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谷偶笔
{暇日,置宣和绿端砚、汉水滴研、寥天一墨盈池、一炉、一茗,欣然静对,偶有触发,辄笔之于册,语无伦次,适情而已。乃友人见之,有相赏而传抄者,是可笑也。梅谷自识。}
康熙四十二年南巡,释元璟常面驾于维扬,赋诗称旨,赐砥石砚一,并传旨曰:“此石,朕得之塞外,民家用为砺具,见其光润莹洁,取制为砚,颇发墨不减端溪,因叹天下遣材无限。”
吾家清献公官嘉定时,有瞽者诣公堂请曰:“公圣贤人也,顾天靳吾目,不能一睹公,而倘得稍抚摹公衣服使不负此一生。”公笑而许之。或问:“母乃失容度否?”公曰:“匹夫向善之诚如此,安得峻拒?”
有铁道人者自沃州来,能布气成云,须臾下数点微雨,拍案叱之,朗霁如故,云“度人无量雨”,可以禳灾获福。人争施金钱,延致作法。时清献公方为诸生,掉舟偶过小泊,试观良久,道人忽起曰:“今日有大儒窃窥,某法不验矣。”遂去,不知所之。
《东观汉记》:“今日岁首,请上雅寿。雅,酒閜也。”魏文帝《典论》:“荆州牧刘表弟子,以酒器名三爵,上者曰伯雅,中者曰仲雅,小者曰季雅。” 《隐窟杂志》:“宋时阆州有三雅池,或修此地得三铜器,状如酒{疋皿},各有篆文,曰‘伯雅’‘仲雅’‘季雅’,当时虽以名池,不知为刘表物也。”广韵 {疋皿}字注云:“酒器。{疋皿}即雅字。”吴均诗:“聊倾三雅卮。”今人语曰“雅量”,妓人送酒曰“雅酒”,盖本此云。
元丰间,米公元章自号“鹿门居士”,其印文曰“火正后人芾印”,其后绝不用之。
殷仲春,字方叔,慕王绩之为人,自称东皋子,隐居秀水之永乐南邨,躬(耕自)适,闲入城,得破书残帖以归,辄摹玩终日。晚筑葆楮厂,栖老其中,茅屋葭墙不蔽风雨,晏如也。
馀闻之,苏人汤潜庵之除上方山五通邪神也,既数日,公适过石湖,有木偶二自水底跃入舟中,众皆股栗,公不为动,徐令左右守伺各处湖口,久之,获泅水二人,鞫得其实,乃妖巫所使,冀惊公以图复兴,于是众皆释然。所以成大事必贵有胆有识。
松江青浦学宫有先圣遗像,石刻,唐吴道子作。
乍浦某氏,故业渔,无子,一日晒网中庭,扃户出,比还,则一婴儿宛卧网中,以为天赐,旋乳哺之。后家道渐裕,是儿亦头角崭然。忽有宁波贩客至,问之道途,询其日月惊曰:“曾于是日放纸鸢,戏以儿坐竹篮送上,风急绳断,瞬息千里,旋入大海,意谓必无生理,今故尚在然,左臂有痣如丹,可立辨也。”因往索之,某氏欲载与俱归,彼此争论至讼之官。官判曰:“纸鸢弄子,绝少人心;网渔得儿,实有天意。”竟归某氏云。
西兴旅店曾见一人,两足跟皆残缺数处,足指亦去者,半询之则曰:“曾宿山寺,为鼠所啮,然了无所苦。”按:此名鼷,亦谓之“廿口鼠”,凡食人及鸟兽,骨皆不痛。《春秋》:“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即此类也。
种菊老人,不知其姓名,自他处来平湖,租隙地艺菊鬻花,自结薪水,然遇佳品辄自留赏,虽掷重价勿顾,曰:“譬如奴婢,只出小家。若阀阈公子、闺阁佳丽,虽黄金论斗,岂可得哉?”某詹事素爱栽菊,欲招致之,遣使者踵门,老人方踞厕,漫应曰:“其人傲睨诞妄,何所用之,且其死已久,骨都烧却!”
