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水窗春呓
卷下
附录 

倾轧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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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庙间倾轧之风,始于和珅。其时虽以阿文成公之老成,亦刻刻防之;如王韩城、董富阳,则循循如属吏矣。

余族祖方雪公在吏部极有声。一日和笑语:“京察已记名,不日可外任,当以上海道处君何如?”不及数日,果命下。公亟白曰:“原籍在五百里内,例应回避。”和曰:“君太迂,此细事,何足问哉!”公终不自安,到省后即自行具呈督抚。奏入,与江宁盐道对调。和大恚。未二载,值高邮冒赈案发,已讯结,和奏上曰:“历任藩司失察,亦宜严议。”上深颔之,公遂落职。盖公曾署藩司两次,和记忆极真,故遂巧中之,此外不一而足。盖和之才实为严世蕃之亚,机械百出,无形无声,有非可意料也。

道光初,蒋襄平以直督同召值军机处,上眷甚渥,曹文正憎之。琦侯降调,上忽问曰:“两江乃重任,当求资深望重久历封疆者与之。”曹对曰:“以那彦成为最。”上曰:“西口正多事,何能往?”文正不答。又少顷,上乃指蒋曰:“汝即久历封疆,非汝无第二人。”议遂定。襄平出语人曰:“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旨,当面排挤,真可畏也。”阮文达亦不为曹所喜,上一日偶问曰:“阮元历督抚已三十年。甫壮已升二品,何其速也?”曹对云:“由于学问优长。”上复询曰:“何以知其学问?”曹对云:“现在云贵总督任内,尚日日刻书谈文。”上默然,遂内召。盖曹素揣成皇帝重吏治、恶大吏废弛也。

中外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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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各国,上古不通中土。明中叶,始有葡萄牙人航海来粤,赁居濠境地,即今之澳门,而俗呼之为大西洋。嗣后则佛兰西继之,荷兰继之,所谓红毛夷也。本朝钦天监用西人,亦皆其最近诸邦。若英吉利则绝远,至康熙末始来通市。花旗即美利坚,港脚即普鲁斯,白头即五印度,来者益伙,而朝廷制度森严,无敢与之交结。粤之洋商亦惟十三行主其贸易,此外莫有问津者。

乾隆五十九年,奉表入贺,召见便殿,不责以中国仪注。礼毕,使由内地行走。沿路以严兵护送,以军机大臣松筠偕行,而两广总督长龄至梅岭接护。高宗纯皇帝洞见远人情款,宽严操纵,无不中窍,西人畏而怀之,无可起衅。所乞天津、宁波两处给一小岛,以便屯货,卒未允行。

嘉庆十三年粤督吴熊光任内,西人已渐桀骜,用兵船入内洋要挟矣。至二十一年复入贡,户部尚书和世泰不谙先朝掌故,递请照属国拜跪礼。至期,上升正大光明殿,而使臣不肯入内,上大怒而罢。自此益轻中国焉。至道光十三年,卢坤任粤督,又有如吴熊光之事,迁就完结,气焰益张。海关洋行需索抑勒,每年多至千万,西人不能堪,天高听卑,久必决裂,固不待禁烟之肇衅也。

烧烟之役,实由于广府余保纯之承望风旨,而洋商伍姓相与谋,冀以塞星使一时之责,徐图弥补,非出自洋人之本志。乃林文忠公惑其说,遂成非常之举。使当日先查洋行、海关之弊,而施其惠于洋人,夫然后令其自行禁止,以情理曲喻,未必不从。总由中西隔绝,于西洋之情伪无从周知,致措施未得其当耳。天运使然,人谋亦难以主之。吁!可慨也。

御将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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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匪初起,仅数千人,然皆亡命骁悍,有必死之志。承平日久,兵不任战。向荣虽宿将,而深沉苍猾,每耻功非己出,不肯尽力。始而周文忠公信人言,首与之忤,向已袖手。乃赛相至军,调乌都统,乌性忠直,与向冰炭,围贼于永安半年,卒使突围去。至乌阵没,贼围桂林,向始一尽其技,湖南守城数月,使伏兵龙尾塘之说,向能助江忠烈力争之,贼尽久矣。大抵其心薄视诸将,养寇自资,大权一日不在已,贼患一日不可减。迨奉钦差大臣之命,贼势已张,虽尾追东下,力扼金陵,东南不为无益,而所失已不偿所得矣。御将之难,古今一致。粤西之坏,如林文忠道卒,即以徐督往,而以叶摄督篆,则羊城洋务,不致无人;而以本省总督亲往,上下一气,调兵调饷,一无阻挠,虽徐才不必过人,而视客官孤寄,动辄掣肘胜矣。及李文恭薨,周文忠病,赛相无功,再命徐往,则火已燎原,虎已出柙,徐之识力非戡乱之伦,益不可为矣。

改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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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文毅改两淮盐法裁根窝,一时富商大贾顿时变为贫人,而倚盐务为衣食者亦皆失业无归,谤议大作。扬人好作叶子戏,乃增牌二张,一绘桃树,得此者虽全胜亦全负,故人拈此牌无不痛诟之。一绘美女曰陶小姐,得之者虽全负亦全胜,故人拈此牌辄喜,而加以谑词,其亵已甚。文毅闻之大恚。乃具折请另简盐政,辞两江兼管,上意不允。一二年后,其谣亦遂息。然“印心石屋”,江南名胜皆建亭摹刻,惟平山堂一所,则以木板钉护,余颇讶之,盖为游人以铁椎凿去其名也。怨毒之于人如此,亦可惧矣!

淮鹾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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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陶泉都转吏治精敏,任淮鹾数年尤有奇效。其座师为卓相国秉恬,时以侍郎主江南试,以库案赔款,索助千金,俞勿应。试竣,还京过扬,俞往谒,适有盐大使钱某亦在焉。钱为卓之座主次轩观察子,卓乃引钱上座而处俞于下。钱乃俞属吏,谢不敢,卓强之。坐次,乃垂涕谓钱曰:“我辈非师门无今日,然目下时风,率皆忘本,是可慨叹!”遽执钱手入后舱午餐,置俞于外。俞惭恨归,不数日遂卒。俞虽失弟子礼,其为卓所窘辱,固属咎由自取,而卓之所为,几使俞无地自容,似亦未免太过矣。

国初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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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敛民最薄,国初岁入仅一千数百万,载在京江张相国集中。雍正一朝整理各省关税,乾隆一朝整理各省盐法,因而户部岁入多至四千二三百万。然大半取之商,不尽取之民,所谓重本抑末也。

乾隆六十年中,各省绝鲜大水旱,故百姓充实,丁粮鲜逋欠者。盖朝廷日以民事为重,慎择疆吏,凡监司以下至牧令,皆以才德自奋,虽不尽廉平,而地方咸日有起色,百废具举故也。

嘉、道之间,此风衰矣。国与民皆患贫,奸伪日滋,祸乱相继,士习益漓,民心益竞,其由来也甚渐,其消息也甚微。综核名实,反朴还淳,此固非一手一足所能致力也。

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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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道年河患最盛,而水衡之钱亦最糜。东南北三河岁用七八百万,居度支十分之二。一由于乾隆中裁汰民料民夫诸事皆由官给值,继而嘉庆中戴可亭河督请加料价两倍,故南河年需四五百万,东河二百数十万,北河数十万。其中浮冒冗滥不可胜计,各河员起居服食与广东之洋商、两淮之盐商等。凡春闱榜下之庶常及各省罢官之游士,皆以河工为金穴,视其势力显晦为得赆之多寡,有只身南行,自东河至南河至扬州至粤东四处获一二万金者。至道光末年,国用大绌。湘阴李石梧尚书督两江,询余以节帑经久计,余对曰:“积弊已深,操之急,徒生乱耳。千金之堤,一蚁穴足溃之,未可以国事尝也,必十年而后可。”公曰: “次第行之诚善,亦有说乎?”余对曰:“首三年当定年额三百万。以一百万支常年岁修,一百万办紧要工段,一百万为各官公费用度及游士部胥之安置。行之三年,凡紧要工程已具,减为二百万;再三四年减为一百五十万;再三年减为一百万,则无可再减,而通工固若金汤,无懈可击。而十年之中,崇实黜华,慎选人才,省官并职,风气亦必大变。且樽节之实效远著,朝廷知之,四方信之,虽有诛求责望,亦必日有所减。十年之后,岁需一百万,仍可永庆安澜,而官与民皆有高枕之乐。究其实,五十万即足于公事,其五十万仍以赡公中之私而已。”尚书深赏其言之深远,未几引疾去,此议遂无能行者矣。

