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方舆汇编 第一百四十二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
第一百四十二卷目录
庐山部艺文三
游白鹿洞记 明罗洪先
游庐山记 汤宾尹
游庐山记 袁宏道
匡山馆赋〈有序〉 汤显祖
石门游记 毕成珪
六老堂记 赵师夏
游庐山记 王思任
游东林天池记 王世贞
游匡庐记 曹学佺
山川典第一百四十二卷
庐山部艺文三
编辑游白鹿洞记 明罗洪先
编辑去郡北行十五里至罗汉寺,路分两岐:由西入栖贤 谷,东则至白鹿洞也。比至,两山势回合,当其合处,涧 水出焉。过涧逾小岭,岭有缺,若关门然。入关路,循涧 北,并山转涧南,皆良田也。约二三里乃至书院,遗址 正当五老峰下。书院毁已久,树生瓦砾间,大且数围。 前有石桥曰“濯缨”,其左又有石桥曰“枕流。”过枕流,则 从烈女庙登北冈,冈上有大杉木,六七百年物也,有 司今尽伐为御殿木矣。于是书院所存者,独此二桥。 从卒指殿堂、斋庐及风泉、云壑楼故处以告,慨想昔 日规制不可见,惟闻山鸟相呼,山鸣谷应,馀韵悠扬, 恍类弦歌声。或云:“从此右折东南,逾重冈,行二三里, 乃至所谓白鹿洞。却从洞后复右折”,陟岭,乃可到寻 真观,望水帘也,不果往,徘徊久之而还。按白鹿洞,唐 李渤读书处也。南唐昇元中,始即其地为学,给田以 食其徒,所谓庐山国学也。宋初天下未有学,惟有四 书院、睢阳、石鼓岳麓及白鹿洞也。太平兴国二年,尝 赐白鹿洞《九经》,当时学者数百人,至崇宁末乃尽废。 及淳熙七年,考亭朱文公为郡,始斥其旧而大之,又 定为《学规》,示学者来。学者益众,而白鹿洞之盛出他 书院右。自后守其成规,二百年如一日也。而今隳废 乃如此,余于是盖重叹之也。
游庐山记 汤宾尹
编辑余有淮藩之役,未离门,辄与庐山为盟,九月朔竣事, 念违新建座主十馀年矣,又“彭蠡与匡庐合胜,舟居 缺一焉不可”,乃假一舠,由东鄱上章江,侍座主桃花 岭下,剧谈数日而别。癸卯,发双港,越五日,抵南康落 星湖。落星去南康不里许,庐山诸峰迫欲肃客,竟为 湖风所尼。孤寄漭荡中,樯橹俱号,幸月色无恙,与家 人守坐。到明,风稍定,牵船步下,即日为开先黄岩之 游。期去,归宗以天暮不果,仍归船宿。己酉,游白鹿,望 五老峰,径白鹤观、栖贤桥,观金井、玉渊之胜。日入林 壑,昏黑不可行,舁至万寿寺宿。庚戌,上含鄱岭,道庐 林庵、月天禅堂,炊于金竹坪。转径黄龙潭,道赤脚塔、 慈云庵,宿于天池。明日,谋再登五老,由天池后岭登 御碑亭,绕佛手岩、竹林寺,至大林寺讲经台。云雾大 作,四山俱蔽,对面不辨人,余兴愈不可遏。雾雨湿透 衣巾,风狂不能置足,乃止。小息法胜庵,爇衣腹枵甚 重。入大林索饭,饭竟,归宿天池,其夜诸谷皆雪。壬子 霁然风紧甚。游文殊舍身、狮子三岩,取道后岭,入云 峰寺。薄暮,东林小饭,二鼓抵浔阳,宿公廨中。明日,渡 大江,就舟湖口。余往返不半月,高山大川,一旦掩为 眉底,游庐数日耳,阴晴风雪,极燠大寒,四时之景具 备。又所历岩壑,摩嶬穿邃,殊不草草。既自以为生平 之奇,诸好事僧导余游者,亦以为此番竭蹶倍先后 从游,凡得诗若干章,时万历丁未九月也。
开先寺之胜。以青玉峡峡水从峻岭来,巨石扼之,激 为两派,盛流而下,势不破地不止。一潭如钵盂偃腹, 峡之水一掠潭面辄疾走,复得一潭如大釜,相与洄 洑,水气势揉尽乃降,匿石根以去。潭色碧如练,石子 如螺行其上,须眉可数。其旁为漱玉亭,足当一绝矣。 从开先度桥,转折转崄,所称“双剑”、“香炉”、“姊妹”诸峰,森 森腭立,人行峰垒中,如恐压者。一冈稍迤,忽突为文 殊塔。塔与瀑布敌,而踞塔观瀑,如千人走骏马下坂, 惊风骤雨,不可名状,大胜《开先亭》上望也。余旬日行 彭蠡,初入山,将谓以山胜,乃更得诸水,然水又与彭 蠡异观矣。
游开先、黄岩,次日欲尽南山,苦无导者。适星子二但 生宗皋,宗传以文来质曰:“将候先生于白鹿洞。”余大 喜,得地主舆而入,则二生先在洞。迳势回合,涧水环 绕,有声淙淙。前后老松近万株,列如重障。往余在南中,所喜普德、灵谷诸松径,皆不及也。牛渚松怪健差 敌,而逊其幽深。庭前竹一围,可二百个,松色围之,翠 “光欲滴。霞朝月夕,莫此为宜。解于此中作信宿谈论。” 不愧道学尔。
由白鹿洞西南行十馀里,为栖贤桥,两崖石墙峙,跨 石成桥,桥趾馀石,可坐以酌。上视若屋,下视若剖,瓮 盎溪水宫焉,渟泓莫测,所谓金井者也。从桥上泻水 抵溪,可一瓶尽。其下流一石,方广镌“三峡涧”三字,斗 绝不可就。其上流皆巍石,或偃卧,或怒立,水大小杂 出其腹,恣跃以鸣。取酒浇之,如枞金鼓。溯溪行一里, 声渐细,已复大壮曰“玉渊。”其级而疾趋,略如青玉。峡。 而渡水一石转大,注水潭转细,众水聚行石上,当其 坦博。漩欲舞,于微凹处忽跌势不得,复黏石斜飞 以出,撞落潭面,别为卷舒出没之状,如沸汤、如喷雪, 如输鲛绡、如跳珠。余无以穷其妙。青玉峡瀑布皆席 而仰视,意得安隐。“金井”、“玉渊”皆俯瞰足下。石滑腻如 油,下临无底,水声震撼,肉颤毛悚,不敢久立也。 宿《万寿寺》之夜,屋壁破落藂薄,悄然欲出。笆篱小步, 寺僧告以多虎,急入扃户,办一灯,与偕行者共坐,但 生杂言一二虎事。前十六七年,庐山虎昼夜连群,暴 啮无算,秃头颅填山谷间。独一僧不知所自来,惯夜 行,与虎相驯住。山僧有急事,行者递倩为伴。一日,伴 某甲赴斋,道逢一虎,蹲而俟,某甲恐怖死伏地。此僧 脱衣帽,从容跨虎脊,拳其额曰:“畜畜,汝好布施。”虎自 是跳掷摇尾,数回顾以去。其夜僧告下山,明日虎亦 绝迹。又言南山僧律,惟黄岩稍严,有破律者,辄遭虎 患。余笑谓:黄岩寺被毁,想彼时都是破律僧,然虎于 他寺独宽,何耶?语未讫,忽谷间拂拂如雷声,寺僧曰: “虎啸耳。”凭窗窥之,月满四山,欲出不敢出,乃拥衣就 睡。
“一山,亘五百馀里,坐卧数郡,南吻雄湖,北枕长江,天 下奇观莫钜焉。中间叠壁层峦,复溪藂瀑,不足云也。” 观湖于含鄱岭,观江于天池,与竹林寺胜概扼矣。上 岭之日,天际空朗,五步一息,十步一回,顾数株烟树, 离离水漘者,南康郡也。疑一帆独插,经时不动者,落 星墩也。嵌朱剥翠,蜿蜒周遭,若起若伏者,都昌、馀干 诸山也。大小汉阳、独长诸峰,屹然双矗。五老居白鹿 之右,横见侧出,周旋四五十里不暂舍。岭腰为他峰 所蔽,一老犹殷勤送客,望望下岭而后别。山南之致, 于斯为备。及予游北山,登天池,寻竹林寺,独立访仙 亭。上江如带,舟如凫,田畴如坼,龟下雉,诸山隐隐来 赴,如屏如羃。少焉,云缕缕出山下,如数白鹄徊翔林 莽间。斯须弥漫天地,江山人我,四顾无影。视立既静, 若有翕忽往来游行空中者。于此外更觅竹林寺,真 成梦语耳。由竹林至大林,由大林至讲经台,皆冒重 云中。罡风横掣,数努力固足,不然恐飞去。扪崖得路, 停一庵半晌。已而出户,忽大风从地卷,独全露香炉 峰,众共合掌,赞叹希有!
