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三

卷第十二 樊川文集 卷第十三
唐 杜牧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翻宋刊本
卷第十四

樊川文集第十三

           杜牧字牧之

   上宣州崔大夫书

某再拜阁下以德行文章有位于明时如望江

汉见其去之呇天沉汪澶漫不知其所为终始

也复自开幕府巳来辟取当时之名士礼接待

遇各尽其意后进絜絜以节业自持者无不愿

受阁下回首一顾舒气快意自以满足今藩镇

之贵土地兵甲生杀与夺在一出口终日矜高

与门下后进之士榷得失去就于分寸铢𮮐间

多是其人也独阁下不自矜高不设壍垒曲垂

情意以尽待士之礼然知后进絜絜以节义自

持者愿受阁下回首一顾舒气快意自以满足

此固然也非敢茍佞其辞以取媚也不知阁下

俯仰延遇之去就币帛篚篚之多少饮食献酬

之和乐各用何道闲夜永日三五相聚危言峻

论知与不知莫不愿尽心于阁下寿考福禄祝

之无穷某虽不肖则亦千百间其一人数也鹿

鸣宴群臣诗曰既饮食之复实币帛筐筐以将

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吉日诗曰

宣王䏻慎微接下无不尽心以奉其上焉自古

虽尊为天子未有不用此而能得多士尽心也

未有不得多士之尽心而得树功立业流于歌

诗也况于诸侯哉夫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

称司马迁曰自古冨贵其名磨灭不可胜纪而

言思之令人感动激发当寐而寤在饥而饱伏

希阁下濬之益深筑之益高缄𫔎之益固使天

下之人异日捧阁下之德不替今日则为宰相长

育人材兴起教化国朝房杜姚宋不足过也某

也于流辇无所知识承风望光徒有输心效节

之志今谨录杂诗一卷献上非敢用此求知盖

欲导其志无以为先也往年应进士举曽投献

笔语亦蒙亟称于时今十五年矣于顽懜中为

之不知矣于其事䏻不稍工不敢再录新述恐

烦尊重无任惶惧谨再拜

   上池州李使君书

景业足下仆与足下齿同而道不同足下性俊

逹坚明心正而气和饰以温慎故处世显明无

罪悔仆之所禀阔略踈易轻微而忽小然其天

与其心知耶柔利已偷苟谗謟可以进取知之

而不䏻行之非不䏻行之抑复见恶之不䏻忍

一同坐与之交语故有知之者有怒之者怒不

附巳者怒不恬言柔舌道其盛美者怒守直道

而违巳者知之者皆齿少气锐读书以贤才自

许但见古人行事真当如此未得官职不睹形

势絜絜少辈之徒也怒仆者足以裂仆之赐折

仆之胫知仆者不䏻持一饭与仆仆之不死巳

幸况为刺史聚骨肉妻子衣食有馀乃大幸也

敢望其他然与足下之所受性固不得伍列齐

立亦抵足下疆垅畦畔间耳故足下怜仆之厚

仆仰足下之多在京城间家事人事终日促束

不得日出所怀以自晓自然不敢以辈流间期

足下也去岁乞假自江汉间归京乃知足下出

官之由勇于为义向者仆之期足下之心果为

不缪私自喜贺足下果不负天所付与仆所期

向二者所以为喜且自贺也幸甚幸甚夫子曰

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复曰不试故艺圣人尚

以少贱不试乃䏻多䏻有艺况他人哉仆与足

下年未三十为诸侯幕府吏未四十为天子廷

臣不为甚贱不为不试矣今者齿各甚壮为刺

史各得小郡俱处僻左幸天下无事人安榖熟

无兵期军湏逋负诤诉之勤足以为学自强自

勉扵未闻未见之间仆不足道虽䏻为学亦无

所益如足下之才之时真可惜也向者所谓俊

逹坚明心正而气和饰以温慎此才可惜也年

四十为刺史得僻左小郡有衣食无为吏之苦

此时之可惜也仆以为天资足下有异日名声

迹业光于前后正在今日可不勉之仆常念百

代之下未必为不幸何者以其书具而事多也

今之言者必曰使圣人微旨不传乃郑玄辈为

注解之罪仆观其所解释明白完具虽圣人复

生必挈置数子坐于游夏之位若使玄辈解释

不足为师要得圣人复生如周公夫子亲授微

旨然后为学是则圣人不生终不为学假使圣

人复生即亦随而猾之矣此则不学之徒好出