古法书名画不论纸素,岁久皆生浮绒,为腐败之渐,而纸尤甚。馀尝手装王右军《二谢帖》麻纸真迹,见其蒙茸如茧,乃以意消息,用皂角子仁椆水匀上一次,干后便光洁如镜。凡书画得此一法,可以多历年所,装潢家不可不知。
清芬不觉破江梅,半两丁香一两茴。更入麝脐燃活火,陇头春信一时来(或加甘松苓香各五钱)。
后人仰慕古人,以古人之字为己字,自伯夷始。伯夷以《虞书》帝之谘伯有“直哉惟清”语,故亦名‘伯夷’,而卒成为清圣。
松柏之上不栖蝉,馀验之,惟全林松柏则然,若松柏杂众木中,则蝉亦或栖止,以是不能无慨于君子之独立也。
汉玉碗一,大如常碗,中有血皴,成金鱼形宛然,注水则若浮起。杨妃春睡玉,质莹白无瑕,下体适有红晕如秘辛,所谓“火齐欲吐”者。宋磁碗一,白如砗磲,深青色作楷书,精妙如率更令,为“绿水池光冷青苔砌色寒竹深啼鸟乱庭暗落花残”之句,回文可读。三物馀皆亲见之。
明孝廉冯茂远,豪于财,所筑耘庐别业园林之胜,甲于一郡。某武弁慕之,诣茂远请一席地为宴客计。茂远心不欲也。谓之曰:“鄙所有,如蓬莱三岛,■ 有■无。今日君所见者,幻耶?真耶?”武弁曰:“只乞取绿绮亭足矣。”茂远曰:“敬当以绿绮亭奉君,他不可得也。”武弁许诺。茂远乃夜命工毁亭凿池,实缸荷其中,汲水灌注。明日武弁携客复至,其处则清波窅然,荷香袭人,乃共嗟讶而去。
邵子谓天下将治,地气自北而南;天下将乱,地气自南而北。偶阅《蚓庵琐语》云:“北方麦日中吐花,江南麦花夜放。崇正末南麦花多日开。邵尧夫闻洛阳鹧鸪啼,以为地气自南而北,识其将乱。今地气自北而南,天下亦乱。”馀谓非也。崇正时大乱已极地,气自北而南乃主本朝极治之机,邵子之言不信而有微乎?
今皇帝二次南巡,西湖孤山梅皆三月始花。驻跸之日,寒葩正丽,与杶柳相映带,诚绝无仅有者。烜拟作《迎銮曲》,云:“新水初生似泼醅,湖边山色翠成堆。乘兴舆报道行将近,湖上梅花一夜开。”盖纪实也。
海盐某氏女,工诗,尝咏落花云:“小楼春欲尽,历乱见飞花。汝迹真无赖,吾生信有涯。相思愁远道,离恨阅年华。待挽芳魂住,莺啼过别家。”殆无一字不工。后此女忽失所在,石塘边绣履一,中贮《绝命词》数章,意其投海死。后始知偕一邻邑士人私奔,远去闺阁,多才乃至于此,林下风扫地矣。
锺商彝尝言,山中人捕虎,或于小屋置牲一口,用糯米粥、黄沙土杂堆数处,虎欲啖牲,或误举足入粥与沙。一蹴不脱,虎性辄暴发,震怒必打滚,愈滚则愈缠,须臾成一黄沙虎,日盲耳塞,力尽而毙。
杜诗:“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冰浆诸家注释皆略,按:薜荔,一名木莲夤缘树木而生,无花而实,实大如杯,微似莲房,生则虚空,熟则有子,取其子曝干捣碎,入水揉取其浆,细布漉去渣,少加茄汁,或茨菰汁、车前叶汁,搅匀少顷,即便如冰凝结。更汲井华水凉冷,入糖、霜、姜、醋、调饮,六月颇足清暑。今人谓之“凉粉”亦谓之“木莲腐”,医书谓之“冰浆”。北齐徐之才曰:“孕妇毋食冰浆,令绝嗣育。”即此。当日郑驸马夏簟必设此物。琥珀,言春酒之色;玛瑙,状冰浆之形。正是形容极妙。然不读医书,不知“冰浆”为何物,“薄”字、“寒”字都无著落,且与上琅玕簟殊重复之甚。信乎读杜之难也!