梵宫刹宇之富,至今极矣。西之庐,东之台宕,皆胜区 也,顾反不及往。东游国清、天封,见其寺之颓,僧之羸, 状几不堪,然僧亦何用肥泽也?泰岱、武当、九华、白岳, 皆以香火之盛,为馋髡俗羽所踞,室牖华美,酒肉狼 戾,佳山水成一秽场,大可惋惜。予所过庐山数十寺, 独黄龙潭竹木蓊葱成行。金竹坪一堂,主接众结庵 数层,然亦尚存竹石间。想开先、白鹤之属,不至如栖 贤火场之废弃者,仅支败椽而已。天池独銕,瓦殿雄 整,旁亦落落。其他每一谷中一茅盖一人,盖前种菜 足食。予谓庐山得意处,当全在此。造物者护惜此山, 不欲以尘俗涴耶?茅中之人,其亦有苦行真修行,不 负山灵者耶?得意之时,顾视壁间句曰:“都可抹杀入 山,惟恐不深无人之境。予将卜焉。以待异日矣。”
游庐山记 袁宏道
编辑“江州半日程,抵东林,石路萦折,然犹未当山足。远公 奥而庵之,宗、雷、陶、谢叠足而崖窦之,虽微佳,山水固 已心折。殿前藕池耘为稻畦,数年前忽秀白莲一枝, 妄意六时堂中人当有来者,此一时也。”茶竟,听泉石 上,遇其泓则漱,屿则坐。不觉至西林,时微雨,山色为 云所扃,稍露半髻。独下雉诸峦,晴霞如彩,光射澄湖, 冶波,鳞鳞西望良久而去。
云峰寺而上,道愈嶬,青崖邃谷,匝叠而行。絮而粘履 者曰“云幽。”咽而风弦者曰“涧。”独石而梁,一丝百尺,下 临千仞者,曰“锦涧桥。”缬红萦碧,蜿蜒而道者,曰“九叠 屏。”一名“九旗峰。”怒而兀,忽如悍夫之介而相怖者,曰 “铁船峰。”数里一息,芟崖而亭之者五。路嵚削,杖而跻, 遇泉则卷叶以酌。过试心石,望竹林寺后户,泉韵木 响,皆若梵呗。乃拜。亭尽,梵刹出上霄诸峰障而立,犹 在天半。佛庐甚华整,覆以铁,一溪涨绿,泠然阶下。稍 定,乃上文殊台,俯盘鹰见背千顷一杯。少焉,云缕缕 出石下,缭松而过,若茶烟之在枝。已乃为人物鸟兽 状,忽然匝地,大地皆澎湃。抚松坐石上,碧落而下白 云,是亦幽奇变幻之极也。走告山僧,僧曰:“此《恒》也。无足道。”
越石阜,度颠仙碑亭。东下为佛手岩,石参差而出,如 冻云之覆,其溜为泉,折而行,壁愈峭。《洗苔观竹林寺 额》,扣石长啸,妄意其中有长眉皱肤。其人者闻余啸 而出,庶几遇之。揽其袂而去,不可得。既而笑曰:“罗汉 可遇刘苍鹰,家狗乃啮其血,何必竹林寺前也?”余梦 中屡感异景,尝梦至一山,纯玉峰,棱棱如珂雪。圣僧 导余入小修,从山壁直度,不罅亦不碍。壁尽,石匝空 而城,广博严整,遍镂调御菩萨像。忽空中呼曰:“善才 至”,貌可二十许。又呼曰:“二童子至”,婴然两孺也。又尝 梦过村居三官冢者数峰,历历如以翡翠,堆叠成树, 皆滑碧无叶,莹若青珊瑚。趋而近,见洞峰稍稍没。余 惊怪,或见一黄罗幕。发之诸峰,见一僧手梵夹坐,谓 余曰:“此清凉近境也,盍偕往?”余踊跃驰呼,二修俱道 旁立,长耳跨之。驶将至洞,圣僧坐飞凫出,大如鹳鹤。 指余所跨者曰:“是亦能翔。”言既,肉翅张。忽数凤盘旋 从洞口出,光彩烁地,若有俟者。二修至,逡巡欲上,而 雷声发于檐,遂惊起。噫!余安知兹游之不为梦也,并 记之。
匡山馆赋〈有序〉 汤显祖
编辑孟弢本豫章之才子,慕匡仙之旧庐。结架山颜,逶迤云貌。每聚远公之笑,自号“栗里之人。白雪恒操,《丹风再畅》。” 予嘉其志包宇宙,为赋所居。
美泽国之洪州,奠江阳之名岳。柱北斗以崔巍,镇南 条之广邈。尔其日月影射,烟波沃漾。积雾沈峰,横云 矫嶂。碎瀑朱寒,香炉翠飏。竹影之金书自然,树杪之 銕船无恙。物死强梁,人生弱丧。空迷阅水之中,不住 灵山之上。如何孟弢,先我游遨?眉颜如画,意气真豪。 河山不碍,风云自高。书盈《唐述》,赋满边橑。鹈峰比峭, 鹄岸双遥。发匡石之宝牒,觅吴磴之金膏。见白龙之 时起,听元豹之潜号。搏空屏而晓滟,写石境于寒皋。 升降长阡,吐纳灵川。林冥冥兮欲雨,人飘飘兮似仙。 仙家兮游衍,层阴兮叠𪩘。览神丘而弗居,孰人寰其 更选?借禅林之一丘,构丹房于九转。逗骖鸾于石梁, 寻飞鹅于敝艑。天门之松侧生,华峤之莲半卷。况复 岩流自清,药树恒荣。留半空之霜雪,隔浮世之阴晴。 长风夜作,则万流俱响;晓鼯晨啸,则百岭齐应。朝饥 则平湖上果,暝暗则弥山佛灯。允可以顿真人之响 策,俪神区之赤城。乃有辨才大士,硕德先生,愬襟灵 之涤览,泛馨香而解萦。妙吉对扬之地,高真独憩之 楹。穿林木以长啸,忆莲花之旧盟。出浅见而游戏,扪 重元而迅征。方遗蜕乎生品,又何流鹜于尘情。
石门游记 毕成珪
编辑岁在戊申,读书庐阴绿雪山房,鹑衣蓬首龟缩,不出 柴门,非乞火未尝妄开,心中乐之。蜡月积雪,雪霁,白 石上人暮排柴门,向余谈石门诸胜。上人固饶牙俊 慧,而此夕语中尤挟风霜。余闻跂以待旦,昧爽,束樵 人装,不呼而景从者缁衣四人。余将一长须,长须诏 余,将村沽一罂。余从之问岐,取径石门涧,然涧以门 名,足味矣。进一牛鸣许,迳石涧中,春霪夏涨,辄没辙。 淹旬泛滥,望远公岭如隔弱水。时水落石出,累累流 呜咽,小者淙淙鸣足下,大者潴为寒玉。鉴之碧光,沁 人心髓。去登远公岭,山叶菀翠,雪后尤暎日增色。翘 首天池,落木寒云,雪衔阴磴。琳宫雁塔,揭表重霄,安 得起倪迂,一快图出?惜哉!远公于石门,凡一再登,《社 中诸贤从游有序》。艳言之余,读史之暇,曾一过目。虽 由此而知有石门,然不图奇绝至于斯也。岭既杪支 而左磴,道出石间,石片片如仇池,元肤而玉理,扣之 有声,如灵壁丈人行也。时余回盼长须,手中喉间动 甚,乃酹石自酢尽半罂,丈人固不胜杯酌,余饮再倍, 然未酣,从者一能笛,前余上,驰隐岭表。吹之,声出云 石中,泠泠有君山馀韵。攀磴移时,迳复岐而右,岐尽 而三门戍削,万峰鹄立,灵气霏霏,扑人口鼻,大都如 幻,开一洞天,非匡庐诸胜可拟万一。时余神摇,戒从 者“未可即前,当有洗髓者出余谴也。”倚杖久之,从者 不堪指,争前。余勉殿,以次而探。首登夕阳冈,冈峭起, 而重崖为一门右峙,前此未有登者。