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语录/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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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道二
编辑问:“《韶》至何时始失传?”曰:“其晋之东乎?汉高庙中尚有之。五代乱至二三百年,秦炬所不尽者。至此始灭绝无遗。”
问:“古乐似皆以诗为主。”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乐之始终条理备矣。诗所以言志,而诗之言,必抑扬高下,歌之而后可听。其诗之和平广大者,以宫声歌之;清扬激发,慷慨悲壮者,以商声歌之;欢忻流畅者,以角声歌之;急疾清促者,以征声歌之;繁碎嘈杂者,以羽声歌之。然五声无节,不能中和,则以律和之。由律而写其声于八音之中,至于克谐无相夺伦,则神人以和矣。”问:“凤仪兽舞是实事否?”曰: “是实事。如今官府行礼处,略有肃雍之意,便人皆聚观,各有惧然悚然处。虽悍卒野人,亦不敢哗。可以见矣。”
教化莫重于乐。唐虞之教胄子曰“典乐”,夏商曰“乐正”,周曰“大司乐”。今之“祭酒”,郎古之“司成”。成,乐之一终也。又有“司业”,业,悬锺磬之板也。即如做戏然,竟把国子辈演成一个样范,后来要变亦不会变。其初勉强教习,及其成也,都是顺其自然,导以固有而已。后来把第一义先澌灭尽,而以下贱倡优视乐工,欲天下化行俗美,人材辈出,得乎?宋时用女戏,门人问有事当用否,朱子曰:“时尚安得不用?”圣贤亦不能违时,祇是女更不如今之男矣。唐、宋仕宦皆有官妓,名尤不驯。明尚演其馀习,高丽人进贡,论官之品级,以妓陪之。直至今日始革去。甚是。男女无别,则廉耻道丧矣,教化将从何处说起?
雅乐是舞者舞,歌者歌。俗乐是舞者自歌,殊无理。如《大武》之舞,始而北出,一人“总干而山立”,人莫知为谁也。歌者则歌“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汝,无贰尔心”。人知为武王矣。“再成而灭商”,一人“发扬蹈厉”,人莫知为谁也。歌者则歌:“牧野洋洋,檀车煌煌。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燮伐大商,会朝清明。”人知为太公矣。以此推之,想《韶》亦是自征庸在位,殛罪命官,遂有九成也。当时国子,岂必如今优人,不过有其象而已。为其事者口不言,而旁观者则称羡慕诵之,虽其词夸多,亦无妨。若斟酌雅俗之间,如苏武,即将史传语,放在他口中自说,而姜下别用人赞叹之,亦可。
五音惟管子言之的当。宫博厚洪长,君欲其如此;商激昂慷慨,臣欲其如此;角清和调畅,民欲其如此;征警动而烦杂,事欲其敏也;羽细碎而凄切,物在天地间至多,却各不相混也。听人之声皆出于喉,其人便正道而贵;入鼻多者,恐乖厉,或作危险;舌音多者,或心同互,或巧佞;齿音多者,或狠,或艰深;唇音多者,或不正,或贱。试之颇验。作诗用韵脚,若是喜庆事,用宫音,便洪亮;发扬感激事,用商音;述平常事,用角音;可骇愕事,用征音;悲恻事,用羽音。
“黄锺之宫”,另是一物,非“黄锺管”也。朱子以“律准律通”比之,极是。然吕氏所谓:“取竹断两节,间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锺之宫。次日含少”者,此义千古不明,以启《隋志》及近日李文利之说。某谓黄锺八寸一分,应锺四寸二分,自黄至应,相距三寸九分。是诸律长短,皆在比距内耳。黄锺为宫,则自太簇为商,至应锺为变宫,皆以少声与之相应。少声者,言其声比黄锺为少也。既得黄锺,遂穴诸孔于三寸九分之内,间而吹之,其全声则黄锺之宫,其次所穴孔间而吹者,郎所含商、角、征、羽及二变之少声也。此以一管而备五声,故曰“黄锺之宫”。及“制十二筒”之后,则果相和,而此管可以生之。〈自记。〉
