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皇极典/第257卷

明伦汇编 皇极典 第二百五十六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明伦汇编 第二百五十七卷
明伦汇编 皇极典 第二百五十八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皇极典

 第二百五十七卷目录

 用人部总论三

 朱子全书语类 己酉拟上封事 与留丞相 与陈丞相 与刘共父 答郑自

 明 答卓周佐

 真德秀大学衍义圣贤观人之法 帝王知人之事

皇极典第二百五十七卷

用人部总论三 编辑

朱子全书 编辑

语类 编辑

问:“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用。但患人不能尽用 天地之才,此其不能大治。若以今世论之,则人才之 可数者亦可见矣。果然足以致大治乎?”曰:“不然。人只 是这个人。若有圣贤出来,只他气焰自薰蒸陶冶了 无限人才。这个自争八九分,少闲无状者,恶者自消 铄不敢使出,各求奋厉所长,而化为好人矣。而今朝” 廷意思略转,则天下之人便皆变动,况有大圣贤者, 出甚么样气魄,那个尽薰蒸了?小人自是不敢放出 无状,以其自私自利办事之心,而为上之用,皆是有 用之人矣。

今日人才之坏,皆由扺排道学。治道必本于正心、修 身,实见得恁地,然后从这里做出。如今士大夫,但说 “据我逐时恁地做,也做得事业”;说道学,说正心、修身, 都是闲说话,我自不消得用此。若是一人义手并脚, 便道是矫激,便道是邀名,便道是做崖岸。须是如巿 井底人拖泥带水,方始是通儒实才。

今日人材,须是得个有见识、又有度量人,便容受得 今日人材,将来截长补短。使

己酉拟上封事 编辑

“人主以论相为职,宰相以正君为职,二者各得其职, 然后体统正而朝廷尊,天下之政必出于一,而无多 门之弊。”苟当论相者,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 可爱而不取其可畏,则人主失其职矣。当正君者,不 以献可替否为事,而以趋和承意为能,不以经世宰 物为心,而以容身固宠为术,则宰相失其职矣。二者 交失其职,是以体统不正,纪纲不立,而左右近习皆 得以窃弄威权,卖官鬻狱,使政体日乱,国势日卑,虽 有非常之祸伏于冥冥之中,而上恬下嬉,亦莫知以 为虑者。是可不察其所以然者而反之以去其所已 用而审其所将用者乎?选之以其能正己而可畏,则 必有以得自重之士,而吾所以任之,“不得不重;任之 既重,则彼得以尽其献可替否之志,而行其经世宰 物之心。而又公选天下直谅之士,使为台谏、给舍以 参其议论,使吾腹心耳目之寄,常在于贤士大夫,而 不在于群小;陟罚臧否之柄,常在于廊庙,而不出于 私门。如此而主威不立,国势不强,纲维不举,刑政不 清,民力不裕,军政不修”者,臣不信也。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泥,不染而黑。故贾谊之 言曰:“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之地,不 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无不正,犹生长 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是以古之圣贤欲修身以 治人者,必远便嬖,以近忠直。盖君子小人,如冰炭之 不相容,薰莸之不相入。小人进则君子必退,君子亲 “则小人必疏”矣,未有可以兼收并蓄而不相害者也。 能审乎此以定取舍,则其见闻之益、熏陶之助,所以 谨邪僻之防,安义理之习者自不能已,而其举措刑 赏所以施于外者,必无偏陂之失。一有不审,则不惟 其妄行请托,窃弄威权,有以害吾之政事,而其导谀 薰染,使人不自知觉而与之俱化,则其害吾之本心 正性,又有不可胜言者。然而此辈其类不同,盖有本 出下流,不知礼义,而稍通文墨者;亦有服儒衣冠,叨 窃科第,而实全无行检者。是皆国家之大贼,人主之 大蜮。苟非心正身修,有以灼见其情状,如臭恶之可 恶,则亦何以远之而来忠直之士,望德业之成乎?