大言欺乱常人耳自汉巳䧏其有国者成败废

兴事业踪迹一二亿万青黄白黒据实空有皆

可图𦘕考其来由裁其短长十得四五足以应

当时之务矣不似古人穷天凿玄蹑于无踪筭

于忽微然后䏻为学也故曰生百代之下未必

为不幸也夫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乃随

所见闻能不亡失而思念至也楚王问萍实对

曰吾往年闻童谣而知之此乃以童子为师耳

参之于上古复酌于见闻乃能为圣人也诸葛

孔明曰诸公读书乃欲为博士耳此乃盖滞于

所见不知适变名为腐儒亦学者之一病仆自

元和巳来以至今日其所见闻名公才人之所

论讨典刑制度征伐叛乱考其当时参于前古

䏻不忘失而思念亦可以为一家事业矣但随

见随忘随闻随废轻目重耳之过此亦学者之

一病也如足下天与之性万万与仆相远仆自

知顽滞不能苦心为学假使䏻学之亦不䏻出

而施之恳恳欲成足下之美异日既受足下之

教于一官一局而无过失而巳自古未有不学

而䏻垂名于后代者足下勉之大江之南夏候

郁湿易生百疾足下气俊𮌎臆间不以悁忿是

非贮之邪气不䏻侵慎防是晚多食大醉⿰纟⿱𢆶匹 -- 继

其他无所道某再拜

   投知巳书

夫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逹知我者其

天乎复曰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以春秋此圣

人操心不顾世之人是非也柱厉叔事莒敖公

莒敖公不知及莒敖公有难柱厉叔死之不知

我则巳反以死报之盖怨不知之深也豫让谓

赵襄子曰智伯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此

乃列士义夫有才感其知不顾其生也行无坚

明之异材无尺寸之用泛泛然求知扵人知则

不能有所报不知则怒此乃众人之心也圣贤

义列之士既不可到小生有异扵众人者审巳

功也审巳之行审巳之才皆不出众人亦不求

知扵人巳或有知之者则蔵缩退避唯恐知之

深盖自度无可以为报效也或有因縁他事不

得巳求知扵人者茍不知未尝退有怼言怨色

形扵妻子之前此乃比扵众人唯审巳求知也

大和二年小生应进士举当其时先进之士以

小生行可与进业可益修喧而举之争为知巳

者不啻二十人小生迩来十年江湖间时时以

家事一抵京师事巳即返尝所谓喧而誉之为

知巳者多巳显贵未尝一到其门何者自十年

来行不益进业不益修中夜忖量自愧扵心欲

持何说复扵知巳之前为进拜之资乎默默蔵

缩茍免寒饥为幸耳昨李巡官至忽传阁下旨

意似知姓名或欲异日必录在门下阁下为世

之伟人钜德小生一𫉬进谒一陪䜩享则亦荣

矣况欲异日终置之扵榻席之上齿扵数子之

列乎无攀縁𢇁发之因出特逹倜傥之知小生

自度冝为何才可以塞阁下之求宜为何道可

以报阁下之德是以自承命巳来审巳愈切抚

心独惊忽忽思之而不自知其然也若蒙待之

以众人之地求之以众人之才责之以众人之

报亦庶㡬异日受约束指顾扵簿书之间知无

不为为不及私亦或能提笔伸𥿄作咏歌以发

盛德止此而巳其他望扵古人责以不及非小

生之所堪任伏恐阁下听闻之过求取之异敢

不特自发明导说其哀一开阁下视听其他感

激发愤怀愧思德临𥿄汗发不知所裁某恐惧

再拜

   荅荘充书

某白荘先辈足下凡为文以意为主气为辅以

辞彩章句为之兵卫未有主强盛而辅不飘逸

者兵卫不华赫而荘整者四者高下圆折步骤

随主所指如鸟随凤鱼随龙师众随汤武腾天

潜泉横裂天下无不如意苟意不先立止以文

彩辞句绕前捧后是言愈多而理愈乱如入阛

阓纷纷然莫知其谁暮散而巳是以意全胜者

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

是意䏻遣辞辞不䏻成意大抵为文之旨如此

观足下所为文百馀篇实先意气而后辞句慕

古而尚仁义者苟为之不巳资以学问则古作

者不为难到今以某无可取欲命以为序承当

厚意愓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息不安复观自古序其文者皆后世宗

