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集/卷二十
墓表
编辑孤青先生墓表
编辑先生讳起,字待可,姓徐氏。其先利川人也,后徙洪州上田里。
先生七岁,好读书,尤喜禅学。年二十,始从土亭李先生之菡游,听其讲说,心乐之,遂弃其学而师事之。与重峰赵先生宪相友善。李先生周流四方,先生徒步以从之,无山不跻。尝浮海,登汉挐山,见南极诸星而归。
率州人,作讲信堂,日习吕氏乡约仪。里中少年惮恶之,潜烧其堂,先生知乡不可化,乃挈妻子,入智异山红云洞。洞之上有白云岭,最为幽敻,自古人迹之所不至也。先生结庐,力耕田以给朝夕,犹不能继,至煮山梨以充饥。讲道不辍,四方学者闻先生之风,从而游者以百数。各为书斋于先生所居之侧,以请益焉,先生恐害及山寺,居四年,徙鸡龙山,筑室于孤青峰下孔岩洞。公州诸生束修而来者日益众。相与谋曰:“凡先师讲学之所,皆有书院,而吾州独未之有也。今先生来居于此,而学者日游门下,宜建书院,为学者抠衣之所也。”诸生曰:“诺。”乃建书院,观察使亦出其财以助之。书院既成,先生日日至院斋,教诲诸生。自智异山徙孤青凡十八年,沉潜道德,未尝以毁誉穷达累其心,故问学益高明矣。
李先生尝携《周易》,访先生于智异山,赵先生亦愿从之,终日讲说,知先生造道之深也。
是时,倭奴平秀吉弑其主源明智,自立为大将军,遣使者来献孔雀。赵先生上疏请绝秀吉,昭敬王立焚其疏。赵先生遂退而归,见先生于孤青峰下,先生骂曰:“起尝望公如泰山北斗矣,今直为胡铨之类乎?”辄咄咄面壁不语。赵先生曰:“试观我疏。”先生摇首曰:“起不愿见也。”赵先生自读其疏,读未半,先生竦立正衣冠,再拜谢曰:“赖公之疏,吾国将免为夷狄矣。”
未几,先生以疾卒,神宗皇帝十九年十有一月十四日也,享年六十九。葬于某县。
曾祖曰某,祖曰某,父曰龟龄。先生娶某县某氏。赵先生为之志铭,庶可以传于百世也。
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左议政、兼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ㆍ世子傅、贞烈崔公墓表
编辑故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左议政、兼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ㆍ世子傅崔公者,资宪大夫、知承枢府事、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ㆍ议政府左议政ㆍ兼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谥襄庄公讳云海之子,赠崇政大夫、赞成议政府事讳某之孙,赠资宪大夫、吏曹判书讳某之曾孙也。襄庄公事康献王,统三军,号为良将。
公少精锐有父风。方恭定征倭之时,为三军都节度使,与体察使李从茂、都统使柳廷显入对马州,破倭奴于天神山下,倭奴远遁。及班师,恭定为幸乐天亭以迎劳之。
宣德中,李满住叛袭闾延,杀掠人民,庄宪命公率诸将往征之。公悬军出婆猪江,与满住战,大破之,斩获甚多。及班师,庄宪特遣知申事以迎劳之。公为将凡三十年,威振敌国,南自倭奴,北至野人,闻公之名皆慑服,莫敢交兵。
公讳润德,字某,其先通川人也。事恭定,至参赞议政府事。庄宪几年,拜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未几,升左议政、兼领集贤殿经筵春秋馆事ㆍ世子傅。方是时,许文敬公以儒学列于三公,平法令,修礼乐,以辅成垂拱之治,公以武力列于三公,为国家腹心之臣。
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几十有几。讣闻,辍朝赐吊祭。某月某日,礼葬于昌原府某里之原。谥曰“贞烈”,配享庄宪庙庭。
公娶某州某氏,某官某之女。生子几人,曰某,曰某。
臣谨案庄宪之时,公与忠翼金公宗瑞为信臣。金公受命定朔方,遂开六镇,名盖一世,及为相,乃蹈危难以亡身。公征倭奴,伐野人,功冠群臣,及为相,能飨安乐以全身,然则公之智过于金公远矣。
弘文馆博士、启功郞、兼经筵典经ㆍ春秋馆记事官ㆍ赐暇读书、赠通政大夫ㆍ弘文馆副提学成公墓表
编辑燕山四年,发文简公金宗直墓,戮其尸,及其门人郑先生汝昌、金先生宏弼,一时名贤坐死者,不可胜数。弘文馆博士成公固谏,下狱杖几殊,流河东府,徙江陵府,后七年某月某日,竟赐死,国人无不流涕。
公讳重淹,字季文,议政府左赞成讳抑六世孙也。曾祖讳世镜,司宪府掌令;祖讳廉,内资寺少尹;父讳彭老,生员。母全州崔氏,殿直生明之女也。
公生三岁,有德性。殿直抱公入园中,手折荆笋以赐之,公不受曰:“笋方生,何忍折邪?”及稍长,笃于行义,乡党皆称以颜子。
举生员进士,游国学,与诸生约曰:“吾一日当作古赋三十篇。”日出诸生环公坐,试三十篇,令馆中童子击鼓以趣之,公能作赋十五篇,而日未中矣。诸生叹曰:“日未中,作十五篇,诚神才也。何必又作十五篇邪?”金公驲孙、曹公伟见公所作十五篇,皆大惊以为不可及也。
成庙二十有五年,中丙科,入艺文馆,为检阅。
明年,大学士洪公贵达选文章知名之士,赐暇读书,公预焉。由弘文馆正字,迁至博士、兼经筵典经ㆍ春秋馆记事官。
燕山即位,杀贤士以肆其虐。公在经筵,数廷争。燕山大恚,及赐死,遣义禁府都事赍药。至江陵,夜半,府使见公泣曰:“国无道,吾且将死。愿与公偕亡山中。”公正色曰:“赐死其可逃邪?”遂受命而卒,时年三十一。某月某日,葬扶安县南五里某阡之原。
公为人端直孝谨,好经术,又精于阴阳卜筮之术。
成氏世家昌宁县,八世祖讳石璘,官至议政府领议政。
公娶咸悦赵氏,县监智之女。生子一人,曰禧童,通德郞。禧童生子二人、女二人:男长世道;次世德;女长适郡守高习;次适金熊变。曾孙男女若干人。
公既卒,赵氏号泣曰:“夫子既死于忠,妾岂不可为烈女乎?”遂自投楼下而死。中庙靖国,复公官,赠通政大夫、弘文馆副提学。后二百年,扶安人慕公之忠,祀于文贞金公庙。
当纣之世,少师比干谏而死,孔子谓之仁。燕山无道,公直谏以杀其身,岂孔子所谓仁者欤?
