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第012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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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十二卷目录

 文学总部总论十二

  屠隆鸿苞文行 文章 古今钜文 三长 诗文

  日知录文须有益于天下 文不贵多 修辞 近世摹仿之弊 文章繁简 文人

  求古之病 古人集中无冗复 述古 引古必用原文 引书用意 文章推服古人

文学典第十二卷

文学总部总论十二 编辑

屠隆鸿苞 编辑

《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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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言语妙天下,谭天人,析性命,陈功德,称古今,布 诸通都,悬于日月,亦既洋洋纚纚矣。苟按之身心,毫 不相涉,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黄泉,此与能言之《鹦鹉》 何异?务华绝根,则无为贵文章矣。文人无行,自昔著 之。余以为不然。夫能文者,必本扶舆清淑之气,岂其 土苴堀堁,一出土囊之口,俯仰千古,要以行洁志芳, 发而为金玉之声者,其得数多矣。游夏宗孔,儒行罔 愆;丘明素臣,书法无隐;夷吾博论,霸功伟然;郑侨多 闻,相业鸿峻;屈平笃宗臣之义,庄列希至人之踪,关 尹吐太上之经,亢仓通无为之旨;洛阳经国,发议闳 纯;缁川明道,操履粹白;子长感慨,正论而逢祸;东方 诙谐,直言以悟主;夏侯耆儒,匡时偘偘;安世长者,禔 身温温。刘向精忠,以忧宗国;匡衡敦大,以立功名。朱 云折角,伸节于上方;龚胜谭经,匪躬于汉室。班彪拒 僭命以尊王;桓谭不附谶以媚上。贾逵博雅冲虚,康 成矜庄检柙。亭伯坎𡒄,不易其操;平子幽深,豫识其 变。陈思爱士,共兄大梁,逊德北海。姿玮度,元礼齐 声。平原兄弟,服膺儒术,意绝轻佻。司空茂先,竭节本 朝,智兼淹朗。元凯威信,播于襄阳;太冲恬退,闻于齐 国。嵇、阮挺人外之标,江、蔡立清士之目。束广微行,通 乎神明,习凿齿清,映乎江介;叔宝平情于非意,夏侯 正色于临刑;刘越石勤王死事,文藻烂于星虹;郭景 纯钩元洞冥,忠荩表乎天日。王逸少才高气旷,作深 山道士之观;许元度神散资澄,多神仙林壑之趣;夏 侯湛备孝弟之性,温润盈篇;向子期有庄老之襟,翛 寥满纸;袁山松九死不回,罗君章一介无盼,王子年 元风大畼,皇甫谧雅志幽潜;渊明冲远,鸿逸人群,抱 朴博综,蝉蜕尘𡏖;萧子云仙仙升遐,任彦升休休奖 士。昭明清真,贵介气尽。孝穆通伟,文士习除陶《都水》, 入道挂冠,高风眇邈。徐孝克养母鬻妇,独行清孤。刘 峻知命勇退,多士为楷。高允秉节蹈道,人伦是宗,文 中讲学于河汾,无功葆光于东皋。虞、褚立朝耿亮,燕、 许端揆宽和,广平气局坚贞,曲江风格峻整。“少陵忧 国,纬恤万方,青莲矫首,神游八极。右丞淘洗,深入禅 那;襄”阳萧闲,不忝高士。贺监乞鉴湖以投老,陈陶托 西山以养真。顾况接方外之交,长源抱出世之度。昌 黎望起山斗,柳州气壮罗池,苏州焚香扫地,气韵故 佳;香山玩世修真,风流旷绝。秦公绪高闽南之峰,司 空图抗中条之迹。方干布衣简远,卢仝处士逍遥。皮、 陆高蹈,泉石放其幽情;郊岛清寒,烟霞引其深趣。王 朴、苏威,经纶伟手,严重有声;窦仪、李昉,词翰隽流,行 履无缺;石徂徕天性峭直,孙明复雅志端方。范尧夫 德符其言,胡安定文称其质。“庐陵醇儒,为后进之领 袖;眉山俊杰,作国家之师模。”君实朴茂,名贯中外;祖 禹沉刚,声闻妇孺;黄鲁直潇洒,孝友天成;陈无己渊 深,苦节霜凛;米元章丰神拔流俗,李龙眠襟度高古 人,康侯、明仲,矩矱森然;廷秀、傅良,觚棱陡绝。