向解《吕览》“三寸九分”,以为黄锺以下,应锺以上,中间三寸九分,于隔八相生分寸之位,穴孔吹之,以得诸律,所谓“间而吹之”。立此为律本,在十二律管之外。前年王振声往天坛看乐器,其穴孔处,却非隔八相生取之。今《律吕正义》书中,乃言其故。琴是隔八相生者,平方也,面也;管以比例言,则立方也,体也。体便隔八相生不得。乃知吕不韦不知此义,故云:“三寸九分,间而吹之。”班孟坚《汉书》全引此段,只去“三寸九分”一句。想是考究过,知不如是,故去之耳。
问:“‘律准律通’之制。”曰:“以木安十二弦,如琴状,一弦为全律黄锺,或具七声,如十二管之有黄锺之宫一管;或可以上下按取十二律之声,皆不可知。此弦不在十二弦之内,馀十二弦,即应十二律,用十二弦,不用此弦。此弦以验十二弦之合否,为十二弦之母。”
问:“何妥虽止存黄锺七均,但既有黄锺七均,用此以推各律,依以旋生,有何难处!而谓‘自此旋宫之法遂废’,何也?”曰:“正是。总是因陋就简,不去推勘补足他。且因此可见朱子所谓‘君臣之道不达’一段议论之确。盖五伦都是达道,后世惟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四伦达于天下,而君臣之道不达。何也?君者九州之网,然宰相亦做得主行些事,六部亦做得主行些事,下至乡亭、啬夫皆做得主行些事,便人人有君道,有臣道。后世事无巨细,俱要称制裁决,所以朱子云然。黄锺独存一调,而不能各自为宫以相生者,以此。这道理甚神妙。”
明道论乐,谓:“将上下声考之,须得其正,一言以蔽之,省辨论者多少纷纷。”此等处,与所谓“加一倍”法者,皆可谓要言不烦。〈自记。〉
问:“朱子谓‘从来无祉角’何也?”曰:“亦尝疑此。朱子谓自汉、唐以来之乐,不能以祉角成调,不知何故。宋徽宗强为之,起声是祉,尾声又走了。”问:“审音是祉而用之,如何会走?”曰:“如弹琴,头一声是祉了,尾声不应,弹至那里,一样安放,却是别声。可奈何?此理甚微。盖三代而下,君臣皆具,生物仍然,但事多不得其理,民多不得其所,此声竟亡。”问:“民事既错,则物亦失宜,何以有羽?”曰:“毕竟差,如今所生之物,竟有较古时加多者。但看武王既得天下,偃武修文,商声不用,国祚遂衰弱而绵长;景王造无射之锺,伶州鸠知其以心疾死;刘歆造乐而莽死;荀勖造乐而晋乱;宋仁宗作乐亦以心疾死;王朴为周世宗造乐声太高,世宗死而国祚促;宋太祖至太常闻乐,嫌其管太高,令下二律,国祚遂衰弱而绵长。如响应声,此理怕人。齐景公作《征招》、《角招》,只怕那时此二声便有些作怪。晏子劝景公出舍于郊,大戒于国,于行庆施惠之时作此乐。我辈不会吹弹,又无精晓音律之人可问,不知果否。第向时曾听一友弹琴,逐曲问他,大抵宫、商调多,羽亦有,未有说是角、征调者。又亡儿学琴时,说琴中本有哑处,某不信。同是有木有弦,如何会哑?及试之,果然。以此验之,或有此事。郎以人之说话言之,激昂慷慨者,商声也,凄切哀怨者,羽声也。至合乎人情,令人欢悦和畅,是角声;紧切事理,一字不浮泛,是征声。此二声便少。”问:“三代以后,文不如古亦然。”曰:“然。大约官声是天地元声,圣人谓黄锺万事之本,此不容亡者。慷壮激发,凄紧琐细,此后世之所有。至民气欢悦流动,诸事恳挚警切,此圣王之事,三代以返,不能及也。角与宫相近,征与羽相近,以为是角矣,仍是宫;以为是征矣,仍是羽。今人认错部位者多。”
元人曲子只四出,犹是古乐之遗。古乐只升歌、笙人、闲歌、合乐四节,儒先都谓舜乐九成,周乐六成。某意谓四节之乐,唐、虞、三代恐皆如此,所谓九成、六成,乃舞也。但古人却无此说,存以备考。如今戏亦当以四出为则,把中间没情理者尽删之,至其履历姓名,莫要自己叙述,使一人在旁以诗歌咏叹之,更有情理。戏最可厌,是中间夹杂许多不相干事,而收场草草。文章须是篇末收拾完全,一丝不漏,戏何独不然?