尚书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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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性严峻,丰采凛然。督两江,各官股栗,而爱才若命。余时为州佐,时时召与长谈。其时河帅为潘芸阁,以治河著声,年老多弛事,畏公严峻,先自劾行矣。公摄河篆,谓余曰:“国帑若是支绌,而潘岁糜度支数百万,厥咎綦重。特以翰林大前辈,不欲其暮年罹法,故隐忍之。”余对曰:“潘公无罪。”公愕然。余曰:“河督与封疆异,河事一不慎,费帑十万,民命赈贷犹不与。潘公七载安澜,所省固多矣。河事当以费为省,未可执一论也。”公乃无言。余则曰:“潘公之罪实有甚于公所言者!”公大惊曰:“岂能比谋反叛逆乎?”余曰:“非也。河工以人才为急,必平时培植之,识拔之,策励之,成全之,始可为缓急之用。自潘公来,自恃其才猷,人才一道,漫不之省。始而请托行焉,继则有更甚者,故今日通工文武数百员,求一办事之才不可得。天变不可知,一旦异警,谁可供任使者?此时虽置千万金于几案,求风气之如前,人才之辈出,即以宫保之威望,非致力十年不可,此则大臣负国之最甚耳。”公抚掌击案称善者再,曰:“以尔才识,余任两江五年中必力荐尔为河督。幸自爱。”又问曰:“其巡捕数人,交通关节,宜悉劾之?”余曰:“自来巡捕一差,在棨戟森严,诚属终南捷径,至于佛门广大,固已无所用之。”公笑曰:“然。”又问:“其幕友杨姓在此开典业,要皆舞文积资。信乎?”余对曰:“杨姓开典,乃其母舅范姓运票盐致富所贻,不尽由于研食。但以河督幕友即在本地开典,不知避嫌,谤由自取。”又问:“一书吏胡姓,交通官场,无弊不作,当籍没置之极典。”余曰:“此等人城狐社鼠,无大伎俩,不肖者自为荧惑耳,未必官官皆与之往来也。况悖入者必悖出,非广为结纳,安得有声焰?计目前所积已无多金,然吏性奸狡,责之急必多牵引。若遽兴大狱,必多投鼠忌器;若审而后辍,不免虎头蛇尾。驱逐之足矣,不值发千钧之弩也。”公又曰:“部议用钱,河工独不可行乎?”余对曰:“河工夷险在指顾间。钱质至重,比运往,已不给于用矣,故不能不用银。以其一车两马,数百里旦夕可至,随地易钱,足以济急耳。况公在苏抚任内已奏明各项不能参钱,独河费则否,独不虑前后矛盾乎?”公又问:“通工人才,孰优孰劣?”余对曰:“此时人才不竞,到处皆然,不独河工。在属员大都循分供职,在上司不过节短取长而已,优与劣无大异也。” 公遽曰:“即同一循分供职,亦有长短。”余曰:“知人甚难,虚声甚不足恃,有颇有名而无实际者,有极暗淡而极可取者,非与之共事,实不敢妄评。若以世俗混混之黑白为对,则宫保闻之已熟,无待鄙言。所以殷殷下询,盖欲其真知灼见耳。惟某人才具开展,可支缓急;惟某人笃实精细,事事不苟。此外无可注考矣。”

是日所论十数事,余皆抗论逆其意,公独深纳之,叹为忠直。夫以两江宫保之重,而许一小吏尽其言,公平时之渊衷伟量,无我见、无容心可知矣。

荻庄群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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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淮城相距三十里,为河、漕、盐三处官商荟萃之所,冶游最盛,殆千百人,分苏帮、扬帮。有湖北熊司马随官河上,甫逾冠,美丰姿,多文采,尤擅音律,丝竹诸艺,靡不冠场。家雄于资,千金一笑不吝也。一时目为璧人,羊车入市,争掷果焉。

春日,群艳廿四人,仿秦淮盒子会,设宴于淮城之荻庄。其地水木明瑟,厅事在孤渚中,窗棂四达,绕槛皆垂杨桃杏,渺然具江湖之思。乃相聚谋曰,是日不可无善歌者侑觞,佥曰必约熊郎来。君欣然就之。挟琵琶筝笛先期往,欢宴竟日,执壶觞遍酬群艳,转喉作诸曼声,一坐为靡。临河观者数千人,皆以为神仙高会也。酒罢,各出一玩好为缠头,或珠、或玉、或披霞、或汉璧,皆人世罕有而精巧绝伦物,二十四人无一雷同者。盖皆预以重价购觅于数百里外,备此日之用,计其值殆万金,为千古未有之豪举。计熊君所结好于诸人者,殆已十倍过之矣。此为嘉庆中事。数十年,淮人犹能道之。

小孤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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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孤山在大江中,单椒壁立,锐下丰上,如置石盘盎中,碧萝红叶,秋景尤丽。余两过之。书联曰:“有美一人,中夜闻五铢环珮;遗世独立,下游俯两点金焦。”时人诧为此山之绝唱。

琵琶亭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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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琵琶亭,余亦有联曰:“灯影幢幢,凄断暗风吹雨夜;荻花瑟瑟,魂销明月绕船时。”皆组织元、白本事也。

沧浪亭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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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新修沧浪亭成,应敏斋廉访嘱拟一联曰:“小子听之,濯足濯缨皆自取;先生醉矣,一丘一壑自陶然。”

三联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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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鹤楼、岳阳楼为大湖南北巨观,而联语无甚动人者。余过鄂渚,集古书题曰:“大江流日夜,西北有高楼。”后至岳州有题曰:“对此茫茫百端集,此老惓惓天下忧。”三醉亭亦题曰:“一月二十九日醉,百年三万六千场。”一时传诵,以为合作。

孝廉阵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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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牧庵孝廉纡青,宿迁人,道光甲午乡荐。倜傥好谈兵,多大略,而性耐勤苦,布衣蔬食,绝世俗嗜好。公车游京师,名籍甚。庚子、辛丑,海疆事起,奕相经奉命为扬威将军,统兵援浙,奏举君为参军,不任职,敬为谋主,所言皆深信之。比抵杭州,惑于知州张应云之说,宁波府城一战而溃,遂不支,君乃拂衣去。山居十馀年,周文忠属其集乡民二千人驻宿州,自为一旅,屡破巨撚。文忠薨,接任者忌其才,上密疏将诛之。适转战至泸州以南,连复桐、舒数城,贼恨甚,诱使入伏,重围歼焉。奉旨以三品衔赠恤。

君伉爽任气,目无王公,忌者以恒例束缚之。君自审无全理,故蹈白刃如饴焉。

曾文正得之于周文忠,亟重之。使君不死,皖北之撚,不致扰攘十数年也。

参戎异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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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庾山参戎,余之妻兄,挥霍豪迈。始从事河工,继而带兵剿贼,纪律严整,能用众,虽以十万乌合隶之,数日后即部勒成军,真异才也。

第性豪侈,厨传丰美,姬侍皆殊色。好结交士大夫,人多称之。在杭州,赁居金衙庄,园林为一城冠,绿窗朱户,翠袖红裙,座上客常满。余每酒酣,辄笑之曰:“君自命盖世豪杰,以吾意度之,必死妇人女子之手。君年漫暮,盍以雏鬟中尤丽者见赠,以省他日卖履乎!”师大笑而颔之。未几,以偏师千人防婺源,困于贼,以槊自刺其腹死。君本可不出省,特以费用日广,无以取悦闺房,外防冀有获,遂殉难焉。余之言验矣。

君好负气。余曰:“使我二人对阵争衡,日施一二小计,可使君一愤而卒,不张一弓、不折一矢也。”君无以应。然其才略,武人中至今未见其偶云。

奇士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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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东平,名江,吴兴奇士也。少从官粤东,英人据香港,君草檄集壮士三万人,订期往袭之。洋商大惧,迫督抚拘囚之,以滋事发新疆。林文忠在戍所深赏之,赐环时,属将军免其罪,同入关。在都遨游公卿间,跅弛好大言,黄树斋司寇引为同志。

咸丰三年,贼陷金陵,江北震动。雷鹤皋星使奉命防河,君怂恿起义师于里下河,驻仙女庙,数日间得勇数千人,饷数十万,军威甚振。其戚沈姓,君荐之入幕,屡以文字被谯让,心衔之,谗于雷,谓君将夺主其军,左右细人复萌蘖之。雷乃设伏邀君至,语小不合,群刃交至,遂被害。乃以谋叛入告,亦沈所作也。

君挥金如土,以布衣名动海内,然处事多疏。余于广座中,每诮其无才,特以气盖一世而已。死后人皆咎雷之忍,余则曰:“雷之有德于钱至矣。以钱之疏诞,不出一月,非为贼擒,必为下所杀,一生底里尽矣。今虽冤死,而天下惜之,此其为德乎?为怨乎?”众无以难。

沈姓后亦落拓无生理,临终时,自啮其舌至数十段,人皆谓钱之阴报也。

河厅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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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厅当日之奢侈,乾隆末年,首厅必蓄梨园,有所谓院班、道班者,嘉庆一朝尤甚,有积赀至百万者。绍兴人张松庵尤善会计,垄断通工之财贿,凡买燕窝皆以箱计,一箱则数千金,建兰、牡丹亦盈千。霜降后,则以数万金至苏召名优,为安澜演剧之用。九、十、十一三阅月,即席间之柳木牙签,一钱可购十馀枝者,亦开报至数百千,海参鱼翅之费则更及万矣。其肴馔则客至自辰至夜半不罢不止,小碗可至百数十者。厨中煤炉数十具,一人专司一肴,目不旁及,其所司之肴进,则飘然出而狎游矣。河厅之裘,率不求之市,皆于夏秋间各辇数万金出关购全狐皮归,令毛毛匠就其皮之大小,各从其类,分大毛、中毛、小毛,故毛片颜色皆匀净无疵,虽京师大皮货店无其完美也。苏杭绸缎,每年必自定花样颜色,使机坊另织,一样五件,盖大衿、缺衿、一果元、外褂、马褂也。其尤侈者,宅门以内,上房之中,无油灯,无布缕,盖上下皆秉烛,即缠足之帛亦不用布也。珠翠金玉则更不可胜计,朝珠、带板、攀指动辄千金。若琪南珠,加以披霞挂件则必三千金,悬之胸间,香闻半里外,如入芝兰之室也。衙参之期,群坐官厅,则各贾云集,书画玩好无不具备。昔琦侯为两江,赏一手卷,乃元人王野云龙舟图,中绘数千人,面目无一同者,已还价一千五百金,次日询之,则中河厅万君以二千金购之去矣。琦遂劾万,终身以此废弃焉。