与留丞相 编辑

前辈有论嘉祐、元丰兼收并用异趣之人,故当时朋 党之祸不至于朝廷者,世多以为名言。某尝谓此乃 不得已之论,以为与其偏用小人而尽弃君子,不若 如是之犹为愈耳。非以为君子不可专任,小人不可 尽去,而此举真可为万世法也。若使当时尽用韩、富 之徒,而并绌王、蔡之属,则其所以卒就庆历之宏规, “尽革熙宁之秕政者,岂不尽美而尽善乎?”后之览者, 得其言而不得其心,知退守其所为不得已之论,而 不知进求其尽美尽善之策,是以国论日卑,而天下 之势卒至于委靡而不振。至如元祐,则其失在于徒 知异己者之非君子,而不知同己者之未必非小人,

是以患生于腹心之间,卒以助成仇敌之势,亦非独
考证
章、蔡之能为己祸也。然则元祐之失,乃在于分别之

未精,而丞相以为太甚,某窃有所未喻也。

与陈丞相 编辑

古之君子有志于天下者,莫不以致天下之贤为急。 而其所以急于求贤者,非欲使之缀缉言语,誉道功 德,以为一时观听之美而已,盖将以广其见闻之所 不及,思虑之所不至,且虑夫处己接物之间或有未 尽善者,而将使之有以正之也。是以其求之不得不 博,其礼之不得不厚,其待之不得不诚,必使天下之 贤识与不识,莫不乐自致于吾前以辅吾过,然后吾 之德业得以无愧乎隐微而寖极乎光大耳。然彼贤 者,其明既足以烛事理之微,其守既足以遵圣贤之 辙,则其自处必高,而不能同流合污以求誉;自待必 厚,而不能陈词饰说以自媒;自信必笃,而不能趋走 唯诺以苟容也。是以王公大人,虽有“好贤乐善之诚, 而未必得闻其姓名,识其面目,得其心志之底蕴”,又 况初无此意,而其所取,特在乎文字言语之间乎?盖 好士而取之文字言语之间,则道学德行之士,吾不 得而闻之矣。求士而取之投书献启之流,则自重有 耻之士,吾不得而见之矣。待士而杂之妄庸便佞之 伍,则志节慷慨之士,“宁有长揖而去耳,而况乎所谓 对偶骈俪,谀佞无实,以求悦乎?世俗之文,又文字之 末流,非徒有志于高远者,鄙之而不为。若乃文士之 有识者,亦未有肯深留意于其间者也。而间者窃听 于下风,似闻明公专欲以此评天下之士,若其果然, 则某窃以为误矣。”江右旧多文士,而近岁以来,行谊 志节之有闻者,亦彬彬焉。惟明公留意取其彊明正 直者以自辅,而又表其惇厚廉退者以厉俗。毋先文 艺,以后器识,则陈太傅不得专美于前,而天下之士 亦庶乎不失望于明公矣。

与刘共父 编辑

古之大臣,以其一身任天下之重,非以其一耳目之 聪明,一手足之勤力,为能周天下之事也。其所赖以 共正君心,同断国论,必有待于众贤之助焉。是以君 子将以其身任此责者,必咨询访问,取之于无事之 时,而参伍较量,用之于有事之日。盖方其责之必加 于己而未及也,无旦暮仓卒之须,则其观之得以久, 无利害纷拏之惑,则其察之得以精;诚心素著,则其 得之多;岁引月长,则其蓄之富;自重者无所嫌而敢 进,则无幽隐之不尽;欲进者无所为而不来,则无巧 伪之乱。真久且精,故有以知其短长之实而不差;多 且富,故有以使其更迭为用而不竭。“幽隐毕达,则谠 言日闻而吾德修;取舍不眩,则望实”日隆而士心附。 此古之君子所以成尊主庇民之功于一时,而其遗 风馀韵,犹有称思于后世者也。今之人则不然,其于 天下之士固有漠然不以为意者矣。其求之者,又或 得之近而不知其遗于远,足于少而不知其漏于多, 求之备而不知其失于详也。其平居暇日,所以自任 者虽重,而所以待天“下之士者不过如此。是以勤劳 恻怛,虽尽于鳏寡孤独之情,而未及乎本根长久之 计;恩威功誉,虽播于儿童走卒之口,而未喻乎贤士 大夫之心。此盖未及乎有为,而天下之士先以𫍙𫍙 之声音颜色待之矣。至于临事仓卒,而所蓄之材不 足以待用,乃始欲泛然求己所未知之贤而用之,不 亦难哉!”或曰:“然则未当其任,而欲先得天下之贤者, 宜奈何?”曰:“权力所及,则察之举之;礼际所及,则亲之 厚之;皆不及,则称之誉之;又不及,则乡之慕之。如是 而犹以为未足也,又于其类而求之,不以小恶掩大 善,不以众短弃一长,其如此而已。抑吾闻之李文公 之言曰:‘有人告曰:‘某所有女,国色也’。天下’”之人必将 极其力而求之,无所爱也。有人告曰:“某所有人,国士 也。”天下之人则不能一往而先焉。此岂非好德不如 好色者乎?呜呼!欲任天下之重者,诚反此而求之,则 亦无患乎士之不至矣。