明世用冷谦、韩邦奇等所定之乐,将舞都依字音五行。有僻仰伸缩,而无疾徐进退,信为可笑。
古人制七始,都与造化相应。如黄锺为宫,则太簇为商,只隔一位。姑洗为角,亦隔一位。至林锺为征,则隔二位。南吕为羽,又隔一位。自南昌至黄锺,又是两位。角、征相隔两位,故取中以蕤宾为变征。羽、宫相隔两位,故取中以应锺为变宫。月行节气亦然。至将置闰,则越两节气不得不置闰,与五声二变同。故房氏以二变为闰宫、闰征。
有谓三分损益、隔八相生为不是者,其说以气是一呼一吸,未有极长而渐缩短,极短而渐放长。不知阴阳二气,以相对者言,则呼吸是也;以一气之始终言,则渐长、渐短是也。如人之声,自丹田出,即撞入鼻,乃到舌,次齿,次唇,则出口矣。何尝一出郎一入也?
十二管,音之母也,作乐时却用他不著。其调中所用律,则寄于箫管之孔,琴之弦,锺磬之厚薄。八音惟革、木不入律,填有孔,亦入律,十二管却藏著,所谓“王府则有”。金、石、丝、竹有差,则取出管来正之。
声大莫如黄锺,细莫如应锺,皆可以起调,而其腔板声口,则不改于其为宫者也。如《大江东词》,大声唱使得,郎低声唱亦使得,而其声口则净也,非旦也。
问乐律。曰:“律者,乐之末节也。”曰:“诸书言古律分寸不定,因失中声,而古乐无由复,何云末节?”曰:“假令乐得中声,遂能凤仪兽舞乎?古礼之不复,果以衣冠笾豆之制,阙而无所考乎?”曰:“然则古之立律何也?”曰:“人得天地之中以生,性得天地之中理,气得天地之中气,形得天地之中形,则声亦得天地之中声。声之大者如雷霆,小者如蚊虫,皆非中也。就人之声,喑哑叱吒则过大,咿嗄啾唧又过小,亦非中也。惟平常之声,高下抑扬,大不过宫,细不过羽,其中有十二部焉。故律吕十二,配人之中声也。黄锺、大吕、太簇、夹锺、姑洗、仲吕、蕤宾、林锺、夷则、南吕、无射、应锺,皆锺名。又以锺之击有轻重不等,则声不足以为定,不若竹之分寸一定,而人尽力用气吹之为较准。故制管为律,以存圣人中和之声。于是以十二律之声,写入金、石、丝、竹、匏、土之内,则声皆和而乐成矣。”
问:“宫、商、角、征、羽,既分清浊高下,如宫浊矣,何以旋宫又有极清声为官者?”曰:“此是两样论头。如应锺为宫,其声细矣,则他律为商、角、征、羽者,更细于宫。律管本长,于为宫之律管者,臣民不可以陵君,则以变以半应之自合。若在言志之持,论其气象是宫是商,终不得变。大抵宫、商、角、徽、羽,为虚位。”
古人作乐,以律从诗,今人讲乐,以诗从律。“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岂非以律从诗?如今填词,却是派定某字用平,某字用仄,铁板不可易。又自乐学失传,论者便谓声音之道,无从理论,而诡诞者,又造为秘传怪异之术,转相迷。其实今日看戏,见忠臣孝子则感泣,见奸邪害正则发指,是即乐之大本大源也。圣人有作而欲制礼,郎今所行者折衷之可矣;欲制乐,郎今昆腔戏考定而条理之可矣。
乐有调有声,调如今曲之《清江引》、《新水令》是也,歌如歌《关雎》、《鹿呜》之字句是也。如以宫调歌《关雎》,则“关”字必用宫,所谓起调也。至“逑”字必收到宫上,所谓毕曲也。二章“参”字、“侧”字,三章“参”字、“之”字,皆然。是之谓调。若每句之字,宫、商、角、征、羽、变宫、变征,七音任用,各随其宜。如首“关”字用宫,未有次“关”字仍用宫而并头者,势必须用别音。盖印一字随人歌作七声,总在高下长短上分别,非本字自为一定之七音而不可变也。
全曲谓之调,每一律有五调,共六十调,二变不为调。每字谓之声,每一律有七声,共八十四声。自隋时,郑译得旋宫法于西域苏祗婆,何妥耻其不能,止用黄锺一调七均,至今雅乐尚如此。今俗乐唱戏者,亦未孜调声之全否,但用某调,则以某声起调,某声毕曲。如用黄锺,则以黄锺歌第一字,及完仍以黄锺歌末一字。而通歌所用字,总不出黄锺所生之宫、商、角、征、羽、变官、变征。以他律为官皆然。《律吕新书》中,却不曾把五声为调一处,挑剔发挥明白,故人难看。 “声依永,律谐声”,分得清楚,则了然矣。
