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先生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

緫目 水心先生文集 卷第一
宋 叶适 撰 景乌程刘氏嘉业堂藏明正统戊辰刊本
卷第二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一       前集

 奏札         章贡𥠖谅编集

   上孝宗皇帝札子

臣𥨸以今日人臣之义所当为 陛下建明者一大

事而巳二陵之仇未报故疆之半未复此一大事者

天下之公愤臣子之深责也或不知所言或言而不

尽皆非人臣之义也虏并兼强大而难攻故言者皆

曰当乘其机积久坚固而不可动故言者又曰当待

其时夫䆒极本末审定计虑而识所施为之后先然

后知机自我发非彼之乘时自我为何彼之待 今

日之率易苟且习闻卑论而无复振起之实意则固

以为必当乘机必当待时以缓岁月而误大事是必

然矣且虏知其不可以羁制中原久矣黏罕之立伪

楚伪齐挞懒之还五路河南今酋之𥘉又议割白沟

以南而定盟好盖其本谋未尝欲于河东河北之外

越而有之也颜亮虽威胁天下而北方起事以归命

者固巳系踵我之偏师虽浪𢧐无律亦能𢭏陜SKchar

关辅得其要郡而守矣然则虏之所谓难攻者岂真

难而不可动者岂真不可哉此姑未论可也方今之

虑正以我自有所谓难我自有所谓不可耳夫我自

有所谓难而不知変其难以从其易我自有所谓不

可而不知変其不可以从其可于是力屈气索甘为

退伏常愿和好抽兵反戌拱手奉虏而暂安于东南

臣以为此今日之大患所当先论者也 陛下感念

家祸始𥘉嗣位葺两淮理荆㐮慰绥蜀道安集归正

人立忠毅忠锐等军教民兵弩手新城壁造器械讲

马政籴米储货处处桩积臣诚愚陋𥨸计 陛下志

望广远中夜太息何止一事哉然而二十六年于此

终未能𡚒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

沮之积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盖其难有

四其不可有五臣请得为 陛下条陈之夫重誓约

畏先事以金币㗖虏本景德以来立国之素规耳

既隳于契丹复成于女真以至于浮海再三而谋夹

攻费数百万以买空燕则又 宣和之所画也故斡

离不之始至也不过责纳张斍纷乱元约而巳黏罕

复至又不过责悔割三镇及间结余睹而巳青城之

辱忍复陈之则又不过以为当如誓书而巳是三役

者可谓覆㓕天常神理不容之巨罪也然虏自以彼

直我曲用兵有名而 国家遂为之包容垢耻恬受

竒祸窜逐议臣降诏谢过 建炎未和则祈请不绝

绍兴既和则绌损不较册命行于至尊陪隶施于宰

辅赖 陛下威灵远畅始得以匹敌往来耳置不戴

之仇而广兼爱之义自为虏弱既巳久矣 陛下欲

尚加回护阴俟他隙则愤怒未昭固下足以激使受

命之士(⿱艹石)流涕行诛显示决绝而国信所藏典故具

在亦恐天下之大义未足以易有司之常守此则国

是之难一也国之所是既然矣而士大夫之论何独

不然故不以贼虏为可怒而反咎平燕之不当不责

主和之致冦而反罪守京之非䇿弃三镇则同议者

皆是割大河则签书者不疑至于秦桧遂行其南自

南北自北之论汤思退从而效之彻守弃地开门纳

敌几危于 𨺚兴之𥘉王之望尹穑翕然附和更为

务实黜虚破坏朋党趋赴事功之说相承至今况守

巳撤矣地巳弃矣和亲成矣尚何实之可务何事功

之可赴哉虽然此犹小人之论耳至(⿱艹石)为竒谋秘画

者则止于乘机待时忠义决䇿者则止于亲征迁都

沉深虑远者则止于固本自治高谈者远述性命而