嗟乎,所 贵于雕龙绣虎,先登𢓃坛,政以其流品清彻,琬琰其 辞,宝而传之,椒涂桂馥,有馀芬矣。不然,金盘盛腐,玉 肤蒙秽,祇可呕也。晋王徽之纵诞,乃曰:“井丹高洁,不 如相如漫世,子猷自状。”故云尔。然何可为训也。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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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华而不实,比于雕虫”,此非通论也。发造化之秘, 阐人事之纪,尽古今之变,用固弘矣。神圣大道,儁杰 伟功,异人灵迹,贤淑令范,所以光于六合,垂照千祀 者,非托之文章不永。《石鼓》《岣嵝》《竹书》《汲冢》《元苞》《穆天 子传》《阴符》《广成》《六经》诸文字,悉经神圣之手,可亦以 雕虫目之耶?按海盐王文禄作《文脉》曰:“粤开辟而文 显,羲、农黄喾,肇造文原,唐虞都俞,赓歌亮采”,文之一 大聚也。是谓文脉之泰,“文王拘羑演《易彖》,武王伐商 告武成,箕子释缧叙范畴,姬公返东咏《豳雅》”,又文之 一大聚也。“周末孔子生侯甸,辙环杏坛,铎振云从多 士雨化誉髦,修六经,著鲁论,祖帝谟,立师极”,又文之 一大聚也。孟子继出,崇王道,斥杂霸,黜功利,明仁义, 距杨墨,绍先圣,又文之一大聚也。由是涣漫无纪,九 流“七略”之学兴焉。阳翟巨贾,亦知文贵,致客撰《吕览》, 诧都市,文之一聚于私室也。荆楚小邦,且展文规;屈、 宋创骚,些扬哀音,文之一聚于蛮方也。荀卿肆其闳 怪,李斯稔其阴贼,咸阳一炬,百家煨烬,文之大厄也。 是谓文脉之否。壁藏冢瘗,腹记口传。汉兴除挟书之 律,增写书之官,遣求书之𬨎,广献书之路,石渠天禄, 虎观兰台,群萃英儒,表章圣学,别有兔园之薮,淮南 之储,亦文之一大聚也。贾董射策,申伏明经,子长《史 记》,长卿词赋,唐山乐章,《东方神异》,东汉尊更,老尚经 术,班氏、刘向、贾、郑、崔、蔡,蔚为词宗,亦文之一聚也。东 都丧乱,典籍沦没,曹氏父子延邺下七才,倡为黄初 之体,朝提猛士,夜接词人,亦文之一聚也。“江左风流, 六朝绮艳,富于张、陆,放于嵇、阮,俊于江、鲍、徐、庾”,竟陵 简文广延纳,《昭明》妙编选,亦文之一聚也。王仲淹讲 道河、汾,续经陈策,无功养志东皋,作赋称诗,亦文之 一聚也。唐兴,太宗右文,鸿藻蔚起,贞观、永徽,声隆正 始,开元、天宝,臻乎极盛。李、杜诗称大将,而沈、宋、王、孟、 钱、刘、元、白,各把一麾。韩、柳文擅宗工,而湜籍诸子,益 标雅誉,又文之一聚也。五代昏浊,文运凋零,君椎臣 鄙,目不知书,又文之一厄也。有宋受命,五星聚奎,文 运重光焉。周、程、张、朱以穷理,欧、苏、曾、王以达辞,金溪、 横浦以尊性,涑水、金华以“攻史,冀方以探数彰,永康 以谙兵胜”,又文之一大聚也。有元易世,宋学犹存,容 城之高标,鲁斋之弘任,草庐之该博,虞揭之风雅,文 敏之敏赡,铁崖之藻逸,亦文之一聚也。“我大明永清 宇宙,再辟乾坤,气运高昌,声灵赫濯,渊颖鸿古,潜溪 蔚畅,郁离奇伟,正学典裁,简迪遒劲,缙绅放逸,三杨 弘丽,季迪”俊藻,名篇雅什,照映朝野。而二祖以天纵 钜笔,神来飙发,上下赓酬,争光日月,又文之一大聚 也。自后河东、白沙彝正、伯安倡邹鲁之绝学,空同、大 复、廷实、昌谷君采挽秦汉之颓风,济南、琅琊继之新 都又继之,诸子鹊起,以至今日,文非周秦两汉不谈, 诗非汉魏盛唐不属,庄士佩服周、孔高人,兼综三教, 谓非文之一聚不可也。总而言之,黄虞以后,周、孔以 前,文与道合为一;秦汉而下,文与道分为二。《六经》理 道既深,文辞亦伟。秦汉六朝工于文而道则舛戾,宋 儒合乎道而文则浅庸。我朝道学知宗宋儒,而践履 多疏,文章知慕秦、汉,而陶镕未化。然其风尚,则亦可 嘉已。夫文者华也,有根焉则性灵是也。士务养性灵, 而为文有不钜丽者否也,是根固华茂者也。夫宣尼 为《六经》,柱下为《道德》,漆园为《南华》,释迦为《楞严》,岂常 人可以袭取而办哉?言高于青天,行卑于黄泉,汪洋 流漫而无本源,立见其涸。言之垂也,必不远古今虫 鱼于篇翰中者不少,藏之名山,副在京师者寥寥乎, 则文不可袭也。