答郑自明 编辑

“人材衰少、风俗颓坏之时,士有一善,即当扶接导诱, 以就其器业”,此亦吾辈将来切身利害。盖士不素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为国远虑,而能无失于委任 之间也。

答卓周佐 编辑

“朝廷设官求贤,故在上者不当以请托而荐人;士人 当有礼义廉耻,故在下者不当自衒鬻而求荐。”平生 守此愚见,故为小官时不敢求荐,后来叨冒刺举,亦 不敢以举削应副人情,官吏亦不敢挟书求荐。其在 闲居,非无亲旧在官亦未尝敢为人作书求荐,唯老 成淹滞、实有才德之人,众谓当与致力者,乃敢以公 论告之。

真德秀大学衍义 编辑

圣贤观人之法 编辑

《尧典》。帝曰:“畴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放鸠僝功?”帝 曰:“吁!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佥 曰:“于,鲧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试可乃 已。”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帝曰:“咨!四岳!朕在位 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 扬侧陋,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 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 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 于沩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臣按:帝尧问若采之人而《驩兜》以共工对,又问可以治水之人而《四岳》以《鲧》对,共鲧之凶,此不当举而举之者也,后问可以巽位之人而四岳以舜对,此当举而举之者也。尧于其不当举者则吁而叹之,于共工知其静言庸违,于鲧知其方命圯族,而于其当举者则俞而然之,既问其为人,又妻以二女,方《驩兜》之举何异后世庸暗之朝,奸邪小人自相汲引者。惟尧之明德,如日中天,万象毕照,片言之发,洞中隐微,有不能以遁者,此其所以为圣欤。然于《共工》则不用,而于《鲧》则用之者,盖辅相之任,所贵者德,治水之任,所取者材。鲧虽狠愎自用,而以治水言之,则未有过之者,故卒从众言而命之。此又可见圣人虽智周万物,而不自用其智也。至于舜在侧微,潜德隐行,何由彻于庙堂之上?而岳言一发,尧即然之曰:“吾固闻之矣。” 然必问其德之详,而以二女试之。又可见圣人之明虽足以知之,然犹考之众言之公,试以行事之实,故无后世徇名之弊,而有为天下得人之功。虽然,人主欲以尧为法,将何所用力哉?曰:明其德而已。盖尧之知人,不可学而能,尧之明德,可以学而至。格物致知,于天下之理无所疑;胜私窒欲,于天下之物无所蔽。此所以明其德也。明其德者,知人之本也。有天下者,可不勉诸!

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时,惟帝其难 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 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皋 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 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 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彰厥有常,吉哉!日” 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 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事。抚 于五辰,庶绩其凝。

臣按:皋陶陈谟于舜,以知人安民为要,禹谓二者虽帝尧且犹难之,盖知人者智之事也,安民者仁之事也,知人则官得其职,安民则民怀其惠,合智与仁二者兼尽,则虽有奸邪小人不足畏矣。凡奸邪之所以害事者,以人君不知其为奸邪也。苟诚知之,如驩兜未放、有苗未窜、共工未流,彼安能肆其恶者?故深叹其难而不敢易也。皋陶则曰:“知人诚非易事,然亦不过以德求之而已。有德则为君子,无德则为小人” ,此知人之要也。人之行凡有九德,言人之有德者,必观其行事如何盖!德者事之本,事者德之施,徒曰有德而不见之事,则德为虚言矣。此又知人之要也。自宽而栗而下,其目凡九,或以刚济柔,或以柔济刚,浑全而无偏弊,然后为成德。观其德之成与否,而人才之优劣判矣。此又知人之要也。先儒谓自宽至彊,皆所禀之性;自栗至乂,乃学问之力。此说得之。然有德者又贵乎常而不变,若勉于暂,不能持之久,亦不足以言德矣。故孔子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人君能显用有常之士,则为国之福,故曰“彰厥有常,吉哉。” 以常与不常观之,其有常者为君子,不能常者为小人,是又知人之要也。然人之于九德,不能皆全,或有其三,或有其六,惟上所用尔。有三德者,日宣达之,无使沈滞,则其人朝夕浚治而光明,可任大夫之职矣。有六德者,日尊严而祗敬之,无或忽慢,则其人精明通达,可任诸侯之职矣。天下未尝无才,上之人有以淬励兴起之,则下亦澡雪精神以应其求。不然,则颓靡昏惰,安得有浚明亮采之气象耶?然三德之为“大夫” ,《六德》之为诸侯,亦言其大法尔,非必以数拘也。天子者,一世人材之宗主也。九德之中苟有其一,皆当兼收并蓄,分布而用之,使各随所长而施于事,则百官皆贤而互相观法,百工皆治而不失其时矣。夫五辰在天而此以抚言者,天人一本,人事顺则天道亦顺也。“凝” 者,凝定坚久之谓。成功非难而坚久为难,惟众贤毕用,百职具修,则其功可以坚久矣。《九德》之名,自皋陶始,其后周公告成王,亦欲其迪知忱恂于九德之行。盖古之论人者必贵“于有德。后世之主,或以材能取人,而不稽诸德行,故有才无德之小人,得以自售,其不败事者几希。” 《皋陶》之言,真万世知人之法也。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