以功业为可略精论者妄推天意而以夷夏为无辨

小人之论如彼君子之论如此 陛下欲询众谋则

流言成市互为废兴(⿱艹石)断以独志则虑之不尽事难

轻发如此则议论之难二也女真方之前世非劲虏

也然而童贯逃师于始至种师道玩冦于𬒳围李纲

失守于太原李回扫迹于河上黄潜善不知南渡杜

充未战迎降赵鼎持重迄无定筭张浚经略屡致奔

溃此皆 国家付托委心腹之大臣也贤侫虽异败

事岂殊 陛下遍览往䇿当艰难鼎峙之时岂无杰

材异禀克就勲绩者乎今环视臣前者后者迭进迭

退其知此事本而可以反复论议者谁乎其抱此志

意而可以䇿厉期望者谁乎以奔趋官簿为阀阅以

勾校朱墨为详陈能缚一奸民遂自许为有智能斩

一黥卒遽自负为有勇其怀利尚同毁伤善类阴塞

正路谋以力据要津者充满内外 陛下欲倚赖此

徒责骥足于蹇步固无可言(⿱艹石)出意收拾拔于度外

则又孟浪欺谩无足凭仗此则人材之难三也

国家规模特异前代本縁唐季陵夷藩方擅命其极

为五代废立士卒断制之祸是以收𭣄天下之𫞐铢

分以上悉緫于朝上独专操制之劳而下𫉬享其富

贵之逸故内治柔和无狡悍思乱之民不烦寸兵尺

鐡可以安枕无事此其得也然外网踈漏有骄横不

臣之虏虽聚重兵勇将而无一捷之用卒不免屈意

损威以就和好此其失也论者方偏楽安靖以为寕

有外虞而无使内变课其功效固已过于汉唐远矣且

靖康之事未闻我有一城一邑敢为叛命而坐视胡

虏长驱深入愓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息待死屠戮之惨与五代何异则得

失之筭岂不明哉夫徒鉴五代之致乱而不思

靖康之得祸故李纲请裂河南为藩镇范宗尹尝割

𫟪面为镇抚皆随以废格 陛下循守旧模而欲驱

一世之人以报君𬽦则形𫝑乖阻诚无展力之地(⿱艹石)

顺时増损则其所更张其所动揺关系至重岂得易

言此则法度之难四地虽然是四难者特其精华景

𧰼而已计其事实又有甚不可者焉古者以民为兵

不以兵为民因事以飬兵不飬兵以待事兵聚则求

𢧐不聚则不敢𢧐今食钱自日一百以上家小口累

仰给于官国力不供而常有饥寒之色是以兵为民

也北方无事二十馀年终不觧甲是飬兵以待事也

飬兵如故和亲亦如故是聚兵而不敢𢧐也合营屯

厢禁见卒至六十万群校贵将廪禄无筭外虚州县

内困 朝廷盖兵以多而遂至于弱矣此举天下以

为不可动者一也昔固有以乏财为患矣未有皇皇

汲汲取之无度如今日之甚者也自漕司造船督府

犒军而酒价十倍和买折帛行而民有二赋免役钱

起供而役法弊盐袋钱増添而塩䇲尽头子勘合免

丁牙契无不増钱而州县之间益以苛碎大抵经緫

制钱为州之害月摏板帐为县之害而四蜀折估青

草水脚对减激赏隔槽名色其患苦又为特甚天下

之钱岁入于官者八千万缗而攴费常不足盖财以

多而遂至于乏矣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二也夫

诛讨𬽦贼修立大事使不愆素是人主宰相之任也

整挈纲目振举小治使不失时是百官群有司之任

也未有以百官群有司之任付之吏胥而能治者今

自检正都司六部列属以及寺监皆纲目之所在也

受守吏手能否莫辨贿赂公行关节交市民𡨚不直

事滞不决小治(⿱艹石)此况大事乎盖不信官而信吏使

之然耳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三也夫以官听吏

疲耎之名人情之所避也然而不免焉何也 国家

以法为本以例为要其官虽贵也其人虽贤也然而

非法无决也非例无行也骤而问之不(⿱艹石)吏之素也

暂而居之不(⿱艹石)吏之久也知其一不知其二不(⿱艹石)