乃披棘攀崖,手 足并作,不及巅二丈馀,更援引而上。巅平若砥,可肆 数十席,三面嶂峦,比立如栉,绛崖绀壁插云汉,环顾 之万仞石城耶?北含吴、楚,下指江流,如带帆,如蝉翼。 吴、楚诸山如小儿聚沙,入江诸流如白沙中螺篆,举 目千里未极也。麓滨白龙潭,龙去矣。上流石濑殷殷, 若钱塘八月雨中涛。问之,为秋声濑云。下冈度石门, 石门三,前二而后一。北山精舍宅其中,时舍乍诛茅 而已。淑之从诛茅旁陟降而度壑,复攀崖而上,上可 百寻。崖中陷,藉足于老藤枝间,下人望之若猕猴耳。 藤穷,为后石门,狮子峰峙门右,清凉台冠其左。峰孑 立,仰而上驰,台高倍之。昔人谓“华磴道之险,游心经 七死,石门其一矣。”左指铁船峰者,壁立万仞,巅摩重 霄,麓漱石门,鸣玉诸峰,未许少与颉颃者。顷之,夕舂 日色,泉石俱紫,罡风猎猎,起自阴壑,似与铁船争雄长,杖履难进,乃更酌,罄罂而归。余时欲作记,侵于懒 癖,不克,乃作《石门歌》以谢山鬼。越月,曹能始泊湓城, 籍霞谷上人,期余三门之间。是夜,能始封公至。诘旦, 能始驰简解约,余顾与上人矢约如初。复取径石涧, 比登灵壁栈、文殊、福海诸刹。暮钟四发,月埋昏云中, 不能辨诸掌探岐岐陷入虎穴。余顾鼻头出火,上人 为余怂恿,亦破榛棘而前。漏可下二刻,抵北山精舍, 禅者二人,先余至舍中,向所诛之茅苫矣。《夜谈》:茅下 峰头松石少吐寒影,芳月残云,递为明暗。夜分霰集, 上人病之,谭锋坐不竞,乃分韵探诗,禅者上人各得 近体一,余得二绝,诗成,雪霁,月光如凝。谈锋复振,遂 剌剌达旦。高舂径草晞,共登夕阳冈。上人咈然长卧 冈顶,鼾声与《秋声濑》相上下,余双眸犹昱昱。日晡,上 人别而归天池。余归山房,时己酉开岁十又三日也。 又三月,余归省,复登石门以别猿鸟。余归,卧病,渐江 上菊有华,始抵庐。又复登石门,霞谷上人以朋酒招 余入社,乃知邹子尹、郭圣仆诸君,盟白社于石门矣。 余虽未应上人招,而瞻恋泉石之情,无舌可状。适余 有絮酒之役,未能即遂初服。于是旁穷四隩,按峰征 名者尽三日夜。复得松柏崖、胭脂崖、苍鹰、浴鹅、石虎 诸峰,是夜作记,记成,读之似羽毛,草木少生色,乃赋 之。时阳月朔前五日也。
六老堂记 赵师夏
编辑《五老》名峰,未知所由来也。庐阜诸山,耸然特起,折为 钜石,骈首而立者八九,而又高且大者五焉。秋旻晴 昊,排云倚空,平楫河汉,而崖石嶙峋,有冠剑巍峨之 貌;膏土剥落,无草木滋媚之容。真若有更历忧患,凌 厉冰霜之操者,其伯夷、太公之匹亚,园、绮之伯仲欤? 意者五老得名,其或以是乎?庐阜之奇甲于天下,而 五老之名,又冠于庐阜。问庐阜者,必以“五老”对称,而 庐山诸峰皆辟易矣。其为此山之重如此。余平生好 为山水之游,劳而不倦。凡东南诸山,号为奇伟胜绝 之观。若四明、天台之巅,石门、雁山之麓,施舟于幔亭 之区,泛觞于兰亭之澳,与夫乌石、怀玉、雪峰、金华之 胜,苟有见称于世者,未尝不蹑屐嬴粮,周览而遍也。 独所谓《庐阜》天下之胜,古今所称,乃以远而未至,于 余意为何如也?兹以明诏,假守郡符,承命而来,恍然 不知此身在庐阜之阳、五老之下,顾非天乎?然而向 之所谓周览而遍历,多者不过一再,至久者固或亦 涉其流,得其粗矣,然未暇茹其华而哜其胾也。譬若 高人胜士,得会于邂“逅之间,面观而心未晤,言酬而 意未通,何足以为真相知也。”今于此山,乃以官事之 馀,得五老人者,揖让于几席之上,献酬于樽俎之间, 自暑徂冬,以旦以暮,其风雨之晦暝,烟云之出没,与 夫朝岚夕霭,变化不测者,相对入神,欣然有悟,可谓 得其心而通其意矣。嗟夫!余既衰且病,肉缓筋驽,毛 发种种,固已不足自奋于功名,且将罢游息交,保养 残暮,虽向之故游未尽其趣者,则已不敢茹其华而 哜其胾矣。将遂结茅于嵚崟岌嶪之间,问遗经于白 鹿,拾灵草于青霞,依五老人者而终其身。是五老人 必不我拒,而不知邦人其许我否也。昔朱邑令有言: “我固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奉尝,我 不如桐乡民。吁!为吏当如是矣。余无德于民,其敢以 此望于民乎哉?作屋数楹,寓之郡圃,举峰相直,名曰 “六老堂。”暇则游焉,以示卜邻之渐,而占邦人之意也。
游庐山记 王思任
编辑疏云:“山无主峰,横溃四出,峣峣寥寥,各为尊高,不相 揖拱。善写庐山者矣。山尻楚吻吴,面障洪都,肩柱鄂 渚,似喜湖江之隙,而特集美于此者。”伏滔曰:“重岭杰 峄,仰插云日。”言其高也。湛方生曰:“窈窕冲融,尝含霞 而贮气。”言其灵也。郦道元曰:“气爽节和,土沃民逸,嘉 遁之士,继响岩窟。”言其风气之可隐也。慧远曰:“高岩 仄宇,峭壁万寻;幽岫穷崖,人兽两绝。天将雨,则白云 气先抟。或大风振崖,群籁竞奏。太史公东游肆目,若 涉天庭焉。是又住山之最久,而得其性情状貌者也。” 王思任曰:“予登汉阳中峰,见庐山从衡来,横亘五百 里,无多也,孤芙蓉矗水上耳。然清贫矜特,不呼援,倚 泉峰云石,自为瓢衲,团而不散,是以”夺襟喉。陆海之 一宫,而几与“五岳讼。”
东林山笋鞹之最外者,以远公胜。虎溪桥草湮流咽, 觉步笑犹或响动。桥遂胜。白莲池方广畅,可是谢灵 运手植。吾不喜雷次宗、刘程之等人琐碎死生,傥渊 明放眉而来,即恃才。灵运杂心而至此处箕踞,堪饮 噱矣。池竟胜。佛前两松,远公前两桂,俱以清古胜。三 笑堂杨德伟屏画有生气,胜。望香炉峰讲经台,翠滴。 “饭中胜、舍利塔、虎跑迹、十八高贤像神,木井冰壶,聪 明卓锡。三泉陶侃所网金文殊身、莲花漏、鬼垒墙”、《李 邕》《柳公权》《赵孟𫖯》、王守仁等碑迹,此皆示现神通,贻 留往旧。吾听僧指告,存者存之,殁者殁之而已。最可 憾一事游髡,虿目逼人,布施持簿,不寸离庐。游之兴, 一步一败。然亦有为其愚弄者,干没金钱不小,安得“竹根三十个,斜封一角,解发尸陀林中,听其销算也 乎?”