嘉善大夫、司宪府大司宪李公墓表
编辑公讳乔岳,字伯瞻,其先龙仁人。赠嘉善大夫、户曹参判讳后望之子,赠通政大夫、承政院左承旨讳士益之孙,旌善郡守、赠司宪府执义讳荣仁之曾孙也。
幼好学,师事尤庵宋先生。时年十二,宋先生夫人李氏手栉其发,子畜之。及宋先生窜海上,公屏居不应贡举。肃庙二十年,宋先生追复官爵,公始举生员、进士,入社稷署,为参奉,由工曹佐郞,出为顺安令。
三十一年,登甲科,拜司宪府持平。
明年,以兵曹正郞,充全罗道暗行御史。
三十四年,出监咸平县,入为世子侍讲院司书。
上燕服临时敏堂,从户外听公讲说,大悦之,谓近臣曰“李某真讲官也”,特授弘文馆副修撰。
初,朴弼琦为尹拯诋宋先生,其后布衣洪胄亨上疏力言拯罪状,遂被谴罚。公与馆僚洪禹瑞上箚讼之,并流远方。公投安州,居三月赦还,为校理。特加通政,出尹庆州,入为承旨,由水原都护府使,擢黄海道观察使,迁大司谏,又出为忠州牧使。
四十六年,使燕中。
景庙三年,金范甲诬宋先生,公上疏痛辨其诬,初窜庆山,移东莱。
今上元年,召拜大司谏,改承旨。
太学生郑楺上疏论李光佐,上不悦,召见殿中,面诘之。楺终不屈,上大怒,立裂其疏,击破案上白玉镇。左右震栗无人色,公从容手自拾疏而合之,复置案上,反复切谏。上喜曰:“承旨爱予,至诚开导,予甚嘉之。愿朝夕匡予不德。”拜成均馆大司成,升同知义禁府事,由汉城府右尹,进承政院都承旨,入司宪府,为大司宪、兼备边司提调。
明年,出为京畿观察使,复召拜大司宪,论逆贼朴弼梦等罪,坐削黜。
明年,弼梦与其党李麟佐等举兵叛,公忧愤,日夜饮酒,喟然而叹曰:“吾愿速死不见宗国之亡也。”其岁七月十九日,卒于家,享年六十六。葬于杨州杏村之原。
初配曰贞夫人黄氏。生一女,适判书郑益河。继配曰贞夫人朴氏。皆无子,以公族子世准为后。益河生子二人、女四人:子长曰橚,进士;次曰朴,郡守;女长适进士李献辅;次适承旨徐命天;次适尹元东;次适某。世准生子三人、女一人:子长宜老,承旨;次宜白,县监;次宜耆,都事;女适尹得奎。
公少孤,事宋先生如严父。先生既卒,朴弼琦、金范甲相继诋之,辄抗言以直其屈,坐窜西南,《记》所谓“服勤至死”者,公近之。
嘉善大夫、三道统制使、兼庆尚右道水军节度使李公墓表
编辑义勇之士,陪孝庙于沈阳者多矣,而故统制使李公称为第一。
公讳尚敬,字颐奭,社稷署参奉、赠户曹参判讳瑑之子,砺山郡守、赠承政院都承旨讳之刚之孙,高阳郡守、赠承政院都承旨讳赟之曾孙,定庙别子德泉君讳厚生之七世孙也。崇祯九年中武科,由宣传官,升都事。
孝庙与昭显世子入沈阳,公从焉。时年二十九,状貌严毅,志气磊落,在虏庭所得金帛,辄皆分与其从者。
昭显世子令将士猎于沈中,问公曰:“尔亦欲猎乎?”公避席对曰:“久滞异国,惟有归心。恐不得复见主上,意岂在猎乎?”昭显不悦,独孝庙心嘉其直。
当是时,中国大乱,明室将亡。孝庙忧伤,与从行忠志之士偕醉悲歌。公亦感慨,善饮酒,酒半太息,懔然有烈士之风,以故孝庙置酒时,公未尝不与饮焉。
孝庙尝赐公骏马,谓公曰:“闻君善饮,请一醉以较酒量。”遂与同饮,公辄先醉,孝庙曰“君酒量不如吾宽”,令左右负公而出。
时,故相国李公行远从昭显,俱在沈阳。孝庙尝与李公饮,馆中名士皆大会,羽林之臣与饮者,独公一人。明日,公造谒孝庙,李公先至,告孝庙曰:“后来者不可无罚。”孝庙笑曰:“可用三杯之罚。”因与公极饮大醉。公居沈一年,受知于孝庙为最深。
明年东还,由平安道兵马虞候,拜金海、中和二府使。孝庙即位,升京畿水军节度使,已而授会宁府使,改咸镜南道兵马节度使。
后八年,以全罗右道水军节度使,改忠清道水军节度使。又四年,以春川府使,拜庆尚右道兵马节度使,又四年,以定州牧使,升咸镜北道兵马节度使。进嘉善,入为训炼院都正、兼五卫都总府副总管ㆍ禁军别将。未几,以御营中军,出为全罗道兵马节度使,仍留中军,遂不行,进拜三道统制使,会仍任旧统制使,又不行。
明年,授忠清道兵马节度使,久之病免,卒于家,显庙十有五年十有一月二十有七日也,享年六十。以明年正月某日,葬于阳智县九凤山长丞之原,贞夫人金氏祔。