问:“如奏黄锺之商,用黄锺七声乎?用太簇七声乎?”曰:“竟用太簇为宫之七声。因其为商,不可云太簇之宫,只可云黄锺之商。他律皆如此。”
十二律制器,止可以制金、石、丝、竹、匏,此五者有十二律。至鼓、、圉,则不具。埙虽为人所吹,然土为之,亦未知能具与否。十二律用以考音,而不用以作乐,虽以竹为之,而以锺为主,故以竹管而取锺名者甚多,黄锺、夹锺、林锺、应锺皆是也。八音之中,惟竹、丝、匏可以字字依人声音节簇,而金、石、土、革、木止一声,或以起乐,或以止乐,或以节乐也。
问八音之序。曰:“金、石所以为众音之节,故最尊。丝,堂上之乐。竹,管也,乃堂下之乐。天子元侯始用管,卿大夫则用笙,笙郎匏也,故次于竹。土,埙也,虽其用小,而为人所吹,与竹、匏同,故次之。至鼓与祝、圉,不过节乐、起乐、止乐而已。”又曰:“鼓无当于五声,故又次之。
问:“方响有十六个,十二个是正律,四个是清声,何也?”曰:“方响郎磐也。正律只有十二,至第九声,郎不能全具五声;少一声,第十声,少二声;第十一,少三声;第十二,少四声。盖律至应锺穷矣,只得截律变半为四清声,以全十二律之五声。二变不为调,故止十六。所以编锺、编磬皆十六,编箫之管亦十六,其故俱是如此。”
旧欲一部《乐书》,竟分八章:《乐用》、《乐教》、《乐章》、《乐声》、《乐律》、《乐器》、《乐舞》、《乐理》。今思只以《周官大司乐》一篇为经,《礼记》中《乐记》为传,而与经相发明者,曰《附大司乐》,与传相发明者,曰《附乐记》。或将八章另编,各成一类,以便专考一门者。言乐者,嫌不得古之黄锺,犹习礼者,嫌不得古之衣冠,岂今之衣冠必不可以行礼耶?自元以前讲历者,必欲求上古之历元,冬至岁月日时,皆会于甲子,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勉强凑合,终不能确。至郭守敬,始悟其非,追之既往未必是,验之将来未必合,又无关于历之紧要。于是一笔勾去,郎以至元辛巳为历元,而《授时历》遂迺超绝前古。自元以后,人皆翕然服之,不复言膺元矣。黄锺之说,亦是如此。朝庙之乐,实能歌咏祖宗功德,字字确实,明创业之艰难,道君臣之一德,悯将士之憔悴,谘黎庶之勤劬,便好。然古之作乐者,非徒以朝庙为重也。移风易俗,全以用之邦国,用之乡党,用之闾巷者为要。盖朝廷郊庙之乐,臣民得与闻者有几?惟家家户户皆得见之,方能兴感。孟子云:“今之乐,由古之乐。”以《乐记》“冕而舞《大武》”一段,及“宾牟贾”一段观之,古之乐与今之戏何殊,若将《廿一史》中,忠孝节义之实事,如戏编出,但词不要艳,声不要淫,使听者心气和平,可以语,可以道古。何代事,即用何代衣冠、官号、器具、礼节。自士大夫以及编氓,无不欢欣鼓舞,而臣思忠,子思孝,夫思义,妇思节,则太和之风,洋溢于宇宙。此岂徒讲黄锺之所能致耶?至于词,汉郎用乐府,唐郎用诗,宋以后即用诗馀曲子,无不可者。编纂皆要设一局,礼局、乐局、天文局、书算局,讲求在这里,便有举而用之之时。朱子何尝能用于当时?明朝承其馀绪,得其糟粕,尚可支持三百年,莫以空言为无补也。今欲考订朱子所言礼为一书,而以己见辑《乐书》,至历算有梅定九之书在,亦觉灿然可观矣。
昆腔之吐字,每字有头、腹、尾,如西要鸟之为箫,伊要乌之为忧之类。如但有头腹而无尾,则声短,非其本音矣。歌、麻、支、微、齐、鱼、虞,皆自发自收,为声之元。东、冬、江、阳、庚、青、蒸、真、文、元、寒、山、先、侵、覃、盐、咸,有头腹而无尾。国书以“阿、厄、伊、乌、于”五字为字头,最妙。歌、麻郎阿部,支、微、齐郎伊部,鱼、虞郎乌部。
古人习乐,其舞蹈有节,能使血脉活动,所以云“养其血脉”。祇是如何舞法,今已不传。然果然作乐,不患无传。《礼记》说乐如抗如坠等,声之节,郎舞之节。其转折疾徐,亦如大不过宫,细不过羽之意,以理准之,虽不中,不远矣。