之悉也故不得不举而归之吏官举而归之吏则朝

廷之纲目其在吏也何疑夫先人而后法则人用先

法而后人则人废不任人而任法则官矢职而吏得

志矣此举天下以为不可动者四也法虽用矣人虽

废矣然人材之定品孰堪为某官孰不堪为某官孰

宜为小孰宜为大其可用之实犹在也今也任职则

以人为可废择官则为人之饵学科举挂名䕃计级

而取循𡍼而进无不可为者何贤何不肖何君子何

小人之有哉廉耻日缺名实日䘮风俗大坏而不可

救盖不任人而任法之弊遂至于不用贤能而用资

格耳此举天下以为下可动者五也是之谓不特四

者精华景𧰼之难变而五者事实之尤不可动者也

夫国是难変议论难変人才难変法度难変加以兵

多而弱不可动财多而乏不可动不信官而信吏不

可动不任人而任法不可动下用贤能而用资格不

可动故期之以功名而志愈惰激之以气节而俗愈

媮右列未能登进勇爵而儒生或以见薄为愧信臣

未足承接密百而外庭或以见踈为疑公卿大夫私

𥨸告语咸以今之事𫝑举无可为者姑以美身甘食

老身长子自足而巳岂非今之实患深害一大事之

残贼者欤㳂习牵制非一时矣其利害当讲其虚实

当明其是非当断其废置当决不讲不明不断不决

陛下之志虽欲有为将何所恃而独行哉一丗之人

维叶手足𡍼塞耳目失正性矣岂知君𬽦之当报而

为 陛下尽死力哉臣故曰二十六年于此终未能

𡚒发明诏有所举动者积今之所谓难者阴沮之积

今之所谓不可者默制之而然也然则其难者岂真

难乎其不可者岂真不可乎盖自古人君有虽居天

下之尊位而不得制天下之利𫝑以卒于无成者矣

陛下则不然以 陛下之圣之武之勤之明博学远

览绝识独睿汉之宣帝光武唐之太宗皆不及也讲

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 陛下所为耳大议

成立则国是之难者先变矣 陛下之国是变则士

大夫议论之难亦变矣群臣之在内者进而问之在

外者举而问之其任是事者亲用之其不任是事者

斥远之则人材之难亦变矣变国是变议论变人材

所以举大事也其所当顺时而增损者某事耳非轻

动而妄更易也则法度之难亦变矣四难既変则兵

以多而弱者可使少之而后强也财以多而乏者可

使少之而后𥙿也然后使官与吏相制而不制于吏

使人与法相参而下役于法使贤能与资格并行而

不屈于资格皆无不可动之患矣期年必变三年必

立五年必成二陵之仇必报故疆之半必复不越此

矣臣故以为机自我发而非彼之乘时自我为而何

彼之待者也(⿱艹石)置而不论因而不改则我之所谓难

者真难矣虏岂复有易攻之机我之所谓不可者真

不可矣虏岂复有可动之时亶之废亮之殒斡鲁之

叛皆彼之机也我何乘焉彼之时也我何待焉臣故

以为率易苟且习闻卑论缓岁月而误大事者也臣

昼诵夜思审𮗚天意稽考人心十五年矣今日始得

对清光发绪论 陛下加听之愿反复诘难以䆒其

始末非独臣之幸天地 祖 宗之灵所以望于

陛下也

   上 光宗皇帝札子

臣恭惟 陛下始𥘉临御思深虑远曽未旬浃遽诏

中外之臣各以其言䟽列来上诚欲治之主正本始

之先务也臣不敢汎滥条奏苟应故常惟 陛下少

留听焉臣闻古之号为贤君者必能先明所以治其

国之意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知病所在锼剔根

柢不惮改为则虽巳衰复兴垂败复成终必得其所

愿而后巳不能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因徇姑息随

目前之苟且望他日之远大错拖杂用精神不应文

理差舛久而无验心志怠忽则虽巳兴巳治之馀衰

乱出焉况欲求其兴且治乎所谓当先明治国之意

何也盖当微弱之时则必思强大当分裂之时则必

思混并当仇耻之时则必思报复当弊坏之时则必

思振起当中国全盛之时则必思维持保守当夷狄

宾服之时则必思兼爱休息先视其时之所当尚而

择其术之所当出不可错施而杂用也尧舜三代莫

不皆然秦汉以还可称之君曁我 本朝 艺祖

太宗圣人迭起积其勤劳旧其勇智功𨺚业钜垂𥙿

来叶何尝有迷其时而误其术者哉 陛下以臣之

言视今之时则其时果当何尚而其术果当何择欤

岂以为微弱而当思强大分裂而当思混并仇耻而

当思报复弊坏而当思振起欤抑以为中国全盛而

当思维持保守夷狄宾服而当思兼爱休息也无乃

当微弱分裂仇耻弊坏之时而但处之以中国全盛