公为人凝重庄静,不喜声色,其为帅,营中肃然,未尝闻管弦之音。性方直,为虞候时,贼臣金自点奉使过境,嫉公之不附己也,欲诎之。公骂自点曰:“相公不宜恃势作威福,尚敬岂可著此帽,受辱于人哉?”立脱其帽,掷于地,遂弃官去,其刚如此。
公有子一人,曰蕃,赠司仆寺正。寺正有子二人、女一人:子长曰道明,赠承政院左承旨;次曰奎明;女适监役申锴。承旨有子二人、女一人:子长曰涵,赠户曹参判;次曰润,出为奎明后;女适郑锡麟。参判有子一人,曰柱国,今节度使。润有子二人:曰柱天;曰柱华,都事。庶子曰柱厦,出身。锡麟子曰翼淳。
公少被孝庙之知,其拜会宁府使也,吏曹初不拟公名,孝庙特命加望,而公名又不见拟,又命加望,然后吏曹乃始拟,于是御笔特授之。居未几,孝庙昇遐,公终身以为至痛。有如孝庙飨国日久,则其用公者岂独会宁一府使而止哉?悲夫!
嘉善大夫、庆尚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ㆍ巡察使ㆍ大丘都护府使、赠议政府左赞成、谥忠烈黄公墓表
编辑嘉善大夫、庆尚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ㆍ巡察使ㆍ大丘都护府使、赠崇政大夫ㆍ议政府左赞成、谥忠烈长水黄公以今上四年四月辛卯卒。初葬长湍麻根原,既二十九年十月丁卯,改葬坡州紫云原。从子景源表其墓曰:
公讳璿,字圣在。肃庙三十六年,举进士及第,选入世子侍讲院,为说书。景庙听政,充文学,洪公致中使日本,公为副。明年,还拜承政院同副承旨。
是时,景庙无继嗣,故大臣金忠献公昌集、李忠文公颐命、李忠愍公健命、赵忠翼公泰采,以景庙命策今上,为王世弟,因请代理。李光佐内怀不悦,言于朝曰“国必亡”,遂与贼臣金一镜杀四大臣。公亦遭斥窜茂长,又徙阳德,今上元年,移平山,数月释还。升礼曹参判,迁大司谏,出为观察庆尚道。
未几,光佐复用事,举李思晟为平安道节度使。明年春,李麟佐叛,与思晟谋犯京师。公选轻骑,欲入卫,豫令安东、尚州二镇,或从丹阳,或从延丰,皆会忠州。又分兵为十二寨,自竹岭属之蟾江,置左右协守之将以阻界上。
已而麟佐弟熊辅与其徒郑希亮等起岭南,陷安阴、居昌、咸阳以应麟佐。公乃令草溪之军防于左、星州之军防于右。
是时,界上皆置寨,盛兵屯守,熊辅军少不敢逾,遂留居昌。居五日,曹鼎佐等以狱囚起,据陜川,幷三嘉军为熊辅援,而熊辅大修器械,势甚张。公乃发属镇之卒,为五军,一军出安谷,一军从洛平出长谷,一军从茂溪出劝宾,一军出白岩山,一军从晋州出丹城下,进围居昌。
鼎佐始闻公悉师赴居昌也,不为备。公立遣大丘精兵三百人合星州、草溪之军,疾趍陜郡,去鼎佐壁不十里。鼎佐登高望见,大丘兵已至,始大惊。夜半军溃,偃其帷帐,冒鼎佐而击杀之,尽擒其党以降。
初,岭南传言:“贼臣将遣刺客入公营。”宾佐皆曰:“公必不免。”公指所居阁曰:“吾虽死,不出此阁。”宾佐泣,不敢复言。
牛头山在居昌北,袤百馀里,其西谷堑深而道狭,草木荒翳。公按图喜谓宾佐曰:“先据北山,此赵奢之所以取胜也。”使兪彦哲潜师疾驰,伏西谷。时,熊辅欲走清州,夜过半,入牛头山,彦哲兵已伏西谷,熊辅还走,中炮,遂与希亮俱被擒。
众为公贺,公独深忧,从宾佐登营南楼,歔欷久之。其夜卒。
公大提学讳廷彧之七世孙也。曾祖讳尔征,定山县监、赠司宪府执义,祖讳晠,赠吏曹参议,考讳处信,户曹正郞、赠吏曹判书。
公为人沈静谨默,治军旅严重有法。公卒时,年四十七。
初配曰顺兴安氏,生子颢源,郡守,女嫁李宜大、金汉五。继配曰连山徐氏,生女,嫁金进行。
夫清州沦陷之际,死大节以报国家,李忠愍公、南忠壮公是也。岭南溃乱之时,立大功以靖社稷,公是也。公之忠贞,与二公何以异哉?
李士固墓表
编辑自古天下未尝无经世之材,而人知其可用者,盖几希矣。夫鲍叔之于管仲,其知之也深,故其信之也笃;其援之也力,故其任之也专。若士固者,使至今无死,其朋友知之而未必深也,信之而未必笃也,又孰肯援之之力而任之之专耶?