古人云:“服药谓必中心悦而诚服之。不然,则吃药矣,吃药无效。”
凡人身上有痣,其色视初生之时:寅、卯、辰时,其痣青;巳、午、未时,其痣红;申、酉、戌时,其痣白;亥、子、丑时,其痣黑。
吴俗尚鬼,自古已然,然有识者自能不受其惑。高季迪《里巫行》云:“里人有病不饮药,神君一来疫鬼却。走迎老巫夜降神,白羊赤鲤纵横陈。男女殷勤案前拜,家贫无殽神勿怪。老巫击鼓舞且歌,纸钱索索阴风多。巫言汝寿当止此,神念汝虔赊汝死。送神上马巫出门,家人登屋啼招魂。”汪苕文家人以病者请祷,作诗晓之曰:“家有病热者,往往语多呓。举室共惊(吅■),杂延医巫至。或云鬼求食,或曰风为厉。众说颇纷纷,未知果谁是。从来本儒素,岂暇崇淫祀。稍习黄农书,汤剂固应议。药物与牲鹅,二者均一费。神奸何能为,治之以不治。”二公皆吴人也。观此可以悟矣。
四明沈氏家遇盗时,男人俱出,惟二女在,乃共计以石灰入风米车,向盗风之,盗竟不能入。
民家或失火,人争汲水以救,火既息,视烧死小鱼无数,盖仓卒汲水所误带也。因恍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义,前人纷纷,俱属无谓。
陆淐,字淳喜,性狂荡不羁,尝手挥数万金。一日,思以三千金一瞬散尽,转展思索,乃命市赤金箔数箱,于姑苏穹窿绝顶放之,时大风,飘泊数十里,光明烁目,远近惊以为雨金。其狂类如此。工泼墨,写花卉,潇漉自得,可称逸品。亦能诗。
道士郭去逊,研志道行,后卒于京,其徒扶榇归。至中途,榇忽轻,传为尸解去。然其生平遇美色辄留盻,或以为非宜,郭曰:“春光潋滟,杂花交开,安有瞑目而过者?于吾何有哉?”
昔谢康乐守永嘉,辟佳山水殆尽而独遗雁宕。馀意雁宕尔时特一顽山耳,后被泉水冲激,沙砾荡尽,山骨独存,乃始刻露清秀。近见临安诸山,倘稍假人力疏泉彻土,不久皆镵削可观,乃知凡山根脉皆玲珑剔透也。
葵能卫足,馀观莲亦极能卫花:每一菡萏发,必有一蕸覆其上,日则舒以蔽日,夜则卷以让露。草木无情,乃知护惜,顾人有不知所自爱者。棕榈叶,缕析之,揉令极软,以代麈尾,胜古人松麈多矣。
胡彦颖石田《北窗偶谈》,其论今乐七调高低升降之法颇详,谓左氏先王之乐,所以节五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杜氏解此未为精审。今更之曰:中声,五音之正声也;五节,即五音。声大曰本,细曰末,迟速谓缓急。若前艳后趋之类,有高于正声之清,有低于正声之浊,故正声曰中,声降者渐趋于细之谓也。羽,正声为细,而由羽递降以至征,清乃极于细,不可复高,故曰“不容弹”。正声五为节,而降亦以五为节,烦淫慆堙、降极求过之病,故曰“忘平和”。又谓宋玉“曲弥高,和弥寡”向来误解,此 “歌曲”非“作曲”也,岂若后世诗人酬唱论词意佳否者?《阳春》《白雪》必是高调之曲,而又有高字歌喉,峻者始能及之,和之所以益寡也。又谓第六调凡字调即为变征之宫,中吕之宫,五清声尽入首调虚位,第五调已难歌,至此则虽最峻歌喉,当亦声凘调嗄,而不可废者,天下固有绕梁裂石之声,或能及也。荆轲易水之歌,当即此调。若以声言,不过出调高声,首调高凡才及斯调之五,何足深讶而感人至怒发裂眦耶?又谓《旗亭画壁■黄河远上》一诗,必待双鬟发声,盖“远” “上”二上声字,工尺应低,当用高调歌之,次句“片”字去声应高,即为以高调歌高字,歌喉稍劣,弗能及已。凡此皆能追声音于千载之上,非如昔人所谓“纸上律吕”也。