夷狄宾服之𫝑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而欲庶

几乎强大混井报复振起之功欤治道之𧰼微而难

知臣虽至愚𥨸论 今日之事恐其由前之时而处

以后之𫝑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𥙷㵼杂医不能

起疾禾莠杂种迄靡豊年此所谓治国之意当先明

者也诚先明其意则国之所是可斟酌而定议论趍

向可审详而决课功责效可岁月而待臣昧死愿论

今日之未善者六事皆治国之意未明之故何谓未

善者六事 今日之国𫝑未善也 今日之士未善

也 今日之民未善也 今日之兵未善也 今日

之财未善也 今日之纲纪法度未善也何谓今日

之国𫝑未善请即汉唐之兴衰以考见 宣和

靖康之始末汉中衰也为王莾所篡尺地一民非诸

刘之有矣然其人心犹未溃也故光武以宗室踈属

至与乞食之饥民聚谋恊力卒以诛莾而尽复汉业

者二百年唐自天宝之后大乱相乘盗切名字跨据

藩镇者接踵加以世有内患日就衰削亦以其人心

犹未溃也故犹得专主行其命令尽羁縻其土宇者

百五十年不至于播迁不复而使中原遂为左祍也

国家 宣和 靖康之変虽曰小人造衅力取幽燕

贪功不靖激成祸乱然三镇虽割而其民未尝愿降

也京师虽䧟而天下未尝有変也虏虽以威立张邦

昌刘豫而奸雄未有崛起而与我抗者也 建炎巡

幸远至温台从卫𨺚祐分适洪赣川陜处置自为捍

御三方阻隔不相闻知然臣民奔走爱戴无异平日

及刘豫再犯江淮兀术复取河南震动陵逼自以为

豕突之𫝑莫之敢校然将士用命首尾鏖撃豫以退

郤而兀术大败卒甘心而求盟焉自是 宣和之末

至 绍兴十年之后凡二十年之间中国实无溃叛

之形也然终不免于罢兵増币分裂南北以和冦仇

大则无东汉戡复之勲小则无晚唐羁縻之政何也

此臣所以深疑当时治国之意未明于微弱分裂仇

耻弊坏之时猥用维持保守兼爱休息之术枘凿不

合矛盾相戾畏而安之佐成其锋以致此也自是以

来几二十年颜亮凶狂离其巢窟跳踯一𢧐鼔声所

震常⿰氵閠 -- 润之屋瓦几无宁者当是之时我方过于防虑

岂敢谓其真送死乎然而胡人篡之华人叛之卒殒

其首于是中原响合殆将百万而我以素无纪律之

兵声𫝑不接犹能所向有功是中国虽名属彼而实

未尝溃叛于我者如故也自是以来休而息之爱虏

而不敢爱中原者又几三十年矣岁月虽已远长老

虽巳亡号令虽巳绝然而臣揆之天理验之人心察

之事𫝑虽有名属彼而实未尝溃叛于我者犹在也

陛下盍先明所以治其国之意而斟酌国是于此乎

且夫微弱者必思强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是

也分裂者必思混并秦晋隋之力争 艺祖 太宗

之无敌是也仇耻者必思报复夏少康越勾践汉武

帝唐太宗是也弊坏者必思振起秦孝公周世宗是

也岂昔之能酙酌国是于此而今有不能乎(⿱艹石)曰业

已然矣吾独柰何又曰天不悔祸吾其敢逆事之未

立则曰乘其机也不知动者之有机而不动者之无

机矣纵其有机也与无奚异功之未成则曰待其时

也不知为者之有时而不为者之无时矣縦其有时

也与无奚别然则用后之术而欲求前之功治国之

意终于未明而 今日之国𫝑亦终于未善而无所

复论矣何谓 今日之士未善自古国家SKchar尝不以

任贤使能为急欤然而以意行事以人胜法者乃

今日之所讳也故事之曲折无不诿法习而行之吏

胥所工士大夫愧焉幸时无事将迎唯诺自可称职

而贤能遂至于无用矣其无用也故今之修饰廉隅

者反以行见异研玩经术者反以学见非志尚卓荦

者反以材见嫉伦𩔗通博者反以名见忌是岂世之

恶贤能欤贤能之无用𫝑有以激之也锢于朋党沉

于卑贱老于SKchar穴何不可者然而臣窃怪其说无用

于世矣而风流日以坠失士俗日以颓败官无素望

人无定品诸路无平时之帅群僚无充事之贠㪯踌

躇嗟息而且以乏财为患者何欤岂其既以为无用

而可以抑遏又以为有用而不可磨㓕欤然则以为

有用而不求其实而收之以为无用而不思其弊而

救之者何欤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

日之士未善也 陛下盍先明之乎(⿱艹石)治国之意终

于未明则今日之士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何

谓今日之民未善三代之养民臣犹未敢言也(⿱艹石)

