之,无毫厘之差,时咸以为知味。与玉汝白鸽事正同,此非有法可传,盖独得于心,故能默契如此。天下之至理,固有独得于心而默契圣贤于千载之上,以此推之,殆无可疑,但不能章章如是,故信之者寡耳。

石林公尝问予兄惇济曰:“自东坡名‘思无邪斋’、‘德有邻堂’,而世争以三字名堂宇,公知前此固常有此否?”惇济曰:“非‘狮子吼寺’乎?”石林笑曰:“是也。”吴兴城南射村有寺,号“狮子吼”,本钱氏赐名,国朝因之。石林既为《春秋》,书其别有四,其解释旨义曰传,其订证事实曰考,其掊击三传曰谳,其编排凡例曰例。又问曰:“吾之为此名,前古之所未有也。”惇济曰:“已尝有之。”石林曰:“何也?”惇济曰:“吴程秉逮事郑玄,著书三万馀言,曰《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得无近是乎?”石林大笑。

丈人本父友之称,不必妇翁。《汉书·匈奴传》:“彼天子,我丈人行是也。”唐人尤喜称之,杜子美《上韦左丞诗》曰:“丈人试静听”,不闻子美之妇为韦氏也。如此者甚多,柳子厚记先友,韩退之其一也,至与之书,乃称退之“十八丈父”,友而字之者,以其齿相近乎?近岁之俗,不问行辈年齿,泛相称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举世从之。至侪类相狎,则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于轻侮也。

范元长侍读,吕申公之外孙也。余在馆中时,以史馆修撰寓直秘书省。尝言,申公作相时,从官白事,倨坐对之。张九成子韶遽曰:“若审如此,此时从官,吾之所不能为也。”范不能对,余为晓曰:“前人谨行辈,凡值父叔之执友,便以子侄之礼事之。而为父行者,亦偃然以父叔自居,当其跪起不疑,而况坐立之间乎?世既以为常,人亦莫以此为非。此礼既久废,故骤闻之若可骇耳。申公素贵于朝,当其为相,固已七十馀矣,则时之侍从,孰非其子姓辈者。坐以对之,必是尔。申公岂以贵凌人者乎?”范以为然。予幼年随侍,犹及见客有初相见者,必设拜褥,虽多不讲拜,而遗风尚存,近世不复见矣。长幼之序,人之大伦也,而废之,风俗安得而淳耶!

西汉之为丞相者,有就国、有免归、有自杀、有伏诛,而无复为他官者。惟哀帝时孔光免丞相、博山侯后,久之复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位次丞相。月馀为御史大夫,未几为丞相,复故国。御史大夫乃多复为他官,韩安国免后复为中尉,萧望之左迁太子太傅,翟方进左迁京兆尹之类是也。东汉光武即位之初,以谶文用王梁,自野王令超拜大司空,俄以违命将斩之,赦以为中郎将。自是终东汉之世,去三公而复为九卿、郡守者,不可悉数矣。唐宰相既无定员,又多以他官兼领,以故用之亦易多自下僚超拜,同时或至有十七人。及其贬责,亦无复礼貌。武后时,李昭德以凤阁侍郎平章事,后贬钦州高宾尉,俄复召为监察御史。严琐自天官侍郎同平章事,贬琰川州尉。狄仁杰自地官侍郎同平章事,贬彭泽令。此其尤甚者也。中叶以后,虽罕此比,然李揆尝以中书侍郎、平章事,贬袁州长史,后以试秘书监,江淮养疾,家百口,贫无禄,匄食取给,牧守稍厌慁,则去之。常衮自门下侍郎平章事贬河南少尹,崔祐甫两换秩,江公辅自谏议大夫平章事下迁太子左庶子,久不迁,谒宰相求官,闻德宗怒,惶惧而请为道士,复为泉州别驾。凡此类,虽不及武后时贬黜之遽,然顿辱之亦已甚矣,岂复以大臣遇之耶?

王荆公性简率,不事修饰、奉养。衣服垢污,饮食粗恶,一无所择,自少时则然。苏明允著《辨奸》,其言衣巨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垢面而谈《诗》、《书》,以为不近人情者,盖谓是也。然少喜与吕惠穆、韩献肃兄弟游,为馆职时,玉汝尝率与同浴于僧寺,潜备新衣一袭,易其敝衣。俟其浴出,俾其从者举以衣之,而不以告。荆公服之如固有,初不以为异也。及为执政,或言其喜食獐脯者。其夫人闻而疑之,曰:“公平日未尝有择于饮食,何忽独嗜此?”因令问左右执事者,曰:“何以知公之嗜獐脯耶?”曰:“每食不顾他物,而獐脯独尽,是以知之。”复问:“食时置獐脯何所?”曰:“在近匕箸处。”夫人曰:“明日姑易他物近匕箸。”既而果食他物尽而獐脯固在,然后人知其特以其近故食之,而初非有所嗜也。人见其太甚,或者多疑其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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