粤俗侏亻离之音,吴井渠尝撰《粤风续》九,或采入《广东新语》,朱竹且选入《明诗综》,王渔洋录入《池北偶谈》,谓:“与《子夜读曲》相近,况吴素著者乎?特大雅君子忽其俚而不察尔。馀山民也,知有山歌而已,每当秧针新雨、柳絮残风、惯和农歌,断岸晓霜、澄江夜月、遥聆渔唱,大都艳情之什居多,而规劝之言亦复不少。偶录数章,以俟采风者裁择焉。‘新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懽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昨日花开今日雨,今日花开明日风,一年三百六十日,一日花开一日红。’皆纯任天籁不同刘郎之于《竹枝》稍加润色云。”
乍浦谣曰:“乍浦、乍浦,蛮羌杂处。昔无城郭,今十万户。东连粤、南通倭,罽翠易我金钱多。鸣呼!吾民幸不见干戈。”
张庚,字浦山,自号弥伽居士,隐居城市,门巷萧然,寂如山林。写山水得董、巨正传;五言诗希风汉魏。馀尝于五湖舟中与客谈及,乘兴写菊一枝,题诗赠之曰:“平生颇爱东篱色,未向傍人赠一枝。今日五湖烟水里,为君特笔写幽姿。”翼日,先生遂过访旅舍,相得甚懽。
米海岳砚山,馀获观于清吟堂高氏,约径八寸,高半之,为峰六,右第一峰曰“玉笋”,突然耸峙,上有洞穴,微类笋形,玉笋之下为方坛,下隘上广,方平如砥,如可坐而游者。一小峰附其下,势若拱揖,中一峰高四寸有奇,如卷旗、如张糸散,曰“华盖”;稍下为“月岩”,圆窦相通,非人力所可及也;其左之第一峰,连坡陀而起,如人伛偻;第二峰则嶐嵸离立,高不及三寸,而有数十仞之势;第三峰与华盖相连,冈阜菐野,是名曰“翠峦”,龙池出其下,幽深无际,疑有潜鳞。《辍耕录》谓:“天欲雨则津润,滴水少许,逾旬不竭也。”下洞在方坛之趾,上洞据华盖之麓,元章云:“下洞三折,可通上洞。”试滴以水,果曲折流出,疑是中有避秦世界,尤令人神往矣。其色深黑,光莹如玉,千皴万皱,望之若或有草树蓬勃,则襄阳所谓“不假雕琢,浑然天成”者也。馀骤见之,为不寐一夕。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以志馀过。又以叹南唐半壁江山,今归何有,而独存此一片石也!
儒、释、道诸书,皆言一心,几以惟心为有知觉矣。观《素问》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膻中者,臣使之官,喜乐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则知他藏腑皆有知觉,特以心为之主耳。不读岐黄之书,见不及此。
松江民家剖巨蜂壳,中隆起,弥勒像宛然。
海盐彭羡门先生,馀妻叔袓也,博洽强记。康熙十七年,御试博学鸿儒,以“璿玑玉衡”为题,先生作赋毕,并绘图于卷末遂授第一。
砚之异,或以竹,或以铁,近又有以漆为砚者。其法:以水飞过极细磁沙,和生漆为之,颇轻便,适于游笈,且甚发墨,在铁砚、竹砚之上。
地以物产名,吾乡槜李为最古。李今产净相寺僧庐,其树亭亭如盖,无支离屈曲状。实初嫩绿,将熟轻黄,熟则殷红如朝霞著粉,鲜丽可爱。近蒂有指爪痕,宛然若新撚者。就日映之,如红琉璃一掬,其核隐现可睹,故知尤物不特其味之移人,其色亦天然奇艳也。荔支夙称佳果,然入闽粤者类能啖之;若槜李,则虽近在数里之内,有终身不知其味者。馀尝从寺僧乞一本,归植之园中,其实甘脆,仍胜他李,而指爪痕全无,色亦大减,差与嘉兴之徐园李相亚,不及僧庐多矣,乃知地气使然,不可强也。昔朱竹《鸳鸯湖棹歌》云:“徐园李子核何纤,未比僧庐味更甜。见说西施曾一掏,至今颗颗爪痕添。”王渔洋疑“槜李”即徐园李,盖臆度之云尔。
马嘉植子,幼敏,尝授《论语》至“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师与语曰:“此以见赤之富也。”曰:“不然,莫是子路借与他否?”