《古今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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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章者,河岳英灵,人伦精采,日月齐光,草木含润, 金石可泐,斯文不磨,上帝爱之,鬼神妒之,匪小物矣。” 余尝上下古今英华,良亦有数。稍分品类,摘取鸿士 钜文数十首,披襟读之,心神怡旷。语宏放则《穆天子 传》《庄子·逍遥篇》《庚桑楚》《列子黄帝天瑞》《离骚》《远游》、宋 玉《大言赋》《淮南子俶真训》《司马相如大人赋》《汉武帝 外传》,东方朔《十洲记》,张衡《思元赋》,嵇康《养生论》,阮籍 《大人先生传》,刘伶《酒德颂》,木元《虚海赋》,王子年《诸名 山记》,王简栖《头陀寺碑》,李太白《大鹏赋》,《南岳魏夫人 传》,苏子瞻《赤壁赋》,语奇古则《周礼》《考工记》《礼记、檀弓》, 秦惠王《诅楚文》,《韩非子说难》,《离骚》《天问》,《左传》《子产论》, 《实沈台骀》,秦始皇《琅琊台刻石铭》,《之罘碑》,司马相如 《封禅文》,扬雄《解难》、班固《封燕然山铭》;语悲壮,则《史记· 荆轲传》《项羽世家》、司马相如《长门赋》,李陵《遗苏武书》, 《离骚》《惜往日》《悲回风》,邹阳《狱中书》,邯郸淳《曹娥碑》,陈 琳《为袁绍檄豫州》,鲍明远《芜城赋》,江淹《恨赋》,骆宾王 《讨武后檄》,《柳毅传》、胡邦衡《论王伦封事》;语庄严,则《左 传》吕相《绝秦书》,《国语》周襄王《对晋文请隧》,司马迁《三 王策文》,班固《典引》,诸葛孔明《出师表》,张载《剑阁铭》,夏 侯湛《东方朔画赞》,韩昌黎《平淮西碑》,苏子瞻《表忠观 碑》,语闲适则,仲长统《乐志论》,张平子《归田赋》,潘安仁 《闲居赋》,范晔《庞公传》,陶渊明《归去来辞》,王羲之《兰亭 序》,皇甫松《大隐赋》,王东皋《无心子传》及《答冯子华处 士、程道士》二书,白乐天《醉吟先生传》、陆龟蒙《甫里先 生传》。语绮丽则宋玉《高唐》《神女》二赋,《史记·司马相如 传》《伶元赵飞燕外传》、陈思王《洛神赋》、王子年《燕昭王》、 谢庄殷淑妃《诔月赋》,宋之问《秋莲赋》,元微之《连昌宫 辞》。夫千万祀,作者佳篇不乏矣,而余取其会心者如 此,譬之披沙拣金,往往见宝,饥可使饱,寒可使温,倦 可使醒,忧可使喜。何必罢精神于汗牛充栋,兀兀经 年,作书中老蠹鱼乎。

《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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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罗古今,囊括千载,可言学矣,而长于积聚,短于剪 裁,才不足也。驰骋上下,飙发雷击,可言才矣,而是非 或谬,持论靡当,识不足也。”我朝杨用修之学武库也, 吾不敢许其才。宗子相之才干将也,吾不敢许其学。 “王元美学既博综,才亦宏放,然而昧于天人之际,语 鲜性命之宗,颇溺荣华,好谭富贵,详人门代,略人德业,徒斗渔猎,罔窥本源,难以语识矣。晏婴、郑侨,识其 大处,不识微处;京房、管辂,识其微处,不识大处;蔡伯 喈、张茂先、王子年,皆世所称有识君子也。乃今观三 君子著作,并不见有卓绝千古妙智《元览》。然则三长 之中,识其最难乎?学成于人才与识得之天授者也。