士固姓李氏,讳思重,敦宁府都正讳秀辅之子,江原道观察使讳万稷之孙,平安道观察使讳泰渊之曾孙也。
少颖锐,识虑过人。及既壮,夷旷谦厚,善谈论,风流澹荡。其为学,不拘章句,必深求乎古人之旨,要为可行于时者,尝以为“天下之事,一失其机,则虽智者无可施,故君子藏器而待时,如无其机,则终身不出亦可也”。
景源尝与李文简公天辅、南文清公有容论当世俊乂之士,二公数数称士固有志天下,真经世之材也。然景源犹未之知也,其后数年,从士固,察其言而信其意,真所谓“经世之材”也。于是景源问:“经世宜何所始?”士固对曰:“宜自正士大夫风俗始。”景源又问曰:“士大夫风俗不同,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宜何所始?”士固对曰:“上其忠,无上其文。”景源始喜曰:“昔董仲舒言‘汉继大乱,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是仲舒能知经世之务者也。故朱子曰‘仲舒可以为丞相’,今士固上忠之说,亦此意耶?”归以士固之言,传于李、南二公,二公无不心服。
始,士固嗜文学。年三十二,举生员,补懿陵斋郞,英庙九年癸丑十月六日,遽以疾终于家,享年仅三十有六。以其年某月某日,葬公州桧谷之原。
士固尝读老子书,喜其玄竗,或颇疑之。南文清公闻而笑曰:“士固辨于臧否,周于运用,是岂为老子者耶?”景源以为:“士固之学,内儒术,非老子所能诎也。”文清公谓景源曰:“子真知士固而信其学者也。”
士固娶恩津宋氏,礼曹判书文僖公讳奎濂之孙,顺兴府使相维之女也。有子三人、女一人:子长曰奎英;次曰奎亮,前县监;次曰奎应,为叔父思弘之后;女适县监金安默。奎英二男一女:坤载,民载,女适金鲁行。奎亮一男三女:文载,女长适沈能禧,次适南鼎来,次适洪秉均。奎应一女,适徐有膺。金安默三男二女:基丰,参奉;基中;基弘;女长适李始源,进士;次适宋奎煕。内外曾孙摠略干人。
景源少而识士固,未尝数数从士固游。然士固爱景源。尝问经世之材,景源笑曰“吾友当自知之”,士固亦笑而去。居未几,士固殁,悲夫!天下岂复有经世之材耶?
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议政府右议政、兼领经筵事ㆍ监春秋馆事元公墓表
编辑公讳仁孙,字子静,原州人。辅国崇禄大夫、兼礼曹判书、致仕奉朝贺、赠议政府领议政、谥忠文公讳景夏之子,黄州牧使、赠议政府领议政讳命龟之孙,兴平尉、谥孝宪公讳梦鳞之曾孙也。五世祖忠翼公讳斗杓,以靖社功佐孝宗,为议政府左议政。公皇妣贞敬夫人平山申氏,领中枢府事讳思喆之女也。
公少清羸。年三十始举进士,上召见,赐青丝带。后二年,选入世子翊卫司,为洗马。明年十月,中文科,由世子侍讲院说书,入司谏院,为正言,迁拜司书。
是时,上御司仆寺,亲鞫逆贼申致云等,特授司宪府持平,公涕泣告忠文公曰:“致云逆恶,自古以来,所未有也。仁孙恨不以一剑锉致云之肉而食之也。”
明日,乃与执义徐公命膺上箚曰:“逆恶滋蔓未已,此《易》所谓‘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天佑国家,诸逆恶既伏典刑,然而国家苟未能劈其乱根,章其逆谋而为之书,以严《春秋》‘无将之诛’,则臣等窃恐凶孽潜滋暗酿,将无以折其萌芽矣。”上嘉纳。已而特授弘文馆副应教,与编《阐义昭鉴》,公之受知自此始。
间尝承命为忠州、广州御史,由司仆寺正,擢承政院同副承旨,迁右承旨,改司谏院大司谏。未几,选拜成均馆大司成,由礼曹参议,除全罗道观察使,会仍任旧观察使,公复为右承旨。册王世孙,升嘉善,进都承旨,入司宪府,为大司宪,差备边司提调。
公上书乞归养父母,上不许。水原量田,命往视,及复命,拜弘文馆副提学。居三月,由大司成,迁吏曹参判、兼同知经筵成均馆事,由兵曹参判,复拜全罗观察使,久之,召为副提学。明年,除开城府留守,擢汉城府判尹,入内医院,为提调,迁刑曹判书,改礼曹。进判兵曹、兼弘文馆提学,由议政府左参赞、兼宣惠厅提调,遂判吏曹、兼世孙左宾客。
自公任事,不悦者数三人相继诋斥。然宠遇日益隆重,其后特命判吏曹者三矣,遂擢判义禁府事,进议政府右议政。
公为人子谅平直,无所偏好。然君子苟被挫抑,则扶之惟恐不及也。世子赞善宋公明钦追削官职,公为上言曰:“明钦尚未复官,甚可惜也。”上叹曰“卿能追讼宋明钦,可谓贤矣”,乃下教,复明钦官。
公寝疾,以甲午十月壬寅卒,享年五十四。上震悼,辍朝三日,遣承旨赐祭于家。十二月乙酉,葬广州沙村之原。
公事父母,致其孝,与弟二人相友爱。少好词章,游庠学,名冠诸生。及立朝,铨注平允,考试公正,上尝称“元某考试,可无愧也”。
其配曰贞敬夫人宜宁南氏,赠弘文馆副修撰有常之女也。生子一人、女二人:子曰在明;女长适进士宋文绍;次适进士李弘渊。
始,公寝疾,闻景源被人中伤,辄愤骂曰:“言者陷害吾辈,几何?其祸人国也。”呜呼!公如不下世,则吾辈有所恃欤!悲夫!