饭三笑堂已,予携一僧西步,有林蓊蘙,拾级而上,乃 谒远公墓。公命尽时,欲露骸松林,同之草木,而弟子 不忍,辄作《荔枝塔》覆之,伤哉!入夜翠微里,千峰明一 灯也。“空悲虎溪月,不见雁门僧”也。
望香谷,入西林寺,荒落甚,永公塔亦颓圮矣。虎溪仪 正盛永,飘然半衲,不遮脰而来。何无忌曰:“清散之风, 多于远矣。”永常室虎人畏之,则谕令入山,人去复至, 青山不改。遥想当年香谷有广福观,祀匡续先生,今 芜废。匡山名自先生得。先生辞威烈王之迎,白日轻 举,仅有庐存,因又谓之庐山。然则先生未庐之前,只 呼“山”耶?抑成周以前人,尽无足眼,山犹未生,生犹未 奇耶?人世短促,梦梦至此!
白乐天《草堂》云:“去炉峰不数丈。”又云:“寺东迹之竟茫 然,春有绵绣谷,夏有石门涧,秋有虎溪月,冬有炉峰 雪。”其言甲庐山矣。又曰:“司马秩满,行止自由,则必左 手引妻子,右手抱琴书,终老于斯,以成其志。”清泉白 石,实闻此言。毕竟下回分解若何?李太白于五老峰 亦尔,文人轻诅。
《盼云峰寺》始登趾,丹嶂万仞,一呼吸间,黑云幔尽,宿 九奇庵。蒨绿幽蒙,穿枝拨翠,雨淅淅入矣。得吏人送 酒,主僧稍恬,万声齐下。梦至潇湘,不知是风是谿是 雨。
寨,长苦舆力,僧苦无米,更上无米,甚无僧也。亟趋走, 雨后鸣泉争道而下,白云明暗,人行水气中,反不见 山也。上锦涧桥,万雪奔雷,支筇巨石之侧。沈叔贤摹 画不得,但大呼叫。自此上蹑云亭、甘露亭,觉身境愈 虚。卒一下视,踏穿白云几千。袭。临试心石,探窥无极, 足二分垂外,勇不在此。对山一窦,曰“黄馘洞”,人飞去 不远,留一几尔,绝壁有罅,壁上有字曰“通仙台”、曰“清 虚林台”,近日始出,绿毛苔隐两壁,咫夹手腕,展布不 得。予从滴沥中侧眼辨之,仿佛而已。再上数级,欧阳 先生有歌曰:“庐山高书壁已渝”,而吾家伯安表之于 坊,逾弥陀石,见大书“白云天际”,雄妥劲畅,然是宋元 人笔,殊漫漶勉。至天半亭,凡九十九盘,天池塔见矣。 跨脊下林迳,离离密密,瘦黑坚异,尽东晋时松也。佛 前两池供汲,以此名寺。寺故高皇帝敕建,以祀周颠 者。赤道人、张铁冠、天目尊者从之,寺以此长。庐山僧 每习见官出,口皆香火气,令人不耐。予独游文殊台, 徙倚石栏之上。又过探舍身崖,俯视前峰,笋锐莲拥, 云絮忽复缠裹。归宿竹阁,虫鸟已绝。深夜间然忽闻 机杼声。半饷一按。诘朝询之。乃万丈壑底一二虾蟆 咳语。
御碑亭,纪用仙事,洋洋大哉物力。严寿《白鹿升仙台》, 视天池,奉其足也。过佛手岩,岩前石指天,泉沮洳耳。 九奇岩下,万木出杪,皆蛇猿之窟。缘崖行百馀武,八 分,朱书“竹林寺”三大字,云:“出罗隐手。”空同以为周颠, 非是。每风雨时,钟呗大作,相传影寺耳。清虚林乃其 后户,意神圣变化之迹,如石梁瀑布,五百,应真所居。 “彼以水,此以山耳。”又行十馀步,至访仙亭,有迹在山, 锦川撑插,两短松,绝悬崖以卧。望一溜绅下,峦壑翻 搅,神怡怡也。敛足侧行,望下方雨晴气,铸一大圆镜, 汞开水银,古色光耀勿暗,砂点云痕,意无定处。 从龙角石,取推车岭,望大林峰八寺,皆冈行也。嵚崎 之极,忽坦率绵亘,鸡犬里巷,绝不知是万山上寺。坐 白莲峰面掷笔峰。掷笔者,远公点经笔所飞处也。别 作一开辟涧水碧澄,老杉一本两干,大蔽牛而雄搏 虎。二三僧友,欠伸其下。白茗清阴,葛风孔孔,香汗辑 矣。
将至霞,封一大蝉石,奇藤幕之。畴昔之夜,渎我天池 者,得非子耶?礼赤脚仙塔,好老杉文杏,不知何树,腹 踵数十围,大以石为母,寸土不受。
“又不知何岭看百丈”有八九十峰,皆肥箨参起白云 底,鸟语细碎。忽数群白鹭跳来,逾时是泉也。
沈石田画有“豆青石坂,人行泉上”,予极爱之。至“将军 河”,恰似一石架大磐上又数雄石,乳石激发,湍泻中 旋银舞玉,轮帛卷绡,妙难形容。石田画石可也,画水 似犹未来。
王赤城题《尺五天》处,逾数岭,山肉忽黄,予正讶绝,下 一坡,种杉万计,绿雨疏风,拨天无尺也。有僧卜地,鹿 为引至,名鹿野,改为黄龙潭。规制从木阁度殿。僧律 严,山木不得折一枝,折之必讼,至枝长而后已,以故 丛林菀密。予过其巅,徘徊不忍去,是风气之所钟也。 天池、东林,俱逆关苞之庐。龙面发者,归宗为大;背发 “者黄。龙潭为正。请存斯目。”
金竹坪道场,新建匡山接众处,曹能始扁曰“竹里。”经 声为活泼泉。笕至僧厨,极甘洌。寺外一树白花四瓣, 幽馥趁人。问为何名,僧不识也。
出《金竹行》岭上,远江浮拍,可以全受。此何方也?云是 靳黄之际,安得一阁,题曰“楚天听梵鼓”,松竿读书其上哉?