《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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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砰砰訇訇”者,雷霆之声也;“浩浩湃湃”者,沧溟之声 也;“蓬蓬勃勃”者,土囊之声也;“泠泠淙淙”者,山溜之声 也;“槭槭淅淅”者,窗牖之声也;“萧萧飒飒”者,松篁之声 也;“咆咆哮哮”者,虎狼之声也;“嚄嚄唶唶”者,蛇鼠之声 也;“啁啁噍噍”者,燕雀之声也。喈喈者,凤鸾之声 也。响随乎形,形出乎气,气有清浊,而声因之,斯自然 之籁,不可强也。粗器必无清声,秀形必无浊韵,寸管 必无洪音,巨钟必无细响,其窍以天,其发以机也。虞 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汉文典厚, 唐文俊亮,宋文质木,元文轻佻,斯声以代变者也。孔、 孟雅正,老氏深含,庄、列元虚,佛氏“闳奥,左氏庄严,屈、 贾凄怨,班、马雄裁,刘、扬奇衍,崔、蔡平实,曹、刘绮缛,潘、 陆富丽,江、鲍、徐、庾工妍,李、杜极材,韩、柳禀法,元、白尽 情,王、孟得趣,庐陵体洁,眉山气昌”,斯声以人殊者也。 《周风》美盛,则《关睢》《大雅》;郑、卫风淫,则“《桑中》《溱洧》”;秦风 雄劲,则“《车邻》《驷驖》”;陈、曹风奢,则“《宛丘》《蜉蝣》”;燕、赵尚气, 则《荆高悲歌》;楚人“多怨,则《屈》《骚》凄愤”,斯声以俗移者 也。夏侯孝弟,故其言温润;息夫险谲,故其言怨怼;南 华放达,故其言汪洋;东方幻化,故其言怪奇;蔚宗轻 慓,故其言躁竞;渊明恬澹,故其言冲愉;李白超旷,故 其言飘洒;王维空寂,故其言幽远:斯声以情迁者也。 造化有元气,亦有元声。锺为性情,畼为音吐。苟不本 之性情,而欲强作假设,如楚学齐语,燕操南音,梵作 华言,“鸦为鹊鸣”,其何能肖乎?故君子不务饰其声,而 务养其气;不务工其文字,而务陶其性情。古之人所 以藏之京师,副在名山,金函玉箧,日月齐光者,匪其 文传,其性情传也。

日知录 编辑

《文须有益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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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 隐也,乐道人之善也”,若此者有益于天下,有益于将 来,多一篇多一篇之益矣。若夫怪力乱神之事,无稽 之言,剿袭之说,谀佞之文,若此者有损于己,无益于 人,多一篇多一篇之损矣。

《文不贵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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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汉文人所著绝少,史于其传末,每云:“所著凡若干 篇,惟董仲舒至百三十篇,而其馀不过五六十篇,或 十数篇,或三四篇。”史之录其数,盖称之,非少之也。乃 今人著作,则以多为富。夫多则必不能工,即工亦必 不皆有用于世,其不传宜矣。

西京尚辞赋。故《汉书艺文志》所载,止诗赋二家。其诸 有名文人,陆贾赋止三篇,贾谊赋止七篇,枚乘赋止 九篇,司马相如赋止二十九篇,兒宽赋止二篇,司马 迁赋止八篇,王褒赋止十六篇,扬雄赋止十二篇。而 最多者则《淮南王赋》八十二篇,枚皋赋百二十篇,而 于《枚皋传》云:“皋为文疾,受诏辄成,故所赋者多。司马” 相如善为文而迟,故所作少而善于皋。皋赋辞中自 言为赋不如相如。其文骩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颇 诙笑,不甚闲靡。凡可读者不二十篇,其尤嫚戏不可 读者尚数十篇。是辞赋多而不必善也。东汉多碑诔 书序论难之文,又其时崇重经术,复多训诂,凡传中 录其篇数者四十九人,其中多者,如曹褒、应劭、刘陶、 蔡邕、荀爽、王逸各百馀篇,少者卢植六篇,黄香五篇, 刘𫘦𬳿、崔烈、曹众、曹朔各四篇,桓彬三篇。而于《郑元 传》云:“元依《论语》作《郑志》八篇,所注诸经百馀万言。通 人颇讥其繁”,是解经多而不必善也。

秦延君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十馀万言,但说曰:“若 稽古三万言。”此颜之推《家训》所谓邺下谚云:“博士买 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者也。

文以少而盛,以多而衰。以二汉言之,东都之文多于 西京,而文衰矣;以三代言之,春秋以降之文多于六 经,而文衰矣。《记》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

《隋志》载古人文集,西京惟刘向六卷,扬雄、刘歆各五 卷,为至多矣。他不过一卷、二卷。而江左梁简文帝至 八十五卷,元帝至五十二卷,沈约至一百一卷。所谓 虽多,亦奚以为?

