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七

卷第十六 栾城集 卷第十七
宋 苏辙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八

栾城集卷第十七

 赋八首

   巫山赋

过瞿唐之长江兮蔚巫山之嵳峨云孤兴其勃勃兮

北风慨其扬波山嵚崟而直上兮越至神女之所家

峯连属以十二兮其九可见而三不知蹊遂芜㓕而

不可陟兮玄猿黄鹄四顾而鸣悲览松柏之青青兮

纷其若江上之菰蒲维其大之不可知兮有挠云之

修柯蔓草𮐃茸以下翳兮飞泉㓗清而无沙亭亭孤

峯其下藂木交错而不明兮若有美人惨然而长嗟

敛手危立以右顾兮舒目远望恍然而有所怀俨峨

峨其有礼兮盛服寂寞而无哗临万仞之绝崄兮独

立千载而不下颠追怀楚襄之放意肆志兮溯江千

里而远来离国去俗兮徘徊而不能归悲神女之不

可以朝求而夕见兮想游步之逶迟筑阳台于江干

兮相氛气之参差惟神女之不可以求得兮此其所

以为神湛洋洋其无心兮岂其犹有怀乎世之人朝

云蔚其晨兴兮暮雨纷以下注变化倏忽不可测兮

俄为鸟而腾去忽然而为人兮佩玉锵以琅琅爱江

流之清波兮安燕处乎高唐彼蛟龙之多智兮尚不

可执以罝罦高丘深其苍苍兮恍谁识其有无

   屈原庙赋

凄凉兮稊归寂寞兮屈氏楚之孙兮原之子伉直远

兮复谁似宛有庙兮江之浦予来斯兮酌以醑吁嗟

神兮生何喜九疑阴兮湘之涘鼓桂楫兮兰为舟横

中流兮风鸣厉忽自溺兮矌何求野莾莾兮舜之丘

舜之墙兮缭九周中有长遂兮可驾以游揉玉以为

轮兮斵冰以为之辀伯翳俯以御马兮𦤎陶为予参

乘惨然愍予之强死兮泫然涕下而不禁道予以登

夫重丘兮纷古人其若林悟伯夷以太息兮焦衍为

予而歔欷古固有是兮予又何怪乎当今独有谓予

之不然兮夫岂柳下之展禽彼其所处之不同兮又

安可以谤予抱关而击析兮余岂责以必死宗国郧

而不救兮夫予舍是安去予将质以重华兮蹇将语

而出涕予岂如彼妇兮夫不仁而出诉惨默默予何

言兮使重华之自为处予惟乐夫揖让兮坦平夷而

无忧朝而从之游兮顾予使予昌言言出而无忌兮

暮还𥨊(“爿”换为“丬”)而燕安嗟平生之所好兮既死而后能然彼

乡之人兮孰知予此欢忽友顾以千载兮喟故宫之

颓垣

   缸砚赋并叙

 先蜀之老有姓滕者能以药煮瓦石使软可割如

 土尝以破酿酒缸为砚极美蜀人往往得之以为

 异物余兄子瞻尝游益州有以其一遗之子瞻以

 授余因为之赋

有物于此首枕而足履大胸而大膺杯首而箕制其

寿百年骨肉破碎而独化为是其始也生乎黄泥之

中其成也出乎烈火之下尾锐而腹皤长颈而巨口

𫗦糟啜酒终日醉饱外坚中虚肤密理解偶与物斗

胁漏内稿弃于路隅瓦砾所汝忽然逢人药石包裹

不我谓瑕治以鼎鼐烹𤋎不辞斧凿见剖一为我形

沃我以水污我以煤处我以几子既博物之识已否

客曰嗟夫物之成也则必固有毁也邪物之毁也则

又不可谓弃也邪既成而毁者悲其弃也既弃而复

用者又悲其用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以予观之昔

子则非开口而受湿洳辛含酸而不得守子之性者

邪今子则非坦腹而受污糢糊弥漫而不得保子之

正者邪且其饮子以水也不若饮子以酒以物汗子

也不若使子自保子果以此自悲也则亦不见夫诸

毛之捽拔诸楮之烂靡杀身自鬻求效于此吐词如

云传示万里子不自喜而欲其故则吾亦谓子恶名

而喜利弃溪而嗜美终身陷溺而不知止者可足悲

   豋真兴寺楼赋

 季夏六月子瞻与张户曹琥同游真兴寺晩豋寺

 后重阁南望连山如画山前有白鹭十数杳杳飞

 去东南望五丈原原上有白云如覆釡慨然思孔

 明之遗迹作书与辙曰可以赋此赋曰

渉六月之徂暑兮溯秦川而远望楼冯高而蘧蘧兮

日将薄乎西方牛羊相从而下来兮孤烟特起于苍

茫南望连山之参差兮奔走相属而腾骧桀业峨其

雄高兮惟太白与终南林阜蔚以扶拱兮浩合沓而

穰穰若群马之相追逐兮忽郁怒而狂章骈交首以

磨颈兮纷绝驰于四方日将入而山阴兮天黝黝而

芒茫淡平云之凝碧兮白鹭归以翺翔袅袅其弥远

兮声断绝而复扬眇将没而犹见兮飘若仙人之不

可望旷群归于何所兮徂南涧之泱泱回东望夫修

隆兮隐高原曰五丈思古人而不可见兮涕横流以

浪浪云坱轧其不起兮若覆釡而在上嗟一日之所

见兮盖千变以异状忽巳去而莫执兮夫岂胜乎追

想强驰词于千里兮増异日之惆怅维古事之亦然


兮偶一世之所向非有意于求慕兮徒今世之追赏


虽孔明其何益于五丈兮使无原其忘亮览川原而

思古兮恍亡弓之遗韔

   超然台赋并叙

 子瞻既通守馀杭三年不得代以辙之在济南也

 求为东州守既得请高密其地介于淮海之间风

 俗朴陋四方宾客不至受命之岁承大旱之馀孽

 驱除螑蝗逐捕盗贼廪恤饥馑日不遑给几年而


 后少安顾居处隐陋无以自放乃因其城上之废

 台而増葺之日与其僚览其山川而乐之以告辙

 曰此将何以名之辙曰今夫山居者知山林居者

 知林耕者知原渔者知泽安于其所而已其乐不

 相及也而台则尽之天下之士奔走于是非之场

 浮沉于荣辱之海嚣然尽力而忘反亦莫自知也

 而逹者哀之二者非以其超然不累于物故邪老

 子曰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尝试以超然命之可乎