廋哉
考证

臣按:此圣门观人之法也。凡人所为皆有偶合于善者,必观其所从来,其为义邪、为利邪?若其本心实主于义,则其善出于诚,可以为善矣。若其本心实主于利,则其善也非出于诚,又安得为善乎?然“有所从虽善而非其心之所安者,苟未能安焉,则富贵可以淫、贫贱可以移、威武可以屈,不能保其常不变也。然则若之何为安?” 曰:“犹水之寒,犹火之热,自然而不可易;犹饥之食,犹渴之饮,必然而不可已,夫然后谓之安。” 夫以孔子之圣,其于人也,以视为未足而复观之,以观为未足而复察之,然后人之情伪不得而隐。况圣未如孔子者,可以知人为易乎?虽然,视也、观也、察也,出于我者也。苟我之心,未能至公而“无私,至明而不惑” ,其于人之情伪焉能有见乎?以人君言之,一身而照临百官,正邪忠佞杂然吾前,岂易辨哉?“必也清其天君,如鉴之明,如水之止” ,以为临下烛物之本,然后于人之所以所由、所安,庶乎其得之矣。此又人君所当知也。

子曰:“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

臣按:此亦圣门观人之法,先儒以为人之过也,各于其类,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过于爱、小人过于忍,以此观之,则人之仁不仁可知矣。若夫为人君者,尤当因臣下之遇而察其心,如爱君而极谏不无狂讦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爱民而违命不无矫拂之过,要其用心非仁乎?取其仁而略其过可也。若奸邪之臣,巧于揜覆,未必有过之可指,然其心何如哉?凡此皆观人之一端,以类求之,莫不然也。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 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臣按:此因宰予昼寝而言。盖予之为人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谓“始也听人之言即信其行,今也听人之言必观其行” ,盖因予而改此失也。《家语》亦曰:“以言取人,失之宰予。” 夫以孔子之于门人高弟,朝夕与处,其正邪贤否,安能逃圣鉴哉?犹必观其行而后诚伪可见,况人君之尊,其与臣下接固有时矣,而欲以应对之顷,察知其心术,不亦难哉!故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自尧舜以来不易之法也。夫巧言如簧,诗人刺之;利口覆邦,圣人所恶。有言者不必有德,而佞者不知其仁。故汉文悦啬夫之对,拜为上林令。而张释之争之,以为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会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哉!今以其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 文帝乃止。当是时,将相大臣皆少文多质,议论务在忠厚,耻言人之过失,迄成醇厚之俗。其后武帝之于江充,唐文宗之于郑注,皆以应对敏捷,悦而信之。巫蛊、甘露之祸,几至亡国。臣故因宰予之事及之,以见听言观行之训为不可易也。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 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臣按:子游以“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至其室” 而知澹台之贤,盖二者虽若细行,因而推之,行且不由径,其行之也肯枉道而欲速乎?非公事且不至其室,其事上也肯阿意以求悦乎?子游以邑宰,其取人犹若是等,而上之宰相为天子择百僚,人主为天下择宰相,必以是观焉可也。故王素之论命相,欲求宦官、宫妾不知名之人,而司马光之用谏官,亦取不通书问者为之。必如是,然后刚方正大之士进,而奔竞謟谀之风息矣。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 何如?”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 之。”