九奇峰,九峰皆奇也,而火焰更甚,如数千百骈指指 天,天有屈事急难自白者。上霄峰,玉尖苍秀,秦皇、汉 武、太史公之所登也。一磐石函可百人。周景式曰:“望 九江以观禹功”,其兹峰乎?
仰天坪,实圩顶也。高寒无木,有亦短瘦。五月入佛堂, 见一群人爇炙甚讶之。稍憩,指僵唤火矣。殿屋俱茅 庇,何不用瓦?曰:“风壮瓦飞去,求铁不至也。”洪阳先师 题云中寺僧昵予,征堂额,为书“天在山中。”
“火焰峰”,亘百馀丈,向所仰为指矗者,皆石笋也。石怒 起如惊雷,择最锐一株踞其顶,望鄱湖白气中有履 数点,又如凫流,款款不见,动而见。移半时,乃隐者舟 行也。
山,至圆通,一龟攀上短少,过峡,分浔阳星子之水,极 力四五起,为桃林尖,又大顿起为汉阳峰,此庐山主 人宅中以处者也。看大汉阳峰,亦目之视眉耳。五老 峰,当拍肩语之。望扬澜左蠡,舟皆豆转,或隐或见。落 星石一荷盂不动者,回首江天,二三抹水光矣。 晒谷石,山顶有数丈石可晒也。乘象坐狮,乃憨山拈 出。泉以轻妙,茶以白妙,豆叶菜以苦妙,紫兰花以艳 妙,壁垒俱石皮皴竖,远望之披柴堆炭也,以朴鲁妙。 从炼丹池入牯牛岭,或冈行,或壑行,高高下下,𧮭掯 之极。《两行脚语》曰:“不知何故,山以峰名。”则解之曰:“人 之姓名,出在头上。”
九峰,互相雄起。俯视天池一锥,乃八座之视丞尉也。 其间连帅、方伯、郡牧之长,不知为几千百也。又如莲 瓣中穿,度作魏收蛱蝶,无须不缀。常有诛茅覆闭,声 息杳然,不领名胜,不迩路岐者。此中大有苦心之士。 忽然铁裂,万丈门开,白云绵曳,湖气之青屯如也。三 筇几欲顿折,导僧前去,急唤问之,正是含鄱岭口。 予昔在青田小洋中,得看天锦,以为奇绝。不意五老 峰上看海绵之奇也。天锦之色,金染万鲜,俱非人目 所经见。而海绵素铺几万里,抛弹松弥,光丝跃然,觉 霜雪死白为呆,凹凸不等,小家数耳。予初登金印时, 绵冒汉阳,几不遗一老,不意天锦之福尚在,绵俱缩 入湖江,渐覆四宇,作开辟以来一大供。予置足在中 峰之顶,惶恐消受,默念安得裁为大被袭,天下寒山 冷水,无有啼号者,发如是愿,以报清恩,犹未足以塞 其万一。
五大垛铁云,皆紫青融铸,从天崩下,现寿者相,是名 五老,睟面盎背。而予来,襁负其上,觉中老更出一头 地,相隔数十丈,下临万仞,探之惴惴。为笔、为𬬻、为旛 竿、为石船、为凌云者,皆儿孙贴膝腋也,白云时时蒸 伏。沈叔贤谒一老,而耐事去矣,陆务滋绝叫见海绵, 以为观止,不必更登岭也。予曰:“访五老也而何?吾辈” 二千里来,反惜此数里乎?当一揖一峰而去。四老前 有台,偪崖缘葛,乃至五老,始见鞋山如方凫,江光湖 气收于此矣。导行者楚僧了一云:“《春秋》无此一日,若 所谓海绵者,无论几十年中,游人舌不及,即目亦不 及也。”几许同行,至乾冈岭,不肯上,仅一银鹿,阿端同 之,山水岂易缘乎哉?
从五老视月宫庵直,靴尖挑倒也。下取之,殊盘极,忽 入万馀短髯松穿弄绿蒨,如鸟枝暗塞淙淙也。俄而 潺湲溪亦修行,择杳僻矣。庵前树黧瘦竹,亦无人世。 漪媚意寺秃,逃人去。得上方静者燃薪汲水。又得仰 天坪,豫敕储斗米,幸无饿。而此一饭中节饱惬香美, 不可思议。
脍炙三叠泉,无有知者。忽得随州僧复昙卓契顺也, 曰:“第从予来,披拨灌莽,经钵盂岭,蛇迳而入,缘之看 匡续先生所遗驴蹄洼,忽山穷天出,有岭横亘如石 梁。遥望之,二友踞坐指点,但唤急来。”视其东壁万仞, 亦青黑铁,俯之夺气。而所谓泉者,如光丝䌷绎,又如 一蟒,蠕挂肥动,刀作三截,可爱亦可畏也。
山人棋盘石,颇险仄,对望半天青壁,傲云洪瀑,不知 何翼,得有静室,如蜂房之缀。过一洞五六寸,首尾相 通。侥幸下三叠泉源,如雷炮砰,来人缘壁拈过一舆 夫浪胆,几冲入潭底去。此溪缘行,所谓下路从河者, 皆大卵石,勉强滑度。昙师初教予行,似鸟习飞。既而 如吏曹堂侯官引见,倒行安妥,又进然步步,如乳母 顾予也。此深山中见人而喜,一年不过一二度。即昙 师亦偶尔来。是前生所交识也已。
才看《三叠泉》后白云即缄山口。龙气岚阴,特赐王郎 一假也。
初日,峰上有磨盘石,对山则𬒈者千仞,皆黑英石架 起,此又不宜以山论,以石论矣。予往年见琼台双阙, 采艳神恍,今乃条支之马肝也,光如元妻之发,位置 佳妥。不知何时堆此灵玉,九秋哀响,安得天杵一叩 也。要知山川精华,定必千郛万郭之内,人迹不到,止 有日月爱惜耳。壑中潺潺,掬之洗肺。忽忆我几上有 三尺鹰瑶,摩赏自雄,遂不知今日作蚁子之乐。拍手 而笑望天池石,过洗脚池,垒砢偃蹇穿跳,喜惧一时数易。 不愁死而愁扑。《行路难》,宁如此。
朱砂峰如赤城火色,锐拔层霄,万山青绿。得此一尖, 亦是没骨山家数。
《过青莲静室》,一茶渴肺感激。上一岭,望鄱湖雪净波 明,返照如锦绡薄射此五老咽户。住山人谓“气不藏 蓄,反不庵此。”
太乙峰,尊俨挺拔,部落更广。望之,徒有歔欷数百盘。 至欢喜亭,日云夕矣,乃见马尾瀑,忽尔黄金万顷,精 镠可爱。询之僧,湖中沙也。
“《枕犁》头尖”,左五老而右汉阳万寿寺也。鄱湖一泓,时 青时白,以为前供。天外风帆,谷中樵唱,是长老饭边 受用。
《栖贤寺安顿》秀韵左回元璋远却。半天门前雷鸣车 过,乃三峡砰来水也。对此清英尘气洗尽游人何所 生其不肖,而定谓栖者为贤。
“《玉渊》万杵登登,雪花千斛琅玕。”《碧骨上》,银髓翻腾,快 而且活,知其解者,不必苏家兄弟。
又云:“三叠泉与玉囦、胡威父子也,然鲖鱼费钓,不如 侯鲭是家常茶饭。”
《蹑云桥》两瀑短悍一到绿渊汰澄灵靛不知几千仞 直得务光一死。
三峡从《瞿塘滟滪》谱来,水声之怒,至此化为轰笑。 刘混成白鹤观穷废亡赖,止一二瘦猪眠游也。然古 松古涧,淙淙谡谡于丹井药臼之间,觉白日静长,棋 声恍惚入耳。
白鹿洞以二李显,则洞蹙矣,不若道士云:“白鹿洞准 白鹤观也。观之人仆其鹤,洞之人仆其鹿,粮绝则各 遣入市。”此语仙冷,差有致。从五老后屏山来,雄崖阴 壑,犀牛折桂之水出焉。老松数百章,暗阴古色,极人 世幽邃之境。第多一书院,又多一增塑圣人,洞中大 有腐伪之气。
憨山识《地理》,蛮开五乳山,额曰“浴云”,以五老为左障, 殊雄妙。有静室带泉听涧者,可以老。憨山。去而其徒 文字读书,英玉和雅,每室香供,飞鸟依人,摩登伽所 摄,岂须咒也?