同时奢靡者为广东之洋商,汉口、扬州之盐商,苏州之铜商,江苏之州县,其挥霍大半与河厅相上下。广东、汉口予所未至,但耳闻而已。道光中陶文毅改票法,扬商已穷困。然总商黄潆泰尚有梨园全部,殆二三百人,其戏箱已值二三十万,四季裘葛递易,如吴主采莲、蔡状元赏荷,则满场皆纱縠也。黄之子小园与予交好,予至其家,晨起则小碗十馀,各色点心皆备,粥亦有十馀种,听客所嗜。予讶其暴殄,其仆则曰:“此乃常例耳,若必以客礼相视,非方丈不为敬矣。”

豪富二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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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中,江浙殷富至多,拥巨万及一二十万者更仆难数,且有不为人所知者,惟至百万则始播于人口。洞庭山富室尤多,席氏居首,而吾禾王江泾陶氏与之埒,两姓皆婚媾。一日,陶至席所,自泊舟处至席屋约二里许,夹道皆设灯棚,夜行不秉炬,至则张乐欢宴累日。席谓陶曰:“我所居有未尽善乎?”陶曰:“无他,惟大厅地砖纵横数尺,类行宫之物。书室窗外池塘欠荷芰耳。”席默然。两时许,复邀过水榭,则已荷蕖盈目,送客出,厅事地砖皆易为及尺矣。陶乃大惊服。偶至苏阅绝秀班,优者厌其村老,戏诮曰:“尔好观,何不于家中演之?但日需风鱼、火腿方下箸耳。”是时戏价需二百金。陶归,遽定一百本,闭之厅事使其自演,无人阅者,一日两餐,舍风鱼、火腿外无他物。十日后,诸伶大窘,乃谢过始罢。

禾中陶氏外,以查氏、方氏为巨富。方约数百万,查则天津盐务败归,本逾千万,返里犹一二百万也。所居有内外二园,林壑幽旷,内室尤宏丽,皆仿内式。主人官侍御,归里几二十年而殁,闭门不与人通,起居服食皆拟王者。其各外岸派伙更动,皆手书“某人去”,盖仿邸抄云。查小山有圻即声山宫詹之曾孙,在天津以盐务起家,祖父亦为御史,家门鼎盛,与朝贵皆至亲,一时煊赫无比。少年以一子承两房,计产三千万。年甫四十遽卒。计平生挥霍不下六七千万,故俗呼曰 “遮半天”。其母丧时,三相国并集为之知宾,致花侍御参奏戴大庾,即此事也。中外大寮困乏,无不资之,如陶文毅、百文敏每贷银率以万计,取之如携也。其最著名,乃四鼓开正阳门一事。禁门非特旨不能夜开,查在城外宴客,忽有事急于还宅,时有三鼓,乃使其幸客道地,门遂独启,以三十万犒守门兵。此事一时哄传,以为豪举。其出京归吾浙省墓,出国门时,直督差材官十数辈护行至山东,而东抚弁已至矣。至河、漕两督及江督、苏抚处亦如之。过关,舟在三里外开关候过。其十八站尖宿铺张房屋皆一式,盖每站预派数家丁供帐也。侍妾数十人皆乘舆,后车几百数。至禾,适闽督阅伍泊南岸,太平巨艘十数艇,用红旗。查泊北岸,船之巨而多如之,用蓝旗,其声焰几出疆吏上。其叔父以侍御在家,与之假二百万,叔以五十万与之,不欲而去。

书契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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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时官场承平之际,上下皆重文字,凡贺禀贺启,皆骈丽绝工。一记室,惰有千金者。即才学之士,得以遨游公卿,得高价。其好声气者,则书札遍天下,幕客率数十人,各司一技。又蓄善书少年一二十辈,时尚楷书,所谓欧底赵面,皆华实挺秀,十数人如出一手。每有长函,则分手缮写,刻许已就,合而观之,不知为众所书也。即起草亦引红格,预扣字数,方易于分缮。其尤精者,虽奏折,可直书不用衬格,且可立书不必坐也。甚至马上有木架亦可缮折,此惟军中有之,稍缓辔写数行,驰而前复如之,如此数次,折已缮毕,中途早餐即可拜发,不需时刻也。

古人精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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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嘉之际,人才无所不盛。姑勿论中外大寮,皆姿禀殊绝,精力过人,八九十犹趋朝待漏无倦容。即下至舆台厮养、倡优隶卒、商贾童仆,亦各各出人头地。盖彼时风尚使然,非精干不能谋食,苟精干断无不遇也。

百文敏公司记室者,曰周莲堂,本诸生,改为文幕,文敏深信倚之。两江案牍日数箧,动以千计,过目不忘,有问辄答,人皆惮之。致富十数万。有莲塘小影卷子,一时名士如张船山、陈曼生、万廉山、吴山尊皆有题咏,文敏亦书短古赠之。后来绝无闻矣。

异才致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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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贾之中,非异才不能主持,盖出入数百万,所用数百人,无官法以维制之,悉赖一己之惠足以感人,一己之才足以服人,始可为保家上策。故余常曰人世有五良:一良相,二良将,三良吏,四良医,五良贾。统而言之,其良者必洞晓人情者也。如临川之李太翁,新城之陈太翁,皆可以为百世之法,士大夫所当引以为愧者。

李以一雨伞至广西,年已五十馀,屡不得意,至六十三四岁始积聚八千金。挈眷归,途遇旧交某通判,以亏空拿问,班荆永诀,遽以八千金为代偿。不三年,其人升粤西臬,适盐埠乏人,乃属公往,开藩库以五万金假之,自是所向辄利,未八十已二三百万矣。年至九十五始终,犹见其孙春湖侍郎入翰林也。六十以前早衰多病,七八十时转健,齿落复生,八十二犹举一子。凡江西、广西善举,无一不与。盖天之报善,其阴德不止救某通判一事也。

陈则业皮匠,终身一钱不苟,合县有疑难不平,辄就之决,恭俭慈让,德孚远迩,人敬之过于理学大儒也。其子以甲科任观察,有道学名。子孙皆列通显,富与贵皆集焉。天道清明,异人迭见,彼伪为方严廉介者,岂不愧乎!

广陵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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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苏州、杭州,为山水之最胜处。江宁滨临大江,气象开阔宏丽,北城林麓幽秀,古迹尤多。苏州则以平远胜,所谓山温水软也。太湖诸山非不茜美,而蹊径率不深。惟杭州之西湖,则烟波岩壑兼而有之,里山尤深邃曲折,四时皆宜,金陵、姑苏不能不俯首矣。扬州则全以园林亭榭擅场,虽皆由人工,而匠心灵构,城北七八里夹岸楼舫无一同者,非乾隆六十年物力人才所萃,未易办也。嘉庆一朝二十五年,已渐颓废。余于己卯庚辰间侍母南归,犹及见大小虹园,华丽曲折,疑游蓬岛,计全局尚存十之五六。比戊戌赘姻于邗,已逾二十年,荒田茂草已多,然天宁门城外之梅花岭、东园、城清梵、小秦淮、虹桥、桃花庵、小金山、云山阁、尺五楼、平山堂,皆尚完好。五、六、七诸月,游人消夏,画船箫鼓,送夕阳,醉新月,歌声遏云,花气如雾,风景尚可肩随苏杭也。是时阮文达致仕家居,已及八十,每以肩舆游山,憩邗上农桑,与同辈老宿二三人,煮茗论古。白头一老,如入画图,真为承平佳话。迨粤寇之变,遂成干戈驰突之场,而名胜皆尽矣。

秦淮粉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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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面不宽,南北皆有水榭。寇乱前,珠帘画舫,比户皆青楼中人。红板桥低,紫金山远,时时见双桨掠波而来,必有名姝绝艳徙倚其右。端节竞渡时,游人尤盛。贡院即在其地,乡试各官,皆赁居焉。而楼以上,固皆衣香鬓影也,虽道府大员,亦皆藉以流连忘返者,殆近于销金窝矣。曲中酬酢,风味与苏杭绝不同,落落有大方家数,鲜脂粉俗态。昔人云:金陵城中,即卖菜佣亦有六朝烟水气。信然。

金陵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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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南报恩寺浮图,高数十丈,巨丽甲海内。每燃塔灯,远望如火焰山,真奇境也。粤匪以地雷轰之,遂仆。相传永乐兴造,先后十九年,其下砖石,数倍于地上之塔。其时物力之厚,即所谓午朝门石桥已阅五百年而丝毫不动,开国之规模远矣哉!

