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考略

东夷考略
作者：茅瑞征　天启元年
1621年

东夷考略目

苕上愚公撰次

辽地负山枕海，我朝经制为详。北邻朔漠，而辽海三万，沈阳、铁岭四卫绕于开原，足遏其冲。南枕沧溟，而金复海盖旅顺相属海滨，足严守望。东西倚鸭绿长城为固，而广宁、辽阳各屯重兵以镇压之。复以锦义宁远前屯五卫西翼广宁，增辽阳东山诸堡以扼东建，烽堠星联，首发尾应，《易》称守险备矣。始辽阳、广宁、开原鼎峙，称三大镇。今开原沦于夷，震邻剥肤，忧未艾也。

女直通考

女直始著东汉曰挹娄，古肃慎国。在夫馀东北千馀里东滨大海，阻山穴居，涂豕膏御寒。无君长，射用楛矢，石镞长尺八寸。出赤玉、丰貂，所谓挹娄貂也。自汉臣属夫馀，魏黄初中始叛，便乘舟宼劫。景元末，以楛矢、石砮、弓、貂来贡。历元魏，号勿吉。延兴中，遣使乙力支朝献。从契丹西界达和龙，言繇水道，密谋百济取高句丽。其国在高丽北，有大水，广馀三里，名粟末水，发原太白山。入隋，号靺鞨。凡七部，其一粟末部，依水南抵太白，与高丽接，频相宼者也，稍东，白山部臣高丽，馀部各胜兵数千人，而黑水部尤劲，居极北，唯粟末、白山近隋境。其俗常以秋月造毒药，傅矢射禽兽立死。畜多豕，衣其皮以溺濯面，于诸夷中最秽。开皇初，遣使贡献，闻其国西北接契丹，每宼掠因诫使罢攻。唐征高丽、靺鞨，各部奔散，而粟末与黑水独存。粟末一称渤海，更号黑水靺鞨、渤海靺鞨。贞观二年，黑水渠长阿固郎臣附，以其地为燕州。开元十年，置黑水府，赐其酋姓李氏，名献诚，以云麾将军领黑水经略使，讫元和朝献。而渤海附高丽者姓大氏，高丽灭，保挹娄之东牟山。武后时，大乞乞仲象与靺鞨酋乞四比羽东度辽水，分王高丽故地。武后遣将击杀比羽，而仲象亦病死。其子祚荣并比羽之众，负险建国，胜兵数万，尽得扶馀、沃沮、弁韩、朝鲜海北诸国地。𥈠宗遣使拜祚荣渤海郡王，以所总为忽汗州，领都督。

自是去“靺鞨”，专称渤海，传孙钦茂。天宝末，徙上京，直旧国三百里忽汗河之东。宝应元年，以渤海为国。王之五傅仁秀颇拓境，遣诸生诣京师习制度，遂为海东盛国。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以肃慎故地为上京，南为中京，獩貊故地东京，沃沮故地为南京，高丽故地为西京，西京曰鸭绿府，朝献。讫咸通世，役属黑水。五代时，契丹尽取渤海地，而黑水靺鞨因附属。阿保机迁其豪数千家于辽阳南，曰合苏馆。由是黑水部落在南者藉契丹，号“熟女真”，在北者不入藉，号“生女真”。后避兴宗讳，改女直。地有混同江、长白山。混同江水色微黑，亦名黑龙江，即粟末河发原太白者。太白山一曰长白，横亘百里，巅有水源，下注成湖，出东珠，贵者直千金，南流为鸭绿江。北流为混同江，逹五国城东入于海。其出北山，南流入松花江，是为白山黑水，金所繇开国也。始祖从高丽来完颜部，部有女，年六十未嫁配，生男遂为完颜人。自乌古执叛辽节度拔乙门以献，辽主以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至孙阿骨打，灭辽为金祖，以始兴地为会宁府，更称上京。初，女真兵未尝满千，及声伐辽，督诸路兵会来流水，得二千五百人，并召渤海曰：“女真、渤海本一家。”战鸭子河始满万，辽人言：“女真满万则不可敌。”既屡捷，以金坚不坏，色白，而完颜部色尚白，遂号大金焉。元灭金，即扶馀故壤改开元路，治黄龙府，别置合兰府、水逹逹等路，设军民万户，府五，分领混同江南北之地，各仍女真俗相统摄。

国初定开元，改开原道。控带诸夷、女真各部，在混同江以东，东滨海，西接兀良哈，南邻朝鲜，北至奴儿干。略有三种：自汤站东抵开原居海西者为“海西女真”，居建州、毛怜者为“建州女真”，极东为“野人女真”，它种甚夥。开原北近松花江，曰“山夷”，又北抵黑龙江，曰“江夷”，而江夷有灰扒、兀剌等族。建州毛怜裔出渤海，事耕絍，居处食饮有华风。海西系黑水裔，其山夷倚山作寨，即熟女真，完颜种。江夷居黑龙江，即生女真，并有室庐，或以掸皮为帷，止则张架。俗善射驰猎，耐饥渴，忍询好盗。其战斗多步少骑，上下岩壁如飞。而建州阻万山，独居中据要害，五岭、喜昌、石门尤扼险，人骑不得成列，于女真称最强。

永乐元年，遣行人邢枢，招谕奴儿干诸部野人酋长来朝，因悉境附。九年春，遣中使治巨舰，勒水军江上，召集诸酋豪，縻以官赏。于是康旺、佟答剌哈、王肇州、[瓆、]胜哥四酋率众降，始设奴儿干都司。自开原东北至松花江以西，先后置建州、毛怜、塔山等卫一百八十四，兀者等所二十。官其酋为都督、都指挥、指挥、千百户、镇抚，赐敕印，各统分部。复置站地面各七，寨一，不领于卫所。令岁以冬月从开原入朝贡。唯野人女真僻远无常期，诸部愿内附者，开原设安乐州，辽阳设自在州处之。已又为海西建州各夷立马市开原，岁时赐予甚厚。终帝世，奉职谨，征调辄赴建州卫。指挥阿哈出以功赐姓名李思诚，其子释家奴曰李显忠。显忠弟猛哥不花亦以内附领毛怜卫，累都督同知。久之，显忠死，子满住袭，求驻牧苏子河。而开原降虏杨木荅户率数百骑奔建州，寖为辽患。宣德间，守臣务招猍请居以建州老营地，老营者立朝廷岁以其地取人参、松子，所名东建州乃是也。四年，海西野人女真数寇掠，都督巫凯请讨之，不许，赐敕戒谕，令凯厚恤贡夷。正统初，建州左卫都督猛哥帖木儿为七姓野人所杀，弟凡察、子童仓走朝鲜，亡其印。诏更给以童仓弟董山袭建州卫指挥。亡何，凡察归得故印，诏上更给者，匿不出，乃更分置右卫，剖二印，令董山领左，凡察领右。正统末，董山与李满住等，并附也先为耳目，钞掠辽东。景泰中，都御史王翱，谕归所掠，稍宁戢。而海西野人诸酋长死也先之乱，尽失赐敕，子孙不得袭，以舍人入贡宴赏，大灭殊心望。

天顺三年，董山潜结朝鲜，㐷授中枢密使。巡抚都御史程信诈令自在州知州佟成廉他事，得朝鲜授山制书以闻。上遣给事中往朝鲜，锦衣译者往建州，各软语枝梧，出制书示，始熠服贡马谢。成化二年，左都御史李秉言：建州、毛怜、海西各部来贡，边臣案验，貂皮取纯黑，马取膘壮，否即拒之，非厚往薄来意。且貂产黑龙江迤北，非建州、毛怜所有，宜敕守臣验放，无过苛启衅。下兵部议，如秉言。而董山来朝，语不孙。紏毛怜海西夷，频盗边。三年，命武靖伯赵辅，充靖虏将军，左都御史秉督师，率汉畨京边官军五万，往征之。山悔自归，诏羁广宁，寻伏法。九月，分三道捣其巢，左军出潭河，越石门至分水岭，右军由鸦鹘关、喜昌口逾凤凰城、摩天岭至泼猪江，中军自抚顺经薄刀山，过五岭，度苏子河，至虎城，刻日会剿，朝鲜亦遣中枢府知事良屯等左兵万人，遏东走路，俘斩千计，并诛李满住。会积雪寒裂肤，遂班师。指挥张额的里率妻孥降，且曰：此地自汉人迹罕至，唯唐太宗东征抵凤凰城，今大兵追奔及此，乃天也。辅具奏。上怜而贳之，仍安置部夷闽广，而我所损士马亦不赀。四年，留副总兵韩斌防守，筑抚顺、清河、叆阳诸堡。五年，礼部奏敕通事武忠等谕海西女真各夷常贡外无进海东青兔鹘，并省谕贡使无溢额。六年，建州夷窥边庾虚，谋作乱。巡抚都御史彭谊获其谍，檄转饷实铁岭、沈阳三万诸卫，整师出辽阳，众溃匿。朝廷因示羁縻，复以董山子脱罗为指挥。它从叛者得降秩袭。诸夷复贡，然往往声报董山雠，紏掠塞上。

十四年，海西兀者前卫都指挥散赤哈上《蕃书》，言开原验贡，勒受珍珠、豹皮。兵部移文都御吏陈钺勘状，徴赴广宁置对。散赤哈率所部十馀辈由抚顺关入，守将以非故道郤之，因藉忿与建州夷合，乘虚大掠凤集诸堡。钺揜近边蕃户以捷闻，更请大发兵。巨珰汪直惑，通事王英言锐请行，冀邀功赏。诏以兵部侍郎马文升经略，直亦继往按事。文升疾趋沈阳，召各酋长抚慰，赈以牛布。已谍知海西夷反侧，密檄总兵欧信等设伏邀击，大破之。海西夷亦听抚。比直至，众已各解散。直心害文升功，而文升遇直倨，钺复构以媚直，遂奏建州女真诸夷以文升曩在镇禁易农器，故屡入寇。上遣直及刑部尚书林聪即讯文升，言所禁铁器非农器，不听。明年，文升狱谪戍重庆。是时东宁人刘八当哈以天顺间盗马奔建州，至是与张驴儿等，胃虏酋阿卜等，名朝贡，枭首恶辽东塞。而陈钺希直意，奏建州女真伏当加声寇辽，请捣穴。遂命抚宁侯朱永佩靖虏将军印，充总兵官，讨建州夷，以直督师，钺参赞东征军务。直等给执贡夷郎秃等六十馀人械，所司并袭老弱报级。加直禄米，进永保国公，钺右都御史。

十六年，建州女真以复仇惨掠清河等堡。后三年，直始败，钺坐裭职为民。起马文升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会其酋完者秃贡马，复听袭，修贡如例，塞上寇益稀。正德八年，海西夷加哈叉、祝孔革等阻贡，旋就抚谕。嘉靖初，海西夷酋速黑忒强以修贡谨及捕叛夷猛克，特进左都督，赐金带大帽。其后请乞渐烦，贡浮额，从兵部议，敕守臣严核如制。二十一年，建州右卫夷酋李撒赤哈紏众入寇，都御史孙桧御之，多亡失，至深入凤凰城。命给事中林廷璺往勘。明年，廷璺还报，上言边事，请稽卫所原额，令以次分畨入贡，庶几古人质子之意，并悬都督重秩，以待斩馘奇功。亡何，以海西夷酋王忠侦虏功，升都督佥事。其秋，建州夷酋赵那磕等分道寇汤站等堡，御却之。而李撒赤哈复盗边。二十四年就擒枭塞上，赐总兵赵国忠等金币。顷之，都御史于敖减抚赏，诸夷哗诈杀哗者，遂挟愤入塞，杀掠如成化时。巡抚以不任，相继罢。二十七年，女真诸夷及兀良哈勾虏入辽，都御史李珏复罢去，辽东大困。已，复修贡不绝。久之，海西夷酋王台袭祖速黑忒职，欸广顺关，而祝孔革遗孽逞加奴、仰加奴亦欸镇北关，因以南关、北关别其号，南关忠顺特著。建州夷酋王杲万𨅬抚顺，四十一年诱杀副总兵黑春，深入辽阳。