臣按:此论观人于一乡者当如是也,推之于国、于天下亦莫不然,夫人之善否不同而好恶亦异,故善者不善之所仇,而不善者亦善人之所弗与也。若人无善否,翕然好之,则是雷同干誉者之所为,《孟子》所谓“乡原” 者也;若人无善否,翕然恶之,虽未见所以致之之由,然其人亦可知矣,故必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是其制行之美,有以取信于君子,而立心之直,又不苟同于小人,则其为贤者必矣。陈蕃、李膺之徒,天下称其贤,而中常侍目之曰“钩党。” 裴度之为人,天下仰其勋德,而入关十六子辈毁之者百端,此所谓善者好之,而不善者恶之也。然好者虽多,其言未必上彻;恶者虽少,其论常哗于人主之前,所以诬善之言易行,而忠邪每至于易位也。为人君者将奈何?曰:“明四目,达四聪” ,使天下公论皆得上闻,而奸邪不得以壅蔽,则是非好恶之实,庶乎其不谬矣。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臣按:好善恶恶虽人性之本然,而违道之誉、求全之毁,亦世之所有,故不可以不察也。《匡章》之不孝。

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曰:“此父子责善之过尔,非不孝也。” 仲子之廉,亦人所共称也,而《孟子》则责其避兄离母之罪曰:“此乌能廉哉?” 是是非非之大旨,固若黑白之了然,而其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者,则常人之所易惑也。不有圣贤原情于疑似之中,考实于暧昧之际,乌能适其当乎?自人君言之,必如齐威王之烹阿封、即墨,然后为能察是非之实。不然,则未有不以毁誉而乱真者。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臣按:巧言令色之人以虚伪胜,故鲜仁,刚毅木讷之人以质实胜,故近仁。仁者本心之全,德必致知、必力行然后能造乎其地,岂刚果朴钝所能遽得哉?然诚而不伪、质而不华,则其本心未失于仁为不远矣,故曰“近仁。” 若好其言、善其色、致饰于外求以悦人,则其伪而不诚、华而不实,去本心也远矣,其能为仁者几希。两章之言,实相表里。由后世观之,安刘氏者乃木彊敦厚之周勃,而令色谀言如董贤者,卒以祸汉室焉。勃未得为仁人也,而忠诚徇国,惟一无二,其质近乎仁矣。惜其不学,故止于是焉。若贤,则不仁之尤者也。然朴忠之言难合,而巧佞之士易亲,故不仁者往往得志于世。治乱存亡,常必由此。呜呼!人主其亦谨所择哉。

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臣按:《易之大传》曰:“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诎” ,此因言观人之法也,为人君者尤当知之。盖人之将为恶也,必有愧于中,故其辞惭,见理不明中心眩惑,故其辞枝。枝谓支离而多端也。端良易直之人言不苟发,故简而寡,狂妄躁急之人言常轻发,故《繁而多》;诬毁善良,中怀羞恶,故其辞“游扬” 而不确;操守不坚,夺于利害,故其辞困屈而易穷。有诸中必形诸外,不可揜也,故不知言则无以知人。虽然,缄默不言者有似乎寡,敷陈无隐者亦近乎多,听言者苟不察焉,则怀奸者得吉士之名,尽忠者入躁人之日,岂不误哉!惟人君于此,知吉人之辞简而当理,非缄默不言之谓;躁人之辞繁而悖理,非敷陈无隐之谓。于近似之中,察其甚不同,然后为真知言者矣。《大传》之言与此章同出于孔子,故并论焉。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臣按:君子之心与物为公,故“周而不比” ,小人之心惟己是私,故“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臣按:君子所好者善故“怀德” ,小人所志者利故“怀土” ,君子所畏者法故“怀刑” ,小人所徇者利,故“怀惠。” 怀者常存于心之谓。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臣按:君子安于义理,故常坦然有自得之意,小人役于物欲,故常戚然怀不足之忧。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臣按:君子之心好善,故惟恐人之不为善恶则沮而败之,成人之善则不成人之恶矣,成人之恶则不成人之善矣。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臣按:君子之于人,以可否相济,故“和” 而不同,小人之于人,以朋比相亲,故“同而不和。”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 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 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臣按:君子之心平恕故易事,其情正大故难说。惟其平恕故使人各取其所长,小人之心刻劾故难事,其情偏私故易说,惟其刻劾故用人必责其全备。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臣按:君子循理故安舒而不矜肆,小人逞欲故矜肆而不安舒。泰者心广而体胖,骄者意盈而气盛。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臣按:君子以穷理为事,故日进乎高明,小人以徇欲为事,故日究于污下。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臣按:君子自责而不责人,故求诸己,小人责人而不自责,故“求诸人。”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 可小知也。”

臣按:君子所存者大,故不可以小事测知而可以当大事。小人局于狭小,其长易见,故不可任大而可以小知。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臣按:义者天理之公,利者人欲之私,君子之心惟知有义,故于义见得分明,小人之心惟知有利,故