城南四百八十寺,所存尚数十处,而牛首、天阙为最绝,兵燹后无复孑遗。此一劫,千年所罕也。

金陵城北,冈岭蜿蜒,林木滃翳,至为幽秀。最著名者随园、陶谷。陶即贞白隐居之所,而卜宅非其人,无甚足观。随园乃深谷中依山崖而建,坡陀上下,悉出天然,谷有流水,为湖、为桥、为亭、为舫,正屋数十楹在最高处,如兼山红雪、琉璃世界。小眠斋、金石斋、群玉山头、小仓山房,玲珑宛转,极水明木瑟之致,一榻一几,皆具逸趣。余曾于春时下榻其中旬日,莺声掠窗,鹤影在岫,万花竞放,众绿环生,觉当日此老清福,同时文人真不及也。下有牡丹厅,甚宏厂。园门之外,无垣墙,惟修竹万竿,一碧如海,过客杳不知中有如许台榭也。

溃河事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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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甲申十一月大风霾,致高家垫十三堡溃决,洪泽湖全行倾注,淮、扬二郡几皆鱼鳖。宣宗震怒,特派大学士汪廷珍、尚书文孚至南河查办。乙酉正月,星节甫临,余方髫龀,随众往观。万柳园者,清江浦北岸之邮亭也,凡南北往来大官,皆于其地请圣安。是日,自总督、漕督、河督及合属文武百馀员毕集,旗盖车马,街衢为之填咽。诸大府于辕门外坐胡床以俟。少选,先见一材官飞骑至,朗呼曰:“中堂请漕督魏大人请圣安。”惟此一语,而江督孙寄辅相国、河督张莲舫司空皆知褫职矣。相国即呼清河县某至,询曰:“各事预备乎?”盖其时宸怒不测,凡桎梏、锒铛刑具皆不可少也。司空家丁以空梁帽及元青褂献,相国遽止之曰: “姑稍俟。”未几,两星使入行馆。漕督入请圣安毕暂退。旋呼三人听宣谕旨,随带司员四人自中门出,手捧朱谕,于香案前雁行排立,三督皆跪,司员居首者持谕朗宣,至“孙玉庭辜恩溺职,罪无可逭”下即止,复徐徐曰:“皇上问孙玉庭知罪不知罪?”相国乃免冠连叩,敬答曰:“孙玉庭昏愦糊涂,辜负天恩,惟求从重治罪。”语毕又连叩崩角。始传谕曰:“著革去大学士、两江总督,再候谕旨。两江总督著魏元煜署理。”宣毕,漕督乃九顿谢恩。再传谕:“张文浩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误国殃民,厥咎尤重。”又宣曰:“皇上问张文浩知罪不知罪?”河督时已易冠服,乃伏地痛哭,自称:“罪应万死,求皇上立正典刑。”续又宣曰:“上谕:张文浩著革职,先行枷号两个月,听候严讯。”遂呼清河县取枷至。枷乃薄板所制,方广尺馀,以黄绸封裹,荷于河督颈,拥之而去。是时内外官民观者万人,莫不悚惧。复传道、将、厅、营罗跪庭中,一一传旨后又云:“钦差临行,面奉圣谕,自古刑不上大夫,张文浩至河督而特令枷号河干者,实因民命至重,设官本以卫民,今乃荡析离居,实为朝廷之辱,是以特予严谴,乃为慎重民命起见,凡淮、扬士民,其皆仰悉上意云云。”此司员乃满人,传旨时声音宏亮,高下缓急,娓娓可听。余从蒙师盛先生后,窃问云:“宣旨中段何以作两次波折?”师曰:“汝不忆《汉书》乎?霍光废昌邑宣太后令,历数罪状,中段一小停曰:‘为人子当悖乱如是耶?’今日之事,即其遗意也。”余始恍然。

张莲舫河帅为浙东世家子,以州同需次南河,饶有干局,洞悉河务,故由同知升道,即由道升东河总督。丁艰未服阕,宣宗登极,特令夺情署工部侍郎,督办北直水利。其时枢相戴大庾、蒋襄平二公力为推荐,眷倚特甚。而张乃以此自满,莅南河任,设台座,参将跪道,不为停舆,于旧时同僚,皆厉声色待之,众论鼎沸。御黄坝应闭不闭,洪湖五坝应启不启,致有此变。汪相乃山阳县人,其祖茔亦被水漫,故衔之尤甚,殆欲置之死地。赖文公从中缓颊,以其父年逾八旬请,始从宽戍伊犁,逾十二年终未获赦云。

汪、文二星使查办两月,覆命入都。奉旨:“张文浩著发往伊犁充当苦差。钦此。”当起解之日,亦一大观也。是时江督为琦侯善,河督为严公烺,皆集于制府行辕。张则荷校囚服,引至大堂,设香案,二督宣旨后,疏枷谢恩,解官庭泰唱名官犯某,点名后发文凭。公事既毕,二督乃邀张入内厅饯行,辞让至再,始人。酒三行,即出矣。至大堂,二督各呼己所乘舆伺送,张固谢不敢,二督乃互挽一臂挥泪曰:“三兄此行,乃为国家办事。人生作官不能无公过,圣明在上,不久自必赐环。我三人才辁任重,将来恐尚不能望三兄地步。三兄行后,老伯处自当代为侍奉,切勿记念。”张亦痛哭跪谢,仍呼小竹舆由旁门入,步行欲出,两督亟止,并谕众曰:“张大人奉旨出差,尔等应照常伺送。”乃坚闭侧门,促舆由中门出,鼓吹升炮;二督即亦同至万柳园,各官皆随行。坐良久,张不至,旋报已由僻路渡黄矣。二督乃返,先至张寓请太翁安,呼张之大郎出,安慰再四而去。不数月,致赆万金,送眷回浙矣。严、张本旧僚,相得甚。琦则仅泛交,且素有刻核名。而死生患难之际,绸缪慨慷如此,公义私情,无不允当。盖当日清议,极重友朋一伦,比于君父,而冷暖之际,好名者多,纵不出于中,亦尚有官场局面在,所谓告朔之饩羊也。自扫除习气一语出,而轩冕之体制比于齐民,上骄下谄,反眼不相识,而公论涂地矣,可胜慨哉!

道光甲申,洪湖溃决后,黄强淮弱,漕艘稽阻,琦侯与副总河潘芸阁力主开放王营减坝,导河北趋,将以下河身挑挖通畅,再行挽黄归故。正总河张芥航颇不以为然,而力不能止也。计费帑六百万。挽故之后,河身仍然高仰,一无成效。上怒,降琦侯为阁学,特命大学士蒋攸铦、尚书穆彰阿来江查办:以同知唐文睿倡议切滩,发新疆;管总局为淮扬道邹公眉经理未当,议处。一时物论沸腾,有五鬼闹王营之说:琦为冒失鬼,潘为怂恿鬼,张为冤枉鬼,邹为刻薄鬼,唐为糊涂鬼。此后乃行灌塘法通漕,不问淮、黄之强弱矣。

司马好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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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曼生、万廉山两司马,皆以名士为河官。两家宾客之盛,连襼接袂,常数十人。金石书画,无不充刃精好。曼作宜兴茗壶,形制仿古,各镌铭于上,或间以花草,每具贵至数金而不可得。万则以秦汉碑百种缩摹于端研之背,虽斑驳断裂皆毕肖,一时惊为神技。承平士大夫游心艺事一至于此,亦宦途之佳话也。

公子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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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王东白观察,司四川打箭炉粮台,致富百万,为福贝子所最赏。其子少年纨绔,偶至吴门,觅灯船不得,乃于次年悉数预定,苏人无一船可游者,乃大惊,以为江湖间大盗,闻之府县,将加以桎梏。适贝子征台湾归,其子迎谒舟次,福责令长跪,数其浪游,再三谢罪始罢。此语闻之于外,各官皆缩颈,以为贝子爱之如是,幸未孟浪也。其时大吏一颦一笑之矜重也如此!

叫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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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箨石侍郎引年归里,真率高雅,乡望极重。其子与吾乡王氏订姻。王乃富室,不知书,往晋谒焉,钱猝问曰:“子在家读书否?”王无以应,乃强答曰: “叫名读书。”钱遽厉声诟之曰:“读书即读书,不读书即不读书,何谓叫名读书?”乃挥之出。老辈方严,无所顾惜。使今日,必攘臂挥老拳矣。

铜人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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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嘉间,西洋通商只广东一口,锺表呢羽各玩物,其精致工巧胜今日百倍,价亦极昂。时高宗八旬万寿,两淮盐政办贡,有粤人以一巨厨售之,中具庭舍,门启,则一洋人出,对客拱手,能自研墨,取红笺作“万寿无疆”四字,悬之壁后,拱手而退。人皆惊为神异,定价五万两。将交价矣,盐政门丁索费五千,粤人愕不与,门丁曰:“过明日一钱不值矣。”粤人不之信。次日,果退货不复购,不得其故。徐侦之,盖门丁说其主曰:“物虽巧,全由关捩耳。设解京有损,进御时脱落末一字,则奇祸至矣。”盐政深然之,遂不售。小人谗构之功,真可翻复黑白。其言诚有至理,且亦老成远虑,但以索费不得而出之,则真小人也已。