汉当文景之际则公𥝠有馀武帝则䔥然耗矣江左

元嘉之政其盛衰亦然盖民之富贫专系其用兵之

多少矣自 绍兴之中年及 乾道淳熙将五十年

中间用兵一二年尔亦可谓少矣民之富州县之宽

宜与文景比而今独柰何民力最穷州县最困欤试

即士大夫而问今天下之县曰某可为欤某不可为

欤其不可为者十居八九矣又试即士大夫而问今

天下之州曰某可为欤某不可为欤其不可为者十

居六七矣又问其不可为者何事欤曰月桩板帐尔

緫制上供尔归正人官兵俸料尔又问民力之所以

穷者何说欤曰役法尔和买尔折帛尔和买而又折

帛尔然则国家有休兵之实过于文景而天下𬒳

兵之害甚于武帝何欤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

明而使今日之民未善也 陛下盍先明之乎(⿱艹石)

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民亦终于未善而无所

复论矣何谓今日之兵未善古人之兵以𪧐师为拙

以聚屯为病不敢别异于民而特飬之虽特养之不

多数也一朝有事菽椹其食料简其民虽少而未尝

不胜者厉而使之也今之特飬者将兵禁兵厢兵世

世坐食緫其成数斯不少矣古人之兵患未得此数

尔固足横行于天下又有特飬之大者御前之军屯

驻四处铸兵买马截拨纲运赀力竭矣然而上下徊

徨皆曰兵不可不飬也屈意𬽦仇坚守盟誓行人岁

遣賝货空矣然而内外𪫟愓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又皆曰兵不可用也不

知兵既不可飬而何以反不可用欤统副非人朘削

廪赐卒伍穷饿怨嗟流闻议者又以为就使用之终

不可以致其死命也不知既不可用而徒飬之又何

以徒飬之者为累欤然则昔人之能厉其兵虽少而

必胜今日之以兵自累虽多而愈弱者何欤臣所以

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兵未善也 陛下

盍先明之乎(⿱艹石)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兵亦

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何谓今日之财未善财之

善者不曰米粟布帛取于民力之所有欤及主制浸

废运渔𬐱榷酒茗以佐用度然终不尽利而亦不尽

以金钱责其下之所无虽少而不得不足者盖亦未

至于一切肆行而不顾也今之茶𬐱净利酒税征榷

何其浩大欤虽汉唐极盛之时尽一天下之输曽未

能当今三务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之数其又有浩大者经緫制钱强立

窠名从而分隶和买白著折帛折变再倍而取累其

所入开辟以来未之有也入既(⿱艹石)是出亦如之盖常

仓卒不継相视无䇿遂印两界会子而𫞐之者有年

数矣不知取钱之多既(⿱艹石)是而何以卒岁扰⿰扌⿳丆⺝⿱冖友-- 扰忧

不足欤今天下幸欲暂安于无事而徒以是钱为患

也设更有事其一切不顾而取之者又将覆出欤夫

昔者不敢尽取虽少而犹足今日不顾而取之虽多

而犹匮者何欤臣所以深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

今日之财未善也 陛下盍先明之乎(⿱艹石)治国之意

终于未明则今日之财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

何谓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昔之立国者知威柄之

不能独专也故必有所控持之不可尽用也故必有

所纵三代以上星分棋布悉为诸侯其自居者千里

而巳此非后世之所能然犹坚植其四隅倚之捍御

封崇其险厄示以形𫝑至于对立鼎峙雌雄所争则

必𨺚其委任多其分画岂无外重生奸䟦扈致冦之

患哉历代相承莫之或变盖非不欲其密而亦不能

不使之踈也然则尽収𫞐变一总事机视天下之大

如一家之细孰有如 本朝之密者欤呜呼 靖康

之祸何为远夷作难而中国拱手欤小臣伏死而州