乐最要紧,礼郎存于其中。即如章服,代各异制,惟优人不禁。有虞氏之衣冠,至周衰,必荡尽无复旧制,而《韶舞》则全存之。友曰:“髫年看剧演,见扮高力士者,尚戴紫金冠,今则为乌纱帽矣。唐制,中官虽极老,必戴紫金冠,不敢乌纱帽,见《勺中志》。做那一朝戏,郎用那一朝衣冠,方是名优。”曰:“嘉靖改定礼乐,以为大备,其实到此乃大崩坏。舞按五行,丑不可言。古舞断不如是,大率郎如今剧演。‘冕而舞《大武》’者,郎武王;尚父则‘发扬蹈厉’。各肖其形容行事,令人想见当日光景,故曰:‘舞以象事。’不肖其人,焉取哉!又恐人不晓,歌者却从旁赞其功德若何,行事若何,所谓‘一唱三叹’也。优孟之似孙叔,人郎以为真。故当日乐工,皆非庸俗人也。”
各省大吏,多以优伶为性命,无怪其然。即吾辈之几本书也。不尔,政事之暇,如何度日,古人暇时,便有琴瑟歌舞,先王知道人身心必有所寄,因其势而利导之,以归于正。样样都动得手,故有用,不是全靠读书。如今礼乐久废,只得守几本书,检束身心,开广知识。若移而之他,则放辟邪侈,不可言已。古时必有民间之乐,《韶》、《武》岂土庶可用?“《宵雅》肄三”,亦不可用于燕闲。使徒九庙、明堂之间作《韶》,而天下郎风移俗易,恐无此事。
如今,即将古书中忠孝廉节之事,制为词曲,去其声容之无情理者,令人歌舞之,便足以移易风俗,感动人心。不妨从粗处做起。礼始诸“污尊而杯饮,篑桴而土鼓”,后来便至“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古人诗何尝有平仄,后分为乎仄,又于平仄之中,分为四声,又于古诗之中,论出声病。唐人则竟字字程式,做成律诗。用之久,自然渐渐细密。
连日,因蓝总兵演戏,做到入情时,未有不感动者。以此见得乐之效速。若就元人百种中,选其忠孝节义有事实者,改其义理不通处,每事四出,此外诲淫导欲者禁之。亦粗足以感人心而成风俗矣。
至尊尝论及乐律,奏曰:“其理于经书上略可考见,至声气之调和,都不能晓得。”谕曰:“和不和极容易讲。如你向我说话,声高,我高声答应,声低,我低声答应,自然和。若你低声说,我胸中有不喜欢的意思,高声答应,这便不和。”此语见得天地间都是感应之理,实说得著声气根源。时壬辰四月。
舜曰:“有苗弗率,汝徂征。”其词责人之意多,略有满假。益窥见到此,故赞曰:“满招损,谦受益。”此是行兵紧要处,骄忿极害事。孔明七纵七擒后,以为兵可用矣,故《前表》有“奖率三军,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诸语。直视曹叙如孟获,微有自恃之意。及街亭既败,想亦见到比意,故《后表》曰:“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其识高矣。
孔子云:“善人教民七年,可以郎戎。”孟子推衍其说,如发政“施仁”,“深耕易耨,修其孝弟忠信”,都是教民里事。教民至于七年,岂但与民休息,而上下相信,郎以之战,民亦各知大义,胜不轻喜,败不轻惧。国手教弈,若有下一善著,狂呼得意,下一失著,悔恨失声者,国手必斥之。盖轻喜轻惧?中不定,气不静,最不好。兵事尤忌。
孟子云:“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他原有战胜攻克的本事,却不用,所以规模大。后人便疑孟子用兵未必济事,不知孟子手段竟可不用兵。事事束缚之以礼,教人便动不得,何必用兵。穀梁子说得是:“善为国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到得“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死,善死者不亡”,便不妙了。管仲生平便不曾与人打仗,何况孟子!后世惟武侯有此意,所以人说将兵非其所长,岂知正是他本领大处。老子亦见得此意,日:“惟慈故勇”;以“无为”“取天下、都确有此理。