 因为之赋以告曰

东海之滨日气所先岿高台之陵空兮溢晨景之絜

鲜幸氛翳之收霁兮逮朋友之燕闲舒堙郁以延望

兮放远目于山川设金罍与玉SKchar兮清醪洁其如泉

奏丝竹之愤怨兮声激越而眇绵下仰望而不闻兮

微风过而激天曾陟降之几何兮弃溷浊乎人间倚

轩楹以长啸兮䄃轻举而飞翻极千里于一瞬兮寄

无尽于云烟前陵阜之汹涌兮后平野之湠漫乔木

蔚其蓁蓁兮兴亡忽乎满前怀故国于天末兮限东

西之崄艰飞鸿往而莫及兮落日耿其夕𨇠嗟人生

之漂摇兮寄流枿于海壖茍所遇而皆得兮遑既择

而后安彼世俗之私已兮毎自予于曲全中变溃而

失故兮有惊悼而汍澜诚建观之无不可兮又何有

于忧患顾游宦之迫隘兮常勤苦以终年盍求乐于

一醉兮㓕膏火之焚煎虽昼日其犹未足兮俟明月

乎林端纷既醉而相命兮霜凝磴而跰𨇤马踯躅而

号鸣兮左右翼而不能鞍各云散于城邑兮徂清夜

之既䦨惟所往而乐易兮此其所以为超然者邪

   服茯苓赋并叙

 余少而多病夏则脾不胜食秋则肺不胜寒治肺

 则病脾治脾则病肺平居服药殆不复能愈年三

 十有二官于宛丘或怜而受之以道士服气法行

 之期年二疾良愈盖自是始有意养生之说晩读

 抱朴子书言服气与草木之药皆不能致长生古

 神仙真人皆服金丹以为草木之性埋之则腐煮

 之则烂烧之则焦不能自生而况能生人乎余既

 汩没世俗意金丹不可得也则试求之草木之𩔗

 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者惟松柏为然古书言

 松脂流入地下为茯苓茯苓又千岁则为琥珀虽

 非金石而其能自完也亦久矣于是求之名山屑

 而瀹之去其脉络而取其精华庶几可以固形养

 气延年而却老者因为之赋以道之词曰

春而荣夏而茂憔悴乎风霜之前摧折乎冰雪之后

阅寒暑以同化委粪壤而兼朽兹固百草之微细与

众木之凡陋虽复效骨革于刀几尽性命于杵臼解

急难于俄项破奇邪于邂逅然皆受命浅薄与时变

迁朝菌无日蟪蛄无年茍自救之不暇矧他人之足

延乃欲撷根茎之么未假臭味以登仙是犹托疲牛

于千里驾鸣鸠而升天则亦辛勤于涧谷之底槁死

于峯崖之颠顾桑榆以窃叹意神仙之不然者矣若

夫南涧之松拔地千尺皮厚犀兕心坚铁石须发不

改仓然独立流膏液于黄泉乘阴阳而固结象鸟兽

之蹲伏𩔗龟鼋之闭蛰外黝黒以鳞皴中絜白而纯

密上灌莾之不犯下蝼蚁之莫贼经历千岁化为琥

珀受雨露以弥坚与日月而终毕故能安魂𩲸而定

心志却五味与糓粒追赤松于上古以百岁为一息

颜如处子绿发方目神止气定浮游自得然后乘天

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夫无穷夫又何求而何食

   墨竹赋

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

命于天赋刑于地涵濡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

而解弛散柯布华逮冬而遂性刚絜而踈直姿婵娟

以闲媚渉寒暑之徂变傲冰雪之凌厉均一气于草

木嗟壤同而性异信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今

子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

㬰而成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秾纎庳高窃造物之潜

思赋生意于崇朝子岂诚有道者耶与可听然而笑

曰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始予隐乎崇山之

阳庐乎修竹之林视听漠然无槩乎予心朝与竹乎

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

之变也多矣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

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澹乎自持凄苟欲滳蝉

鸣鸟噪人响寂历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芛

含箨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

乎千亿至若藂薄之馀斤斧所施山石荦埆荆棘生

之蹇将抽而莫逹纷既折而犹持气虽伤而益壮身

已病而増奇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沍乎陂池悲

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

凛乎无可怜之姿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

则竹之所以为竹也始也余见而恱之今也恱之而

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𥿄之在前勃然而兴