部吏口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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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郡王征西藏归,户部书吏索其军需报销部费,乃上刺请见,贺喜求赏。福大怒曰:“幺麽小胥,敢向大帅索贿赂乎!顾胆大若是,必有说,姑令其入见。”因厉色询之,对曰:“索费非所敢,但用款多至数千万,册籍太多,必多添书手,日夜迅办,数月之间,全行具奏,上方赏功成,必一喜而定。若无巨资,仅就本有之人,分案陆续题达,非三数年不能了事。今日所奏乃西军报销,明日所奏又西军报销,上意倦厌,必干诘责,物议因而乘之,必兴大狱。此乃为中堂计,非为各胥计也。”福闻之,大为激赏,遽饬粮台以二百万予之。盖道光以前,军需报销部费皆加二成,不似今日之数厘也。此吏眼明手快,措语侃侃不挠,可动王公之听,亦奇才也。而福公从善如流,能测英主喜怒,亦非庸流所及。然其司阍达此刺,已得赂十万,否则谈何容易得见一福公哉!大抵彼时不论君子小人、在上在下,皆有才略智术,故办事如火如荼光焰万丈耳。国家全盛,何地无才,此则关乎气运也。

大臣多耆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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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大员多耆寿,汉、唐以次皆所不及,宋惟文潞公一人至九十外,明则刘健、王恕二人逾九十耳。乾隆朝先有沈归愚尚书九十七,嘉庆初蔡葛山相国九十三,梁山舟学士九十三,道光中李书农尚书九十六,黄左田宫保、戴莲士相国九十五,咸丰中杜石樵尚书亦九十六,凡一品而得九十者已六人矣。其八十外及将九十者,更指不胜屈也。大儒中孙夏峰、毛西河亦过九十。文苑中唐实君、韩某亦然。

枢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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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官以枢直为最华要,两书房特清华而已。嘉、道两朝领袖者至丰腴,每年得馈遗有至巨万者。不过通消息,示向背,未有公然雌黄人才于其长之前者。即述旨缮拟,亦皆恪遵上意,不敢有一字轻重于其间,非若后来之可以任意干预也。

枢长向皆勋旧老臣,及久任封圻,谙练庶政,故中外洞达,无不尽之情、难言之隐。自曹文正、穆长白、祁文端皆以词臣驯至通显,渐见破格矣。然道光初年,于先朝故事,尚能恪遵循守,不失故步。盖文正先人于乾隆朝列正卿,文正生于京邸,明习朝章。长白亦颇好学。寿阳则于《说文》小学外,皆不甚措意矣。军机大臣,旧例与入觐督抚不私觌、不留饮,惟于朝房公众地延接数次,亦人所共知共见也。文正守此例极严,长白便已通融,再后则无之。大臣见章京则呼曰某老爷,无有呼字呼号者,以枢禁森严,不敢一毫涉私昵耳。许玉叔、汪衡甫二公,至警敏,入直数日,各事皆谙,无异老辈。何恪慎公则小心谨密,不言温慰,故始终恩礼未衰。由章京而直上枢堂者,在前惟戴大庾、卢德州二相,并公而为三。彭文敬以通政使出直,越数年复召,不能并也。章京四日一班,下直时多不至本部办事,在前惟吴槐江制军,在后惟钱萍启中丞,一刑部,一户部,则不但不直日,即在园时,部有要事无不预也。

梁茝林有《枢垣纪略》一书,纪载极详。自雍正二年设立至嘉庆二十五年止,百年之中,章京百人,江浙居大半,而浙多于江。浙人中又以杭为多,嘉次之,其馀外郡则寥寥矣。吾禾之入选者,以钱裴山中丞至有名,真有过目不忘、五官并用之概。其以会元传胪,母子相抱痛哭,盖久以状头自命也。惜年未中寿,没于皖抚任,未见其止耳。

户部为六部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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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部以户部为至要,凡总理之大学士及满尚书,皆以眷注第一之人为之,必兼提督及内务府带钥匙,此嘉、道年间风气也。吏、刑二部次之,工部又次之,礼、兵二部又次之。司员中户部则以南北档房,云南、山东两司捐纳房为要地。道光初,英相掌计有三六九之谣,其时张子畏行三,管椒轩行六,朱朵山行九也。刑部则以秋审处为要地,多有陟封疆进卿贰者,人才最盛。盖案情万变,小民情伪,无所不有,必能洞达物情,通晓律例,而文笔又足以达之,方登上驷。各部皆汉司员主稿,满司员回堂,独刑部则主稿、回堂皆任汉司员也。惟琦静庵中堂,以荫生入刑部,时未逾冠,为汉人老辈所侮,大恨。以三百金延一部胥,在家北面事之,三年而尽其技。二十五岁即擢京堂,特派查办事件,二十七岁任豫臬,连劾二巡抚去任,三十岁即由江藩擢东抚,政声卓然,宣宗至赏之,未几督两江,人皆呼曰 “小琦”云。此公后来为清议所摈,几以操、桧目之。然实朴俭耐劳,属吏入见,惟论刑名、钱谷、缉捕诸务,罕有及私者。故所至称治,盗风为戢。驭军尤严,其督师扬州,无一兵敢滋事,亦未闻有哗饷者,战不力,辄不敢归,宁死于敌手,其才洵不易也。惟所爱者,好馈遗及阴探上旨以揣摩固宠。以此二者见鄙于世,则以少出膏粱不读书所误耳。

翰林清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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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嘉间翰林至清苦。吾乡黄霁青先生,己巳传胪,至庚辰始授广信府。十馀年冷署,皆步行,否则赁骡车,从无有自豢车马者,同辈皆然,不独一人也。京师有谚语,上街有三厌物,步其后有急事无不误者:一妇人,一骆驼,一翰林也。其时无不著方靴,故广坐及肆中,见方靴必知为翰林矣。

道光一朝三十年,莫重于翰林,有非时召见,即授道府,不数年至督抚者。起居服食,局面一变,半皆后档车,且有前顶后随之马矣。然负债亦至多,有至二三万者,如陆立夫制军为最,史士良观察次之,然皆玉堂中至赫然者也。

因富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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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初侯继青赎罪一案,以其负富名,遂疑刑部上下无不纳贿者。其时吴门韩桂舲先生为尚书,乃拔贡起家,仁宗、宣宗至倚重之。英相、汪相皆忌之,必欲置重典,且欲其夫人至刑部堂质讯。一时物论汹汹。黄左田尚书方在枢密,奉旨会审,独大声疾呼力止之。郭颐园大司寇已退休在都,特具折力疾至宫门请召对,以大臣朋陷伤国体为言,宣宗特遣内侍,以温语慰之,事乃解。蒋襄平相国方任川督,亦驰疏以韩某向与同事多年,知其小心廉谨,受贿一事,可以百口保其必无,先朝旧臣无多,宜仍录用。上深颔之。未几,仍畀刑侍,引疾去。彼时中外风气,尚多敢言。如戊午科场案亦有此,则柏中堂不死矣。

大臣抗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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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中修《明鉴》,分纂者为杭州戚容台太史,中述本朝与明构兵事,上怒其诽谤,下之狱。松文清公召对,偶及之,松即奏云:“纯皇帝有明谕以前明之事宜直书,不当避忌。”上惊异曰:“先帝果有是乎?”命检《实录》进呈,戚始免罪。松出,谓曹文正曰:“他人固不知,公岂亦失记哉?曷勿上闻!”曹曰: “上愠甚,何敢言!”松曰:“公自此休矣!一言是惜,而陷君于过,举大臣之谓何?”曹默然。

奏对不可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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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勤政为三代以来所未有,每日召见军机大臣无论矣,即各旗各部大小九卿,皆有值日奏事。其间尚书、侍郎六人,不知何人命对,故所奏之事先一日皆具折底,由笔帖式分送六堂,必详询底里,烂熟于胸。设次日能入见,即须一一回奏,不敢以久不进对而忽略于一日也。其面奏含糊者不久必斥,明晰者往往承优擢。向来各部事皆满尚书为政,侍郎皆不能异词,惟卓海帆、恩小山二公则反其道而行之,尚书画稿必采二公意旨为准驳,盖逢值日必蒙恩召故也。即枢相亦多畏之,盖军机入皆众人同跪,言则共闻;部臣皆独对,苟有倾轧语,无人闻之耳。

部曹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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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年六部胥人皆绍兴籍,自明即然。凡回稿回堂者,另是一人。其所谓稿工者,大都有才学而不利场屋者,又深明例案,故昕作奏稿谘稿,驳斥事理,悉无懈可击,而文亦晓畅。外间院司各胥亦如之。兵兴之后,中外皆成绝响,有绝不通者,求如昔之舞文弄弊而不得矣。真可慨也!