于利无不通晓。自《比周》而下凡十有一章,皆言君子小人所为之相反,而其大端不越于公私义利而已。孔子之指,欲学者知君子小人之分而审其取舍之几。臣今于此欲人主知君子小人之辨,而致谨于用舍之际。圣人之言盖无适而不宜也。呜呼!自昔奸邪小人之所以为天下祸者虽非一端,然未有不以私与利为之者,利即私也,私即利也。苟利其身,虽君父之安危弗顾也;苟利其家,虽社稷之存亡弗恤也。然则人主于平时用舍之际,其可不察诸此乎?

《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

臣按:君子小人各从其类,故近臣而贤必能举远臣之贤者,远臣而贤亦必有近臣之贤者以举之,故观其所举之贤否,则近臣之为人可知,观其举者之贤否,则远臣之为人可知。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 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 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臣按:目者精神之所发,而言者心术之所形,故审其言之邪正,验其目之明昧,而其人之贤否不可掩焉,此观人之一法也。

魏文侯问置相于李克,克曰:“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 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

臣按:文侯问择相而李克以此五者为言,盖“居而不妄亲,所亲者必贤,富而不妄与,所与者必当,达而不妄举,所举者必善,虽穷困而不为非义之事,虽贫匮而不取非义之财” ,兼此五者非君子不能,故可以当大臣宰相之任。李克此言亦庶几得观人之要矣。是时有魏成者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进之,文侯皆以为师。” 李克之言,虽非专为成发,然非成莫能当者,故文侯卒相之,后之论相者尚有考焉。以上《论圣贤观人之法》。臣按:朱熹有言,知人之难,尧舜以为病,孔子亦有听言观行之戒。然尝思之,此特为小人设耳,若皆君子,则何难之有哉?盖天地之间有自然之“理。凡阳必刚,刚必明,明则易知;凡阴必柔,柔必暗,暗则难测。” 故圣人作《易》,遂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尝窃推《易》说以观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疏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为威,如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猛而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纠结如蛇蚓,琐细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倏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君子小人之极既定于内,则其形于外者,虽言谈举止之微,无不发见,而况于事业文章之际,尤所谓粲然者。彼小人者,虽曰难知,而亦岂得而逃哉!” 臣谓熹之言,深有得于《大易》微旨,人主以是观人,思过半矣,故附著焉。

帝王知人之事 编辑

汉高帝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 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戅陈平 可以助之。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 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 “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惠帝二年,萧何薨,曹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 一遵何之约束。为相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 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一。”

臣按:“此以参代何” 之验。

五年,曹参薨。明年,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周勃为太尉。七年,惠帝崩,太后临朝称制。高后元年, 议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 悦,问平、勃,平、勃对曰:“可。”太后喜,罢朝。陵让平、勃曰:“始 与高帝喋血盟,诸君不在耶?今王吕氏,何面目见高 帝于地下乎?”平勃曰:“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安 刘氏,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太后以陵为太傅,实 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

臣按:陵之争王诸吕,戅也,平不争而许之,智也。

七年,诸吕擅权用事。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尝燕居 深念陆贾,见平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 相和调,则士豫附;士豫附,则天下虽有变,权不分。君 何不交驩太尉?”平用其计,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

臣按:平非勃不能独济大事,此难独任也。

八年,太后崩,诸吕欲为乱。当是时,赵王吕禄、梁王吕 产将兵居南、北军,太尉勃不得入,中军主兵。郦商子 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 子寄绐说吕禄归,将印,以兵属太尉。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遂诛诸 吕,立文帝。

臣按:此安刘必勃之验也。高帝论萧、曹、平、勃诸人

考其始终,无一或差者。盖帝之性既明达,而又更事履变之久,其于群臣之材行,皆尝斟酌而剂量之,故所以为后人计者,几无遗策。后之论者,以“知人善任使” 称之,信矣。若继世之君不若帝之明达,又不若帝更尝之多,苟能躬览万机以究事情之利害,日接群臣以察人材之长短,若汉宣帝听政之日,令丞相以下各奉职而进,明陈其职以考功能,是亦知人之方也。若夫深居高拱,于事未尝有裁决之勤;渊默寡言,于人未尝有叩击之素。舍功能之实,信毁誉之偏,而欲用舍之间各当其任,难矣。故人主上必如尧,次必如高帝,又其次必如孝宣,庶几可语知人之事。不然,非所闻也。