尹永甫墓表
编辑敦宁府都正尹公好大义,悲歌慷慨,每酒酣,言天下事,辄激昂,宾客闻之,皆感愤泣数行下。然尹公不遇于时,官止都正而终焉,君子惜之。
尹公曾孙曰永甫,为人磊落,不拘小节,有矫世拔俗之行。善饮酒,歌诸葛亮《出师表》,意气高迈,与尹公未尝不同也。然永甫以一布衣,既不得位,年堇二十四,又不幸短命而死,呜呼!天之所以报施者,何其薄也?
永甫世为南原人。名行俭,以郡守讳琰之子,出为忠贞公集适孙煜后。内行修洁,居父忧,虽值大冬,在垩庐,膝着于稿,不入室处。事其兄判官行俨如严父,昕夕展寝。平居杜门谢交游,与物无竞。嗜山水,有时控驴出郭门,竟日而归。为文章,出入唐、宋,不帖帖以章句小儒自命。
其将死也,与其弟待教行任引卮酒,吟讽楚辞,声振林谷者久之。未几而卒,丙申八月二十日也。葬于金浦薪谷之原先墓之兆。
永甫娶弘文校理李亮天女,无子。今上元年,奎章阁成,景源承命,荐行任以为待教,非特以行任文章可任阁臣也,盖取其慷慨激昂能继都正也。嗟乎!永甫如不死,何遽不及行任耶?
行状
编辑嘉善大夫、忠清道兵马节度使、赠议政府左赞成、谥忠愍李公行状
编辑曾祖讳之白,故任顺陵参奉、赠承政院左承旨。
祖讳光胤,故任显陵参奉、赠司宪府大司宪。
考讳弘著,故任尚州镇营将、兼讨捕使、赠户曹参判。
公讳凤祥,字仪叔,德水人也。五世祖讳舜臣事昭敬王,为统制使,破平行长于海中,力战死之,赠议政府左议政,谥曰“忠武”。至公考,能绍祖烈为闻家。
公少纯质,无所藻饰。肃庙二十有八年,中武科,陶庵先生李公縡亦中文科,故相国李文敬公畬以文武得将相材为上贺。
六月,荐补宣传官,兼备边司厘正郞,迁训炼院主簿,入都总府,为都事,改宣传官。
三十一年,以都总府经历,出为朔州都护府使,未几,迁拜训炼院正,升折冲将军、内禁卫将,又出为金海都护府使。府有盐户,岁授钱以敛其利,公曰“官长岂可与民争利乎”,立罢之。
三十五年,迁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明年免,由司仆寺、兼内乘,为羽林卫将,迁承政院同副承旨。西方大饥,除宁边大都护府使。公既至,谓宾客曰:“吾宁以擅分得罪,不忍见赤子之饥而死也。”于是悉发留库粟四万馀石以赈之。至冬十月,粟既入,申观察使首其实,宾客皆曰:“粟既入,何必首之?”公曰:“擅分为赤子不得已也,如畏抵罪而讳其实,其为罪反不重邪?”
四十年,授咸镜南道兵马节度使,升嘉善大夫、三道统御使、兼京畿水军节度使。
既三年,入为禁军别将、五卫都总府副总管。
四十六年,出为杨州牧,迁忠清道兵马节度使。
景庙即位,召入为捕盗大将、训炼院都正。
明年,荐拜三道统制使、兼庆尚右道水军节度使。营中旧有别藏廥,出纳财货,公以谓“此非上将所可为也”,乃出财货,归营库。
四年,荐拜总戎使,入汉城府,为右尹。
今上元年,易置将相,公遂以刑曹参判,摄训炼禁卫大将,又管左右捕将事,已而拜训炼大将、兼都正。故相国闵文忠公镇远请作教书,明言景庙不豫状,宣示四方,使国人皆知贼臣矫诬之心。上以问九卿诸臣,公对曰:“镇远之言,诚是也。先王之疾至大渐,而犹不设侍药厅,故中外不知先王之疾已大渐也。今殿下不颁明教,无以章贼臣之诬也。”是时廷中论李光佐、赵泰亿罪状,公以为“逆顺之分,不可以不明也”,乃从诸臣请诛之。
五月,持平李倚天诋公以附丽阴巧,公自劾,遂解将职。未几,授御营大将、知训炼院事、同知义禁府事。
明年,逆贼李思晟请徙朝士流窜者悉补边郡。公以为“罪人怨国者多矣,苟假郡印,其不驱西塞之卒而为变者,臣不信也。今思晟阴为罪人冒陈之,是无严也”。思晟惧不敢复言。然逾年果谋叛逆,士大夫服公之明。
五月,司谏申处洙诋公以潜赙逆家,公自劾,又解将职。七月,复授御营大将,下教曰:“某忠臣之孙也。其为人质而且悫,予已知之,某何可固辞大将乎?”