《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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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谟爻象,此二帝三王之言也;《论语》《孝经》,此夫子之 言也。文章在是,性与天道亦不外乎是,故曰:“有德者 必有言。”善乎游定夫之言曰:“不能文章,而欲闻性与 天道,譬犹筑数仞之墙,而浮埃聚沫以为基”,无是理 矣。后之君子,于下学之初,即谈性道,乃以文章为小 技,而不必用力。然则夫子不曰:“其旨远,其辞文乎?”不 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乎?”曾子曰:“出辞气,斯远鄙倍 矣。”尝见今讲学先生从《语录》入门者,多不善于修辞或乃反子贡之言以讥之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可 得而闻;夫子之文章,不可得而闻也。”

自嘉靖以后,人知《语录》之不文,于是王元美之《札记》, 范介儒之《肤语》,“上规”、《子云》,“下法”“文中”,虽所得有浅深 之不同,然可谓知言者矣。

《近世摹仿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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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文章之病,全在摹仿,即使逼肖古人,已非极诣, 况遗其神理,而得其皮毛者乎?且古人作文,时有利 钝。梁简文《与湘东王书》云:“今人有效谢康乐、裴鸿胪 文者。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弃 其所长,惟得其所短。”宋苏子瞻云:“今人学杜甫诗,得 其粗俗而已。”金元裕之诗云:“少陵自有连城璧”,争柰 微之识碔?砆夫文章一道,犹儒者之末事,乃欲如陆 士衡所谓“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者,今且未 见其人,进此而窥著述之林,益难之矣。

效《楚辞》者,必不如《楚辞》,效《七发》者,必不如《七发》。盖其 意中,先有一人在前,既恐失之,而其笔力复不能自 遂。此“寿陵馀子,学步邯郸”之说也。

洪氏《容斋随笔》曰:“枚乘作《七发》,创意造端,丽辞腴旨, 上薄《骚》《些》,故为可喜。其后继之者,如傅毅《七激》、张衡 《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 《七命》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傅元又集之以为《七 林》,使人读未终篇,往往弃之几格。柳子厚《晋问》乃用 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激越清壮,汉晋诸文士之弊, 于是一洗矣。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 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 《宾戏》,张衡《应间》,皆章摹句写,其病与《七林》同。及韩退 之《进学解》出,于是一洗矣。”其言甚当。然此以辞之工 拙论耳,若其意,则总不能出于古人范围之外也。 如扬雄拟《易》而作《太元》,王莽依《周书》而作《大诰》,皆心 劳而日拙者矣。

《曲礼》之训“毋剿说,毋雷同”,此古人立言之本。

《文章繁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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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 能,乃剽贼。后皆指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此极 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时人之失而又失之 者也。作书须注,此自秦汉以前可耳。若今日作书而 非注不可解,则是求简而得烦,两失之矣。子曰:“辞达 而已矣。”

辞主乎达,不论其烦与简也。烦简之论兴,而文亡矣。 《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 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 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 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 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 将瞷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 “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 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 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 哉’’!”此必须重叠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 《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瞷之”,于子产则必 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 乎简。”

刘器之曰:“《新唐书》叙事,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 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有繁简邪?昔人之论, 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 繁简,则失之矣。当日进《新唐书表》云:“其事则增于前, 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 此两句也。

《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史记》,多有不当。如《樗里 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古史》曰:‘母, 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子’三 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 蔡史举,学百家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 似史举自学百家矣,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 知文不可以省字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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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周书柳虬传》:“时人论文体有今古之异,虬以为时 有今古,非文有今古。”此至当之论。夫今之不能为二 汉,犹二汉之不能为《尚书》《左氏》,乃剿取《史》《汉》中文法 以为古,甚者猎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殊为不称。 以今日之地为不古,而借古地名;以今日之官为不 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 者,皆文人所以自盖其俚浅也。