隆庆五年冬，我师大破建州夷汪住等，馘斩近六百，而杲益纵掠。万历二年，抚顺游击裴承祖等被戮。总兵李成梁身督师出捣，斩级千一百有四，来献捷。明年，杲走匿王台寨，因宣谕台及伊子虎儿罕执杲，献加台龙虎将军，进二子都督佥事秩，遂磔杲，益拓宽奠六堡。七年，建州夷酋王兀堂渐诪张，八年，连犯叆阳、永奠诸堡，我师追奔出塞二百馀里，至鸭儿匮，得级七百五十四，兀堂为气夺。而王杲遗孽阿台投仰加奴等，修郄南关，且勾虏窥孤山铁岭。十年，李成梁勒兵曹子谷，大破之。明年，捣古勒寨，诛阿台。是时王台及虎儿罕相继殁，所遗猛骨孛罗及虎儿罕子歹商樨弱，仰加奴虽台婿，愤其父祝孔革死台叔王忠手，并夺贡敕，及季勒寨与兄逞加奴固未尝忘报复也。十一年，以婚西虏，借恍忽、大煖兔等，骑可万馀，与歹商构，并攻猛骨孛罗，恣掠把吉诸寨。都御史李松宣谕不从，因密商总兵李成梁，伏兵中固城，击杀逞加奴、仰加奴。而逞加奴遗孽卜寨、仰加奴遗孽那林孛罗日夜图报父连西虏以儿邓侵掠歹商，挟索贡敕。十五年，那林孛罗引西虏万馀骑急攻把太寨，而王台孽子康古陆向奔逞加奴，得归，娶父妾温姐，反攻歹商。猛骨孛罗亦以母温姐故恊谋。我师往援，执温姐，寻释之，囚康古陆胥命，而猛骨孛罗为北关迫胁，焚巢劫温姐去。十六年，李成梁从威远堡出捣卜寨、那林孛罗请降。总督侍郎顾养谦议并释康古陆，刑牲盟听，两关均敕释憾。会建州夷酋奴儿哈赤与歹商约婚，亦颇藉为辅车，而奴酋方斩叛夷克五十，乞陞赏。十七年，竟予都督秩，以此遂雄长诸夷。

初，奴儿哈赤祖叫场、父塔失，并从征阿台，为乡导，死兵火。奴儿哈赤方幼，李成梁直雏视之，后稍蚕食张海、色失诸酋，及与歹商争，张海因约婚罢兵，且歼叛夷，愬祖父殉国状，以都指挥骤跻崇阶，与南关埒，心固已腾踊鸱张矣。而歹商酗酒好杀，众不附。十九年，卜寨等阴令部夷贼商中道南关，止遗猛骨孛罗，则势愈孤，又日与北关相构怨。顷之，奴儿哈赤计杀卜寨，旋以保塞功，加龙虎将军。际王台潜有并海西意，而北关那林孛罗与南关猛骨孛罗方酣于斗。二十七年，猛骨孛罗不支，以子女质建州借兵。已，因飞语激怒奴儿哈赤，反执猛酋寨中。明年，遂杀之。边吏往诘，则以女许婚猛酋长子吾儿忽荅。二十九年，与那林孛罗补双贡，而吾儿忽荅阳似抚养，旋羁建州寨。南关不绝如线。北关夷酋那林孛罗、白羊骨乃约婚西虏宰赛自托，奴儿哈赤益旁啮朝鲜，及黑龙江上诸夷。三十三年，李成梁再出镇，则议徙宽奠新疆民六万馀入内地，弃新疆为瓯脱。明年，奴儿哈赤强勒清河沿边参直，并争入贡车价。三十六年，混南关，敕顶赏。明年，以万骑筑故寨，渐逼开原。御史熊廷弼请添募兵，兼抚北关，收宰赛、煖兔，折其谋。顷之，奴儿哈赤愿遵谕减车价，及还张其哈喇佃子侵地，而伊婿江夷卜占吉急走北关。四十一年，藉逋婿与北关仇杀，益垦南关旷土，纠西虏宰煖二十四营驰清河，始檄蓟兵五千赴援。而奴儿哈赤好语谢边吏。都御史张涛初至，惑其谋，更以拒婚老女并匿逋婿为北关罪，且许奴酋质子入关。亡何，奴儿哈赤已围烧北关十九寨，及我师应援，随撒兵，以负婚愬。明年复垦前罢耕地，开原参议薛国用力主驱逐，始退地定界，兼减贡夷。

四十三年，白羊骨以老女许婚煖兔，奴儿哈赤勒兵南关，已竟寂然。四十六年四月，潜师突陷抚顺，总兵张承胤等驰援，死之，因赍书请和，自称建州国汗。五月，克抚安、三岔、白家冲三堡。起原任都御史杨镐以兵部侍郎经略兼巡抚。七月，奴儿哈赤从鸦鹘关入，克清河。唯参将贺世贤纵击叆阳塞外，得级百七月，奴儿哈赤从鸦鹘关入，克清河，唯参将贺世贤纵击叆阳塞外，得级百五十四，而叆阳、宽奠望风溃。赐经略剑一，别以太常少卿周永春为巡抚都御史。九月，奴儿哈赤再从抚顺入会安堡。时东方有白气，长竟天其占为蚩尤旗。十二月，北关夷酋金台失报剿奴酋一寨，特赐金币风励之。四十七年二月，经略侍郎杨镐以徴兵四集，遂誓师辽阳，分四路出塞进剿。一军从靖安堡趋开、铁，一军从抚顺关趋沈阳，一军从鸦鹘关趋清河，一军从晾马佃趋宽奠。北关、朝鲜各佐锐师，而我主帅不一，兼先泄师期。三月朔，总兵杜松越五岭关，前抵浑河，弃车营趋利，遇敌万馀乘半渡遮击，遂大溃。松血战死，它帅马林师后期踵败，开原佥事潘宗颜等并死之。总兵刘𫄧深入，克十馀寨，后三日，以堕贼诈，中覆，亦阵殁。而师清河路者李如柏以撤回独全。奴儿哈赤遂乘胜窥开、铁，图抢金台失寨，传檄朝鲜，僣号后金国汗，黄衣称朕，意扬扬自恣也。

六月，从静安堡入薄开原北关，为出援兵二千。比至，城已被克，羽书告急。上始超擢前御史熊廷弼代镐经略，寻逮治镐。而奴儿哈赤以七月从三岔堡入克铁岭。铁岭、开原为辽重蔽，既并陷贼，则河东已在贼握中，北关与辽声息不属，而奴酋乘胜缚宰赛，胁煖兔、炒花为助，广布间谍，内地所在残𨅬，目无坚城，可为辽左心寒矣。八月，经略侍郎熊廷弼入辽，申军令，方慰抚北关为犄角，奴儿哈赤徉攻辽沈缀我师，突引万骑连破金台失及白羊骨寨，北关并殁。廷弼乃决策守辽阳，引水为防，调李怀信代将，人心始定。奴儿哈赤因往开铁运取窖粟，以饱待饥。明年，给事中姚宗文阅边，查访北关部落，得金台失二女孙，一配虏酋脑毛大之孙桑河儿寨，一配虏酋虎墪兔憨，特给四千金示优恤，用縻其意。而南关裔止广宁。指挥王世忠请实授游击，风诸夷。经略熊廷弼以军声稍振，始议回守沈阳，逼贼穴。奴儿哈赤乃益连西虏，计令虏睨河西，诱我师疲极，乘其敝，每声言入犯。第时引游骑出没，至发㐷榜招降，诟侮无状。廷弼奏激同仇灭贼，并请恩赍将士，同甘苦。会上慨发饷金三十万，一军尽谨，知奴酋亡可翘足待，而是役调兵十八万，岁增饷三百二十四万金，而羡，海内大为骚动。始海西两关互譬构越。四十年，自为刀爼，以归于尽。奴儿哈赤方袖手收渔人之利，而女直诸部落，尽并建州。遂望其初，仰我鼻息。欲引金辙，安忍好兵，甚矣夷之不度德也。

论曰：语有云：“为虺弗摧，为蛇若何？”奴儿哈赤本一孤雏，骤假名号，及并南关旁啮，边吏不声讨，竟弃新疆益之，广垦争车，寝有欲炙之色。复狃甘言弛备以及溃裂，抑已疏矣。然建州弹丸地，向虚口清、抚之籴，曾无广屯厚储。清、抚既下，不为守，知非有远志。我征兵渐集，葺残垒为三肄困之，时以轻骑扰彼耕牧，计可坐制死命，而锐语出塞，自取舆尸，搏虎于嵎，佐斗于穴，几若此而不毙者。凡兵莫神于间，莫巧于颠倒饥饱劳逸以为用。而我早漏师期，深入重险，弃辎重窖粟以资敌。敌兼此数者，势始日张，因并夺我三军之胆，胆破而智勇并困，辽、沈之不为开、铁续，幸也。善师者，鼓之以胆，而运之以略，敌锐能挫之，敌骄能忍之，转敌之权，而阴握其全胜，不啻与端肃争烈矣。

海西女直通考

自开原东北，转而南抵鸭绿江，凡委蛇八百馀里，皆女直荐居。女直于古为肃慎。后汉曰挹娄。元魏曰勿吉。隋唐曰靺鞨。至金开国益强，今称女直，略^[1]有三种：其极东曰野人女直，去塞远，岁^[2]附海西，市开原，不入贡，亦不寇^[3]边：其一东方诸夷之为，卫所甚众，而建州领其名，并毛怜，曰建州女直，即今奴儿哈赤之属：其一曰海西女直，则开原南北两关之夷，并故都督王台部也。

永乐初挹娄夷来归，置塔山、塔鲁诸卫，备外藩。宣德四年，海西女直开始入寇^[4]，寖勾建州剽掠。正德间，祝孔革等为乱，阻朝贡。至嘉靖初，夷酋速黑忒捕杀叛夷猛克，修^[5]贡谨，赐金带大帽。其后王台益强^[6]，能得众，居开原东北，贡市在广顺关，地近南，称南关。其逞加奴，仰加奴居开原北，贡市在镇北关，地近北，称北关云。开原孤悬，扼辽肩背，东建州、西恍忽^[7]太，二夷常谋窥中国，而台介东西二夷闲，捍蔽令不得合，最忠顺。因听袭祖速黑忒右都督为之长，东陲晏然，耕牧三十年，台有力焉。

万历二年，西虏小黄台吉以五千骑晨压海西新寨，请婚台女，许之，因约必无犯开原塞。明年，台缚送建州逆酋王杲，加勋衔，晋二子都督秩。当是时，台所辖东尽灰扒、兀刺等江，南尽清河、建州，北尽二奴，延袤几千里，内属保塞甚盛。盖晚岁^[8]，而北关二奴之衅兴。始，逞、仰二奴父都督祝孔革为台叔王忠所戮，夺贡敕^[9]，并季勒寨，及台以女娶仰加奴，卵翼之。己，加奴等结婚西寨虏哈屯恍^[10]忽太，潜为向导，势渐张，欺台老，日伺隙修^[11]怨。会，台子虎儿罕好残杀，部夷虎儿干、白虎赤先后叛归加奴，因尽夺季勒诸寨，调兀刺江上夷，与虎儿罕构兵。是后，仰加奴十三寨，止遗把吉、把太可五寨属台，它如灰扒、兀刺及建州夷各云翔不受钤束，南关势渐蹙。十年七月，台竟以忧愤死，上嘉台忠，特赐谕祭，给彩币四表里。

台有子四：长虎儿罕、次三马兔、次康古陆、次猛骨孛罗，而三马兔早殁。康古陆台奸生子，争分父业，为虎儿罕目摄，亡抵逞加奴，逞加奴以女妻之。猛骨孛罗母温姐，又北关二奴妹也，而故西虏婿，因与虎儿罕借兵黄台吉，复季勒诸寨。黄台吉阳助之，寔阴收白虎赤等自益。已，虎儿罕殁^[12]，则南关势愈孤。

十一年七月，逞加奴、仰加奴与白虎赤，益借西虏煖兔、恍忽太等骑可万馀，瞯^[13]猛骨孛罗并虎儿罕子歹商，日寻于斗。时，辽镇已剿王杲遗孽阿台，总督侍郎周咏因念歹商弱，猛骨孛罗嗣立，众未附，请加敕^[14]，便弹压，报可。是岁^[15]十二月，逞加奴、仰加奴乘冰坚，复纠虏，攻猛骨孛罗，大掠把吉诸寨。巡抚都御史李松再宣谕，二奴骄，益挟请贡敕，乃密与总兵李成梁计，李将军伏兵中固城，去开原四十里，都御史坐南楼上。先期命参^[16]将宿振武、李宁^[17]等夹四隅伏，因遣备御霍九皋往谕，约军中曰：“如虏入圈听抚，则张帜为号，案甲勿起。不者，若闻炮，即鼓行前，如令。”亡何，二奴拥精骑三千馀，札镇北关，请赏，以三百骑前诣圈门，颇横恣。目白虎赤剑砍霍九皋中臂，九皋反击，一虏堕马，馀虏攒杀我兵十馀。于是，军中炮声如雷，伏尽起，遂前斩逞加奴、仰加奴及白虎赤。逞加奴子兀孙孛罗、仰加奴子哈儿哈麻歼焉。共得级三百十一。李将军兵闻炮，亦继至协^[18]攻，获级千二百五十二。捷^[19]闻告庙，赐爵有差。自是，海西詟服，台子孙息肩可数年，而逞加奴遗孽卜寨、仰加奴遗孽那林孛罗，日夜图报父，连西虏以儿邓，侵掠部夷及歹商，数入威远、靖安堡，而那林孛罗尤狂悖，挟索贡敕^[20]如二奴时。