外官廉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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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官各缺,自督抚以及州县,皆由陋规优厚耳,不必例外求赇也。大抵此风始于乾隆中年以后,至道光而止,几及百年。各官养尊处优,视为固有,能守此,即已名“操守廉洁”矣。

督以两江为最,一年三十万,淮南盐务居其一,各关备贡居其一,养廉公费居其一,皆用印文解送,不以为私,次则两广、四川矣。

抚则广东、广西皆过十万,浙江不过六万,江苏不过四万,福建则为最苦。

藩司则江、浙皆有五六万,而四川、陕西、山东、山西平馀为最多,地、丁巨也。

臬司必通省有节寿方为优缺,四川、河南、山东、安徽皆然,馀省皆不及。道则陕西粮道,福建、台湾二者皆有三十万,与两江督缺相埒。

府则四川夔州有二十万。广东广、潮,广西浔、梧,以上四府皆十万外也。自咸丰、同治以来,时势迥异,各缺困乏,非兼辖勇营不能支矣。

惟天津新没关道,尚有二十馀万,甲于天下。其沿海关道,上海为最,宁绍、登莱青次之,汉口、九江、常镇又次之,已著名为美缺也。若盐务上下各官公费,按引抽收,见之奏牍,故不以为陋规。惟许玉叔曾参陶文毅辞一年五千之养廉而受一月五千之经费,文毅辩之甚苦。林文忠署任即下札:“此款不得按月照解,悉存运库。”有所赏犒,随时札提而已。后任诸人,即不能照此自洁矣。

四远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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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老店,如扬州之戴春林、苏州之孙春阻、嘉善之吴鼎盛、京城之王麻子、杭州之张小泉,皆天下所知,货真价实,来售者童叟无欺,不准还价者,乱后皆歇绝矣。同一货也,何以一家独擅?非有秘授之法,特格外认真耳。在他人皆求速化,不欲费心力于一二十年后,故终于无成。然此各家,得名之始亦只循“诚理”二字为之,遂食其报于一二百年。子孙亦世守其法,莫敢懈忽。即此类推,何事不然。

馆阁书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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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阁书逐时而变,皆窥上意所在。国初,圣祖喜董书,一时文臣皆从之,其最著者为查声山、姜西溟。雍正、乾隆皆以颜字为根底而赵、米间之,俗语所谓墨圆光方是也。然福泽气息,无不雄厚。嘉庆一变而为欧,则成亲王始之。道光再变而为柳,如祁寿阳,其称首者也。咸丰以后,则不欧不柳不颜,近且多学北魏,取径愈高,成家愈难,易流于险怪,千篇一律矣。然白折小楷仍取匀秀。近日奏折,皆讥取士法不宜专尚试帖小楷。其实嘉庆以前,即有此二事,而不碍其为人才辈出。此语真因噎废食矣。

三老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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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六十年停止捐纳,外官府以下皆正途,督抚司道则重用旗人,而吏治蒸蒸日上。旗人外放者大都世家子弟,正途入官者不过书生耳,而何以如此见效?则以有三老在焉。一老吏,二老幕,三老胥。一省必有一省之老吏,皆曾为府、州、县同通而解组者,熟悉一省之情形,刚方端直,虽督抚到任,亦必修式庐之敬,后辈更争礼之,诸事求教。自有入德之门。老幕则皆通才夙学,不利场屋,改而就幕,品学俱优,崖岸尤峻,主者尊之如师,不敢以非礼非义相加。礼貌偶疏,即拂衣而去,通省公论,便哗然矣。至于吏胥亦皆老成谨笃,办事不苟,义所不可,本官不能夺其志:故有此三老朝夕相处,蓬生麻中,不扶自直。道光以后,此风渐微,三老者变而为老贪、老滑、老奸,无人敬礼,高才之士率唾弃之,而国家二百年纪纲法度皆失传矣。

余少时见老辈徐仰亭之待沈观察,有所不合,观察年逾六十,尚长跪谢过始已。后来我师陈稻庄先生,即近乎圆通矣。

世风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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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三节拜贺,督抚以下,公叙毕,光至幕友各房逐一致礼,幕方往答。道光中午始有先造主人者,后则颐指气使,有甘为门下士者。世风日替,他事类推。

阿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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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服食之美,昔以旗员为最,盖多供奉内廷,得风气之先,无往而不当行出色也。以余所见之两淮盐政、淮关监督,嘉、道时以阿克当阿为极阔,任淮鹾至十馀年,人称为阿财神。过客之酬应,至少无减五百金者,交游遍天下。仁宗亦极契之,派查河,派查赈,视如星使,乃竟不能一到督抚。其时政体尚严。至道光,则锺云亭同一内府,即任闽督东抚矣。阿之书籍字画三十万金,金玉珠玩二三十万金,花卉食器几案近十万,衣裘车马更多于二十万,僮仆以百计,幕友以数十计,每食必方丈,除国忌外鲜不见戏剧者。即其鼻烟壶一种,不下二三百枚,无百金以内物,纷红骇绿,美不胜收。真琪南朝珠用碧犀翡翠为配件者,一挂必三五千金,其腻软如泥,润不留手,香闻半里外。如带钩佩玉则更多矣。司书籍之仆八人,随时装潢补订又另有人。宋、元团扇多至三千馀,一扇值四五两,乃于数万中挑检而留之者。全唐文馆即其奏请谕旨开办,吴谷人、吴山尊、孙渊如、黄仲符、石琢堂、洪桐生诸老辈皆为座上客,极一时风雅之乐。饮馔中他不具论,四月中鲥鱼上市,必派数小艇张网子焦山急流中,上置薪釜,一得鱼即投釜中,双浆驰归,到平山则其味正熟,与亲在焦山烹食者无异。其豪侈皆此类,亦彼时之风会也。

河防巨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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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河防之费,乾隆中年以后始大盛。当靳文襄时,只各省额解六十馀万而已。后遂定为冬令岁料一百二十万,大汛工需一百五十万,加以额解,已三百三十万。又有荡柴作价二三十万。苟遇水大之年,又另请续拨四五十万,而另案工程则有常年、专款之分,常年另案在防汛一百五十万内报销,专款另案则自为报销,不入年终清单。比较其时,漕事孔亟而河决频仍,先后诸河臣实不能不受其咎。惟黎襄勤在任十三年,了无蚁穴之惊,而公帑节省无算,又倡行碎石以代扫工,实著奇效,使后人遵行之,其功何可殚乎。张芥航先生继其后,帮筑高垫大堤十五丈,用银一百数十万,淮、扬得以保障,其功亦巨,但不如黎之修谨耳。

严正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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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公初擢河督,甫四十岁,人皆呼曰小黎。自以新进资浅,于各督抚皆执礼极恭,侍坐随行,唯诺维谨;而一清澈骨,无妾媵,无玩好,晚年独居于外,二子皆布衣蔬食,不知为公子也。以用碎石,中外浮议蜂起,忧劳成疾,通体骨立,殁时五十三。宣宗震悼,以诗挽之,建专祠,予上谥。未殁之先,有群鹤来,盘旋空中月馀,及殁而去。又天现白气,成大圈者三。时方正月,无云而雷。此皆其异征也。近年传闻,已成河神矣。

黎公素恶请托,其妻弟王某以知县分发安徽,时藩司为徐月樵,乃由河厅升道,由道升藩臬,公之门下士电。妻弟欲得一书,不敢自言,公之夫人亦不敢代请,乃托幕友邹翁缓颊。公慨然曰:“作官贵自立,苟有可建树,何待人言!此人决非吏才,为说项,只自欺耳。”言之再三,始勉允,嘱记室曰:“只可添‘乘某到省之便’一语,不必露干请意。”乃王某持此书到皖,方伯从未得公书,询知为至戚,遂历委优缺。比公薨,而此君已成素封矣。

罢官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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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浙有宦家子,以县令仕福建,亏空巨万,公事废弛,已将登白简矣。适其父执来抚闽,迎谒时,于众中大遭辱詈,且涕泣而诉之曰:“我与若父同衙门、同外吏、同遭患难于塞外,不啻手足,乃汝颓家声至此,冥冥中何以对我良友?”叱之使出,某长跪痛哭谢过,怒犹不解。及抵署,而夫人嘱其公子出视其老母,时时周恤之。公虽自此屏不使见,而府县等皆知为大府至交,乃设法弥缝其官亏,而月致薪水焉。某亦自此杜门学律,三年后,颇见称于人。而中丞公擢总督他去,临行,司道以请,且告以改行甚确,中丞始微颔之。未几补优缺,升直隶州,日进蔗境矣。昔日大吏之一颦一笑,矜重有似此者,不似近人之请托无忌,仍无益于本人也。

音通乎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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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十五年,倡优度曲侑觞,辄歌《惨睹》及《弹词》,即仅能一阕者亦然,俗语遂有“家家收拾起,处处不堤防”之目。其音噍杀哀厉,洵非盛世之音。未几而泽患起,粤寇继之。可见声音之道,有关治忽,其中殆有天焉。

方靴渐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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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朝官皆用方靴,外官道府以上亦然,即州县及司道首领官皆如之,盖雍容袍笏之象。自甲午以后,一概用尖靴,虽朝端大老及词林中皆是,且多薄底不及数分者,取其行走便捷。合京城惟卓相一人方靴而已。识者皆忧其兵象。自来戏剧皆用昆腔,其时亦全改“二黄”及“西皮”者,亢厉激烈,如闻变征,时局乃亦与之转移,可畏也!