蚕将熟时忽生小蚕,俗谓之“长娘”,系大蚕所生。馀尝见一蝇栖案闲,忽生一子,须臾飞去,乃昆虫亦有胎生者。
凡治定书,必用雌黄,其色久而不渝。馀尝见李献吉评《杜诗》钱牧翁手批《元遗山集》,皆手泽如新。修补古书,浆糊中必入白芨,则岁久不脱。近购得宋馀靖《武溪集》、赵璘《因话录》、施彦执《北窗炙果录》,皆汲古阁物,装订极精致,而于破损接尾处皆脱,盖不用白芨之故。亦藏书家所当知也。
凡镌刻书,梨枣版中有甜水,易蛀。每版百块,入黄檗四五觔,熟水煮透,以苦易甜,历久不蛀。
陶诗“甲子”固自有说。观古人书画,往往皆署年号。若近人则仅署甲子,当相沿于国初诸公,不惟使后人漫无考据,且有无君之心,士大夫皆习而不察尔。
宋椠书传于今者,皆曰“宋某人撰”,元明亦然。若今人,则但署郡邑,当由沿习之误。
庚辰夏,予如杭城,时携一琴于旅店,为鼠所溺。馀意凡水不足以洗濯名材,乃携往龙井洗之。时胥吏方纠工疏泉垒石,辄嗬止予,有一官人独曰:“向名泉涤古琴,适相当,何叱为?”乃憩石凝视良久,且出青丝帕佐馀拂拭而罢。
石菖蒲,以丹砂为泥植之,久久服食其根,长生久视纵不可知,明目益聪当必有奇效也。作酱,用腊雪水,则不生虫;用甘草水,味佳,能解诸毒。
康熙年间,奕学之盛,亦从来未有。同时国工有黄月天、徐星友、周东侯、周西侯、何暗公、周懒予、汪汉年、程兰如、娄子恒、梁魏京、赵雨峰、卞邠原、吴来仪、周元服、汪幼清、凌元焕、汪天远、黄稼书、张吕陈、姚籥孺、盛大有、蒋再宾、过百龄、戴臣埜、许在中、吴孔祚、季心雪、李元兆、张继芳、谢友玉、释野雪诸人,中以黄君月天为冠,大约守让诸家一先,其奕则冲和淡泊,好整以暇,虽他人奇兵异阵,彼终应之恬如也。徐星友尝撰《兼山堂奕谱》,评核精当,其论奕谓“用虚不如用实,用巧不如用拙,制于有形不若制于无形,臻于于有用之用不若秦于无用之用。”斯言何其隽永?懒予性好稗官小说家言,尝乘人握子布算时出以观之,既下辄应,应已复观,当交征危迫之际,其人或汗流浃背,懒予则从容如故,局甫半,辄语人曰:“若负几路矣。”及竟,如其言。范高士路尝问曰:“子于奕至矣乎?”对曰:“今之奕者虽未见加我,然竟局覆观,顾尚有所悔,至者当无是也。”范叹以为名言:“吾人学问,事后覆思,其不如懒予之悔者鲜矣!”汪汉年,歙人,朱太史尝作序赠之,称其“小诗详雅中律,”谓:“天下是非毁誉有一定而不可淆者,莫如奕!方其胜负决于前,某也一品,某也二品、三品,较然论定,既极其诣,则其人虽吾所恶,但可诟及其人,终不得诟其艺之未至。噫!古今成败得失,大抵如奕,其赞测藏否,安能尽如奕之一一有定评耶?”
今人掘地,每得大缸、石版、函盖,中空无一物,疑其藏金,以不遇人化去。非也。古人筑室,往往埋缸取其燥湿。又古人琴室尤多埋之,则其声空明嘹喨,鼓之如出山谷中。其或有水者,则积久所聚耳。
泛东洋者为馀言:海中有白妓,洁白如好女子,而露形或直立波上、或跳上人船,必鸣鼓相逐,见主不祥。又有人首鱼,鱼身人;又有鸟大如车轮,深绿色如鹦鹉。
张鸣岐铜炉,名噪一时,其足率有款识。馀尝蓄一小炉,独有铭云:“怀贞履洁,汝品乃绝。慎勿似此,炙手可热。”
苦竹山有小草,叶如黄杨。花开翠色如凤,冠、尾、翅、足皆备。馀曾拔数本,植之中庭,命名“翠凤”作诗纪之曰:“野草何微细,偏成鸾凤形。空林聊讠乇足,世网倦扬翎。古路荒荒白,春山靡靡青。无人解相赏,羽翠几凋零。”此稿已不存。今年春,此花盛开,偶忆录之。