师其人而为之诗书春秋左氏以降百家之说

皆是也古者其身不遇扵世寄志扵言求言遇

扵后世也自两汉巳来冨贵者千百自今观之

声势光明孰若马迁相如贾𧨏刘向扬雄之徒

斯人也岂求知扵当世哉故亲见杨子云著书

欲取覆酱瓿雄当其时亦未尝自有夸目况今

与足下并生今世欲序足下未巳之文此固不

可也苟有志古人不难到勉之而巳某再拜

   上河阳李尚书书

伏以三城所治兵精地要北鏁太行东塞𥠖阳

左京河南指为重轻自艰难巳来儒生成名立

功者盖寡扵前代是以壮徤不学之徒不知儒

术不识大体取其微效终败大事不可一二悉

数伏以尚书有才名德望知经义儒术加以俭

克好立功名今横㩀要津重兵在手朝廷搢绅

之士屈指延颈伫观政能况圣主掀擢豪俊考

校古今退朝之后急扵观书巳筑七关取陇城

缉为郡县今亲诛虏𭣣其土田取其良马为耕

战之具西复凉州东取河朔平一天下使不贡

不觐之徒敢自专擅此实圣主之心事业巳彰

臣下明明无不知之伏自尚书树立鍜錬教训

㨂拔法术尺寸取扵古人若受指顾必立大功

使天下后学之徒知成功立事非大儒知今古

成败者而不能为之复使儒生舒展胸臆得以

诲导壮徤不学之徒指踪而使之令其心服正

在今日某多病早衰恚在耕钓得一二郡资其

退休以活骨肉亦能作为歌诗以称道盛德其

馀息心亦巳久矣下情日増瞻仰恋德之切某

恐惧再拜

   上盐铁裴侍郎书

伏以盐鐡重务根本在扵江淮今诸监院颇不

得人皆以权势干求固难悉议停替其扵利病

岂无中䇿某自池州睦州实见其弊盖以江淮

自废留后巳来凡有𡨚人无处告诉每州皆有

土豪百姓情愿把盐每年纳利名曰土盐商如

此之流两税之外州县不敢差役自罢江淮留

后巳来破散将尽以监院多是诛求一年之中

追呼无巳至有身行不在须得父母妻儿锢身

驱将得钱即放不二年内尽恐逃亡今譬扵常

州百姓有屈身在苏州归家未得便可以苏州

下状论理披诉至如睦州百姓食临平监盐其

土盐商𬒳临平监追呼求取直是睦州刺史亦

与作主不得非裹四千里粮直入城役使即须

破散奔走更无他图其间搜求胥徒针抽镂取

千计百校唯恐不多除非吞声别无赴诉今有

明长吏在上旁县百里尚敢公为不法况诸监

院皆是以货得之恣为姧欺人无语路况土盐

商皆是州县大戸言之根本实可痛心比𥘉停

罢留后众皆以为除烦去冗不知其弊及扵疲

羸即是所利者至微所害者至大今若𫎇侍郎

改革前非于南省郎吏中择一清慎依前使为

江淮留后减其胥吏不必一如向前多置人数

即自岭南至于汴宋凡有𡨚人有可控告姧𧷢

之辈动而有畏数十州土盐商免至破灭除江

淮之太残为侍郎之阴德以某愚见莫过扵斯

若问扵盐铁吏即不欲江淮别有留后若有留

后其间百事自能申状谘呈安得货财表里计

会分其权力言之可知伏惟俯察愚𠂻不赐罪

责某再拜

   与汴州从事书

汴州境内最弊最苦是牵船夫大寒虐暑穷人

奔走毙踣不少某数年前赴官入京至襄邑县

见县令李式甚年少有吏才条䟽牵夫甚有道

理云某当县万戸已来都置一板簿每年轮检

自差欲有使来先行文帖克期令至不㨂贫冨

职掌一切均同计一年之中一县人戸不著两

度夫役如有远戸不能来者即任纳钱与扵近

河雇人对面分付价直不令所由欺𨼆一县之

内稍似苏息盖以承前但有使来即出帖差夫

所由得帖冨豪者终年闲坐贫下者终日牵船

今即自以板簿在手轮转差遣虽有𭶑吏不能

用情某每任刺史应是役夫及竹木瓦砖工巧

之𩔗并自置板簿若要使役即自检自差不下

文帖付县若下县后县令付案案司出帖分付

里正一郷只要两夫事在一郷遍着赤帖怀中

藏却巡门掠敛一遍贫者即𬒳差来若籍在手

中巡次差遣不由里胥典正无因更能用情以

此知襄邑李式之能可以惠及夫役更有良术

即不敢知以某愚见且可救急因襄邑李生之

绩效知先辈思报幕府之深诚不觉亦及拙政

以为证明岂敢自述今为治患扵差役不平诗

云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此盖不平之故长

吏不置簿籍一一自检即姧胥贪冒求取此最

为甚某恐惧再拜


樊川文集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