衣服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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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伏大衿袍,多用黄葛纱,而无马蹄袖,名曰“四不象”;又有一果元,而有马蹄袖者。此后即有半臂加左右袖,名曰“军机袄”。此皆创自枢中人,取其寒温便适而已。每当小春天热,则上皮下棉,稍凉则下皮上棉,亦有二毛、大毛在上而小毛在下者,又有以羔皮缝之于里而外仍作棉体者。夏令且有夹纱、棉纱之别,皆朝夕异候,老年及体弱者作此狡狯,而人争效之,以夸多斗靡,兵后不复有知之者矣。

零星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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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客肴数,至多者二十四碟,八大八小,燕菜烧烤而已。甲午以后有所谓拼盘者,每碟至冷荤四种,四碟即十六种矣。而八大八小亦错综叠出,不似前此之呆板不灵,然识者亦以为非佳兆。即横幅、挂屏、扇头多用合锦,零星颠倒,与乾嘉以前迥别也。

服色宜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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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服色不准用天青,即商贾亦然。后来呢羽中有所谓藏青者,介二者之间,仆隶皆僭用之。近则无不天青,了无等威之辨,人无有訾之者矣。

品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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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兰之素心者,以龙岩州为第一。其花皆高出叶上,叶皆宽至六七分,离披茂密,每一大盆价百金,香气甚烈。余所见张松庵观察、罗子扬太守家,皆以百盆计,洵为大观。至蕙兰,则又有梅瓣、荷花片、水仙片诸名色,有一花值千金者。此惟吴越富家重之,官场无嗜之者矣。

百香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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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香光,籍松江,距吾里只八十里。闻其未达,侨寓数年,故其墨迹流布至多,甚至有一家丧事礼簿,皆其手录,洵至宝也。

先君一生嗜董书,收罗数十种,余又竭力采购,以博堂上欢,长卷短册共百馀件。先君晚年名其斋曰“百香精舍”,盖为此也。其中以金笺元人词,又绫本《大江东去》一阕,为二十后所作,精采尤足动人。又有暮龄所作高丽纸楷书《圣教序》,则纯是北碑气息,醇古渊穆,视云栖之《金刚经》百倍过之,赵松雪、文衡山不足道矣。庚申之变,所存不及十一。山水画则惟一立幅一巨册,在先兄箧中。终天之后,长为鲜民,亦不忍再渎父书矣。

万廉山事四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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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廉山司马以决狱擅名,有“万一堂”之号。然终身坐累于此,功名不振。始则以元和令承审寿州命案,永不叙用;及百文敏荐后,又以刘第五案斥革,皆非君本管任内事也。

寿州孙姓为巨室,有雇工二人急毙,莫可主名,嗣知为锯木深山中蛇毒所致,乃捕蛇磔之,俗呼为烘板案,提至苏州定谳,远近诧为异闻。未几为怨家所讦,乃其大伯与弟妇通奸,二雇工窥之,乃致死。经御史参劾,星使出讯,卒皆瘐死于狱而莫能明,其行贿则已得其据。孙氏大富,所费至六七十万,故声称不能掩云。铁冶亭督两江,坐是降调,苏州府遣戍伊犁,承审者亦斥革。亦嘉庆中一大案也。

刘第五则由廖运台之子候补道廖世芳所获。世芳前捕刘之协父子,皆超擢。林清滋事后,谕缉刘第五甚急,江督复委之,至曲阜乡间捕缚,而未通知地方官。东抚陈预据衍圣公呈诉,乃其佃户,诬良为盗。上命托相、郭司空至苏州复讯释之,督抚以下皆获罪,万亦预焉。吾乡周次立太守亦以干员同讯,星使询其实,对曰:“刘第五与否不可知,其为教匪无疑,身有枪伤数处可证。”星使曰:“彼云疮患耳。”周曰:“此不难辨,疮愈皮外卷,枪伤皮内缩,迥不同也。”托相云:“上意眷圣裔,平反已定,诸君休矣。”

万廉山为百文敏所知,奉为上客。三江统辖盐、漕、河三大政,每日公牍朱出墨入以千计,文敏又好延揽综核,凡三省巡抚所专司之刑名钱谷事,厘剔之不稍贷。故其时江西、安徽、江苏两司无事必十日一禀,每禀必红笺十数番,通省事皆一一如侍坐面谈,而文敏间用亲笔批答,虽卑官下吏亦间及矣。一时人争奋励出死力,屡经劾奏,仁宗眷之益甚,每叹为办事才。廉山以一革职旧令居幕府,司道皆仰其鼻息。杨迈公中丞任淮海道,文敏憎其老,拟劾之。夜间万至其侄寓,杨侦知之,微服手一灯,以同乡故,直造其室,握万臂曰:“相意我早知,容我以病去乎?”万答曰:“是或可免。”杨拜谢归,已拟上禀,有旨升山东臬司,事得解。万之不能避嫌,此一端也。

万为南昌人,与陈竹香河督同乡,当其闲居,陈以重聘延之。及文敏至,知强弱不敌,遂入百幕。以劾礼俱事,奉旨陈凤翔革职发口,先枷号河干,以黎襄勤由扬道升任,亦百所密荐也。黎与万朝夕通信息,交甚固。自此五六年中,百每按部清江,万必偕来,黎具盛筵演剧,邀三道作陪,万以高梁冠服貂独踞一坐,不自知为属吏也。迨丙子百文敏薨于任,万以同知开复,发南河候补,每衙参,必单见留便饭,所谈皆诗文,出则命驾答拜,万不能自安,借一扬州差,索居邗上三四年,几致断炊。孙寄圃协揆接江督任,松相嘱之曰:“江南诸万跋扈宜防,万承纪在百幕中尤能令公喜令公怒也。”顾孙相特爱才,过扬州,万进见,以信一束高尺许示万,内温制府承惠至多,乃孙相亲家也,中皆轧万语,万阅之失色。孙相慰之曰:“尔无虑,有他意不汝阅矣,但当自勉耳。”不久陈曼生病发,坚求万代,孙相为言于黎公,补海防同知。后来河督张、严二公皆旧交,张芥航素器其名,潘芸阁则与其子小廉侍御同宦京莫逆,故皆尊之曰廉山先生。卒创灌塘法,通漕船者三十馀年,河事赖之,其经济才实不可泯也。

廉山工书,篆隶皆绝诣,而更擅绘事,人物、花鸟、翎毛皆雅润入古;而山水则兼南北宗之长,伟丽雄浑,好作金碧楼台,有二李之风。当其困居邗上,索逋云集,杜门作画,子女甥侄皆一人一册,仿古各十六种,极其烟云变幻,盖用金石笔势参入之,非寻常画师所能跂及。余又见其一长幅,作蒲桃架而松鼠窜其上。又有绿鹦鹉一帧,笔笔作正锋,圆劲如铁。盖君少年在毕秋帆幕,与诸老辈接席,天姿过人,下笔便古,不见一毫尘俗也。行书仿书谱,其在百幕时尺牍稿数百通,馀装治成卷,已赠其胞侄少云明府世藏矣。

清江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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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浦虽为繁华之地,而园林之胜极少。惟督河署有河芳书院,向系尹文端所创,圣驾南巡,曾经驻跸,亦只一大池一大厅耳,别无楼台亭榭、古树奇石也。海道署有东园一所,池塘约五亩,中亘以红桥,厅事尚宏厂,东首临水一小榭而已,亦无胜境。西郊禹王台,隆然一篑,但供远眺,其南即积水池,前明武宗于此坠水致疾处,今亦涸成平地矣。吾乡黄荫庭司马始于黎公祠畔小有结构,穿池叠石,只如吴越富家之别业,不得为园也。若近年淮北盐务大旺,商于此者张、陈诸大家及路观察各争奇斗胜,颇有林泉之趣。路尤工于布置,肴馔亦极精,不用海味,多用蔬果,皆园中自植者,鲜美不可言。从前河工盛时,反无此乐事,洵不可解也。

距浦数十里、百里外,如河嘴、淮城、宝应即有园林矣。河嘴著名为荻庄曲江楼。淮城内亦有数处。宝应则乔学士之纵棹园也,黄石山一座最苍古有致,中有汪容甫所觅之射阳湖内孔子、老子像碑,乃真汉物,终年供人摹拓,近亦渐非旧观矣。

维扬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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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园林之胜,甲于天下。由于乾隆朝六次南巡,各盐商穷极物力以供宸赏,计自北门直抵平山,两岸数十里楼台相接,无一处重复。其尤妙者在虹桥迤西一转,小金山矗其南,五顶桥锁其中,而白塔一区雄伟古朴,往往夕阳返照,箫鼓灯船,如入汉宫图画。盖皆以重资广延名士为之创稿,一一布置使然也。城内之园数十,最旷逸者,断推康山草堂。而尉氏之园,湖石亦最胜,闻移植时费二十馀万金。其华丽缜密者,为张氏观察所居,俗所谓张大麻子是也。张以一寒士,五十岁外始补通州运判,十年而拥资百万,其缺固优,凡盐商巨案,皆令其承审,居间说合,取之如携。后已捐升道员,分发甘肃。蒋相为两江,委其署理运司,为言官所纠罢去,蒋亦由此降调。张之为人,盖亦世俗所谓非常能员耳。余于戊戌赘婚于扬,曾往其园一游,未数日即毁于火,犹幸眼福之未差也。园广数十亩,中有三层楼,可瞰大江,凡赏梅、赏荷、赏桂、赏菊,皆各有专地。演剧宴客,上下数级如大内式。另有套房三十馀间,回环曲折,迷不知所向。金玉锦绣,四壁皆满,禽鱼尤多。闻其生前有美姬十二人居于此,卧床皆相通,有宵寝于此晨兴于彼者。淫纵不待言,暴殄亦可知矣。

事有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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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每云,满洲向无鼎甲,询其有定例、见之官书否,则无以应也。殊不知国初尚有满、汉两榜之状元,至康熙初年停止耳。其所以无鼎甲之故,则以列圣谆切告诫,总以清语、骑射为满洲根本,不准沾染汉人习气。故满人于小楷试帖,不肯讲求,即读卷官亦不敢以满卷进十本,恐转邀宸诘也。

满人无鼎甲,而汉人无督师,此二事几二百年矣,中间惟岳锺琪曾为大将军,亦是武职耳。道光六年,麟梅阁尚书中丙戌科传胪。杨时斋宫保奉命为钦差大臣,统兵出关,当京官公会时,人皆以为破格。时杭州钱金粟学士亦在座,即世所称为“阴官”,忽长吁曰:“二三十年后,公等见旗人大魁、汉人大帅,则其热闹更甚于今日戏场也。”迨道咸时,林、李、曾三公相继督师;同治中,崇侍郎得大魁,皆值发撚极哄时,钱言皆验,可知大劫已前定矣。