《唐书》:郑馀庆奏议类用古语,如“仰给县官马万蹄”,有 司不晓何等语,人訾其不适时。

宋陆务观《跋前汉通用古字韵》曰:“古人读书多,故作 文时偶用一二古字,初不以为工,亦自不知孰为古, 孰为今也。近时乃或抄掇《史》《汉》中字入文辞中,自谓工妙,不知有笑之者。偶见此书,为之太息,书以为后 生戒。”

元陶宗仪《辍耕录》曰:“凡书官御,俱当从实,如廉访使 总管之类。若改之曰‘监司太守,是乱其官制,久远莫 可考矣’。”

何孟春《馀冬序录》曰:“今人称人姓,必易以世望,称官 必用前代职名,称府州县必用前代郡邑名,欲以为 异。不知文字间著,此何益于工拙?此不惟于理无取, 且于事复有碍矣。李姓者称陇西公,杜曰京兆,王曰 琅邪,郑曰荥阳,以一姓之望而概众人,可乎?此其失 自唐宋五季间,孙光宪辈始。”《北梦琐言》称冯涓为长 “乐公”,《冷斋夜话》称陶谷为“五柳公”,类以昔人之号,而 概同姓尢是可鄙。官职郡邑之建置,代有沿革,今必 用前代名号而称之,后将何所考焉?此所谓于理无 取而事复有碍者也。

于慎行《笔麈》曰:“《史》《汉》文字之佳,本自有在,非谓其官 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 名以施于今,此应为古人笑也。《史》《汉》之文,如欲复古, 何不以三代官名施于当日,而但记其实邪?文之雅 俗,固不在此,徒混淆失实,无以示远,大家不为也。予 素不工文辞,无所模拟,至于名义之微,则不敢苟,寻” 常小作,或有迁就金石之文,断不敢于官名、地名以 古易今。前辈名家亦多如此。

《古人集中无冗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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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之文,不特一篇之中无冗复也,一集之中亦无 冗复。且如称人之善,见于祭文则不复见于志,见于 志则不复见于他文。后之人读其全集,可以互见也。 又有互见于他人之文者,如欧阳公作《尹师鲁志》,不 言近日古文自师鲁始,以为范公祭文已言之,可以 互见,不必重出。盖欧阳公自信已与范公之文并可 传于后世也,亦可以见古人之重爱其言也。

刘梦得作《柳子厚文集序》曰:“凡子厚名氏与仕与年 暨行己之大方,有退之之志,若祭文在。”又可见古人 不必其文之出于己也。

《述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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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述古人之言,必当引其立言之人。古人又述古人 之言,则两引之,不可袭以为己说也。《诗》曰:“自古在昔, 先民有作。”程正叔传《易未济》,三阳皆失位,而曰:“斯义 也,闻之成都隐者。”是则时人之言,而亦不敢没其人, 君子之谦也,然后可与进于学。

《引古必用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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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引前人之言,必用原文。《水经注》引盛弘之《荆州记》 曰:“江中有九十九洲,楚谚云:‘洲不百,故不出王者’。桓 元有问鼎之志,乃增一洲,以充百数。僭号数旬,宗灭 身屠。及其倾败,洲亦消毁。今上在西,忽有一洲自生, 沙流回薄,成不淹时。其后未几,龙飞江汉矣。”注乃北 魏郦道元作,而《记》中所指今上则南宋文帝,以宜都 王即帝位之事,古人不以为嫌。

《引书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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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泰誓》:“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 心同德。”《左传》引之则曰:“《泰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 同者众也。”《淮南子》:“舜钓于河滨,期年而渔者争处湍 濑,以曲隈深潭相予。”《尔雅》注引之则曰:“渔者不争隈。” 此皆略其文而用其意也。

《文章推服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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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退之文起八代之衰,于骈偶声律之文宜不屑为, 而其《滕王阁记》推许王勃所为序,且曰:“窃喜载名其 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李太白《黄鹤楼》诗曰:“眼 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所谓“自古在昔,先 民有作”者也。今之好讥诃古人,翻駮旧作者,其人之 宅心可知矣。

宋洪迈从孙倬丞宣城,自作题名记。迈告之曰:“他文 尚可随力工拙下笔,如此,记岂宜犯不韪哉?”盖以韩 文公有《蓝田县丞厅壁记》故也。夫以题目之同于文 公,而以为“犯不韪”,昔人之谨厚何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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