苏长公《秋阳赋》曰:“吾心皎然如秋阳之明,吾气肃然如秋阳之清,吾好善而欲成之如秋阳之坚百榖,吾恶恶而欲刑之如秋阳之陨群木云云。”馀号“秋阳”盖本诸此。
曾记已卯之秋,寄友人一札云:“诸处稻各生虫,大都皆螟贼之类耳。其虫形如蝉,治之极易死,杀虫之品甚多,特药少虫多,不足济事。仆以为,苦楝根乡屯阝是处富有,倘煮水洒之,必就灭。比已试有效,足下若能呈之,当事俾出示,遍谕农夫,亦善举也。跂之。”
古书画之存于今者,考传记所载,犹有锺繇《荐季直表》、晋武帝《我师帖》、陆士衡《平复帖》、索靖《出师颂》、曹弗兴《兵符图》、顾恺之《清夜游西园图》等,浅人往往皆疑其伪。馀以为:如其不佳,虽近如文沈,亦伪;如其果佳,则古迹亦真。纸素固无可久之理,然试以一人之身计之,苟珍藏一物,不侵燥湿、不受蟫蠹、不重裱糊、不频劳辱,自少至老,岂有变更之理?魏晋去今不过千五百馀年,以中寿计之,不过相傅十馀人耳,其有存者固无怪也。弇州谓“千二百年而迹亡”,亦论其大概耳。若收藏得地,馀以为,更千百年当犹有存者。拘墟之见,诚不足道也。
凡钩摹古人法书,硬黄取之不得,则有ⅸ拓一法,谓:密室无光,只留一穴,就日映取也。馀尝手摩《二谢帖》,昏暗已极,硬黄既不可得,欲响拓,又恐溃烂、不敢揭背纸。乃以意,用云母石薄片映取,纤毫不爽。自有此法,响拓可废。凡古法书无不可摹,未必非法书之幸也。
装褙古法帖,上下既截齐,既将两版夹定,绳扎极紧,白沙打令极光,用褐布拭去纸尘,却以皂角子仁稠水粘上,速解版,轻翻一过,以后久久其边不毛不散,且上皂角子仁后,欲其华丽则上金箔一次,如打金笺法;欲其妍雅,则上云母粉一次。馀尝手装《大观帖》如此,见者皆以为精绝也。
书画易破,则用装;书画易蠹,则用潢。潢者,谓以檗染纸也。所以古人书画皆带黄色,皆曾潢过。今人但装而不知潢,书画焉能永久(檗,今俗呼为黄柏)?
董公名懿,政尚清简,兼精数术。官嘉兴时,值亢旱。自巡道以下皆出祈雨。公谓雨必俟七月初三巳时,因出示,令民努力戽水。道切责之。至期,公与众官同祷社稷坛。时亢阳,天无纤云,公特命备油轿、雨衣往,吏皆匿笑之。未几大雨如注,乃以油轿让巡道,雨衣让府尹,而已借民间伞徒步归。后移官平湖,忽报狱中失囚,公■令于南门外三里小石桥俟之,立获。性坦率,和易近人,民有请卜者,皆弗拒。一日偶出,见有老妇挟少女徘徊路闲,公命止舆,呼谓曰:“汝有所馈于我乎?”曰:“然。”前因女病,问卜得验。谨以糍团献公曰:“吾固知今日遇老阴、少阴,有得食物之象,其数当三十六。”命吏数之,果然。
尝见一大理石屏,下作短树平林,上作微云远霭。最奇者,云外数点如飞鸿遥挂,树傍一人立而仰视,神态如生,笔墨所不能到。左角有宣和御题诗,云:“山与微云两不分,那知山更淡于云。江南秋尽霜初降,独倚寒林数雁群。”
史张父敦,即《锺鼎款识》所载者,馀于墨庄刘丈处见之,青碧莹彻可爱。
澉浦紫云山东檀仙岭侧有倒针石,但以指南针就石试之,其子午皆倒,移去一尺许,则仍如故。
或传一方,名“笔髓丹”,云“服之能令学书易成。”初未有不笑者,及观其方,乃用杜仲三两,当归一两,人参四钱,畺蚕三钱,独活一钱为丸,服此不过坚筋骨、和血脉耳。夫临池不熟腕或僵痛,夫既有痛,即便有医,似迂而非迂也。
去馀居二里有邱坟,名甚著而不知所自。顷偶见匠人磨斧古砖,有“元和十一年”字,询之,则曰:“邱坟傍耕田所得。”予按:唐诗人邱为,为吾邑人,此岂即邱为墓欤?