十五年，那林孛罗引西虏恍忽太万馀骑，急攻把太寨。我兵往援，围解，而是时，王台孽子康古陆，向奔逞加奴者，乘虎儿罕殁即来归。已，并妻其父妾温姐，分海西业，与猛骨孛罗、歹商鼎立。至是，以仇虎儿罕故，甘心歹商，为北关内应。其年六月，因约歹商叛夷阿台卜花反攻歹商，卤资畜，而猛骨孛罗以母温姐故，亦助康古陆，奸收^[21]歹商妻，协^[22]谋诱杀。开原兵备使王缄乃檄参^[23]将李宗召。会，游击黄应魁勒兵执温姐、康古陆。已，念戮温姐则猛酋携，释之，止囚康古陆胥命，而猛骨孛罗竟为北关诱胁，从那酋夹攻歹商，因自焚其巢往十八寨，并劫温姐去。巡抚都御史顾养谦、御史许守恩奏革猛骨孛罗勋爵，劾缄玩寇^[24]酿乱，上遣缇骑逮治夺职。

明年三月，大将军成梁决^[25]策进剿，于十三日，从威远堡出塞，申军令无杀降，卜寨弃^[26]其师，入那林孛罗壁，大将军因纵兵直𢭏，城下矢石雨激，多杀伤，发大炮击中坚，城尽裂，中辄^[27]洞胸，二酋始夺气，倒戈乞哀。计斩级，五百有奇。释二酋不诛，班师，还开原。兵备使成逊用众议请，并释康古陆，存歹商。谓欲歼诸酋立商，则康酋、温姐当诛；欲和诸酋存商，则康酋、温姐当释。叛而缚之，穷而释之，为均敕^[28]分寨，给牛种，与北关、建州共藩东北便。总督侍郎顾养谦亦谓歹商弱多疑，即歼诸酋立之，不能有其众。不如释康古陆，使和歹商，诸酋见康酋释，不复疑，而又畏我因重歹商。歹商以诸酋立，而王台子孙皆全矣。康酋再死再生，德莫厚焉，刑莫威焉，且歹商许建州奴儿哈赤婚，内倚中国，而外以姻重，寝北关谋，此实东陲长策。四月一日，遂释康古陆囚，谕之曰：“中国立歹商以王台，囚汝以助北关侵歹商也。汝亦台子，终不忍杀，今，释汝，和诸酋，修^[29]汝父业，歹商安危，汝则任之。”康古陆唯唯。因令歹商以叔事康酋，以祖母事温姐，刑牲盟。且进卜寨、那林孛罗使者，谕曰：“往若效^[30]顺开原，阙廷并有赏，江上远夷以貂、参之属至，必藉尔通。若布帛、米盐^[31]、农器仰给汉，耕田围猎，坐收木耳、松子，山泽之息，为利大矣。今，贡市绝，而江夷道塞，藉兵恍忽太以守，虏以千骑盛气抵，若有德色，需索无艺，部夷多怨。我第传檄部卒，斩两酋来立为长，可无烦兵诛也。汉今贳若不诛，若何以报？”遂为均两关敕^[32]。盖^[33]自永乐来，给海西属夷敕^[34]，由都督至百户，凡九百九十九道，按敕^[35]验^[36]马入贡，两关酋领之，视^[37]强弱上下。先是逞、仰二奴父强，则北关多。及王台强，则南关多，多至七百道，北关不能三之一。今，无论强弱，与之平，南关以五百，北关以四百九十九，差缩其一，存右南关意，诸酋并罗拜服。亡^[38]何，康古陆死，感不杀恩，将暝，属温姐、猛骨孛罗无负中国。又亡何，温姐以乳疮亦死。兵备使成逊因令北关卜寨、那林孛罗，南关猛骨孛罗、歹商面^[39]相结释憾，并请贡，而建州奴儿哈赤以姻歹商先入贡矣。

是后，卜寨亦以女许歹商。那林孛罗妻则歹商姊也。而歹商酗酒好杀，众稍贰。十九年正月，往卜寨受室，因过视^[40]姊。中涂那、卜二酋阴令部夷摆思哈射商，殪，乃归罪摆、白二夷，执摆夷以献^[41]。总督侍郎郝杰^[42]疏谓：“歹商与那、卜有夙怨，今射死中道，情甚隐，第难深求，请枭摆夷示法。”歹商子骚台住等并幼，依外家，应加厚恤，所遗部夷并敕^[43]百三十七道暂属^[44]猛酋，俟成立议给。猛酋请补双贡，其那、卜二酋有侦虏功，并请复都督，许之。自此以后，猛骨孛罗修^[45]贡唯谨，然南关势孤且益弱，而建州奴儿哈赤日益强，遂杀卜寨，阴有窥海西意。北关那林孛罗乃复纠虏，数侵猛酋。二十七年五月，大焚掠猛骨孛罗寨。猛酋不支，急以子女质建州奴儿哈赤借兵。那林孛罗恐，则布飞语，谓：“猛酋且执部夷，”以激怒奴酋。奴酋果怒，且心欲收渔人之利，竟反执猛骨孛罗置寨中，尽略^[46]其资^[47]。明年四月，遂捏^[48]奸妾法赖，射杀之，因留猛骨孛罗妾松代速代。中朝宣谕，则愿归猛骨孛罗次子革把库及部夷百二十家。其猛骨孛罗长子吾儿忽荅，奴儿哈赤以女结婚，请于明年三月，受室送归寨。已，竟如约，二十九年七月，奴儿哈赤于抚顺关外，刑白马，誓抚忽荅保寨，那林孛罗亦归原掳敕^[49]六十道，请补进双贡如故事。然是时，南关所遗惟藐孤，已不啻奴酋几^[50]上肉。奴酋虎视^[51]，实欲先并南关，以次及那林孛罗、白羊骨，尽海西诸夷地。居顷之，奴儿哈赤遂羁忽荅建州寨，声为那酋杀抢来奔，而那林孛罗亦执言奴酋本逆杲裔，既歼猛酋，又虏其子，自是，王台子孙不绝者如线^[52]，南关委诸墟莽。而北关那、白二酋乃婚西虏宰赛犄角。三十六年，海、建^[53]贡，奴儿哈赤混入南关敕^[54]三百六十三，部案验^[55]谕无兼并。时，奴酋寖鸱张，日掠江夷、朝鲜，自封。且骋万骑，修^[56]南关旧寨，逼开原，声与中朝为难。开铁震动。目中久无北关，而那林孛罗殁，金台失新立，奴酋眈眈，未尝亡^[57]吞噬也。

四十一年正月，奴儿哈赤图其婿江夷卜占台急，因率部落千余走北关，金、白二酋匿之，遂藉索逋相仇杀。当事计密令北关行间，间奴酋所并灰扒、乌剌诸仇夷，合从以入攻，一倚中国为奥援，乃可以逞。然竞不行。而奴儿哈赤益侵南关地界，贿结西虏宰赛煖兔诸营，驰清河寨。廷议方征兵蓟，急救北关。顷之，宰赛失利，罢兵。奴儿哈赤遽好语谢边吏，辽镇巡抚都御史张涛乃侦情形，上封事称:“北关近且开二衅，其一东酋求婚北酋老女，复行并猛、卜计，北关坚拒不与。会东酋婿卜占台来奔，北酋既许婚老女，卜酋逊谢为别婚。东酋乃忿，号谓实匿伊捕婿。其一金台有女，为兄那林孛罗收养，嫁宰赛，反目。顷金酋故杀那酋妻即宰赛之外母，宰酋乘隙挟求老女赎罪，老女矢以死守，宰酋藉忿相攻，北酋乃怨奴酋之贿结，请释二憾，无养痈东建也。”时金台失、白羊骨来告急，别将曹文焕为潜盟，给以火器。奴儿哈赤计縻我援兵，北关乃可图。则益遣干骨里诉不悖汉耕牧，无敢淫于异日，并愿质子示信，讼北关匿婿状。都御史涛以为然，遣官藉大成往申谕，奴酋随奉质子入关，为请于朝。而奴儿哈赤度我驰备，即严兵围烧金、白十九寨，我援师不时发。总督侍郎薛三才乃疏争:往辽失策，弃南关不救，一之谓甚。北关再折入奴，东方忧滋大。已，竟发援。而都御史请疏:“金、白自召兵，大略谓北关有秃勒德等，九月间亡入奴，谬称老女许嫁西虏，奴酋声欲前掠北关，遽挑开原先发奴忿，兵自此始，今还质子关外示谯责，以东防为名，移师铁沈，谕奴撤兵而兵撤矣，奴酋意在老女、逋婿，而北关执之坚，以此仇构未已。总之，北关围剿奴酋，觊利江夷。而开原袒北关趋利，并参，中军执报请选调宣大、延浙兵，统以麻承恩添注征东副协，与李效忠并力。先是西虏掠北关，刍粮略尽，苦荐饥，部落归奴甚众，奴又甘言抚慰，给以牛种，即金台失从兄亦往投奴。我以火器手三百助守老寨，并贷以豆谷千石，给锅六百，北关始有固志。”

四十二年正月，奴儿哈赤益勾西虏，合兵庄南图北关，而煖兔乘机挟老女，北关愿与煖兔子缔婚，当事俞姑留老女系两酋心。是岁始发蓟西春防兵二千屯开原、抚顺，令废将马时楠、罗拱极统兵千人驻镇北堡，分防二寨。奴儿哈赤窥火器援兵大集，亦寝其计，且遵谕退所耕南关地。

四十三年五月，白羊骨竟以老女许婚煖兔子蟒谷儿大，且执建夷六人，开原谕止不听，七月遂成婚。奴儿哈赤发兵三千屯南关，氛甚恶。御史王雅量疏称:“向救北关，恐藩篱一撤，奴酋与煖兔合，而辽不支。今奴、煖争婚，势不骤合，而北关依强援于煖兔、适为中国利。请设防辽阳以东，按甲不动，以观奴酋进止。奴或不听宣谕，我督北关，阴约煖兔从南关入，大兵从清河、抚顺分道而东，兼以东山之民，张牙露爪，思甘心奴利其貂参，顺呼响应，金、白角之，朝鲜我兵倚之，奴亡可翘足以待。”已而奴儿哈赤罢构，北关获全。

四十六年，奴儿哈赤突侵抚顺，王师败绩，已，又连宰赛谋克清河堡，闻金台失潜袭，乃止。奴尔哈赤既数寇陷内地，北关亦图观望纾祸，经略侍郎杨镐遣原任备御刘源清宣谕夹攻，未决，而金台失所匿夷妇为指挥王世忠姑。九月御史陈王庭按开原，遣世忠入北关，说以虎墩兔憨辈且旦夕剿夷受赏，更以千金艳之。金台失男得儿革台州，遂剿克奴酋一寨。冬十一月末告捷。上特赐白金二千两，䌽缎二十表里，风诸夷。