会李光佐、赵泰亿复执国命,自左议政闵文忠公以下诸臣皆被黜。公上疏乞与诸臣偕被黜,上不许。
十月,斥补忠清道节度使。公以为“光佐、泰亿无臣节,吾尝请诛,何忍以大臣待之邪”,遂不肯辞。光佐上箚以讦之,下义禁府,凡九日,公以实对,遂见释。倚天、处洙皆惭服曰:“不知李公之心而诋之,吾负李公矣。”
始,今上为王世弟,金一镜阴结宦官朴尚俭,日夜谋危王世弟。尚俭乃矫景庙旨,未及宣布,事发觉,尚俭弃市。一镜遂诱睦虎龙,上飞变,逮世弟嫔徐氏从子德修考问状,欲将动摇王世弟,赖仁元大妃金氏,乃得全。
今上即位,一镜伏诛。李光佐为领议政,外虽阿谀以顺上旨,而内怀不道之心。
四年正月,李麟佐谋为叛逆,与其党将以三月犯京师,而光佐举李思晟为平安道节度使,又举权詹为忠清道观察使,郑思孝为全罗道观察使,权益宽为咸镜道观察使,约引兵以应麟佐。连一月,国中恟恟,公陞辞,请修戎政,上特许便宜从事。
及既至,先饬五营远斥候、广讥察。又请阅兵,光佐叱曰“节度使乌敢请无时动兵乎”,遂格而不闻。公叹曰:“光佐执国之柄,使帅臣不得阅兵,虽有智者,亦何以措手足乎?”是时兵马节度使为国信臣者,于清州独公一人。
京师传言曰:“逆贼先入清州,杀节度使,诸将士劝公戒严。”公太息曰:“凤祥戒严,则光佐必谓造乱矣,凤祥何以自白邪?戒严当死,不戒严亦不免死。然凤祥以忠武公孙,蹈刃而死,不犹愈于戒严而死乎?”
三月,麟佐果起兵,谋袭清州,以兵器载于丧车,置州北大薮之中,若送葬者,清州人皆不疑也。麟佐乃与梁德溥深相结,啖以千金,约夜半开门先噵,德溥公之偏裨也。
十五夜,天大雨雪,公置酒,与其叔父弘茂饮,夜过半,管弦不辍。公沈醉先归寝室,有鸦来鸣,其声急。公问左右曰:“鸦何所向而鸣乎?”左右对曰:“向寝室。”公殊不悦,即解衣彊卧而睡。
于是麟佐发薮中所置兵器,薄城门,德溥先噵至寝室,指公卧处。麟佐兵环立户外,不敢进,乃选其党张甲者,入公卧处,扼其髻。公惊起,以股踢之,欲被衣,有贼二人交剑进。公揕其刃,遂夺二剑,望户外,掷其一剑,户外贼耳割而走。公执一剑,与麟佐搏战不胜,而一手已折伤矣。既被执,麟佐以皮缚其手,爇炬火而冲其口,加刃于颈曰:“十三日京师已陷,节度使发兵从我,则富贵可与共之。”公大骂曰:“汝不闻忠武公家忠义相传邪?吾虽万戮,岂从汝逆贼叛邪?逆贼何不速杀我?”大呼者三,遂死之,即十六日鸡鸣也,享年五十有三。临死犹骂不绝口。
弘茂醉睡,亦被执。顾谓从子鹤祥曰:“乌可以不义求生邪?”麟佐令跪,弘茂抗立骂曰:“吾从子既死于国矣,吾膝其可为汝屈乎?”麟佐问兵符安在,弘茂又骂曰:“兵符吾固不知。虽知之,岂言于汝乎?”麟佐问名,亦不对。遂下州狱,终不屈,六日竟死。清州将士成志行等乞于麟佐,收公尸,权厝城西金井里,清州既平,以其年五月十六日,葬牙山县鱼罗之原。
公始死,清州牧朴镗夜遁,上观察使兵变曲折,而不陈公死节状。及御史李道谦归自清州,始登闻,上特命旌公之门,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谥曰“忠愍”,危身奉上曰“忠”,在国逢囏曰“愍”。遣礼官,赐祭于家,命起复其子汉弼,为复雠将,赴竹山。后四年,湖西御史吴瑗请建公祠于清州,上许之,赐号“表忠”。明年又命从祭显忠祠,以配其祖忠武公。
公身长,目光如电,美须髯。立朝忠信,其大节卓卓如也,事其母贞敬夫人某氏以孝闻。
夫人严重有达度。闻公擢为统制使,戒之曰:“昔忠武公为统制,闵仁士卒,而遗爱至今犹存。故士卒愿得忠武公子孙为帅,汝宜继忠武公志,尽忠王室,毋使士卒失望也。”且示衣箧曰:“汝衣备,毋用军中尺寸物。”及公之丧,夫人不哭曰:“吾儿死于王事,能不坠其祖之烈矣,何以哭为?”
公初娶竹山安氏,节度使绩之女,赠贞敬夫人。生子一人,即汉弼。公又娶南阳洪氏,察访日章之女,赠贞敬夫人。无子。公又娶达城徐氏,宗谊之女,封贞敬夫人。生子一人,曰汉翊,蚤死无子。汉弼官至节度使,有子二人、女三人:子长载海,次达海,为汉翊后,女长适金景柱,馀皆幼。
初,汉弼为复仇将,从战竹山,其旧军请为前锋曰:“麟佐先公之仇也。公为将欲复父仇,则旧军何忍不从乎?”麟佐既禽,上临门行受俘礼,问麟佐陷清州状,麟佐言:“先陷清州,杀李某者,知李某之不可诱。故使睦涵敬手杀之。”上命斩涵敬之首,以肢体赐汉弼,俾复父仇。
景源尝读忠武公《南海碑》,感其大义,及读公《清州庙碑》,悲其死节,与忠武公无所异也。李氏祖孙死于国,名垂后世,岂不烈哉?谨具历官、行事,状牒春秋馆,请赐论述。谨状。
折冲将军、清州镇营将、兼讨捕使、赠议政府左赞成、谥忠壮南公行状
编辑曾祖讳弘达,折冲将军、龙骧卫副护军。
祖讳有庆,赠御侮将军、训炼院佥正。
父讳斗明,赠通政大夫、承政院左承旨、兼经筵参赞官。
公讳延年,字寿伯,其先宜宁人也。康献王时,上护军讳深从军入辽东有功。上护军生成均馆大司成讳尚明,大司成生兵曹参知讳轶,公于参知,为九世孙。
少慷慨有大节。尝读《汉书》、《苏武传》,喟然而叹曰:“大丈夫何苦啮雪而不能死邪?”