乡兵最妙。孟子所云:“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管子所云:“夜战则声相闻,画战则目相识,其欢欣鼓舞足以相死。”情谊既联属,而链习又熟,故鲜败。至卒长、党正之类,用之课农,则保介田畯即是人;用之劝谕,则饮射读法郎是人;用之出兵,则伍两卒旅之长即是人。人相习而教有常法,文武兵民未尝分也,何等有条理。
汉经费无兵饷,徒有吏禄而已,故太平数十年,则国富用足。自唐、宋以来,有养兵之费,故官俸代以微薄。天下虽无事,而兵常聚食,故国家靡费恒多,而动有不给之患。〈自记。〉
官俸之薄起于宋,其所由薄,则起于养兵。汉时兵在京师者,不过南北军,武帝止增七校而已。其馀南征北伐,皆用民兵,无事则农。故少营伍支给之费,而官俸得厚。唐之府卫,睢已有兵民之分,而兵皆屯田,木尝坐而仰食,犹然农夫也。至宋削藩镇兵权,乃悉以京室禁兵,出防各路。兵额既多,而更番往来,费尤无数,故国帑虚耗,贫弱不振,而官俸遂减。但三代时,劝农之外,郎以讲武为事,法制整然,条理精密。汉则无事听其佃作,有事便驱而用之,是谓以不教民战。三代之民,日日使之习勤,内外有备,故无仓卒之患。
汉时兵民不分,故国势富强。宋艺祖但就所见目前之弊,率意厘革,因藩镇财富兵强,遂设兵仗以。收其锐卒,立转运以收其利权,务使文官有民而无兵,武官有兵而无饷。以为如此,方不能为害。至各路应设守御之处,皆从京都遣戍,更番往来,以致养兵之费,府库为虚。不独官俸绿以寝薄,即郊祀大典,亦时以匮乏不举。岂知官俸厚,如夭之雨泽,散而为利也。兵饷多,如水之决堤,聚而为害也。若稍竹养兵之费,而散之百官,以养其廉耻,贪墨则丧法绳之,自然大小寅恭,不敢朘削小民,而闾阎日富。于是兴礼乐,施教化以感之,三代之治岂远哉,
朱子论兵政,谓唐之弊,在主兵者专制强梁;来之弊,在主兵者分散烦冗,而归之责成郡守。可知汉法犹诈于唐、宋也。观朱子前后议论,大都犹有取于汉制。〈自记。〉
古之阵法,只武侯八附、李卫公五花阵,为有根。五花原于乡遂之兵,八阵原于都鄙之兵。乡遂之兵,以十为数,起于五;都鄙之兵,以八为数,起于井田之八家。自五家,以至于万二千五百家,皆以五相叠,故出兵自五人,以至于万二千五百人,亦如之。自八家,以至五百一十二家,皆以八相叠。其在卒长之教,皆以五八为队而教之。一居中,前后左右为四,无论多少皆依此,此五花阵法也。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无论多少皆依此,此八阵法也。问:“乡遂四闾为族,是百家,四两为卒,是百人,每家出一人。而都鄙四邱为甸,是五百一十二家,出长壳一乘,步卒七十二人,甲士三人。乡遂亦出车牛马否?”曰:“亦然。乡遂虽百人,大槩亦用七十五人随兵车,轻车也。馀二十五人随牛车,重车也。归马于华山之阳,谓轻车;放牛于桃林之野,谓重车。”
孙武子书,总是说诈,如“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之类。终以火攻,实大不仁之事,火攻无一存者。吾儒兵法,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畏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故“善战者服上刑”。至于人来算计我,却不可以无备,须要事事周到。汉将自当以赵充国为第一,看他几篇奏疏,无一句不靠实,立于不败之地。魏相论骄兵、贪兵、忿兵几句,亦得兵要。外有充国,内有魏相,所以相济成功。若蒋《左传》、《国策》、《史》、《汉》诸书,选集一部兵法,当胜于今所谓《七书》者。