四十七年三月，我师分四路进讨奴儿哈赤。都司窦永澄督北关协攻，师至后期，以二千众赴三岔北，则我师已陷，永澄死之。奴儿哈赤阴遣谍断辽船，图抢金台失，佯令部夷降，并赍夷文纠合同仇北关，不应，颇泄其谋。御史陈王庭请敕谕金酋，连屯开原境上。奴犯开、铁，经袭奴寨以固藩篱。金台失旋遣部夷报，奴酋方筑山寨。顷之，奴儿哈赤从开原入犯，北关为出兵二千来援，城已被克。开、铁既失，则河东半为奴据。北关与辽越数百里，声息不复属，乃遣夷使借屯开原内地。秋八月，新经略侍郎熊廷弼入辽，金、白二酋遣夷使期复开原，廷弼亦遣持厚赏报慰，示必复意。奴儿哈赤阴忌北关，计先剪以去内顾。二十一日，声攻辽沈，佯缀我师，突引数万骑绕金台失寨，各拥兕皮避矢石，力攻，自寅讫午，金台石力尽自焚。遂乘胜围白羊骨寨，应时火发，请降，被戮，时煖、炒、虎墩各酋并观望不救。经略急檄总兵李如桢，从抚顺张疑兵解北关围，竟袭零级十余枝梧，北关尽没矣。其后上命给事中姚宗文阅辽。因访金、白部落，颇闻白羊骨有弟卜儿汉，金台石有男得力革羁奴酋寨而得力革二女长速不他，娶虎酋脑毛大孙桑河儿寨，次中根儿娶虎墩兔憨。会虎酋挟赏，乃属按察使袁应泰遣谍虏营，并授画副总兵姜弼传谕脑毛大及憨同仇。特给二女四千金示优恤，以縻其意。科臣并请为金、白立庙，而前所遣指挥王世忠即南关裔，时隶广宁，为加衔游击，请升实职，风示外夷。初海西两关互仇，构越二十余年，而南关子孙几尽。南关尽而北关孤，始倚中朝，兼婚各虏，以完旦夕。盖又垂二十年，开、铁并陷，北关不支，以及于亡。

论曰:按海西南关王台最忠顺，惜子孙无良，以阋墙引外寇，自歼二奴，北关怨毒日深，遂快心于王台子若孙，自相屠割，而奴酋袖手待其毙。甚矣海西之愚，奴酋之黠也。人为肉而我复为俎，几是哉!原海西密迩开铁，为我属夷，与东西二夷牙错，势能离其合。近岁拯北关以藩辽，称制奴上策，而竞剪写。胥覆为开铁续，谁职厉阶，一蹶不振，悲夫。

建州女直通考

建州于东方夷部独居中据要害，东接毛怜野人、黑龙江诸夷，东南濒鸭绿江，距朝鲜，东北杂海，西百十馀卫，西北邻兀良哈，联络犄角。其地阻万山，林木蔽天，五岭喜昌、石门尤扼险，骑不得成列。大抵女真诸夷并忍询好盗善射，驰猎耐饥渴，其战斗多步少骑。建州尤负固，解耕絍，室居火食，有华风。自永乐内附迄嘉靖，叛服不常。隆庆辛未冬，我师大破建夷汪住等，馘斩近六百。至神庙初，复拓宽奠六堡，据东山要害，辽左捷书频奏。顷奴儿哈赤日益横，守臣为旰食。夷运盛衰与制驭得失，并可见前事矣。今摘其著者次于萹。

王杲，建州右卫都指挥使也。生而黠慧，解番汉语言字义，尤通日者术，剽悍好乱，数盗边。嘉靖三十六年十月，窥抚顺，殪备御彭文洙，益𪉑恣，岁掠东州、惠安、一堵墙诸堡无虚月。四十一年五月，副总兵黑春捣杲巢。杲诱伏媳妇山，生得春，磔之，由是视杀汉官如莾。常深入辽阳，掠孤山，卤抚顺、汤站，前后戮指挥王国柱等甚众。当事议绝贡市如剿，寻请贷，杲不为悛，怒马𨅬辽塞，阳阳意得也。故事抚顺开市，备御坐抚夷厅，酋长以次序立堂上，奉土产，乃验马，马即羸弱瘸败，并视善马价，餍欲乃已。杲尤睥睨，至辄夺蘖酒饮，饮醉箕踞诟詈，无敢呵。隆庆壬申，备御贾汝翌新莅，抑酋长下堦，验马肥壮异它时。杲鞅鞅引去，椎牛约诸酋入塞卤略，竟罢汝翌。居久之，为万历二年，抚顺游击裴承祖摄备御，秋七月，与酋来力红索亡互郄，承祖将三百馀骑诣力红寨，杲与力红绐执承祖，剖其腹，并惨戮把总刘承奕、百户刘仲文。于是巡抚都御史张学颜请绝杲贡市，总兵李成梁以十月誓师搏杲巢，凡斩虏千一百四级来献捷。诏进成梁左都督，升癃有差。特遣兵部侍郎梁梦龙赍同金二万两，会抚按晏犒将士。三年春，杲藉忿复纠虏盗边，副总兵曹簋厚市夷赏。谍杲匿酋阿哈纳寨，勒精骑驰剿，得二十六级。杲伪以蟒挂红甲授哈纳脱走，将投土蛮。会抚顺关质市夷急购杲，乃走素所善东夷长王台所，开原兵备使贺溱宣谕台，台向忠顺，遂与子虎儿罕执送境上，槛车傅致献俘。诏磔杲。加台龙虎将军，秩视西虏，二子并进都督佥事。

始，杲以数寇，罢市赏，诡名科勺来贡。至是边夷核杲敕十八道中科勺即杲也。杲既诛，其子阿台潜倚虎儿罕。朝议方悬购，而会逞加奴、仰加奴欺王台老，与虎儿罕仇杀，阿台亦怨王台父子缚送其父，日夜伺隙报复，因叛投逞。仰二奴，勾北虏阴谋猾贼，数纠掠孤山、铁岭。李将军成梁乃勒兵塞，别将秦得倚驰而北，李平胡驰而南，大破贼曹子谷，得级千三十九，并获喜乐温河卫指挥使铜印一颗，时十年九月二十二日也。已，阿台益纠虏大举，于明年春正月，一从静远堡，一从上榆林堡，各深入前至沈阳城南浑河。李将军驰往虎皮驿，援虏稍郤。阿台方拥千馀骑，纵掠抚顺边浑河口，徐引去。李将军因与兵备使靖四方会议，此逆雏在者，辽祸未怠，乃于二月朔二日，勒兵从抚顺王刚台出塞百馀里，直捣古勒寨，寨陡峻，三面壁立，壕堑甚设，李将军用火攻冲坚，经两昼夜，射阿台殪，而别将秦得倚等已前破阿海寨，诛海。海，毛怜卫夷，住牧莾子寨，与阿台济恶，亦枭逆也。是役得级二千二百二十二。御史洪声远勘前后功次逾三千级，择日宣捷，告郊庙。录督臣周咏、抚臣李松及成梁功，各陞荫，加成梁禄米岁百石。杲子孙自是靡遗种，东夷震慑，辽去一蟊贼云。初，杲自谓精日者术，度出亡未即死，然旋至台寨就缚矣。杲以属夷残戮边吏，至磔尸剖腹，瞀不畏汉法，自取诛夷宜也。汉兵信有神，杲父子非明鉴。与同杲时则有王兀堂。去叆阳二百五十里，为王兀堂部，叆阳故市地。兀堂亦奉约唯谨。

万历元年，兵部侍郎汪道昆阅边，总兵李成梁请展筑宽奠等六堡。其地北界王杲、东邻兀堂，计在必争。会杲就戮，兀堂亦讫无异志。方修筑十岔口宽奠堡。巡抚都御史张学颜按视，兀堂等数十酋环跪，称修堡塞道，不得围猎内地，愿质子所在易盐布。都御史于工竣疏请听市宽奠、永奠，谓东夷唯易米、布、猪、盐，无马匹它违禁物，与开原、广宁、抚顺异，即以市税量充抚赏，予之便。制曰可。自是开原而南，抚顺、清河、叆阳、宽奠并有市。诸夷亦利互易，无敢跳梁。当是时，东夷自抚顺、开原而北，属海西王台制之，自清河而南抵鸭绿江属建州者，兀堂亦制之，颇遵汉法。已，渐零窃东州会安堡。七年秋，数掠新奠、永奠、宽奠诸堡，无虞数十辈。夷酋佟马儿、章金等三百馀人不入市，牧马松子岭，声言各堡本住牧故境，不与贡者，候秋深叶落驰塞也。亡何，以五十骑从林刚谷入，我师追逐获二级。盖先是七月开市宽奠，参将徐国辅弟国臣及苍头军刘佐等减价强鬻参，驱市夷几毙，以故诸夷忿欲修郄。巡抚都御史周咏等请按国辅如法，传谕兀堂戢诸部，然是后诸夷绝迹关市，兀堂与豪酋赵锁罗骨亦妄觊贡路，有违言，诪张辽塞矣。明年二月连犯叆阳、宽奠，已，复入犯永奠堡，我师郤敌追奔出塞可二百馀里，至鸭儿匮得虏级七百五十四。捷闻，会上春祀，并叙红土城功，督臣梁梦龙、抚臣周咏及大将军成梁各陞赏如格，成梁予世伯爵。是岁十月，兀堂复以千骑从林刚谷入，副总兵姚大节追奔至葛禄寨，获六十七级。尔后兀堂等并遂伏，建州部益弱。几十年而奴儿哈赤雄开原塞下。

奴儿哈赤，佟姓，故建州枝部也。其祖叫场、父塔失，并及于阿台之难，乃走自雄东方，渐北侵张海、色失诸酋，蚕食之。会色失为孽侄英革仇杀，往投奴酋，搜戮无孑遗。张海等因奔海西南关都督歹商。当是时海西北关遗孽卜寨、那林孛罗方连西虏以儿邓等攻歹商急。奴儿哈赤以歹商匿仇，并连那、卜二酋图歹商。朝议谕歹商归海，约婚奴酋罢兵。是后奴儿哈赤亦时时于抚顺诸堡送所掠人口，自结于汉。居顷之，有住牧木札河部夷克五十等掠柴河堡，射追骑，杀指挥刘斧，走建州，宣谕奴酋，即斩克五十以献，乞陞赏。又因贡夷马三非，述祖父与图王杲、阿台，有殉国忠，今复身率二十二酋保塞，且钤束建州、毛怜等卫，验马起贡，请得陞职长东夷。时开原参政成逊、辽海参政栗在庭会查本夷原领敕二十道，系都指挥，伊祖父为乡导，剿王杲后并死兵火，良然。今奴儿哈赤屡还汉人口，且斩克五十有功，得陞都督，制东夷便。总督侍郎张国彦以闻，报可。是时万历十七年九月也。

奴儿哈赤既窃名号，夸耀东夷，则势愈强。后三年倭陷朝鲜，中朝征兵檄如雨，贡夷马三非乃称建州与朝鲜错壤，奴酋忠义，控弦数万，可檄征倭报效，不果。而奴儿哈赤方与那、卜二酋构，会那、卜二酋殱歹商，则并讦妻安明姐被抢，请剿，亦槩罢，然奴儿哈赤竟殪卜寨。旋以保塞功，二十三年得加龙虎将军，秩视王台时矣。又明年附贡夷奏，益盛称总五十三酋。捍虏劳苦乞折赏，及援董狐狸例，恳蟒叚，加赏五百两，下部咨议。

二十七年五月，那林孛罗窥南关，势益孤急攻猛骨孛罗。猛酋不支，以子女质奴酋借兵。已，讹闻猛酋执部夷，奴儿哈赤怒，反擒猛骨孛罗羁寨中，卤其赀。明年四月，称与妾法赖奸，杀之。边吏往诘，则约还敕书部夷，以女女猛骨孛罗长子吾儿忽荅，刑白马盟，所不抚猛酋子如日。二十九年八月及女送归，因与那林孛罗各补双贡。会礼部以海、建贡夷驿骚，议照朵颜三卫量裁员数，定期减车。奴酋弟速儿哈赤亦上言驿递刁勒，所赏袄袋滥恶，愿得折价也。居久之，奴儿哈赤仍羁吾儿忽荅建州寨，阳以抚养为名，奏为那酋抢杀来奔。那林孛罗亦讦奴酋系王杲遗孽，赚杀猛酋，又掳其子，乞谕还忽荅守靖安关。廷议颇不得要领，属奴儿哈赤与海西夷忽刺温约婚，侵朝鲜，陷潼关堡，朝鲜来告急。当是时奴酋新并南关，势张甚，益结西虏，啮灰扒、黑龙江上诸夷。宽奠新疆居民馀六万口逼奴酋穴住种，参貂市易渐狎，李成梁再出镇，乃委原任参将韩宗功徙还故土，弃新疆为瓯脱。复因奴、速二酋先后请金缯，即于叆阳、清河诸沿边田土，摊泒给赏。

维时三十三年，总督侍郎蹇逹、巡抚都御史赵楫、辽海布政使张中鸿及成梁等以招回华人叙功，并赐及奴酋金。而奴儿哈赤得赏，志益骄。开年八月，沿清河边强栽参价索偿，已，复争入贡车价，语狂悖。边吏始仓皇请增兵，而朝鲜亦报奴酋席卷江上，并吞及海夷，卜台吉为所败，且假道劫回波部落。兵科都给事中宋一韩乃以弃地啖虏，参成梁、楫矣。