郡迎降欤𫟪关莫御而汴都摧破欤今犹弗之悟也

岂𥝠其臣之无一事不禀承我者为国利而忘其仇

之无一事不禁切我者为国害欤岂其能专而不能分

能密而不能踈知控持而不知纵舍欤此臣所以深

疑治国之意未明而使今日之纪纲法度未善也

陛下盍先明之乎(⿱艹石)治国之意终于未明则今日之

纪纲法度亦终于未善而无所复论矣恭承明诏念

军国之利害不能䆒知生民之休戚无以自逹法或

不宜于俗或事不便于时臣固以为无大于此六者

矣然而当先明治国之意而巳不先明治国之意使

此六者本伤于末坏心蠧而枝披支离涣散而臣之

议论无所复用矣诚先明治国之意则臣今所论特

其目耳源流汗漫变故万端非兼考古今不能尽其

理非并知难易不能通其变非独悟良策不能操其

决非豫睹成效不能待其久也 陛下不以臣之愚

试留听焉诚欲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则固当视今之

时 陛下以为今果何时欤果微弱欤则意固在于

强大矣果分裂欤则意固在于混并矣果仇耻欤则

意固在于报复矣果弊坏欤则意固在于振起矣在

陛下审𮗚熟察而巳然则谓今之时为中国全盛夷

狄賔服者臣恐其名托之而实非也谓治国之意当

维持保守兼爱休息者臣恐其形似之而实谬也在

陛下果断改为而巳臣伏睹 寿皇圣帝在位二十

八年英武刚徤勤劳恭俭整厉臣工变移风俗大志

未酬亲授 陛下舜禹之美二典所载(⿱艹石)帝之𥘉何

以过焉 陛下严祗寅畏足以膺受付托仁恕温厚

足以慰荅傒望虚心无我足以容受正直广览兼听

足以照临欺蔽至公寡欲足以杜塞侥幸长驾远驭

足以招徕英杰于此而先明所以治国之意又何难

哉譬之行天下者在所问津而巳千犯

旒扆无任恐惧

   上 宁宗皇帝札子嘉㤗三年

臣闻欲占国家盛衰之符必以人材离合为验昔周

文武身致多士作而用之顺上天命最为长久召康

公为成王赋卷阿之诗言求贤用吉士其兴托渊然

以深其旨意沃然以长不以美而以戒其词曰蔼蔼

王多吉士惟君子使媚于天子又曰蔼蔼王多吉人

惟君子命媚于庶人夫上媚天子下媚庶人不以抗

犯为能而以顺恱为得此岂有謟曲之意存乎其间

哉忠信诚实尽公忘家惟以国之休戚关忧乐不以

己之曲直校胜负故能上为人主所信下为百姓所

爱盖人材合一之时和平极盛之治其效如此非末

世所能及也往者 陛下𥘉嗣大宝臣服在百僚偶

当进对辄不自巳窃尝申绎卷阿之义为陛下献

天启明圣徳意开广志虑日新销磨党偏秉执中道

人材庶几复合和平可以驯致臣灾疾羸残目睹斯

事不胜感叹臣闻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和

如庖人之味焉主于飬口而无酸醎甘苦之争也使

犹有酸醎甘苦之争则非和矣平如工人之器焉主

于利用而无㾗迹节目之累也若犹以痕迹莭目为

累则非平矣故善调味者必使众味不得各执其味

而善制噐者必能消众不平使皆效其平人臣谁无

有己惟明主能使其忘已仁宗𥘉年尝有党论至和

嘉祐之间昔所废弃皆复湔洗不分彼此不间新旧

人材复合遂为本朝盛时臣久病积衰巳绝荣望

区区之愚所期人臣忘已体国铭心既往图报方来

如子事父无有怠竭职任所系毕智陈力分守所严

极忠尽敬不𥝠一身以自徇而与公家相为先后如

此则下知和平之实义上享和平之实福远追文武

近法仁宗以无愧于卷阿之诗 陛下财幸

   札子二

臣病苦馀日 圣恩垂怜使转漕湖外守符泉南今

又特𫎇收召入奏之𥘉有两处职事不敢不陈愚虑

臣采湖南士民之论以为二十年来岁虽熟而小歉

辄不耐地之所产米㝡盛而中家无储粮臣尝细察

其故矣江湖连接无地不通一舟出门万里惟意靡

有碍隔民计毎岁种食之外馀米尽以贸易大啇则

聚小家之所有小舟亦附大舰而同营展转赈粜以

规厚利父子相袭老于风波以为常俗其不耐小歉

而无馀蓄𫝑使之也故毎遇小歉闾里不能自相给

惟仰州县赈救城市之民青黄未接食于常平者十

家而九此事诸司当任责而漕司为一路通融有无

之处其责尤重然湖南漕司岁计所入甚少比江西

𦆵十之三四比湖北𦆵十之五六曽不足以支本司

一年之经用向者团簇大军钱数多緫司所取不尽

可以通借故不自觉而反冒富厚之名自大军钱屡

减旧额緫司按籍尽取积以岁月坐致漏底今漕司

索然穷匮者五六年矣除凑足交头之外毎遇新旧