河工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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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向来比照军营法,故河督下至河厅得罪,有枷号者,有正法者。而年年安澜,皆有保举。凡堵合决口,有特保花翎及免补本班者,同知即可升道,道即可升河督,多破格为之。然乾嘉时,人皆以河工为畏途,盖赏虽重而罚亦严耳。余外曾祖章质庵观察,由运河道引退,家居三十年,富至百万,寿逾九十方终。高宗南巡时,两遣太医视疾,盖欲用为河督,而章辄托疾,太医为处数方。闻彼时侍卫二人同来,计川资酬谢,费至巨万,亦云奇矣。同时罗云斋廉访亦以闸官起家,已将任以河督矣,殁于山东臬司任内。其人真有绝技,凡山东运河千里之地势水势,无不了如指掌,人亦奋往急公。虽只道员,每值大事,上谕中辄令督抚与商,其简心之笃,度越曹偶矣。章亦于修防极熟,凡估计工程,虽数百万可以信笔罗列,不须算盘。其自营圹穴,在吾里,费二十万金,皆用三合土筑成,至今巍然,长毛掘之,丝毫无损,其平生办事之结实于此可见。

大富必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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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享大富者必大寿,以余所见闻,盖亦数人矣。如临川李太翁寿至九十馀,此乃最显者。江北沭阳程翁,六十外始起家,至八十已二百万,半由于淮北票盐,至九十三而逝。虽经兵燹,其产未损,至今为江苏第一家。又河营弁中一顾、一孔、一谈,皆黎襄勤公所特拔,白手成家,积至数十万,谈、孔八十馀犹健,顾则至九十四,子孙近百人。其居心行事,皆诚实周匝,实为富寿之征。吾乡查丙唐先生亦寿至八十九,以诸生入幕,为诸侯上客者五十年。余犹及侍其谈论,亲见其灯下作蝇头书也。

都天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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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天会最盛者为镇江,次则清江浦,每年有抬阁一二十架,皆扮演故事,分上中下四层,最上一层高至四丈,可过市房楼檐,皆用童男女为之,远观亭亭然如彩山之移动也。此外旗伞旌幢,绵亘数里,香亭数十座无一同者。又有坐马二十四匹,执辔者皆华服少年。又有玉器担十数挑,珍奇罗列,无所不备。每年例于四月二十八日举行。其最不可解者,抬阁一二十座非一人所能办,必一年前预为之;而出会之前一日,尚不知今年之抬阁是何戏剧也,其慎密如此。使上下公事皆能如之,独不妙乎。

陋规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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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务之浮收勒折,始于乾隆中,甚于嘉庆,极于道光。江苏则以上、南、嘉、宝四缺为最优,每年皆十数万。浙江则有“金平湖、银嘉善”之谣。其时民风富实,但求县官无格外需求,每亩多出一二百文,固所深愿。此六县钱漕,皆在十万两、十万石之外,积少成多,易成巨数。上海尚有海船挂号为巨款,皆自然之陋规也。

癸未大水,癸巳继之,粮艘之帮费日增,下农之逃亡日甚,而吃漕规之生监亦年多一年,州县乃不可为矣。后幸改海运,得免帮费之累,而浮收未去也。至兵燹之后,始定折价公费,在前之积弊一扫而空之矣。

盐务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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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盐额销引一百二十九万馀道,每引四百斤,湖南北居十分之六,而江西次之。嘉庆中,浮费日增,情形日坏。至道光十年,陶文毅任两江,始力加整顿,然惟淮北改票,淮南则仍旧也。有镇江人包姓,行南盐起家,思出纲商之籍,乃于陆立夫先生升江督,创改票之议,其时董石塘、谢墨卿、魏默深三人争助成之。初改大旺,儿以一年之销,尽两年之引。次年各商裹足不前,岸盐拥滞,方且为包岸认销、寓散于总之计,而粤匪东下矣。纲盐之成法,前人费无限苦心,一旦扫地无馀,亦劫运也。

陶文毅之裁根窝,有富至巨万一朝赤贫者,盖窝单每引值二三两,忽改为一钱数分,不准再加,且亦无用,所以苦耳。总商黄潆泰家实有数十万引,其时星使甫入奏,未知部议准否,大众尚在希冀,而黄则七日专足已先得信,乃令其伙往各处添购,人以为总商如此,必可居奇而窝价反增矣。及三日后信至,则黄已一引不存,盖明为买而暗则卖耳,其机警如此。

盐务盛时,盐政一年数十万,运司亦一二十万,南掣几十万,北掣较苦亦二三万,三分司与南掣相仿。优差则泰坝五六万,永丰坝子盐、汉岸提课皆数万,即京饷、甘饷解员亦数千金。又有官运一差,则视乎其人,盈绌不计矣。候补且有坐薪,皆数百金一年,各省作宦,无两淮之优裕者。

淮北改票之始,一年三运,利至倍蓰,其空手挂号者皆得巨资,遂改为验赀,集银至八百馀万。而验赀之中又有以借银充数者。票贩中有五虎之目,魏默深、范吾山皆其一也。然陶文毅任两江,竟无一湖南人阑入作官充商者,亦可见文毅之严肃能化其桑梓矣。李文恭任两江亦然。

南商家每延一友名为“出官”,遇有公事,盐政、运司传询,则以其人往,每年修金皆一二千。余族香署明经与阮文达同案入学,人最醇笃,在黄潆泰家三十馀年居此席,积赀至三十万,盖其立身勤俭一如寒素,出必步行,而各岸之商伙有善地必为之附分,故束修之外每年又得数干金,积三十年之久,一钱不妄费。三世单传,至其子雪舫茂才生子卜三人,不胜其繁衍矣。发逆之陷,遂致荡然,亦同归于尽耳。

书画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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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江浙共三阁,杭州、镇江、扬州也。兵燹后尤一存,其实皆抄本耳。若由文渊阁抄一份,不过五万金,江、浙以赀起家者不乏人,而卒无一议之者。宁波天一阁,亦孑然无馀,可为千古文字之厄。即杨玉堂河帅,亦购书四五万金,皆宋、元精本,捆载回籍,亦毁于贼,更奇。又吾乡张叔未解元家素封,自冠年嗜金石书画,积六十年所购不下十数万,即前明项子京天籁阁不过如是。贼来皆散佚,所存仅十之三,亦散落人间矣。

承平士大夫好古而多雅尚,吴越间比比皆是,此后世无其人,亦无其事,不可慨哉!

孙春阳茶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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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腿以金华为最,而孙春阳茶腿尤胜之。所谓茶腿者,以其不待烹调,以之佐茗,亦香美适口也。此外各蜜饯无不佳,即瓜子一项,无一粒不平正者,皆精选而秘制,故所物皆驰名。惟其价无二,故其店伙不能作他项生理耳。

苏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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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妆饰皆效法苏州,苏州则又以青楼中开风气之先,仕宦者反从而效之,其故不可解。道光初年皆元宝头,而后施燕尾;中年后皆改为平三套,较为淡雅,燕尾皆无之,蝤蛴如雪,只逋发丛丛耳。甲午、乙未间,忽改为纯素衣衫,有用白线绾髻者,询之并无亲丧也,其为大乱之兆,古之所谓服妖欤?

首府首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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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各省皆重首府、首县,此二席必才猷开敏、资望皆高者为之,一省之利弊人才无不了了,督抚、司道皆倚任之,言听计从,故众指为要地。其中擅威福、通贿赂者诚有其人,而公正诚实者为多。无论新选及分发到省州、县,皆先谒之,察其才具,以告于上,或留省学习,或入发审司谳,皆以首府、县之言为断。尚有不识仪注及不谙公事者,亦惟首府、县是问,此则一省之纪纲。兵燹之后,风气一变,无所谓首府、县矣。

衙参不准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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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参向不准单见,亦不准留后。有之,则人皆议诮之。自用兵事亟,不论何官,非时上谒,肃清后亦仍其故态,甚至两司大员亦然,以致易遭物议,不知何时始复旧规也。

禁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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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处士横议,不独战国为然。道光十五六年后,都门以诗文提倡者陈石士、程春海、姚伯昂三侍郎;谏垣中则徐廉峰、黄树斋、朱伯韩、苏赓堂、陈颂南;翰林则何子贞、吴子序;中书则梅伯言、宗涤楼;公车中则孔宥涵、潘四农、臧牧庵、江龙门、张亨甫,一时文章议论,掉鞅京洛,宰执亦畏其锋。禁烟之疏,实子序、牧庵、龙门三人夜谈翦烛,无意及之,遂成一稿,而黄树斋亟上之。其词危栗,宣宗阅之大动,遂决计施行。其折大意,乃以纹银出洋太多,银价日贵,地方钱漕河工皆病为言,而非重于民命。其命意已近乎霸术而非王道也,故边衅开而患气乘之。十八省督抚各有条陈,余曾拟汇齐为寒食故事而未果也。其中窃以邓嶰筠制府一奏,为缓急最得其宜;盖烟犯用黔面法,则民命不残而有耻且格,惜未见之施行耳。林文忠折亦极琐碎。陶文毅则立意甚宽,深不以严刑为然,老成体国,故自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