三十六年，海、建修贡，礼部议吾儿忽荅羁建州，冒敕顶赏，宜折其谋。寻奴儿哈赤日治兵，声略北关。三十七年五月，遣子莾骨大以万骑修南关寨。已，又勒七千骑声围猎，入靖安堡，闻金台失有备，去。已，又勒五千骑住抚顺关，胁蟒叚牛酒。已，又勾西虏宰赛、煖兔等窥开原、辽阳。边吏日夜告急。御史熊廷弼按部，请添募兵万，及改三恊，兊寺马，厉铠甲，急抚北关，且收宰、煖以携其交。顷之，奴儿哈赤请遵谕减车价入贡，及还张其哈喇佃子。张其哈喇佃子即前指成梁弃地也。御史熊廷弼疏称：“其地止一山沟，不可堡而守，旧鸦鹘关与横江地未归奴，故以一峡了弃地之局。奴酋贪我市赏，本急于贡，我急之奴故益骄，辄挟盟竖碑，全勒车价，邀我年来，壮我军实。缓视贡而奴故益急。此驭奴大机。为今计，宜合北关，縻西虏，因招致江上，而南关、灰叭诸夷来奔者，宠以名衔，置近地，以号召遗众，剪其羽翼，溃其腹心。而我又简戎蒐伍，严为备，奴且在吾握中。”科议则请释建州为外惧，姑置侵地，先许贡，敉宁东方。三十九年六月，部覆如科臣言，上幸报许。已，奴酋忌其弟速儿哈赤兵强，计杀之，复耀兵侵兀喇诸酋，而江夷卜台吉竟驱投北关，其婿也，因与北关金台失、白羊骨二酋修怨。

四十一年三月，益垦南关旷土，图窥并，紏西虏宰、煖、卜儿亥、爪儿兔二十四营，尽甲驰清河间。辽告急，征蓟兵五千赴援，并禁籴及参貂珠宝。而奴儿哈赤已好语谢都御史张涛，谓抚安等区畊牧日久，请奉约，新垦槩罢。涛揣情形上书谓：“奴酋止以北关匿逋婿挟忿，又因拒婚老女，不无少望。别将曹文焕潜盟金白，私给火器，徒张皇。今奴酋遣使干骨里吁枉，畊牧新添者尽撤，请质子示无敢鲠中朝。”已，又上书：“奴酋遵谕以第七子巴卜海入抚顺关，愿留质广宁或京师译，巴卜海乃奴酋亲子妾真奇生，亲巴卜太弟也。谨听议进止。其北关匿奴婿卜台吉敕发完聚，当永纾辽患。”时，涛疏方侈东夷入质为旷古盛事，奴儿哈赤信不背汉。未几，总督侍郎薛三才、御史张五典，且连疏请救北关。质子故在，焚劫已及北寨矣。先是中朝因辽左孤危，发帑金三十万，议于开原、辽阳各募骑兵五千策应。已，因缺饷汰额。总督薛三才请先募二千馀，令原任总兵麻承恩、参将曹文焕分统，合四千为一营，屯开原诸堡待其变。顷之，御史翟凤翀新入辽，疏称：“奴酋意不在婿与女，特借负匿两字为北关罪，似不必逢奴酋不注意之两事，强北关以必从。以天朝作外夷撮合，名污而体亵。前遣通官入，奴谩语，以部夷狐衣充赏，轻我已甚。长子洪把兔儿一语罢兵，随夺其兵柄，囚之狱。度北关势必不支，今日宜急救，以完开原。请令麻承恩以二千七百驻沈阳，而别遣它将以千人驻清河、抚顺，直逼奴巢以壮声援便。”上报可。时奴儿哈赤已撤兵，十二月，以五百骑诣抚顺，愬负婚，明无它意。

四十二午正月，益勾西虏图北关。奴酋狙诈自喜，阴阳翕忽，每发兵以围猎为名，不知所向。流闻不卖蜂蜜以备糗粮，几五六岁，志不在小，议者率为寒心。而都御史涛，终谓风闻多妄。涛之言曰：“北关开原本觊东夷参貂东珠之利，诱匿卜酋，成骑虎势。奴酋富殖辽人，久为所用。我师未出，彼防已预，此未可虚声喝，我奈何以极疲之兵，极匮之饷，为北关守老女逋婿？且北酋为我守二十馀里之边，东奴为我守九百馀里之边，东奴心失，又增辽阳九百馀里之边患，是为无策。”御史董定策谓涛误中通官藉大成之魔，以质子为奴所轻，聊以解朝。廷议多右声救者。三月，奴儿哈赤复垦前罢耕地，开原参议薛国用力主驱逐。会巡抚都御史郭光复新莅任，蓟门援兵及冏金至者道相望，奴闻震恐。都御史廉知通夷佟养性，把其重罪，令徉入奴反间，遣备御萧伯芝申以文告。五月，随统标兵赴辽阳巡阅，示虚声。奴儿哈赤遂遵谕退地定界。始猛骨孛罗遗南关边外四堡：曰三岔，曰抚安，曰柴河，曰靖安。及奴儿哈赤争垦，执三岔、抚安为旧种，止结退柴河、靖安、予秋获。至是参议薛国用备查南关界土。王台存日，自威远至三岔堡，后猛酋时三岔入千奴，以抚安堡为界。及猛酋故，并归建州，奴结已属含糊。且察两关地素饶沃，而建州高下不等，苦涝旱薄收，顷生齿日繁，计必垦南关自给。揭称我制奴正在此，奴虽强而粮不继，势不得不取给清抚之籴。我以清抚制奴之命，而开原亦可安枕。今日疆界请无枝梧结局，因与铁岭游击梁汝贵等查勘，将前四堡及白家冲、松子二堡，共立碑六。白家、松子二堡临边，向系高山未垦故也。都御史执白家冲非原题，并抚安非奉旨驱逐地，且私立无以服夷，行暂撤。国用抗议，抚安要害，咫尺铁岭，断不宜失。会御史翟凤翀巡清河，语夷使照界镌碑，姑给柴河秋获，遂将六堡俱退，大书番字碑阴，自明年永不敢越种。七月，部夷盗叆阳马，奴儿哈赤即戮碑下示恭谨。是岁贡夷减至十六人，盖奴酋多欲好名类此。都御史疏报退地，请将抚顺备御改游击，与清河游击分统兵各千人。奴酋一攻北关，即会辽阳出捣，镇北堡距北关六十里，以清河备御移驻，原委废将罗拱极撤回，以马时楠专住本堡，练习火器。御史翟凤翀亦疏称：“奴所最贪清、抚之市，而所最畏清、抚两处之捣巢。”部覆从其议。

四十三年，白羊骨竟许婚煖兔，遣谕不听。都御史郭光复谓曲在北关，我不能禁北关之嫁，又安能禁奴酋之攻。北关自恃力可抗衡，而又系援煖兔，吾且听三酋穴中一斗，按甲以收刺虎之功。因令中恊李继功以一军屯清抚，东恊杨德泽援辽，麻承恩以一军屯镇北，总兵王柄以大营驻沈阳调度。奴儿哈赤亦讫无变动。四十四年六月，清河私出松山采木，为奴部杀掠。御史王雅量参游击冯有功，戴罪以需后效。

四十六年四月，奴儿哈赤徉令部夷赴抚顺市，潜以劲兵踵袭。十五日凌晨，突执游击李永芳，城遂陷。因以汉字传檄清河，胁并北关。巡抚都御史李维翰趣总兵张承胤移师应援。二十一日，奴儿哈赤暂退，诱我师前，以万骑回绕夹攻，承胤及副总兵颇廷相、游击梁汝贵死之，全军覆没。而宰、煖各营方集辽河西岸，虎墪传调哃喝，粆花亦屯镇静边外，虏东西𩙪动。会正阳门外河水三里馀赤如溃血，京师震恐。上特起废将李如柏总辽镇兵，及征废将杜松屯山海关，刘𬘩、柴国柱等赴京调度。时杨镐以辽旧抚推兵部侍郎，命以新衔往经略。诏总督蓟辽侍郎汪可受先出关，顺天抚臣移镇山海，保定抚臣移镇易州，以便控御，皆创例也。辽报不至凡三昼夜。开原以西虏窥沈、懿请救。廷议恳发帑金。凑饷百万，大兴问罪之师。上谕内帑无措，止括十万金佐军兴。顷之，谍称奴儿哈赤退舍三十里，虏二万馀入沈阳。诏斩奴酋首予千金、世职。总督汪可受疏称夷虏更畨疲我，征调未集，请练土著，人自为守。辽产诸生暂停试，各倡义旅，有功得破格赐科名，并亟通登莱□运济饷。寻以虏儆，蓟、保抚臣罢移镇，本兵引征倭征播例调兵十万，度需饷三百万，而帑金竟不时发。闰四月，奴儿哈赤归汉人张儒绅等赍夷文请和，自称建州国汗，备述恼恨七宗，大略以护北关，嫁老女，及三岔、柴河退垦为辞。盖张儒绅等系东厂差役，奴酋藉以间帝座，谋最秘。会广宁民妇生一猴，二角四齿。开原殷家庄堡桅杆起火。御史李征仪谓辽必以剿之规模为守，以守之馀力为剿，乃为完算，请逮治辽抚臣李维翰。五月十九日，奴儿哈赤统众克抚安、三岔、白家冲三堡，经略杨镐兼程受事，以二十一日抵山海关，得克堡报，疏请就近征调。上罢维翰，令镐兼摄巡抚，增设标营游击。本兵请发饷二十万解赴各镇，催调宣、大、山西三镇，以四万金征兵万人，延、宁、甘、固四镇以八万金征兵六千。上可其奏。谕总兵杜松、刘𬘩等星驰出关并摘调蓟镇台兵，给冏金六万两市战马以候命。御史陈王庭代杨一桂按辽，巡抚李维翰失城丧师，得革职为民。侦者颇云，奴酋八子每登密谋，兵至如风雨。建州马夏月喜啖河旁柳叶，兼与宰、煖合众近十万，北关惴惴不免，朝鲜已谐秦晋，且督匠造船乌龙江，李永芳亦降奴缔姻。命借大工马价各五十万两济辽饷。顷之，西虏乃蛮、炒花等进犯长勇堡。七月赐死事总兵张承胤谥加祭二坛。予立祠名旌忠。奴儿哈赤从鸦鹘关入，二十二日晨围清河，参将邹储贤拒守，援辽游击张斾请战不从，贼冒板挖墙，自寅至未堕东北角，因积尸上城，斾战死，储贤遥见叛人李永芳招胁，大骂赴敌，亦死之。时城中拥兵六千四百馀，唯束手待毙，为贼杀掠万计。自三岔至孤山并遭焚毁，唯参将贺世贤于叆阳边外纵击，得级百五十四

上特赐经略杨镐剑一，并谕饬诸边。经略闻儆单骑赴河东、叆阳、宽奠众望风遁，乃斩千总陈大道等以徇。议徙宽奠子女于辽阳。会朝鲜遣议政府右参赞姜弘立等，统万兵请敕从征，并乞硝黄，许之。加李光荣总兵衔，移广宁。八月增设辽东巡抚，以太常少卿周永春往，及设援辽饷司。九月逮援辽总兵麻承恩诏狱，以观望失援清河也。奴儿哈赤复从抚顺入，总兵李如柏以朔三日驰沈阳，遇贼数千骑，拒却之，斩级七十六。乃蛮寻受款，虏渐解散。二十五日奴儿哈赤从抚顺入会安堡，杀掠千馀。时东方有白气长竟天，其占为彗及蚩尤旗象，主兵。而星陨、地震报相踵。冬十二月，北关夷酋金台失以男得儿革台州剿奴酋一寨来告，赐白金二千两、彩叚二十表里，风厉之。是月海州遥见白虹贯日，如日并出者三，白气直罩城上。

四十七年正月，我师征调云集，上以经略奏报久稽，恐师老财匮，□谕兵部驰议方略，仍酌赏格颁示。大学士方从哲亦移书促师期。经略杨镐遂决策以二月十一日誓师辽阳，凡分四路。马将军林率游击麻岩、丁碧等从靖安堡出边，趋开铁，及都司窦永澄督北关之众，攻其北；杜将军松率都司刘遇节等从抚顺关出边，趋沈阳，攻其西；李将军如柏率参将贺世贤、李怀忠等从鸦鹘关出边，趋清河，攻其南；刘将军𬘩率都司祖天定等，从晾马佃出边，趋宽奠，及都司乔一琦督朝鲜之众，攻其东。计胜兵可十万，而沈阳路最冲，以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并隶戏下，更令原任总兵官秉忠驻辽阳，总兵李光荣驻广宁，誓已，枭抚顺阵迯指挥白云龙徇众，期廿一日先后出师。