肃庙二年,举武科出身,拜宣传官。
十五年,居承旨忧。服除,补武臣兼宣传官,备边司启差为郞,迁军器寺判官。
二十年,升为佥正,居三年,出守祥原郡。
当是时,武力之臣后公而立朝者,往往列于节度使,独公屈首为郡吏,无所知名,而怡然不少怨恨。每酒酣,歌诸葛亮《出师表》,叹息久之,宾客莫知其意也。
二十六年,守古阜郡,坐事罢。故相国李公世白言“南某治郡廉谨,不可遽罢”,遂命仍任。明年免。
三十一年,除训炼院判官,迁中枢府都事,改都总府。
明年,由训炼院佥正,出为黄海道兵马虞候。有大熊入州啖人,公即引所部校卒以当熊,前行一卒为熊所啖。节度使登月波楼,望见大惊,公单骑驰往射之,遂杀熊。由是营中服其勇。
三十五年,入都摠府,为经历,改宣传官。后二年,守楚山郡,明年免。
四十年,守博川郡。
景庙元年,升折冲将军,以佥节制使出镇城津,明年,以营将出镇安东,秩满,为羽林将。
今上三年,又以营将出镇清州,兼讨捕使。
初,景庙有疾无嗣,故大臣金忠献公昌集、李忠愍公健命、赵忠翼公泰采等入对便殿,请建储。会日且入,景庙谕曰:“予将告于王大妃,卿等俟之。”遂起入大妃寝殿,夜过半,殿门已闭,东西厢灯烛皆灭。大臣忧惧不知所为,久之,景庙乃复出殿门,手捧徽旨,示诸大臣曰:“大妃命以延礽君册储嗣矣。”诸大臣皆为上贺,即夜册立王世弟。
于是贼臣柳凤辉不悦,上疏劾“昌集等无人臣礼”,景庙乃下凤辉狱。赵泰耈上箚论救,事遂已。诸大臣与李忠文公颐命联箚,请命王世弟代理国政,景庙许之。泰耈乃从宣仁门潜入见,遂沮代理。已而宦官朴尚俭、文有道等与宫女石烈、必贞闭清晖门,断世弟问寝之道,乃矫旨,欲废世弟。事发觉,宦官宫女皆伏诛。
未几,贼臣金一镜使睦虎龙上飞变,杀诸大臣及李晩成、金云泽等。又收世弟嫔徐氏从子德修,掠问之,德修强服,狱遂成。诬辞上及王世弟,宫中皇皇,王世弟上疏辞位。乃和药劝徐氏饮曰:“今夜祸将作,趣饮此药。”徐氏涕泣告大妃,于是大妃下徽旨,保护世弟。
后三年,世弟即位,一镜诛,党与谋逆日益急,李麟佐、郑希亮等约以明年举兵叛。方是时,李忠愍公凤祥以节度使镇清州。公请为备,忠愍曰:“吾为帅臣,岂不知备患之道邪?然乱未作而先自发兵,吾不敢也。”
明年三月十五日,麟佐入清州。会天雨雪,夜将半,节度军乱。公闻之,惊起按剑,贼已入寝门之内。公骂曰:“尔奸贼敢为变邪?”以剑击贼,为所执。贼牵去,至观德堂,麟佐陈兵坐堂上,胁公使跪。公平立瞋目大骂曰:“吾以三朝旧臣,来为而州讨捕使。年今七十馀矣,岂爱一死而屈于汝乎?吾头可斩,吾膝终不可屈。”贼大怒,胁公益急,至拔剑击公两膝。犹不跪曰“狗鼠辈!速斩吾头”,骂不绝声。明日昧爽,遂见杀,时年七十六。
清州牧使朴镗以闻,上震悼曰:“疾风知劲草。”特赠兵曹判书,教有司旌其门闾,起公次子都总府经历德夏,加通政,为讨复将,命从军。德夏将行,上以为忠臣之孤有所冲陷,恐死之,教曰:“德夏虽从军,毋为先锋。”
及贼平,公以德夏原从功,加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ㆍ五卫都摠府都摠管。谥曰“忠壮”。
始公死时,长子德纯、庶子德元皆在京师,未及还,独奴晩万、婢宪礼侍公尸侧,不忍去。贼叹曰“各为其主耳”,卒不之害。时,公尸暴露于道,日中不殡。晩万、宪礼遮道哭,州人莫不哀其诚。为迁尸,殡于城东,既七日,贼走安城,公从子德基、德升、德星、德垕、德孚潜入清州,始奉尸,归于乡里。公既死八日而敛,颜色凛然若生者,人皆异之。
以其年五月丙寅,葬阴城县所居村后。
公为人沈毅勇敢,事父母以纯孝闻。
初,承旨寝疾且革,公沐浴祷于北斗,乞以身代,割指注血于口。其居丧,朝夕上冢,虽风雨未尝废也。友于诸弟,弟极年病甚笃,尽诚救视,得不死,大年出身,不幸而早殁,公哀伤如不欲生,抚其遗孤而鞠养之,皆得成立。士大夫闻公内行,皆以为不可及也。
凡立朝五十三年,清方忠慎。尝书“爱君如爱父,忧国若忧家”,悬诸燕寝以自儆。
其为郡,以兴儒学为己任。在博川时,每春秋会郡子弟,试文艺,取其尤者十六人,置之郡学,督课之。秋冬读书,春夏作文,考其高下,明其赏罚,每月朔礼见先师,引诸生坐明伦堂,讲论之。又具钱糓以养士,名其库曰“赡学”。博之士感公之德,于其归立兴学碑以颂之。
夫人杨氏,故郡守遇汉之女也。孝敬慈惠,虽古贤妇,无以过也。后公五岁,卒于家,今上八年三月初九日也。是岁七月,迁公墓,改葬于镇川县北明信之原,夫人祔。德纯今为龙宫县监,德夏官至节度使。
景源尝从清州人闻公事甚详,又因使事过清州,观公死节处,感慨泣下。今县监将乞铭于先生长者,属景源而为之状,谨述旧闻及其所尝感慨者,论撰如此。谨状。
嘉善大夫、庆尚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ㆍ巡察使ㆍ大丘都护府使、赠议政府左赞成、谥忠烈黄公行状
编辑曾祖讳尔征,故任定山县监、赠司宪府执义。祖讳晠,赠吏曹参议。考讳处信,故任户曹正郞、赠吏曹判书。
公讳璿,字圣在,南原府长水县人也。幼负气,尝夜天黑,独抵西郊斩盗处,数其吭而归。及长,折节为儒学,昼夜读书,虽家人不与之接。祖母李氏以为病,召巫禳之,公笑曰:“我岂病邪?”