某绅士因公事与县令争论于堂,令怒曰:“汝不闻破家县令乎?”某曰:“某但知民之父母。”
乾隆壬午正月,乍浦海中有大鱼追估帆,至潮退沙陷,遂不得去。长二十七丈有奇,鳞甲皆苍黑色,如铁石;或啖其肉如牛;骨皆如椽。人无远(近来)观,竟不辨为何鱼。有老媪攒眉曰:“此为大水之兆。”是秋竟验。
道士杨姓者,特善煮荼术。取片纸,朱书符,入炉焚之,红光烂然,笔划都成烈火,比移铛就,即作松风声,旋即蟹眼沸矣。客或不知者,曰:“勿烦再煮。”则火顿息。
前辈王玉衡,平生有胆,年七十馀矣,值秋雨夜,天昏黑,门有剥啄声,以为鬼也,被衣追之不及,去庐已远,忽心动,俄觉目光洞然,凡林木、鸟巢、屋茅、溪草,种种毕露,逾时乃灭。然平日目固短视,不知何以有此。又一村叟,亦自言曾就饮某家语不合,中夜遁回,鬼啸于林,阴云罩地,踉跄间面热耳赤,忽有见如昼。书此盖元气过人,真精神逼近而出,理或有之。《道书》谓“葆真养元,夜可见物。”亦其验也。
王玉衡藏古墨一挺,有“朱熹监造”字。铁线粉,出外洋岛夷,亦马勃之类,治顽癣有效。
或颇敏于才而好翻案,极谈王安石《字说》之佳,馀曰:“其《字说》之穿凿不待言。昔东坡举‘坡’字为问介甫以‘坡为土之皮’对,东坡云‘然则滑为水之骨乎?’”其人曰:“‘滑’固为‘水之骨’也,水无骨不作滑。试观石上渍水,必作滑无疑。”馀曰:君殆全不晓事。
馀内子在室时,尝用一纺车,每操作辄若扶乩箕,运转自如,倘易他车,即不适。然其车自白头老婢已见之。一夕忽咿哑有声,察之,自其车中出。或移置月明之下,人潜窥之,见其宛转停歇,一如人所为。咸惧,欲焚之,内子曰:“勿怪也,此特藉人之灵气多耳。且物贵适于用,彼其与人谋若是,虽怪庸何伤?”迫于众,竟焚之。
江东俗号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煎饼置屋上,谓之“补天穿”。唐李觏诗云:“一枚煎饼补天穿。”今俗女子常以此日穿耳。顾亭林先生目外黑而内白。
书画一艺,大名之下必有绝人之作,而不必皆工,特其人之有馀于书画者传耳。昔董思白未第时,馆吾邑冯氏,邑有俞君书妙欲过之。后董负重望归里,冯君携扇面六,令董自决去取,董谛视良久,择其三,曰:“此可传!”则正俞君书也。今董书遍天下,俞君渺有知其名者。后人鉴赏亦然,工妙者虽赝作皆为真迹,其不工者反是。
世传刘将军𬘩尝游少林,呼其僧之拳勇绝伦者出,命以拳加已,三扑不为动,及刘欲以拳加,僧僧曰:“君,天人也吾。辈由学而至,安能与君抗手?万一相加,骨寸断死矣。”向晚,僧进药一丸,云:“服之得无恙。”刘大笑曰:“吾毫无痛楚,何药为?”僧曰:“不然。君外虽无损,藏腑已受重伤。如君,安忍害之?”因泣请,乃服之,泻黑血斗馀。
《左传》“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下“蔓”字亦为句。《史记》“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去”字为句,于义皆圆,足胜原读。
芭蕉原产岭南,观万震载入《南州异物志》嵇含载入《南方草木状》,知当年未入中土。岭南气候常和,凡草木隆冬不凋,然亦间有微雪,乃知摩诘画雪中芭蕉,本非幻境。后人不知,辄相议拟,何异不知绵为虫、食树叶之所成耶!