上特蕳山东巡抚李长庚以户部侍郎督辽饷。会十八日夜，司天占火星逆行，二十日京师风霾昼晦，黄尘四塞，有顷，赤光射人如血，西长安坊楼为折，其占四夷来侵。上传谕慰厉东征将士，兼饬诸边备。

三月朔，杜将军松晨越五岭关，前抵浑河，弃车营趋利半渡，贼万馀忽遮击，冲我师为二，松血战突围，自午至酉，力竭师殱焉。马将军林改申三岔出塞，翌日方扺二道关，遇贼乘胜来攻，亦败绩。开原佥事潘宗颜及窦永澄、麻岩死之。刘将军𬘩独纵兵马家寨口，深入三百馀里，克十馀寨。朔四日，贼诡汉卒装，诱堕重围夹攻，众遂溃。𬘩及军锋刘招孙等并阵殁。唯清河一路，以经略令箭撤回获全。先是，𬘩出师日，五星斗于东方，松垂发，牙旗折为二。又大清堡军库灾，火器尽毁，白气竟天三匝。而师多乌合，深入虎穴。识者预知为败征云。报至，举朝气索。

上令总督汪可受移驻山海关，以虎墪乘机挟赏，申饬蓟、昌防御。召陕西总督杨应聘、甘肃巡抚祁光宗为兵部左右侍郎，起前御史刘国缙以职方主事充赞画，前御史熊廷弼以大理丞驰渡辽，宣慰军民。兵部尚书黄嘉善率九卿科道叩文华门，请发内帑，特允给四十万两募战士。廷议颇谓李如柏衰懦，不堪登坛，是役逗遛独全，疑有谬巧。巡抚都御史周永春请都督李如桢代将，诏廷臣会议。给事中李奇珍独谓李氏跋扈，如桢以弟代兄出土人拥戴，恐为唐季藩镇之渐。上竟遣如桢往，撤如柏候勘。谕经略杨镐戴罪视事，趣宣镇总兵刘孔胤就近出关应援。

当是时，宰、煖诸酋并甘奴贿，煖兔方沿河驻牧，奴儿哈赤诈令部夷降金台失，称损众万馀。叛人李永芳遣奸细探三岔，砍联船，阴图金酋寨。顷之，奴儿哈赤以零骑窥沈阳、清河等堡，而金台失以奴酋男贵英把兔阵殁来告。初，我师之出，朝鲜国王愿亲提兵三万合剿，已，竟令他将引万众，从刘将军先登，遇覆尽殪。而北关于朔三日方以二千众赴三岔北，则三帅已陷。御史陈王庭请奖恤朝鲜，谕以一旅屯沿江塞。奴酋攻宽奠、镇江路，并敕北关连屯开原，俟奴犯开、铁，即袭老寨，无为所绐。大学士方从哲疏藉辽民为兵，并捐俸济饷。御史杨寉因上遣中使荐阵亡将士，请恤故帅刘𬘩家属，及塑死事诸臣庙食京师，以倡忠义。时自四月望后，宣武门外向闸，至东玉河水尽赤，正阳门尤甚。恊理戎政尚书薛三才、总督忻城伯赵世新，相继歾，人人自危。虎塾兔憨拥众数万临广宁边，旋去。宣镇营兵鼓噪不赴调。诏逮治总兵刘孔胤，赐敕褒恤朝鲜，并令经略宣谕北关。而奴儿哈赤已于月之九日纵掠铁岭、柴河、抚安等堡。顷之，河东谍称奴酋部夷可万馀，于抚顺关外筑城修寨，并添清河路栏壕。五月二十九日深入抚顺，更以偏师𨅬铁岭、抚安堡，而新帅李如桢方与经略总督争抗，熊廷弼以新推胥后命。盖自败书初闻，中外仓皇匝月，尔后举朝转弛，上亦稍复寝格矣。

朝鲜方咨报奴酋移书声吓，僣号后金国汗，建元天命，斥中国为南朝，黄衣称朕，意甚恣。

六月十五夜，奴儿哈赤拥数万骑，从静安堡入，乘虚直薄开原。总兵马林等方引众出防，且倚宰、煖新盟，孤城立下。西虏适市庆云堡，亦结聚亮子河。十九日以三万众围镇西堡，沈、铁奔溃。上乃超擢熊廷弼佥都御史兼兵部侍郎，代杨镐经略，并从本兵议，遣司属招兵陕、浙、河南、山东。廷弼疏请决策恢复开原，上赐剑，令刻期从事。起泰宁侯陈良总督京营，召南兵部尚书黄克纉恊理戎政。廷弼单骑就道。司业张鼐疏请京营简选锋三千，壮其行，竟不及从。改差御史张铨按辽，而大司马及职方且以人言引疾也。时辽阳获奸细数軰，或谓开原被攻时，北关先期密报，及宼至出兵二千来援，而开原已失，宜赐敕抚慰。且北关与虎酋新缔婚，可藉联属。奴酋奸细，在两河甚夥，可即用为开。而司农以军饷无揞，且开款令郡邑捐助，有识哂之。

七月，粆花攻克十方寺堡，奴儿哈赤声窥铁岭。上允省税暂充辽饷。左赞善徐光启愿使朝鲜，宣谕应援，有旨留用。遣给事中姚宗文查阅援辽兵马。二十五日奴儿哈赤从三岔堡入攻铁岭，从寅及辰，城陷。盖自开原既克，沈铁逃窜一空，奴酋最工间谍，所在内应，而我侦备甚疏，闻敌胆落，开原一带坚城应时立破，良可叹也。经略熊廷弼时携兵八百甫抵广宁，闻西虏自镇西堡合侵，势甚急。会二十八日，我师御之熊官儿屯，以捷闻。

八月二日廷弼受代，翌日入辽阳，斩阵迯游击刘遇节等正军法，设坛躬祭抚、清、开、铁死事军民，慰劳备至，且谕北关必复意，人心始定。

上度新经略已受事，十三日遣缇骑逮治杨镐。御史陈王庭疏紏总兵李如桢，谓宰赛因奴酋陷铁岭，引兵争斗被执，如桢竟袭西虏残级为首功。经略熊廷弼亦摘如桢十不堪，谓贼陷开原，淫酗捆载，不能遮击。陷铁岭，与西虏争杀，不能乘其敝。更虚报西虏三万合营，致辽、沈惊窜。愿急调李怀信代将北关，且执奴酋计捣辽阳，尽戮朝鲜降卒，防内变。二十一日，奴儿哈赤徉缀我师，拥众数万骑直抵金台失寨，自寅讫午旋陷。随攻白羊骨寨，应时火发，北关相继沦覆矣。

上闻报，命李怀信刻期赴辽。会经略获奸细贾朝辅，悉贼攻北关及辽、沈本谋。朝辅，故抚顺诸生也。奴儿哈赤连破开、铁则兵益强，生擒宰赛，钤制煖兔、粆花数十营不敢动，取北关如拉朽，视辽、沈直几上肉耳。

上以辽数告急，超擢赞善徐光启以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专练京兵，予总督汪可受回藉。经略熊廷弼疏称辽、沈势难两全，沈阳空城难守，不如还守辽阳，厚集兵力。上谕酌量缓急，务保孤城，遏其深入。巡抚周永春以奴酋挟宰赛为质，且连煖兔诸营，持谕帖激粆花、虎憨、啖以利，及鼓舞朝鲜，优恤将士，疏请帑金二百万，上允。

部议释罪弁郭有光、刘孔胤、麻承恩各纳马赎罪，往援辽。初，诸边将领多扣空月饷自肥，辽左为甚。经略特斩游击陈伦军中，曰有贪淫如伦，法无赦！一军皆悚。因决策还守辽阳，挑壕筑垣，借水为防。巡抚周永春请添兵镇江，守朝鲜贡道，佐声援。而少詹事徐光启以事多肘掣，疏请上裁，不报。

十月二日，雷震广宁，谍称奴酋方遣奸细，诡女装谋焚海州粮草，约日截运饷。会辽左大雪，多冻饥，经略檄总兵柴国柱等屯虎皮驿，各路联络扼贼冲，以粮匮请撤回辽阳就食。计是役调兵十八万，岁增饷可三百二十四万金而羡，即陆运车馀三万七千辆，用牛七万四千头，费颇不赀。

十一月，奴儿哈赤拥众入龙潭口，且往开、铁驮运窖粟。二十一日巳刻日生晕，两耳及背气二道芒色甚异，司天失占。而谍称奴酋筑城抚顺边外，方令黄把兔等谋入犯，朝鲜亦报奴酋坚守牛毛寨、万遮岭，广造攻具，结连蒙古、煖、炒、虎塾诸酋，东西分抢。已，又声犯宽奠，镇江告急。

四十八年正月，辽镇新兵全伍脱迯，奴儿哈赤多遣奸细潜伺内境，市夷数报伯要儿，粆花等与奴酋歃血，约虏从三岔河迤东截漕船，奴酋从清、抚犯辽阳，游骑往来抚顺间。

三月十七日，辽阳火药局忽被焚，阖城惊扰，本兵得报，张皇分布京师防守。会二十一日暴风扬砂，佥谓兵占，已而，奴酋竟寂然。

四月，谍称奴酋潜犯海、盖，且诱总兵贺世贤往援，急攻辽阳。粆花诈称奴酋死，以懈我师，运铠甲赴辽河。

上以巡抚周永春疏谕添兵广宁。已，又谍称奴酋紏伯要儿、歹青等营入犯，及收江夷为用，窥海道。经略以兵力稍集，主守沈阳，渐逼贼巢。奴儿哈赤未敢深入，徉诱虏睨河西，徐图乘敝，释宰赛往会兵，遣酋子同叛人李永芳时引轻骑出没，至发伪榜招降，诟悔无状。经略秘录转闻，激阁部同仇，兼请恩赉将士。前此议改赞画为监军，并添设金复道。及是始得旨刻期赴辽。

六月十二日，奴儿哈赤乘经略阅边离辽阳，以万骑由抚顺关，万骑由东州堡入，深至浑河。总兵贺世贤、柴国柱设防沈阳，却之。上特发饷金三十万两，关陕永保援兵踵遁，严檄招抚。亡何，宫车晏驾矣。奴儿哈赤本以孤雏久蒙卵翼，一旦狠天作仇，歼灭自不旋踵，而坐兵饷不继，久稽天诛，肤功有待后人，是可恨也。

论曰：方奴酋长驱开、铁，兵不血刃，即蚩尤用兵无以过，而竟徘徊岁馀，不敢越辽、沈尺步，何哉？凡兵以气胜。始吾败军之馀，不可复鼓，奴酋得折棰立下。及气久渐定，兵食稍集，战不足而守有馀。惟养吾全力，而操纵于饥饱劳佚，蹙之以渐。计彼锐易折，而骄亦可乘，蕞尔一隅，自将坐困，而无奈战守茫无成画也。战而失，则以不能守为战罪；守而厪保无失，则又以不能战为守罪。千人舆瓢可若何？语亦有云：谁为手打贼者？今策奴酋无以口打贼则善矣。 　 余尝按奴酋前后事，臆曰：奴酋本以孤雏崛起东方，其人固枭鸷，善用兵，然方侵歹商时，羽翼未就，诸夷未甚附也。初斩一叛夷，献功甚微，而遽爵都督，先为之极，令奴得借以制东夷，日长炎炎，求加秩则加秩，求金缯则金缯，夫奴何厌之有？海西贰，则藉北关之衅以图南关，南关尽则鼓西夷之熖以图北关。诬那酋则以抢妻，诬猛酋则以奸妾，抚顺血誓未干，而忽荅已羁建州矣。今日索参价，明日挟车价，朝而弄戈，夕而输款。顺则弃地可还，亲子可质，畊牧可撤。逆则逋婿必争，老女必索，焚劫必逞，必使其出言如转环，用兵如刺蜚。近世诸夷有狡于奴酋者乎？奴据地险，又利尽东夷，华人多为彼中翕。抚臣涛谓习辽则然矣，顾辽今日不自强，而徒望不可知之夷守九百五十里之塞，有如北关并噬开、铁，且虞震邻，又安望奴保塞如今日也？考奴地自吞王兀堂，南邻叆阳；宽奠自馘阿台，北邻抚顺；清河，自啮猛骨孛罗，西邻开、铁，与辽坏地绣错。计今乍吐乍吞，未敢讼言与辽为难，尚以北关塞其前，朝鲜拟其后。辽当胸胁，或犄或角，势未十全耳。北关一折而入奴，祸中于辽，岂俟智者决哉？余忆己酉辽日告急，加兵兑马皇皇。奴侵噬在漏刻，已，以归地减车，苟幸无事数岁。癸丑，辽再告急，周章如故。亡何，撤畊归质，且以潜盟罪路将矣。我缓而奴故急，我急而奴故缓，我徒奴缓亦缓，奴急亦急，几若此而不为奴酋讪笑、弃地即未可问，而征边地以输奴，速五百三百，以建州并南关，敕三百六十七道，予之何名也？知缓急之权者，乃可驭奴，则前后在事诸疏，可著廊庙矣。