《充国传》:“尝以远斥侯为务,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壁,尤能持重爱土卒,先计而后战。”数语尽兵家。之要。〈自记。〉
韩文公论招募乡兵,大妙,客兵便一战而溃。施将军平海,若不即用福建人,如何能成事?王辅臣反,亦是西兵平之。此却是用兵扼要处。
用兵如下棋然,低棋贪杀,又要多杀,国手祇要自己不败。到赢人,一著亦是赢,何须多?管仲用兵,何曾杀一人,而天下畏之。武侯节制之师,不曾多杀人,司马懿畏之如虎。赵充国金城之役,何尝与贼打杖。都是国手。
凡用兵,败后再进,鲜不胜者。王姚江初遇伏而败,夜复整兵而往,便破赣州。用此者多胜。
巡抚浙中者,前有范觐公,后有李武定,浙中士民至于今称之。武定之才,视单公为优,当行兵时,施其智术,亦能得其欢心。武定先与镇浙将军结纳为兄弟,及耿逆作乱,武定言于将军曰:“今势危,全要得百姓之心,百姓一心,便可凭以立事。今与将军约,万一兵有生事害民者,吾关白将军,郎当按法治罪。迨后别为庇护,操纵总由吾等耳。要使民知吾等不护兵以蹂民而已。”将军唯唯。未几,适有是事,武定闻而升堂作色,令标兵皆环甲,发令箭召将军兵。百姓观者数万。移时而将军缚兵至,以法治之,一时欢声雷动。武定又损家资,及用库金之无名籍者,以充犒劳。凡满兵向前者,必拊其背,奖谕赏密之,故满兵亦归心焉。武定于督兵王子及领兵将军,皆用此法。王子、将军见其兵民归向,肯担当事,亦倚以为重。以故内外和辑。又临事颇能不动。一日,与赖将军、拉将军同坐一山,望见一二千人拥至,从者不敢谁何,两将军皆失色。武定自频捋其须,徐步出帐外。来者至,皆跪,武定和颜色问曰:“汝兵耶,必有苦,试为我言之。”众曰:“无之。”曰:“或有条陈事,试为我言之。”又曰:“无之。”武定曰:“然则欲何为?”众曰:“吾等前私通于贼,受有吴、耿两家付,观成败为去就。今被公厚恩,视吾等若骨肉,心不忍有二,故自首于公。后有贼至,当奋刃以自明也。”武定垂涕慰之曰:“汝等皆忠肝义胆之人也,吾何以得此于若辈!”应时悉焚其札付,而以牛酒犒焉,众皆欣然而去。两将军于是大服。后某以是事同之,曰:“如此比者尚多。”每与之语,果能不动,虽平常语,无郎答者,必稍存思而后应。
当日白头贼妄假名号,众至三万,围安溪县。某出示言:“蔡寅本永春卖浆家儿,托名三太子。值此年荒,民食不继,何故甘被诳惑,以粮资贼?我已兴兵剿捕,诸乡不得仍跻前辙。倘贼以为恚,即可嫁怨于我,若我家破,饷之未晚。或故相违忤,甘心饷贼,是亦贼也,便当移兵先剪,以为诸乡戒。”又复分兵守其要道,抄绝粮路。更出一招降告示:“敢杀降,死无赦。”出示之翌日,即有贼弁林起,以七百人降。某量留四五十人,馀悉遣为民。自林起来,贼辄自相疑忌,又苦乏粮,不数日,散走强半。仅六七千人,忿来攻我。某以兵堵之山陉,贼不敢下,经大风雨而退。某遣李治以二三百人尾之,令去贼二三里,即结营自固,勿与交锋。治请曰:“万一贼同众来战,奈何?”某曰:“只据险,一交锋,便为黔之驴矣。”又数日,贼尽奔散。其发郎用腰刀截之,弃满道路。盖人多则需饷亦多,无所得食,自然破亡矣。
管仲初见桓公,三薰三沐之后,所进不过《管子》头二张书,一二十年用之。邓禹于光武,武侯于先主,一见说得几句话,终身总不出此。他见得明白,所以行之有成。辛酉年,拖将军方督水师,专平海事。某遇于逆旅,问数语,某郎喜曰:“台湾已平矣。”施曰:“何相信之深也?”某曰:“君言之已在掌握,岂不能行乎?”说得实在是了,便不问而知其能行。
地曾启奏云:“有人说海贼凡数万人,浙江米都是此辈搬去,故常患米少。此说不确。数万人必有宿泊之所,今台湾、澎湖、舟山、金门、海坛、厦门诸岛,无不重兵镇守,其馀小岛,能驻百人者便少,数万人何处栖身?此辈不过是内地之人,乘南风则出掠,北风起则仍归内地耳。”未几,擒获一贼,地奏且莫正法,就此穷究其根株,必有巨猾为之窝主,得其巨猾,则馀党易散矣。其后,果得郑尽心。大凡兵间事,须得其要领,成功便易。又莫妙于以贼攻贼,不易之道也。