七尖胡鼻峰之前,有“刘遗民读书台”,可望鄱湖洗砚 池尚在,未审《发愿文》在此属稿否?
鹤鸣峰下开先寺,佛印之所居也。门前古木桥蔽,磝 石载流,殊宜夏坐。至佛前,方见西瀑如玉练下垂一 条,界青山色。公道:“景事亦复不恶,奈何苛求之?”东瀑 马尾,水稍雌逊,会流至青玉峡,但有雷轰,而两瀑反 不得见。雪花搏击至龙池,乃绀定,饮漱玉亭上,飘飘 乎欲仙去也。
西瀑,出双剑峰之左,从山腹中挂流三四百丈,登“布 水台”,观之始畅,然不觉劳畏
“香炉峰”视诸峰更奇秀,望姊妹石亦娟娟宛肖,而予 于黄岩中见金蟒如巨椽,此固其窟宅也。
庐山僧占多以道士分其胜者。陆修《静然觉裨》处简 寂观亦有瀑,下不郁秀,礼斗石略具威仪,飞来岱宗 扁幻口也。至于桥边老松五六树,雄古翘撑,当封匡 阜松长。
“大汉阳峰发为金轮”,金轮峰山下为归宗寺,此吾家 右军守浔江时居停罽宾人者也。堂堂正正之局,风 气巩藏,土壤膏美,乘地利者不此之求,而傍涛沿溪, 吾不知其何见。
柴桑桥,两青石渡,田泥耳,去五柳居不数十步,先生 乞食,邻家往往过之。桥石大有筋脊,不借王阳坂、司 马柱也。
悠然见南山,殊荒圯。去栗里约三里许,是归去来馆, 趾在一山农矣。有涧飞短澍,下萦一潭,大石突起。陶 先生每醉卧此,吐痕尚新。无名氏题曰:“渊明醉此石, 石亦醉渊明。千载无人会,山高风月清。”吾几欲捶碎 之矣。
圆通在甘泉口,望马耳、黄龙等峰,如旗屏矗列,溪绕 竹深,三苏之所信宿,至今胜矣。寺有夜话亭,改《清音》 又改《欧苏亭》,然不如《夜话》之雅也。
中大林无奇下大林,门迳从松石中穿入,《月坐凉生》 予与沈叔贤弈久,山台无垣,僧有虎虑。叔贤曰:“庐游 少”此一段点缀也。
文殊寺拦石门之腧而亘之,中落山半,“后屏绝𪩘,前 控喊流”,绝肖闽画,又一“清风”处也。
《石门涧》妙在泉壑,零碎随人缨足有珊瑚,骨有玛瑙, 腹有于阗青玉肌尽为雪浪莹澈,溪鱼阵出,曾未见 饵。相疑久之,乃信。予门生梁若木析木,少年颖隽,坐 此咍不肯去,大似牡丹亭中寻梦。
石门,乃天阙也。二殽稍似,而不敢望此之峭峻,石色 与大月山东角伯仲。月山石妙在元英,而石门之石, 乃青紫云结成竹实者。皴法软密团栾,全用黄子久 中一块香锦堆叠。寺僧索予扁,题之曰“铁云垛”,更索 联曰:“花纲梯海,箭括通天。”皆实录也铁船峰在石门之侧,无可登理。石门背有百丈梯,通 天池,绝必下而缘上,灵运、明远已曾此处著脚矣。 是役也,予年友梁射侯备兵浔阳,招而赞之。射侯胶 于官,而犹韵于文,犹之乎其游也。归语某,某之胜,射 侯不怿,而两郎君怿甚,请王子为导师,又续为石门 之游。是射侯胶于其身,而犹韵于子,犹之乎其游也。 虽然,予“庐游”之韵,终以射侯不然,傲蛮隐妒之髡,即 话言不通,而何所感发之?予曾谓官游不韵,乃今知 韵竟以官也。不以官,则《九奇庵》发足,即无所托宿矣。 同游者,姑苏沈叔贤、会稽陆务滋。续游者,梁若木、梁 析木。伴游者,能仁寺僧完赤。而助游者,晒谷石僧了 宗。吉祥庵了一《离言》,楚僧复昙;趣吾游者,栖贤之恒 水;五乳僧坚持法可而不厌。吾游者,金“竹坪见空、仰 天坪含辉。”体䫉吾游者,开先之东隐,归宗之蠡云,文 殊之海空,至天池、东林等寺,则秃恶之观望扰聒,游 兴扫尽矣。《游史》中亦有“董狐”例,当并书。
予几登大汉阳峰,而为雨所吝,亦不及饮康王谷之 水,不得取吴章道,则庐之幽僻隐奇,未尽探焉。予于 庐犹有馀憾哉!虽然,莫亲于父子,莫迩于夫妇,而陷 缺之缘,人不得以力争之,则庐山与予朋友之交也。 王思任曰:“星渚、浔阳之间人无几,奔走市城不暇给, 以故予山游不见发人,亘古无妇尼之足,亦少觏色”, 僧亦无处得酒肉,赋命清兀,得遂其高。若生于富闹 之乡,则辱淫喧亵万丈之尺短矣。吾所绝恋者,无山 不峰,无峰不石,无石不泉也。至于霞彩幻生,白云面 起,朝朝暮暮,其处江湖之界乎?此所谓“山泽通气”者 矣。〈王思任好作奇奥语篇中亦不无讹字以其好奇不敢轻改〉
游东林天池记 王世贞
编辑余以七月赴楚江,行至彭泽,有峰秀出天表者,曰匡 庐山也。自意抵九江必获一壮往,而以久困石尤,乍 得风,船中人少留色,而亦会无适为主者,径张帆去, 殊自悔恨。十月量移岭右,假休沐还,复抵九江。兵臬 尚君见访,语及,跃然曰:“且得从子周还。”余固谢,乃使 二骑为治装。九江丞、德化令各以其吏人往。其明早 蓐食,挟玉山程生及吾郡张生、姚生、黄生游。出城北 甫数里,即闻草间流泉声甚悲。至桥所,悲声易而厉, 不知从山行,觉舆人趾益上,小喘二十里而曙色与 微月接。道有绰楔,署曰“太平兴国宫”,即宋所祠采访 使者处也。其宫去署所可里许,周益公、陆务观所夸 殿堂钟楼之盛,为兵燹夺,当无几存矣。久之,乃入磴 道,夹岭苍翠可爱,时见人家炊烟群袅,已抵东林寺, 即慧远十八人结社地也。其面为香炉峰,秀色插天。 前有亭,榜曰“三笑”,跨一石桥,所谓虎溪者也。溪亦多 阏塞,下有深草,暗流,时伏度溪可百弓,始及兰若。其 殿曰“神运”,晋江州刺史桓伊建。周陆《记》所称“唐相牛 僧儒署寺”、裴休署殿,二书今皆已亡之矣,独三世佛 像存,而皆端严妙好,衣领皆精绝,云是唐塑工手不 减杨惠之,他阿罗汉咸称是。殿后石壁陡起古树数 百,纷披若盖。