孝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入上郡、云中,所杀略甚众。以 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刘礼为将军,次霸上;徐厉为 将军,次棘门,以备边。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 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 兵刃,彀弓弩,持满先驱至,不得入,曰:“天子且至军门。” 都尉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 又不得入。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亚 夫乃传言开壁门。天子按辔徐行,至营,亚夫持兵揖 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军成礼而去。上曰:“嗟乎!此真将 军矣。曩者霸上棘门,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掳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馀,匈奴远塞, 汉兵罢,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景帝二年,吴楚等七国皆反。初,文帝戒太子曰:“即 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及七国反,上乃拜亚夫 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凡三月皆破灭。 三年,以亚夫为丞相。其后上废栗太子,亚夫争之不 能得,上由此疏之。

窦太后言皇后兄信可侯,上与丞相议。亚夫曰:“高皇 帝约,非刘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今信虽皇后兄,无功 侯之,非约也。”帝默然止。其后匈奴王徐卢等六人降, 帝欲侯之以劝后。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 之,何以责人臣不能守节者乎?”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亚夫因谢病免。

后元年,帝居禁中,召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 不置箸。亚夫心不平,顾谓尚食取箸。上视而笑曰:“此 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 鞅鞅,非少主臣也。”俄以事下吏,狱吏以反诬之,亚夫 不食死。

臣按:人之度量相去岂不远哉?方亚夫之军细柳也,持军之严,虽人主无所屈,文帝乃以是知之,曰:“缓急真可将也。” 其后作相,因事数谏,积忤上心,景帝以是疑之,曰:鞅鞅非少主臣也,细柳之事倘在孝景时,则亚夫必以傲上诛,尚何兵之可将?使其得相文帝,尽忠论谏,则必以社稷臣目之。二帝之度量相去不同如此。其所以然者,文帝不以拂己为忤,景帝专以适己为悦故也。故人君欲真知臣下之贤否,其必自去私意始。

汉武帝末,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金日䃅为车骑 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受遗诏辅少主,是为昭帝。又 以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其后桀父子与光争权,燕王 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怀怨望。及弘羊建造酒榷盐 铁,为国兴利,伐其功,欲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于是 桀等皆与旦通谋,且诈令人为燕王,上书,言“光出都 肄郎羽林道上称䟆,又擅调益幕府校尉。光专权自 恣,疑有非常。臣旦愿入宿卫,察奸变,候司光出沐日 奏之。”桀欲从中下其事,弘羊当与诸大臣共执退光。 书奏,帝不肯下。明旦,光闻之,不入。上问:“大将军安在?” 桀对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诏召大将军。光 入,免冠顿首谢。上曰:“将军冠,朕知是书诈也,将军无 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将军之广明都郎近耳, 调校尉以来,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将军为非, 不须校尉。”时帝年十四,尚书左右皆惊,而上书者果 亡,捕之甚急。桀等惧,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听。后桀 党有谮光者,上辄怒曰:“大将军忠臣,先帝所属,以辅 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复言。

唐李德裕《论》曰:“人君之德,莫大于至明,至明以照奸,则百邪不能蔽矣,汉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惭德矣。成王闻管、蔡流言,使周公狼跋而东,所谓执狐疑之心,来谗贼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则成康不足侔矣。”

臣按:武帝托孤于霍光善矣,而又参之以上官桀、桑弘羊,是知人之明有愧于高帝也。桀等皆奸邪嗜利之徒,外交藩王而内结贵主,非昭帝天性夙成,岂能知光为忠臣而保持之,使桀等得志,其祸可胜言哉?是昭帝知人之明过于孝武也。然孝武不立燕广陵而立昭帝,是明于知子;不属田千秋辈而属霍光,是明于知臣,而乃失之桀等者,桀以谄进,弘羊以利合故也。《传》曰:“播糠眯目,天地为之。”

“《易》位” ,故人君必先正其心,不为謟惑,不为利动,然后可以辨群臣之邪正矣。

唐明皇之在蜀也,给事中裴士淹以辩学得幸。时肃 宗在凤翔,每命宰相辄启闻,及房琯为将帝曰:“非破 贼才也。若姚崇在,贼不足灭。”至宋璟曰:“彼卖直以取 名尔。”因历评十馀人皆当至李林甫曰:“是子妒贤疾 能,无与比者。”士淹曰:“陛下诚知之,何任之久”帝默不 应。

臣按:明皇之为人也异哉,以为暗邪则其评房琯、评姚崇、评李林甫,何其言之当也;以为明邪则其评宋璟,抑何言之戾也?璟之忠诚端亮,为开元辅相第一,帝乃以卖直取名目之,盖璟以直道事君,屡拂上意,故一斥不复用,至是犹有馀怒焉。若林甫之妒贤疾能,帝非不知者,而乃用之终其身,由璟不苟合林甫苟合故也。然则人主一有好同恶异之心,则私意行而贤否乱,虽有英明之资,卒蹈暗缪之失,如明皇者,岂可不戒也哉!