交易使者与属官聚议搏手无以具接送之费臣此

取乏诸郡小歉虽先事讲求荒政终不能有所捐󠄂贷

为诸司之倡去岁祁阳蒋圈十借粮作过守令张皇

一时骇动幸而就擒欲出少米以哺之力不能及竟

闵默而止臣以为一司事力殚乏至此平居不足以

自存万一水旱急难辜负任使利害不细臣毎念漕

司所得属郡财赋久失定规不可复取本司当自择

其间利源与州县百姓不相得宜制定规有则可以

参酌施行者以渐经理庶稍有所作为万一水旱急

难百姓指凖之地此诚一路之急政不可忽也臣顷

虽熟计不敢奏陈盖创始既难而臣方病昏不能胜

任今有通练敏逹之士授以意指俾之讲求许其自

行无使贻害足以为一路之预备宽九重之顾忧

不幸甚

   札子三

臣切以泉南素有乐郡之名与他州异盖上供皆承

平常赋过取殊少起输以产钱定入横费不多吏畏

民不轻出令民爱吏思其遗化毎示蠲放不知督迫

郡计所入仅仅无馀比因更易频仍通约岁终当欠

四万馀缗臣将去官百方𥙷凑元交之数极为费力

(⿱艹石)更积累日月𥨸恐所欠愈甚昔之已放不免复取

一切之政既行吏民交相恨望乐郡之名自此不可

复得矣臣仔细考䆒乃有本州合得财赋逓年循习

不加整会者二事其一南外宗子等请受钱凖元降

指挥转运司与本州各应副一半今照嘉泰二年

支一十三万馀贯而转运司自淳熙十五年止应副

四万八千馀贯又増拨漳州有名无实者其实每年

取惟二万一千馀贯而巳其米价钱转运司合拨

一万五千贯近年只应副一半三项截日计𧇊少本

州钱四十二万三千馀贯其二本州递年代为宣信

建昌邵武四郡发纳上供银一万五千六百馀两四

州军却合应副本州衣绢䌷等自减半之后通计五

千五百馀匹绵七千馀两惟信州取足而踈恶不堪

三州军毎年计⿰虗亏 -- 亏三千二百馀疋积欠䌷价至五十

九万八千馀贯臣以为此二事于一郡非小故也且

转运司以合应副之钱委之本州使自陪备以困民

力其理岂得稳便况三州军士上供银本州毎年两

限起发不敢违欠铢两而三州军坐视不还使本州

自擘画衣绵支散官兵于义安乎盖转运司于本州

为所部官吏虽常伸愬不敢取必而三州军彼此列

郡不相统临坐视积欠遂至百馀万缗自应然尔自

非守臣开析利害逹于 圣聦而 陛下恻然主张

特发 圣训厥弊无由可革欲乞 睿旨转运司湏

管照元降指挥今后毎岁应副本州一半宗子米价

等钱并令支实价不将有名无实者搪拄充数以致

欠折其三州军上供银并本州衣绢今后并令各自

措置所有以前积欠𨚫与尽行豁除如此则本州岁

实可省三万馀缗守臣更加撙节以𥙷不足庶几巳

放者不至复取一切之政亦未遽行乐郡之名可以

不失仰称 陛下加惠泉民之意

   上 宁宗皇帝札子开禧二年

臣闻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以就强者兴 陛下申

命大臣先虑预筭思报积耻规恢 祖业盖欲改弱

以就强矣臣𪧐有志愿中夜感发切谓必先审知今

日强弱之𫝑而定其论论定而后修实政行实德如

此则弱果可变而为强非有难也臣将博陈极论而

事阔语长诚恐久留天听臣毎念契丹累世大国也

女真乃以数千人梃闘而天祚无战不北遂至于亡

以𫝑而言当是时我疑(⿱艹石)可以分功者然终不得一

逞而卢沟之𭛠累世军实皆殱焉何至此哉又况西

兵我之劲卒也方腊猝叛声揺汴都诸将提偏师俘

腊无遗种矣渡江以后扈卫艰难诛剪盗贼大抵西

兵西将之馀也夫契丹以燕辽全盛之力而㓕于女

真崛起之兵我以关陜骁悍之师而败于契丹垂尽

之将然则宣和强弱之𫝑斯可识矣自是以来京城

则䧟中原则失维扬则渡江会稽则航海十年之间

未有能与女真抗者也其后虏与逆臣刘豫迫我不

已激而思应于是我始能胜于大仪又胜于李家湾

又胜于顺昌拓皋而虏始与我定和矣颜亮凶狂自

殒而我始能以敌国自立矣夫虏以败殒而后和虽

和而犹不失为雄我以应久而后胜虽胜而犹不敢

尽用然则绍兴𨺚兴强弱之𫝑又可验矣今欲改弱

以就强移迫动应久之兵而为问罪骤兴之举作东

南幸安之气而摧女真素锐之锋此至大至重事也

诚宜深谋诚宜熟虑宜百前而不慑不宜一郤而不

收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今或谓虏巳衰弱

虏有天变虏有外患怵轻勇试进之计用麤武直上