其右为远法师影堂,中坐远像,傍十八 像,则刘程之等六人及远与慧持辈也。其更右则方 丈,颇整洁。中左右六壁为王文成诗僧以朱纱护之, 然左“右壁皆以漫漶不可读。县为置顿小饮,敌寒色, 夸陶令之攒眉成一诗。而出,访白司马草堂,仅影响 耳。”遂循虎溪而西,步石桥,流泉潺湲,白石齿齿可念, 西林寺、远公塔皆在望。顾其荒落,兴尽不欲往,乃就 舆行可十馀里,至云峰寺。改乘小竹兜子,以四人牵 而上,若愬流舴艋,可四里许,至登高亭。又折而上,为 锦涧桥,故掷笔峰后诸水委也。石壁峭上,凡数折,水 自其隙下,涛翻雪涌,嶒嵘鍧砰,吾不知视栖贤、归宗 何如,当亦生平一奇观耳。自桥而上,为锦绣谷,亭亭 焉如谷名。诸所以称锦绣者,春时杂英百千种,灿烂 如织。至冬初,多苍翠不剥,丹枫缀之,亦自满眼雕缋。 复上为蹑云亭,又上为甘露亭。自是改而步矣,时天 已阴晦,积雪乍液,加峻且滑。凭一小吏肩从云罅顾 见吴楚诸小山如藂冢,溪流萦纡,挟微照,有百千金 蛇。俄而雾合,稍稍逼,不见前后人第闻冒絮中语相 唤耳。又上为披霞亭,又上有坊,曰庐山最高处,王文 成笔也。寺僧指其傍小崖穴曰:“此竹林寺后门。”竹林 寺者,世所称有影无形,时时闻天乐云“圣僧居之耳。” 雾小辟,见两山下垂若阙,而东山尤奇秀,层楼危阁, 廪庾狮象之状种种。问之僧,或云即九奇峰,或云非 也。俄复晦,稍折而下,道微坦,从寺左转南向,连峰前 蔽,高可里许,远不知极,盖皆称天池山。而寺踞其后, 岭小洼耳。寺门殿铁瓦石柱颇壮丽,而佛像不甚精。 僧导而右,登一阁,曰“凭虚县。”吏出所赍酒脯凡数行, 四壁题咏皆已满,独南向左楣尚粉素,顾程生作古 隶题《游日》及《纪姓名》。而下复稍西,为聚仙亭,盖所祀 天眼尊者周颠仙、赤脚僧徐道人,见高帝碑甚详。颠 圣凡不足论,天意似欲为明主一表征应,以服众志 耳。又西为文殊台。台盖巨石危出,可以西眺。岷、峨积 雪,俯视千里,而为云雾所翳,间一少辟随合,所谓“阿 閦国一现,不复再现”者耶?台所建文殊殿亦草草,而 傍崖一龛,中坐骑狮石像,极精丽。疑此石狮从莲花 会亲睹法身,当令栴檀释迦退舍矣。时日已迫,下舂, 且虞雨雪,遂归。而所谓舍利塔、狮子崖、铁船峰、白云 洞、莲花庵、白鹿洞、升仙台、御碑亭者,仅从僧一指说 而已。归从肩舆踏空中行,处处舍身崖也。度东林,尚 君,复使置酒强余入,时则已暝,三举觞乃出。抵舟,街 鼓已久动矣。夫此庐山背耳,其由南康而入五老,诸 名胜,十不能一也。而所经游又欲以一日而尽之,得 无为采芝叟揶揄耶?譬之人见佛现身,谓之能尽佛, 可乎?昔陶征君弃官居柴桑,得非为庐君恋恋耶?然 贫不能多致力,而又以足疾,使门生肩篮舆,计不能 度东林,而止望天池便自霄汉。余吴人去此,殆千馀 里,幸以宦游一染指,差足夸征君矣。越三日,纪其事 以示同游者。
游匡庐记 曹学佺
编辑夫章江之水与他水汇于彭蠡,先有一小山,可望为 吴王所城者是洪崖之阴乍暌乎远势,而匡庐之秀 已荡潏于层波矣。余过夫孤屿落星,重堤抱月,所称 “南康军”者也。山当治南,路更西向,峰以交而成众瀑, 至近而知两则为开先寺之境。唐李主璟参军事时, 尝潜是,遂倡初灵而掩其后袭。径长可爱,树簇阴幽, “鸟啼近暮,客来似秋。入门而殿,次阁而亭,乃渐升坦 为峻,易步而跻矣。或立明庭,或行木杪,但出西方可 以观瀑,而阁上者为最胜,是当岩缺处,辟牖与之对 也。瀑去此里许,过其下必三四里,两岩相距以数十 丈,时时雾雨交作,沾洒人衣,然于岩为东西,自牖中 实作上下观矣。”余亦意瀑布所奇,当不止是西,寻而 不得其源,有两峰蔽之,水自其中过即峡也。峡之水 断于壁而更断于潭,壁卧而水竖,亦瀑也。入潭则为 霤,固若乱矢旁射耳。水始循涧而出,过桥淙淙有声。 已别寺过桥上,则故溪未穷。《新术》载凡十里而入 归宗,半绕瀑布下也。归宗之水,本以静涌,既垂林阴, 亦衔山气。舍宅为寺,寔始自羲之、耶舍禅师,而后,归 宗独盛。客过其地,逸情相依,僧寮香阁,亦自清寂。余 询其旧,而“洗墨”“浴鹅”之名,尚沿韵士;“金轮”“宝盖”之号, 推本法王矣。开先、归宗,各于其顶而止。若欲登山,必 南迳栖贤桥。由桥始入山,山南多石,水直泻下,故累 日所游,多为峡为涧之类。玆峡特长,以“三峡”名。桥跨 峡中,行者迳之,只上横石出自人手,而下竖二岩以 易楯,其地更可坐,若与桥两层焉。但中为水所迳,而 有金井之号,亦盘旋致之者矣。是水出自含鄱口,岭 上望之如月之下弦,五老峰在右,而其首则西向,首 石多棱,若冠白云之崔嵬也。中诸峰峭直自高耳,未 若五老有情。其色青苍,云薄之如镜中晕,又作鸾舞 之状,或云弥漫则微露石色焉,而一二点青苍者也。 云从西北来,大雷雨奔入湖中,不得不经此口,故岭 上遇雨。越两日,问五老峰,僧云:“是日峰顶无雨也”,然 刚有一石亭可避。自栖贤桥登岭十数里而始有亭, 又冒雨行,入鄱口则暝矣。湖中尚有雨光,云作微缕, 离水而立,或即散,或即他去,不问也。鄱口始有支径, “五老”,想当近,但非人所常行,不敢以夜。而西北途颇 治,且有落日微焰,因从之路直趋下,两旁皆编林木, 得无误。是夜月望,为东峰所蔽,不得上。夜静抵黄龙 寺,始有月。黄龙几乎正中,而亦稍东偏也。