唐德宗时,濠泗观察使杜兼,恶幕僚李藩,诬奏藩摇 动军情。上大怒,召诣长安,望见藩仪度安雅,乃曰:“此 岂为恶者邪?”擢秘书郎。

臣按:德宗知人之明最为所短,故于卢杞则不觉其奸邪,于姜公辅则疑其卖直,李晟之勋、陆贽之忠则疏斥之、摈废之,裴延龄之欺罔、韦渠牟之躁劣则亲信之、寄任之,以佞为忠、以直为狂,未有甚焉者也。顾能于举目之顷而识李藩,盖当是时未有私见之汨故也。若卢杞、姜公辅诸人则有爱恶之私焉,故识鉴之昏明,若是其异也。《传》曰:“公生明,偏生暗。” 使德宗持心之平,无所适莫,常如见李藩之时,则于诸臣之邪正,必不至易位矣。后之人主,可不戒诸!

宪宗元和中,裴度平蔡还,知政事程异、皇甫镈以言 财利幸,尝论:“臣事君当励善底公,朕恶夫植党者。”度 曰:“君子小人,以类而聚,未有无徒者。君子之徒同德, 小人之徒同恶。外相似,中实远。在陛下观所行则辨。” 帝曰:“言者大抵若是,朕岂易辨之?”度退,喜曰:“上以为 难辨则易;上以为易辨则难,君子小人行判矣。”已而 卒为异镈所构,出为河中节度使。

臣按:宪宗刚明果断,能用忠谋,不惑群议以建中兴之烈,是岂不知人者?蔡功既成,侈心遂炽,于是正邪始易位矣,由异镈辈善于治财,有以供其侈用故也。《传》曰“利令智昏” ,信哉!不然,则以裴度之堂堂忠节,视异、镈辈之琐琐奸谀,虽不辨白黑者亦能知其为正邪之分也。天资如宪宗犹以利欲掩其明,是故人君不可无“正心” 之学。

武宗即位,以李德裕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德裕入谢, 言于上曰:“致理之要在于辨群臣。邪正二者势不相 容,正人指邪人为邪,邪人亦指正人为邪,人主辨之 甚难。臣以为正人如松柏,特立不倚;邪人如藤萝,非 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竞为朋 党。先帝深知朋党之患,而所用皆朋党之人,良由执” 心不定,故奸邪得乘间而入也。

臣按:德裕在文宗朝与李宗闵迭为宰相,而德裕卒为宗闵所倾,以文宗不能辨邪正也。及相武帝,深陈二者之辨而武宗能听之,故德裕得效其忠谋,会昌之功几于元和,由武宗能辨其邪正故也。德裕松柏藤萝之辨,此善喻也。盖正人以直道自将,虽于人主犹无所容悦,况肯他有依凭以进乎?邪人以枉道求“合,故权臣用事,则附权臣,近习得志则附近习,妃嫔有宠,则附妃嫔,卑猥鄙贱,无所不至。” 德裕此言,足以判正邪之情状矣。近世名臣张浚又推而广之,以为“不私其身,慨然以天下百姓为心,此君子也;谋求之计甚密,而天下百姓之利害我不顾焉,此小人也;志在于为道,不求名而名自归之,此君子也;志在于为利,掠虚美,邀浮誉,此小人也;其言之刚正不挠,无所阿徇,此君子也;辞气柔佞,切切然伺候人主之意于眉目颜色之间,此小人也;乐道人之善恶,称人之恶,此君子也。人之有善,必攻其所未至而掩之,人之有过,则欣喜自得,如获至宝,旁引曲借,必欲开陈于人主之前,此小人也。” 臣尝以此而求之,君子小人之分,庶几其可以概见矣。臣谓人主欲知群臣之邪正,惟以德裕、浚之言参而考之,则亦何难辨之有!然德裕所谓邪人竞为朋党,独不思君子其无同类矣乎?或以朋党议我矣,必如裴度曰:“君子之徒同德,小人之徒同恶,则为得之。” 此德裕之所以不及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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