哑叟,不知何许人也,自他处来,卜居霅溪,尝养鸭数十以自给。乡人与处八九年,未闻其言,疑其哑也,遂呼之为“哑娄”。忽一日乘钓艇去不返。共启户视之,故簏存《金刚经》一卷,壁上留句曰:“八十年华历小劫,沧桑世事何须说。了然悬解悟真空,一勺寒潭浸秋月。”
有一老媪,挟一十七八好女子来,云“善拳勇。”其实视之,弱不胜衣,如可乘风吹去者。里中年少咸卜采三百与之校,抖擞向前女辄谈笑,应之立仆。数日之间,敛钱数十缗,终莫能近。拳师汪某者闻之,自松江促舟来,女知汪名,遂避去。
一军士工运气术,能以铁剪夹银向其脑门击之,银碎而头不破。后因给假归数日,复试之,则脑迸出而死。盖不可近女色,近女色则气急切不能聚矣。
凡种果核,不可去肉,否则不类其种。
语云:“慎起居,节饮食。”饮食固宜节,今人动言“努力加餐,”非辽于养生者也。
士大夫居乡,要自有品节,其势焰薰灼者固非,若过为夷旷,使等威无辨,亦甚弊也。今人过乡贵,稍自位置者,不曰“崖异”即曰“器小”,皆得执《孟子》“乡党莫如齿”以诋諅之,不知《孟子》之言,乃舍爵与德言也。若论德,则固有乡先生年少而抗颜为人师者;若论爵,则《礼》固云:“一命齿于乡,再命齿于族,三命不齿。”
古谚云:“黄梅雨未过,冬青花不破。冬青花已开;黄梅便不来。”今江南候是占霉雨,极验。
昭明不选《兰亭序》,或以为“丝竹管弦”叠出,或以为“天朗气清”非时。馀按:史称昭明太子性爱山水,游元圃泛舟,左右请奏乐,久而不,徐咏左太冲诗曰:“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或以右军未忘丝竹管弦故不取耳。
嘉兴三塔石牌坊,一僧血影宛然,阴雨尤显。相传鼎革时,兵掳群妇人锢此而往征松江,僧悯其号泣,悉纵之。比兵回,怒甚,欲故蔑之,乃偕一妇人射死。僧固有历劫不磨欤!
江村别墅,本明孝廉冯茂远故园,园故多竹,忽有一竹去地尺许,忽分为二竹,末复合为一竹,观者莫不嗟异。直省巡抚进贡方物,有象牙席,见《邸报》。
海盐天宁寺藏一钵,非竹、非木、非金、非石,云是其梵琦禅师所遗,究不知何物。
乍浦或来倭数人,留民间杨姓家,其一自称彼处驸马,能诗,工草书,人有索者,辄书以应,点画微意为增减,然多可辨。馀尝于友人处见绝句,云:“出云州上山出云,出云州下黄沙昏。波涛一别一万里,饱挂风帆到海门。”著语颇妙。
藏橄榄法:择园林中大竹一株,去梢,通其节,以橄榄实之,用箸封固。橄揽藉竹生气,不腐烂亦不枯瘁。欲用,则锯一节用之,仍封固如初。可藏至七八月,以之点茶,香美逾常。
枫柳人,星卜家挟之,有奇验。岭南枫木之老者,或生瘿瘤,遇雷雨暴长一枝如人形,谓之枫人,越巫取以雕刻鬼神像,赂之四方者也。亦名“樟柳人”,或樟木亦有此异耶?
孔雀爱其毛羽,恒掠水自镜,尾重,渍水中,或栖石上,值天寒冰凝结,人就之,辄僵立不动,恐断其尾也。是其羽毛,反为身累,视雄鸡之断尾远矣!
馀向见画本蝴蝶,镂金错采,尽态极妍,意其姑以是美,观未必果有此也。比来索居多暇,纵观物化,每当园林春还,杂花交暝,蝴蝶梦中来去,栩栩自得,飘飘欲仙;有时团扇惊回,或被东风扶起,凡诸色相,种种不一:或翠绿如鹦哥毛,或金碧如孔雀尾,或苍黄如榆荚落,或洁白如雪花舞,或绒厚如罽翠,或光薄如兰纸,或如鹧鸪斑,或如虎豹眼,或如墨汁污,或如笔管印,或如太极图,或如古鼎蚀,或如蜗牛篆,或如湘竹点,或如云纹、贝纹、水浪纹、鹿角纹、冰纹、栀子花纹,翅或两或四,或修或短,或整或斜,或覆或仰,或舒或敛,变幻莫测。盖诸食叶青虫,皆能蜕化蝴蝶,故形态不定如是,又岂画工所能毕肖?惜馀未得登罗浮,一睹香使者变相,然即此已足观造物之无尽藏焉。
跋
编辑梅谷为当湖韵士,曾梓《奇晋斋丛书》及自著《早春莺语》诸集,迩年隐于岐黄,不复唱渭城矣。偶笔一编,亦数年前所刊,不衫不履,饶有别致遥情。胥山澉水之间,其人斯在,呼之欲出。癸卯季冬,震泽杨复吉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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