之䇿姑开先衅不惧后艰求宣和之所不能为绍兴

𨺚兴之所不敢此至险至危事也臣愿 陛下先定

其论论定而后修实政行实德变弱为强诚无难者

在所施设如何尔取进止

   札子二

臣所谓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者臣伏睹建炎绍

兴渡江之后非不欲固守两准襄汉而虏人冲突无

常𫝑不暇及既议和好则𭣣兵撤戍已有定约又不

敢谋故淮汉千馀里常荡然不自保也今虽分兵就

𫟪稍图外向然我既能往彼必能来是时淮汉守备

不全仓猝不过移治而专倚大军迎敌胜负不可知

要必扼江而后止如此则往者未足以系西北之望

而来者巳足以揺东南之心矣本朝外攘岂愿内扰

万一揺动将何赖焉故臣欲经营濒准㳂汉诸郡各

做家计牢实自守虏虽拥众而至阻于坚城彼此䇿

应首尾相接藩墙御捍堂奥不动然后进取之计可

言矣此臣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一也四处御前大

兵国家倚以为命岁费缗钱数千万米斛数百万东

南事力尽矣譬如亭子所赖四楹一楹有阙累及三

陲无独全者臣虑其间统副将校人马噐甲营伍队

阵进战退守必然未能一一皆是(⿱艹石)今所委付果已

得人尤宜晓夕用心事事警䇿件件理会(⿱艹石)其人未

当则利害甚多伏惟 陛下审之重之此兵几三十

万未可便望一可当十十可当百但一人真有一人

之用淮汉能守此兵能战数年之内制虏有馀此臣

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二也图此大事莫先人材

陛下比年首以大义倡率而在廷之臣和者极寡此

未必皆怯懦首䑕不肯任责也亦由积安之久素所

不习耳闻目见茫然生踈昔宇文粹中论京城守具

白时中自谓事非经历则不知而况两阵决机有大

于此乎今天下亦非无智意材力愿得自效(⿱艹石)淮汉

千里果当固守四处大军果当精练四方之才随其

小大宜付一职使之𮗚事揆䇿以身尝试习熟渐久

方能舍燕安而乐麤涩易脆腐而为坚强劲虏在前

行者思𡚒此臣所谓改弱就强实政之三也至于

朝廷之上封域之内纲纪法度号令赏罚黜虚从实

条目至烦然緫先是三者则其馀可次第举矣取进止

   札子三

臣所谓行实德者臣𥨸观 仁宗 英宗号极盛之

世而不能得志于西北二虏盖以増兵既多经费困

乏宁自屈巳不敢病民也王安石大挈利柄封桩之

钱所在充满绍圣元符间拓地进筑而敛不及民熙

豊旧人矜伐其美然陈瓘讥切曽布以为转天下之

积耗之西𫟪邦本自此拨矣于是蔡京变茶盐法括

地宝走商贾所得千五万内穷奢侈外炽兵革宣和

之后方腊甫平理伤残之地则七邑始立燕云乍复

急新𫟪之用而免夫又兴自是以来羽檄交警増取

之目大者十数而东南之赋遂以八千万缗为额焉

多财本以富国财既多而国愈贫加赋本以就事赋

既加而事愈散然则英主身济非常之业岂以货财

多少为拘近者国用置司偶当警饬武备之际外人

但见立式太细钩校甚详不能无疑谓将复取臣独

以为不然何者名实不欺用度有纪式宽民力永底

阜康此诏书也两浙盐丁既尽免矣方以宽民而何

至于复取乎参放内外财赋所入经费所出一切会

计而緫核之其理固当然臣谓国家之体当先论其

所入所入或悖足以殃民则所出非经其为蠹国审

矣今经緫制月输青草折估等钱虽稍巳减损犹患

太重趁办甚难而和买折帛之类民间至有用田租

一半以上输纳者贪官𭧂吏展转科折民既穷极而

州县亦不可为矣以此自保惧无善后之计况欲规

恢宜有大赉之泽伏乞 陛下特诏大臣使国用司

详议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

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不湏对𥙷便可蠲除小民

𫎇自活之利疲俗有宽息之实陛下修实政于上

而又行实德于下和气融浃善颂流闻此其所以能

屡战而不屈必胜而无败者也改弱以就强孰大于

此凡此皆其大要而巳 陛下不以臣为愚且迂敢

不自竭而详陈焉取 进止


水心先生文集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