马见伯整顿山西营伍,兵皆哗然站队。见伯有将材,不知何以如此其无序。凡仕宦所至,要有兴革,须使他不觉,以渐而更。又要有同心的人,方得成事。为将又须先择材干技力有用者,使为头目,头目皆我之人,则其下安能动乎!此所谓机也。
至尊所不可及者,不嗜杀人,虽吴三桂亦不曾族诛,耿精忠亲族尚有为近臣者。前年,一大臣亲族有以叛逆论者,他已自分连坐,乃宽之不同,下谕曰: “岂有人做此等事,而谋之宗族者?”何等圣明。三代以前,想已有相及之典,故《甘誓》、《汤誓》俱曰:“予则孥戮汝。”如此盛德事,竟超绝千古矣。
有惜晁错早死者,曰:“便不死,亦不过如此。郎贾谊所言‘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虽似合机宜,但视诸侯王都似剧贼一般,亦太不广。人本领大,度量便大,周公诛管、蔡后,未尝猜疑同姓,亲亲之谊如故。后世多因一事有变,至于惩羹吹蕴者。圣人先从修身尊贤说起,然后及亲亲,晁、贾议论,都不曾理清根本。至族灭一事,乃秦之酷暴。以霍光之贤,犹族上官,其意以为不尔,恐有后患耳。惟武侯本领大,李严废斥,若遇他人,便恐其不走魏,或走吴矣,武侯如此处来,何尝有他患!武侯一切都用王道。罪人以族,婴儿之在繈褓者,何与彼事?皆骈首就戮,实是惨事。当日耿、尚二逆亲族,群臣皆请诛之,蒙垂谕曰:“他在外要反,亲族奈之何哉?”岂独不害其命,并不去其官,两额驸仍如故。甚盛德事,可为万世法。
圣人本领大,只随事处得当,不计其后。间:“他本领大处,就在那不过分际处持得定否?”曰:“他抛得便是大。如‘有德易以王,无德易以亡’,到了无德,不亡何用!如殛鲧而用禹,道理应如此。”
某巡抚直隶时,奉命筑永定河堤。当时私心以为何须与水争地,但免其民之钱粮,使无催科之扰,则民赖水利,亦足以生,堤久必坟,终归无益。今思之,圣见为是。大禹之功,万世永赖,然不久亦辄废迁。如今,既与斯民同时,得几年安享地利,令少者长,长者老,老者死,亦可矣。譬如年荒赈济,明知此三日粮,不能保其三日之外,但且救他三日。未有逆料其三日后之必死,并靳现在之粮,而速之死者。
当日去看南河时,靳总河引到高家堰一带看六坝,曰:“此明潘印川所留四十里天然减水坝处也。原是四十里行水,并不说害民,今只留六坝,科道却参我害民。”彼时不解其故,及后大城、静海频苦水患,先是二县无堤,并未告灾,至近岁堤成,民反大病,于时适某出为巡抚,因悟六坝之害,与此正同。盖水平漫,则浅而无力,用堤束之,一遇崩决,则力并而猛,其疾如箭,当之者无不麇溃。后又看漳河,至成安,闻崔惟雅著有治河之书,因访其子。其子便说得好,他说: “筑堤断非良策,漳水来时,初不甚急,至深不过五尺,人畜概得迁避。若以堤障之,一决直是所向无前,人畜俱不能保。且漳水东行,则西路退出,西行,则东路退出,退出之地,皆极肥美,反得数倍收成。只勿与争地,随其所行之地,蠲除其粮可已。”某遂据此奏请施行。后有言漳河现分四股,当并归一者,某奏云:“禹疏九河,杀其势也。天分为四,正使势缓,便是世运将泰,不应并而为一。”奏上,遂蒙许可。至兴化一带下河,却是靳总河说得是,他说:“海反高于内地,若开七道河泄水,汐时内水外出,潮时外水内入,出者甜水,入者苦水,但见其害,不见其利。今人不想盐城范公堤因何而筑,全是为海水侵田,筑此障之。苦水所过,田便无用。今下河人家,半在水中,安之若素,田倒肥美,又有鱼虾之利。开下河无益。”此言甚当,其后下河虽开,倒底湮塞。友云:“县湮洪水,便是用堤。《禹贡》一篇,无一堤障字,惟‘九泽既陂’,泽乃可川陂耳。”盖泽水淹漫,略用陂堰,便田可有收。若江河之流,难以堤束,所以孟子谓“行所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