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客曰

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斵轮

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

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

耶与可曰唯唯

   楼赋黄

 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河决于澶渊东流入钜野

 北溢于济南溢于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

 子瞻⿺辶商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锺畜土石积

 刍茭完窒隙穴以为水备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

 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有二丈八尺塞东西北

 门水皆自城际山雨昼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屦庐

 于城上调急夫发禁卒以从事令民无得窃出避

 水以身帅之与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溃方水

 之淫也汗漫千馀里漂庐舍败冡墓老弱蔽川而

 下壮者狂走无所得食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子

 瞻使习水者浮舟檝载糗饵以济之得脱者无数

 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渊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渊诚

 塞徐则无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

 乃请増筑徐城相水之冲以木堤捍之水虽复至

 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亲于是即城之

 东门为大楼焉垩以黄土曰土实胜水徐人相劝

 成之辙方从事于将宋豋黄楼览观山川吊水之

 遗迹乃作黄楼之赋其词曰

子瞻与客游于黄楼之上客仰而望俯而叹曰噫嘻

殆哉在汉沅光河决瓠子腾蹙钜野衍溢淮泗梁楚

受害二十馀岁下者为污泽上者为沮洳民为鱼鳖

郡县无所大子封祀太山徜徉东方哀民之无辜流

死不藏使公卿负薪以塞宣房瓠予之歌至今伤之

嗟惟此邦俯仰千载河东倾而南泄蹈汉世之遗害

包原隰而为一窥吾墉之摧败吕梁龃横绝乎其前

四山连属合围乎其外水洄洑而不进环孤城以为

海舞鱼龙于瑝壑阅帆樯于睥睨方飘风之迅发震

鞞鼓之惊骇诚蚁冗之不救分闾阎之横溃幸冬日

之既迫水泉缩以自退栖流枿于乔木遗枯蚌于水

裔听澶渊之奏功非天意吾谁赖今我与公冠冕裳

衣设几布筵斗酒相属饮酣乐作开口而笑夫岂偶

然也哉子瞻曰今夫安于乐者不知乐之为乐也必

渉于害者而后知之吾尝与子冯兹楼而四顾览天

宇之宏大缭青山以为城引长河而为带平𦤎衍其

如席桑麻蔚乎斾斾画阡陌之从横分园庐之向背

放田渔于江浦散牛羊于烟际清风时起微云霮䨴

山川开阖苍莾十里东望则连山参差与水皆驰群

石倾奔绝流而西百步涌波舟楫纷披鱼鳖颠沛没

人所嬉声崩震雷城堞为危南望则戯焉之台巨佛

之峯岿乎特起下窥城中楼观翺翔嵬峨相重激水

既平眇莾浮空骈洲接浦下与淮通西望则山断为

玦伤心极目麦熟禾秀离离满隰飞鸿群往白鸟孤

没横烟澹澹俯见落日北望则泗水湠漫古汴入焉

汇为涛渊蛟龙所蟠古木蔽空乌鸟号呼贾客连𣞸

联络城隅送夕阳之西尽导明月之东出金钲涌于

肯嶂阴氛为之辟易窥人寰而直上委馀彩于沙碛

激飞楹而入户使人体寒而战栗息汹汹于群动听

川流之荡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饮千石遗弃忧患超

然自得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则项籍刘

戊后则光弼建封战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长啸风

动云兴朱阁青楼舞女歌童势穷力竭化为虚空山

高水深草生放墟盖将问其遗老既巳灰㓕而无馀

矣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闵河决于畴昔知变

化之无在付杯酒以终日于是众客释然而笑颓然

就醉河倾月堕𢹂扶而出










栾城集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