寺以潭名 潭,不能如所过峡,但寺前之迳,何减《开先》石上聚花, 缤纷如雪;林间落日,的铄若金,班荆徐坐,亦觉有会。 忆昨夜来,望灯光如绳,闻钟声若吼,惊喜相半,固无 暇及此矣。乃登寺后山及金竹坪诸处,江与湖得以 散观,游衍可知矣。其横而复断者为铁船峰,其断而 复起者为天池。虽未肆迹,已先宾目。二三朋侣,相识 缁衣,或暂憩他庵,或径寻故道,钟寂始归,月明共坐。 岩枝悬其鸟宿,石涧流彼猿啼,客乍眠而复起,僧罢 诵以经行。此入山之佳夜,亦机畅于竟日也。清晨山 霁,因赴五老之期而有事焉。五老峰之水,散匿四出, 汇于三叠泉,而再汇于栖贤桥。由桥以向峰顶,必经 此泉,亦有“石门之称,岂与山北者对峙耶?今登峰在 鄱口之后,辟难而趋乎委者也。余望五老久矣,欲从 五老而下揖江与湖也。云雾荒淫,大地为海,据乎危 石而蹲处焉,若飘泊于风潮岛屿间也。衣巾草湿,眉 睫岚深,乍息峰阴之劳,遂安溪上之梦。饮水鹿喧,弄 晴鸟应,乃逾冈岭,遵岩壑,而得观于泉,泉为庐山‘首 观矣。夫屏风九叠,亦五老峰之下总名之也。平地突 起,无所因依,矗拔千丈,其状如屏,石齿刻削,层累相 承,苍云莫辨,触之辄生此直至石门二十馀里耳。泉 不知当何叠,大抵为峰背也。石乃如戴胜之冠,而其 为缨络下垂者,水乎?然非自首覆之,乃窦中喷出也。 对面一岩,而左右顾,此水故在圆’”谷耳。余从观山及 鹰嘴岩望之,山似以观泉,故名“观鹰嘴”,取其独伸于 外,而罔或蔽之矣。两者观泉,亦有长短之辨,若不能 尽,即其初叠,已若空中之与平地。水势长则缓,短则急。石之一级,若一仰盂,如此者三盂不能受水,徒增 其到地速也。风从峡来,以谷应之,与泉共搏,迭为柔 刚。气蒸成云,谷中“易满;云出泉流,云闭泉隐。”予甫能 观,顷刻而前后皆《閟閟》,则见其隐隐一二寸缕,若鱼 之鼓腮欲破浪城而出者,是其窦中初喷起时水也。 于是循岩而行,观水所趋,身伛以偻,足垂者半。春卉 尚荣,冬冰未化。拾朱蕙之奇条,睹白鹇之芳质。坐必 拂乎璚台,歌乍抽乎银竹。身处奇邃,目瞩雄丽。风作 千“层之绮浪,日曛百里之沧洲,湖光上乎苍屏,恍若 玻璃之荡云锦也。涧中无路,择石跨水而已。入则蒙 茸,出则巉岩,卑为地中之穴,高即天成之宇。”樵子暮 宿,僧徒空栖,过不敢留。行尚未竟,五老问“归何迟”,而 客亦慰劳良苦。乃复出鄱口,北行往天池,则途愈治, 岭连连而不逼也。茂树相接,清溪长流,“绝无涸焦之 患。中迳巍峰在天表,如大小汉阳者,想必以数十里 计。又迳一谷,如入桃源焉,桥换者再,而水曲者屡矣。 其中平衍百亩,而四山围之如城,翠色自满。乃寺屡 毁,僧惫亟欲去,抑亦待避秦人也。”又迳祖塔,塔前亦 有山,但微小而圆,以众为列,外有人家,傍涧而住,盖 迢递岭上村矣。山北之岭浮乎江水者也。又迳一亭, 亭更断于谷,而嶐然特起者,是名天池。山中名天池 为大寺,岁首,庐山僧往朝焉。其制有铜钟銕瓦,皆内 赐也。盖国初以之祀周颠仙云。殿前有池二口,含藻 蕴清,信为天然之鉴者与?入西有楼,祀李青莲、白太 傅二公。有亭祀周颠、徐真人、赤脚、天眼四仙。其下有 石亭,南向,祀文殊佛,盖真像也。又西有台,以亭覆之, 亦名“文殊”,而路始尽。其下俱崔嵬峭壁,夹涧以达于 石门,亦如山南之里数矣。竹林寺,闻是圣僧出入之 区,岩丁时栖竹影焉,钟磬隐隐可闻也。有岩如佛手, 为伸出以度人状,人坐其中,泉声石气,相逼而寒,故 乃竹林现境,不俟冥搜矣。出岩而循壁数十丈,皆奇 峭。至一亭而止,断于锦绣涧。岩东西有石突起,离径 尺许,有偃松可援,而倚视涧不栗。其未至岩时,从岭 上望岩,如隔溪也,岭亦至亭而止。所称御碑亭者,徐 真人言“颠四人在竹林”,即是矣。余读《御碑》,盖雄哉文 乎!又观夫九江,其禹功之所分导而未泯乎?又逾岭 而迳一流,似涧而宽,学溪而瘦,贮沙弥澄,遇石靡激。 此大林寺前功德水也。大林有三,而此故居上,其中 下反无此水。水边林木幽翳,有宝树亭亭如盖,昔称 双荫,今则孤清,故昙诜之手迹尚在,而《乐天叙》其迥 绝矣。由山北趋东林,其路有三:大林即翻经台之背, 迤逶而香炉峰,其与东林俯仰对揖者乎?天池与铁 船峰,两壁相高斗耸,复乱谿回合,萦至于石门,即远 法师同庐山诸道人之所游也。其中路即今登山者 所咸资始磴,而贯岭之末,亭观相望矣。余时游石门, 迳一岩遇雨,次日又迳一岩而暮,皆不离天池山,又 迳乌龙潭,即泉源焉。谢灵运云:“瀑布飞泻,丹翠交曜。 当不远是岩际孤僧,欣迎异客。经卷初收,尘丝乍转, 梯挂断岩,栈横曲峡,木叶浮而涧满,炉烟起而石黔, 朝雨在林,晴山倒影,暮霞射壁,远水腾辉。”于是复归 山上,从旷处以观,人皆衣绛,客尽颜酡,绀殿袭姿,珠 潭变采,峰峦为火里之芙蓉,而川水若九虹之争道 矣。又次日乃下山,遵虎溪而入东林。神运图存,佛教 地盛。院落半灰,影堂无恙,钟声相“递,响谷犹虚。垂三 圣之慈容,侧诸贤之逸像。见者瞻依,来应赞叹。莲社 萧疏,千年葩叶重开;炉峰湛秀,旦夕烟云自合。愧逐 车马之客,犹然风波之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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