此岁在乙卯臆语也。今局稍异，因并缀焉。

附

辽东全图

辽东全图

开铁图

开铁图

开原控带外夷图

开原控带外夷图

沈阳图

沈阳图

辽阳图

辽阳图

广宁图

广宁图

海运饷道图

海运饷道图

开原道，属三卫一州，乃古肃慎国西南境。战国时为濊貊地，汉为夫馀国，属玄菟郡。开原城即辽黄龙府旧城，在辽阳城北三百三十里。铁岭城即辽银州旧城，南至辽阳城二百六十里。广宁辽阳相距三百五十里。河东土腴人稠为全辽根本，故国初建都司于辽阳。混同江北流过灰扒夷地，则名灰扒江。过兀刺夷地，则名兀剌江。又北至海西，屈而东入于海，通名乌龙江。

长白山，在开原城东南四百里，其巅有潭流水下成湖陂，湖中出东珠。今其地为建酋奴儿哈赤所有。故建酋日以富强。

金州旅顺关口，南逹登州新河水关岸，径五百五十里。水程适中海岛。名羊埚两日内。风力顺可到。先一日辰时，自登州新河发航，至晚抵旅顺泊岸，次日辰时自旅顺发航，至晚北抵三泌河泊岸。盖自旅顺口，起抵海中羊埚黄城二岛，约三百里。自黄城南抵钦岛鼍矶岛，约三十里。钦鼍岛抵并岛，约七十里。并岛抵沙门等岛，一百三十里。沙门岛抵新河水关，仅二十里。总括其数，亦五百五十里，各岛相接如驿。

东事答问

余既次东夷，考会辽沈，败书沓至。客有造余曰：“殆哉！岌乎！此局全输，不可为也。”

余应曰：“然。始下清抚，譬豕狂突，三路覆师，虎斯翼矣。开铁去而游骑纵横，如虎负嵎。今且并𨅬辽沈，遂成出柙之势。军败鼓声，死可若何？”

客曰：“语有云：‘危不能安，无为贵智矣。’奕或食两而穷，谋有先迕后合。今欲奋渑池之翼，䇲桑榆之效。子大夫囊底馀智，将何凃之出？请借前箸，共商弋获，可乎？”

余曰：“中流一壶，千金等直。后时蓄艾，犹愈噬脐。余不敏，抑尝与闻疆事崖略矣。左足试窥，中怀空热。愿聆石画，伫展蒭议。”

客曰：“西虏东夷，雄不两栖。我艳虏以封赏，借彼觜距，张我羽翼。捐金缯以树藩篱，未为非䇲也。”

余曰：“自开夷讧，蚤结虏交，谿壑难餍，要挟无已。且虏中枝部如宰煖，并称枭桀。今宰赛久就絷，煖拱而下，莫敢与衡。计强部独炒花及虎墩耳。炒花九子，叛服叵测；虎墩新耦北关，听其煨烬，曾莫振救。犬羊狺狺，惟利是图。顷亦慑于奴酋之横，安受其訽。窥我虚弱，兼思聚逞，即遣舌辩，縻以芳饵，尚将踯躅观望，伺便而动。恐未能如吐蕃回纥并为唐用。傥因脑毛大之捶激，说虏虚声，濳袭奴酋。心畏𢭏虚，仓皇引退，广宁便可十全。䇲之上也，虏即迟回，不与炒花诸部东合。乘衅奴酋阴虞，西虏之拟其后，当亦未敢空国深入。䇲之中也，万一诸部不受缨縻，效尤𩙪发，夷扰于前，虏哄于后，腹背受攻，何以支吾？又或虏以名应援，而以实佐斗，借郄饱飏，渐可长乎？相机操纵，当事谅有微权。惟使各虏并就戎索，以纾目前之祸，而又无蹈驱虎进狼之讥，则大善矣。”

客曰：“辽兵堪战，向止八千。初议济师十万，继复添募至十四万，征调再岁勉副前额，临敌曾不得其半臂之用。止川浙兵贾勇冲锋，死丧略尽，广宁几不能军。近虽催檄援兵出关，终鲜精锐，恐亦望敌魂悸。而召募远戍，又猝不应，手为之奈何？”

余曰：“兵不在多，要以精锐为主。淝水、赤壁并以少许取胜，记称‘将不知兵，以卒予敌，虽多奚为’。正今日之谓矣。广宁势迫，计难远望。征调惟去岁练臣所简习，尽数征发可救。然眉再于西镇，量行摘调，共得胜兵数万，统以良将，鼓行而前，当令壁垒生色可恃，无恐。但山海关须留重戍以为后劲，不得空壁尽出，致令缓急无措。亦不得专借口持重，拥兵自固，以广宁为孤注一靣。本兵驰檄召募以求代匮，亦贵精不贵多。先尽见伍捶选若干，刻期启行，旋补足额，最为直捷。此在各省镇督抚及总兵官同心协计，文到即妙。简能将兼程统赴军前听用，逗遛逾期绳以军法。兵部以征调之迟速、强弱分别镇巡功罪奏闻区处，不必别差科道部属四出以滋纷拏。

至于京营，额兵可二十万，惟存空籍。止选锋及尖夜二项，尚可得精锐三之一。请遣风力科道二员，会同兵部从实查核，老弱量留城守，精锐分派练习，须得实在额数，即将清出虚饷广行招募。九门各屯一营，拥卫神京。蚤晚一呼可集，则余昔年小疏尝屡言之。或俟练习业有成效，量复先年分戍近镇之制，更番习虏尤为长便。

及查兵部，原有亲兵三百，似宜复额，倍加精选以佐缓急。宋兵最弱，然考靖康之变，禁戍及诸道勤王各师尚二十馀万。今都城设有不虞，谁赴缨冠？即如内地督抚、兵备衙门，各宜预选精锐，收寘军前，遇有征调，最便抽发。平时蓄有雄胜，兼可濳折奸萌。一切郡县卫所，快壮义勇并宜掣回，专官训练，有司不得私役勾摄。汰去老弱，部分骑射，旬省月试，上下其食，是亦足兵至计。

又或责成备兵使者，博访骁勇所在，应募溢额，考满量为加级。其起用升任赴京等官，能招精锐若干，听开送所在院道验给口粮，从行入京交割管伍。验果堪用，仍加优异，但不得乘机冒滥名粮。如是而师旅不精，行伍不实，吾不信也。”

客曰：“夫募兵则既闻命矣。自刘杜两帅遇覆国，无宿将闻敌胆怯。至如贺李二叛，操戈入室，专阃拥旄，甘为敌中。翕言之，发竖。今欲慎简将帅，道将安出？”

余曰：“案兵法无必胜之兵，有必胜之将。拊髀而思，颇牧今也其时。第国家任将之权太轻，而用将之路太狭。武科世职以荐剡为殿，最层累而至崇秩。他虽有力如虎，无所用之。而大将位不逾都督，赏不越百金，宠至赐蟒玉极矣。封拜世爵，近岁宁远，外无闻焉。又旋以蒙议罢袭，至降敌亡虏，罪不及孥，终无以系其死命。何怪偷生辱国，比比皆是。

淮阴以胯下登坛，遂裂地而王，彼开基固无论。唐宋将帅有功封爵，每至王矦，以千金为恒赏，锡予田宅奴婢无算。至如李陵出塞，汉武召视母妻殿中，而赵括母预请得无连坐，盖荣辱若斯关切也。今宜略仿行之，以激发其忠谊之气，无使来去自由，反兵相向。至于命将，须多预为之地。考先朝出征率以矦伯充参游及左右副将，递陞至大将军与流官埒。迩来止悬京营漕运数缺，以待世爵体更优崇，而阃外绝寄，遂甘以纨袴浮湛，殊非共国休戚初意。今宜随伍练习，有卓然颕露者，试补参游以递至推毂，一如前例，则世爵自可得将也。

语称‘将有将种’，除世爵外，如东李西麻、土逹祈鲁，及王杜尤萧等族，家世晓畅兵事，从中推选必多隽杰。而死事后裔，仿羽林孤儿遗意，倍加优恤。岂无散金养士如灌夫等流，愿为父雪耻？若辈量授相应职衔，令统家丁随敌报效，有功照例陞赏，则豪族自可得将也。

向来武阶惟功陞一项，起自行阵，身获首功，其人必多骁勇可用，乃寥寥数人。仍以荐格为序，需次授职，渐迫迟暮，只令英雄短气。今后请于叙录后即列名推用，使得乘时杀贼自效。但不许以将领子弟及报捷效劳员役混入功陞。异邀甄录，须巡按御史于勘功日特为验试，明白报部，以便优异。而所在督抚及备兵使者，于行间官舍不时比试技勇，钤略自才过十人等而上之，以及百人千人万人递推为长，破格荐擢，则材武皆喜于自见，军中亦自可得将也。

国家武科一途，最属卤莾。各省乡试，临时报名入籍，又量试弓马，专以论䇲为去留。大率倩人为之，绝非英雄本色。今后请于兵备道属各寘武学，量改郡学教官二员提调。令卫弁子弟及民间有晓习骑射膂力智谋可备驱策者，岁时送道收试，作养略如儒学事例。省试会试并以拳勇弓马为主，末场专听比试斗器，有力扼虎射命中者，但解押字即寘上选，并不必以翰林官司校阅。宋时进士试作邑尉刺史，兼辖军民。以故李纲宗泽并出科目，将略盖世。国初开科犹沿此意，兼试骑射，请此后将儒学射圃查复，督令诸生演习，定有儒将辈出，则文武两途皆可得将也。

古者命将，或释自累囚，或起自群盗。果有彪虎异姿雄才大侠，不妨脱械从军，听其立功自赎。即刑馀亦何渠不可得将？要以延揽极宽，而袜勒在手。将于城腹心，不必借才异代。顷自渡辽之役，一时总兵冗至十馀，权位既不相下，进止皆得行意。况爵赏已极，谁肻效死？材驽齐驱，因之陆梁，急则有投贼苟活耳。

善将将者，行不测之赏，则资格有所不拘；留将来之地，则使相有所必靳。史称宋祖御将，止授缘边巡检，不加部署，大有深意。及读苏洵任将论，先后予夺，别有机权，参合著眼，名将尽入吾彀中矣。”

客曰：“国家岁供仅给九边，顷自加派辽饷，间左骚动，竟赍盗粮。尔后军旅方兴，转滋劳费，正苦息肩无日，且有意外之变。今欲不加派而饷足，其道何繇？”

余曰：“惜也。因粮于敌为贼谋甚巧，而吾饷愈诎。司农竭糈以奉战士，自非天雨鬼输，必渔取以豪夺吾民。民殚髓以供赋，不足嚣然而有远心。寇贼乘之，内变必起。此真国家根本大忧萌已兆矣。

自昔海内盖藏，千里棋置，望紧郡县，号为万家之凑。其府库必并有馀蓄，可支数年。猝有缓急，尽出以资战守。顷庙堂搜括积馀，几于焚林竭泽。大约民间之输积悉辇而并于郡县，郡县之输积悉辇而并于藩司，藩司之输积悉辇而并于司农。天子又自总榷税金花上供所入而筦于内帑。至司农仰屋忧不赡，水衡冏寺借支且尽。繇是海内虚耗，内帑独溢。语称财为泉府，当如流水不歇。久壅不流，必有水火盗贼以旁泄之。琼林洛口覆辙可鉴。

倘蒙皇上垂悯困竆，等内帑于封桩，慨发以佐司农，明诏不忍加赋，海内闻之感动，必将父子兄弟转相告语，争出死力，一举灭贼。何奉天赦书所敢望？

无已，则议改折；无已，则议抵充。如上供织造磁器等项暂停数年，可改抵累巨万。如南北农桑税绢等项暂停数年，可改抵累巨万。如料价药味一切不急之需暂停数年，又可改抵累巨万。外此如屯政钱法，非不屡议修举，终成画饼。鬻爵市税，业已析及秋毫，亦属涓滴。要在奉行以实，庶获少佐军兴。及查昔年开垦天津水田，曾报有成效，此或可循旧额，广收屯粒以省飞挽。至若京西弥望，仿佛江南，倘召募游民，讲求水利，既阻戎马，兼积刍稿，虞学士集遗议具在也。

其次则清逋赋。历岁粮额有具领在官而解役消费者，有见输在官而奸胥干没者，有未完在官而保歇侵渔者，此等原系民间已吐之食，岂堪尽饱群饕之腹？从实清查计还官，当亦累巨万。

其次则议赎锾。诸路爰书多有证据未确，上下可比轻重不伦。凡丽矜疑之条，量开一面之网，略仿甫刑，当以赎金。既愿嘉与维新，不妨厚加科断。

其次则严賍罚。年来贪墨露章，仅从裭夺，旋已䩄颜素封，曾何损其毛发？请自今论劾赃私，无据风闻，倘遇巨贪败露，已腾白简，即留任对簿。如果证佐明确，奏请移文原籍，追没田产。一切舞文猾胥，并加穷竟，籍官不在常赦之例。计佐边储兼惩墨吏。

其次则核度牒。游僧麋集私剃十九，请各藩司赍发度牒若干，听其入价颁给。仍令有司严核境内丛林，非经给有度牒科罪还俗。量有佞佛檀越代输剃度，所入亦不下巨万也。

诸如此类，总得实心任事之臣，细心规画，自可裕国，而亦无滋民蠧。如得一刘晏，何盐政之不修？得一何承矩，何屯政之不举？岂必加派方可足饷？若乃驾言辽饷而巧取于民，设处无碍，总笼络之虚名，捐俸派助，尤贪污之借径。鸡廉虎饱，取锱铢而用泥沙。民穷召寇，只为盗守，恐所虞不独在饷也。”

客曰：“国家都燕以山海关外蔽，亦犹唐之有潼关也。今河西独倚广宁为重镇，夷氛甚恶，山海几震邻矣。近年增置大将，厄险慎固封守。顷复申命重臣居关弹压，与广宁犄角，而天津、登莱各设开府，庶贼不得循我饟道以奇兵绕出内地，似已得完算。其他添戍要区，孰为最急？”

余曰：“每见国家一番张皇，即有一番添设，而军卫如儿戏。即印绶累若，曾何益折冲之略。山海宜宿重兵固也。登州海道与辽阳正相望，如贼习水师，可朝发夕至，须水陆合胜兵三万馀众，天津半之。自此而南，如临德、徐淮，并筦钥襟䙈，各宜增屯胜兵万人。查济宁有总河重臣，即可往来兼辖；临德、淮安业有总漕重臣控制。而徐州自古称四战之国，奸雄每生窥窃，亦须特设开府屯驻。其俗悍而健斗，兼资冶铁，即可招纳训练以实军伍。若夫金陵以及大江，自有操江重臣及留都大司马专督军务，简卒蒐乘，慎备不虞，此其时矣。”

客曰：“自贼发难，专用间谍，潜伏内应，以故攻不事临冲，战不必血刃。即京师肘腋，虎或在旁，可为寒心。顷九门画地讥察，兼罢内市，庶以固圉。余口信也。盖法禁之积弛至今极矣。帝京重地，而游民罢吏久窜为窟穴。近多神奸巨猾，凭社其间，宁止山人而擅主爵之权，铜臭而侵谏垣之职，眉乱白黑，强与朝政，渐假叔敖之衣冠，妄意柏人之谲发。如往岁张差等覆辙，恬不知戒，窃环毁积，伏奸断可知也。

今议分地设防，似矣，而事权不一，易以卸责。请于五城各专委风力御史一员，董率巡缉，及期而代，回道考核，以能搜狙奸为称职。刻下先行大索旬日，根株党与必得贼谍数人正法。尔后土著流寓，各为置籍，申以保甲连坐。凡流寓非列在四民，确有亲戚保任，悉驱越境。每遇出入，严核所由，无使网漏吞舟。所在关隘，并为申饬，从实盘诘，奸宄自当屏迹，京师肃清，亦可少寒贼胆。

唐武元衡遇害，以吏部侍郎许孟容言，下诏能得贼者赏钱千万，授五品官。与贼谋及舍贼能自言者，亦赏有。不如诏者，族积钱东西市以募，于是得张晏等十八人斩之。东都防御使吕元膺得手，僇元衡者。今宜略仿此意，赏信罚必，何贼不获。即军中能重为悬购，可即转贼以为吾问。”

客蹶然起曰：“微矣，千之语间也，请竟其说。”

余曰：“孙武子十三篇终于用间，其言用间有五。今贼皆工用之，而我不能。即自发难以来，有能得贼谋主几人，酋率几人，悉其主名者乎？有能得贼谋主孰最宠信，酋率孰最骁勇，洞其曲折者乎？有能得贼诸子孰能孰劣，并贼于诸子中孰最怜爱，揣其形似者乎？有能得贼部曲几族，孰强孰弱，孰恩孰怨，可以乘机张翕者乎？有能得贼骑步几万，困仓几处，何队最精，何械最习，可以吾技当之者乎？有能得贼聚兵何日入犯，何地结阵，何向以商进止者乎？

贼倚哨探为耳目，即可从哨探用吾间。贼倚华人为腹心，即可从华人用吾间。贼倚降将为爪牙，又即可从降将用吾间，而余固懵如也。

古用间者，黄金累数万斤，恣其出入，故能深心曲计，多方钓奇，转贼为间而贼不觉。史称宋祖任帅，筦榷之利，悉以委之。以故边臣能养死士，便为间谍，洞知敌情，及其入侵设伏掩击，多致克捷。即近岁李宁远亦专用间侦虏，𢭏筭往往获级。

法称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诚令不靳通矦万金之赏，重为悬购。曰：“能斩奴酋父子来献者，酬赏若干，仍以其地王之。能斩奴酋谋主、酋率以下来献者，各分别酬赏若干，仍予世武功爵。能斩中国降将来献者，酬赏若干，爵亦如之。如中国亡命及降将，能斩奴酋子或谋主酋率以下，并自相擒斩来献者，予贳本罪，仍照例爵赏。如中国向与贼通，能执贼谍自首，及贼谍阴以彼中实情输我，得贳罪，爵赏亦自之。”而又于常饷外，别发金钱十馀万两，专听悬购间谍之用。沉机密运动于九天，自可渐携贼党转为吾间。语云：“大事不惜小费”，此之谓也。”

客曰：“案功令馘虏首一得赐爵一级，愿赏者予五十金。非不綦厚也，而塞上将士不用命，亦有说乎？”

余曰：“唯唯。闻之边人每一获功，督抚报捷，以后札行巡按御史查勘，转委道府，往返阅实经时而后报命疏下所司，概从寝阁。经时始议题叙，远者率至数年而后颁赏。计五十金之额，将领预派使费及扣除不下三十金，所领不及原格之半。偶经参驳，又复追赏。如辽左哈流兔、可可母林故事，有馘虏一级徒手饮江者。至若年来职方更换无时，转相推诿以逃谤议，一切阅视勘功诸奏停留不覆，赏格竟尔空悬，凯捷亦成虚套。何怪士气不扬，见敌却步？

即如顷岁两遇登极恩荫，椆叠滥觞颇众，而辽左死事诸文武，再阅寒暑，始蒙旌录。枯骨成燐，靡加拊恤。若辈非性忠义，谁肯张拳趋死？查万暦初，辽左尚悬有赏银两，专待首功。听报获级，即行预给。遇有大捷，不候勘覆，先发冏金一二万两，厚犒血转将士。以故超距搴斩，捷书狎至。今诚照例特颁内帑银两若干，专听军前悬赏。申谕部院，勘功叙录并不许逾原定期限。将见厚赏之下，气自百倍。

而又自经臣大帅以下，习与士卒同甘苦。居恒吊死问孤，投醪挟纩，常有灭此朝食之意。从军之士，有不誓死杀贼取斗大金印者，非夫也。大略今日最患阃外之文法日烦，而登坛之神气顿索。行间之剥削日滋，而临敌之雄心欲尽。必得命世豪杰，一洗此辙，广开奖率之端，明揭功名之路，庶几返弱为强。东氛可靖，而愚窃怪夫今之筹国者，议论之无恒操也。冰炭猜轧，而一彼一此，等郑人之争年。功罪之无定局也，左右袒分，而乍轩乍轾，等宋人之聚讼。张弛之无成画也，勇怯见异，而忽缓忽急，等秦人之肥瘠。以致夷氛寝横，五色无主。所谓待汝家议定，则我已渡河。令夷狄反轻中国之无人，尚忍言哉？

今日聊佐一筹，曰锐曰实曰和。愿尔后用人无专徇常调，赏罚无专泥成格，边防无专事虚捏，奏疏无专弄笔端。士大夫无专徇体面，大家整顿全副精神，虚心商榷，慷慨直前。无以局外而掣任事之肘，无以先入而袭雷同之误，无以模棱而偷视荫之安，无以盘错而卸肩头之担。将相调和，士卒豫附，定有矫矫虎臣应时戡乱，为天子纾东顾之虑者。岩居嫠恤，将企踵俟之。

若乃悠悠忽忽，坐失事机，调纸上之兵，规空中之饷，舌战不可当敌，心兢祗多害成。日复一日，全凭疆阳用事，终成一虚弱不起之症。竭天下之完力，以奉东方，耗内疲外，忧来方大耳。”

客为竦然革容，请辞而退。偶闻辽警，起步徬徨，矢纾芹曝之衷，愳贾跃冶之诮。聊仿七发，漫展一筹。虽考槃自放，不敢忘国恤也。

峕辛酉四月苕上。

苕上愚公传

苕上愚公者，家苕水之曲。性专而癖，自先世事力穑，而公独酷嗜书。当其坐拥残帙，伊吾自喜。辄私谓天壤间，虽有他乐，吾不以易也。及一再试为吏，殚精职业，绝不解以官为传舍间，有以请谒问遗至，而辄发赤反走，以是亦时窃民誉。而每为通人所不乐，公亦罢去不顾归返初服。读书伊吾，与儿曹声相互答。或劝公仕，抱膝长啸不为𡭊。人谓公炙手不知炎，下石不知险，脂膏不知润，且并轩冕不知荣。胸无机械，意无好丑，此殆天下至愚人也。公亦自谓名我以愚，固当。然雅能以无私自许，人亦久而以是许之。因共号曰苕上愚公。愚公闲居，每好著书。然多杂以兵事以所历官。似是马曹，尝留心擘画综理其间。虽巳归卧，而宿业不辍。齿及辄津津有味乎其言，人谓愚者必专且癖。此亦愚公真种子云。峕

天启元年龙集辛酉夏日书于浣花居上

参考资料

• 茅瑞征 撰进; 唐风楼 校正‘东夷考略’燕京大学图书馆(Harvard Library)藏

注释

1. 原文作“略”
2. 原文作“岁”
3. 原文作“宼”
4. 原文作“宼”
5. 原文作“修”
6. 原文作“强”
7. 原文作“惚”
8. 原文作“岁”
9. 原文作“敕”
10. 原文作“慌”
11. 原文作“修”
12. 原文作“歾”
13. 原文作“瞷”
14. 原文作“敕”
15. 原文作“岁”
16. 原文作“参”
17. 原文作“𡨴”
18. 原文作“恊”
19. 原文作“捷”
20. 原文作“敕”
21. 原文作“収”
22. 原文作“恊”
23. 原文作“参”
24. 原文作“宼”
25. 原文作“决”
26. 原文作“弃”
27. 原文作“辄”
28. 原文作“敕”
29. 原文作“修”
30. 原文作“效”
31. 原文作“塩”
32. 原文作“敕”
33. 原文作“盖”
34. 原文作“敕”
35. 原文作“敕”
36. 原文作“验”
37. 原文作“视”
38. 原文作“亡”
39. 原文作“靣”
40. 原文作“视”
41. 原文作“献”
42. 原文作“𤇍”
43. 原文作“敕”
44. 原文作“属”
45. 原文作“修”
46. 原文作“略”
47. 原文作“赀”
48. 原文作“捏”
49. 原文作“敕”
50. 原文作“儿”
51. 原文作“视”
52. 原文作“线”
53. 原文作“修”
54. 原文作“敕”
55. 原文作“验”
56. 原文作“修”
57. 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