肃庙三十六年,举进士,未尽一月,中丙科,权知承文院副正字。出为察访栗峰道,居三岁,入为正字。选补世子侍讲院说书,迁成均馆典籍,改侍讲院司书。入兵曹,为佐郞,移司谏院正言。
四十三年,景庙听国政,充侍讲院文学,改司宪府持平,复入兵曹,为佐郞。居月馀,又拜文学,移持平。
明年,以兵曹正郞,转文学、持平,为正言,迁侍讲院弼善,入司谏院,为献纳。
四十五年,复拜弼善。二月,清使德音至,景庙赐宴。席既设,德音曰:“王世子何以席为?立撤之。”景庙止帷中,从官不知所出。公奋曰:“屈世子以从虏人,是国家开无穷之耻也。”即入见肃庙,言世子不可为虏人屈。肃庙廼遣大臣往争之,然后遂已。
陞司仆寺正,移献纳,迁司宪府执义。
四月,故相洪公致中使日本,公以世子侍讲院辅德为洪公副。将行,景庙令使者市角于倭奴。公争曰:“倭奴剽轻善发怒,不守明法,不足以驯伏其心。今为市角,教使者犯法,非所以辑绥外国之意也。”景庙为公罢其令。
明年正月,还至良才驿,拜掌乐院正。既四日,以使日本劳,升通政大夫、承政院同副承旨。夏拜刑曹参议。
景庙即位,有赵重遇者,上疏请复庶人张氏位号。景庙命公掠问之,重遇死,邪党切齿。自刑曹移左副承旨。
初,正言李公祯翊论斥贼臣金一镜,景庙降旨,斥李公为“凶人”。公在政院固争之,旨虽得改,而卒为一镜所嫉罢去。久之,拜兵曹参知。
明年,升参议,改右副承旨,转掌隶院判决事。一镜用事,公坐前白改上旨,窜茂长县。已而一镜教重遇弟重遂上言乞复兄雠,会不报,其事遂寝。
居三年,徙阳德县。其明年,判书公卒,既逾月,始许奔丧,及既葬,公窜如初。
今上元年,移平山府,一镜诛,公遂释还。
二年服除,拜刑曹参议,改承政院左承旨。祔沈王妃,书庙主,升嘉善大夫、刑曹参判。
三年,移礼曹,改大司谏。
载宁郡有守御屯田,上特赐暎嫔李氏。公疏言:“守御之备,自屯田出,今殿下如赐后宫,则士卒必有怨言。”由是忤旨,解谏职,遂不复用。
右议政李公宜显为上言:“黄某不宜斥废。”五月始起,拜庆尚道观察使、兼兵马水军节度使ㆍ巡察使ㆍ大丘都护府使。公既至,则出库钱,益修兵械,蠲军吏之所负库钱十五万。岁大饥,若赋若粜皆宽之,为𫗴粥以振贫民。
初,公为观察时,一镜党与更用事。校理尹公心衡劝公无行,公谢曰“乱必作矣,子且俟”,遂行。
四年三月,李麟佐叛,杀忠清道节度使李凤祥,以其众据上党城。公选精骑,将北遮京师,先令安东、尚州两镇,或从丹阳,或从延丰,皆会忠州。又分属州之兵为十二寨,自竹岭幷化宁以西,属之蟾江,置左右协守之将以阻界上。
辛未,麟佐弟熊辅与其徒郑希亮等起岭南,陷安阴、居昌、咸阳,收兵二千,将与麟佐犯京师。公精骑未及赴京师,因欲自将而驰击之,乃令草溪之军防于左、星州之军防于右。是时界上皆置寨,盛兵屯守,熊辅军少不敢逾,遂留居昌,益募人众,欲乘虗以袭大丘。
公闭营不动,召梓匠,缮治坏屋。熊辅使人觇公营,兵匿不见,而营中有版筑声,遂犹豫而终莫之犯也。
初,岭南传言:“刺客当入公营。”宾佐皆曰:“刺客至,公将不免。”公指所居澄清阁曰:“吾虽死,不出此阁。”宾佐泣不敢复言。
丙子,陜川曹鼎佐等以狱囚起,遂据其郡,又幷三嘉军,为熊辅援,而熊辅在居昌,聚众二万,号七万,大修器械,势甚张。公乃发属镇精锐之卒,为五军,一军出安谷,一军从洛平出长谷,一军从茂溪出劝宾,一军从云山驿,一军从晋州出丹城下,进围居昌。鼎佐始闻公悉师赴居昌也,不为备。公立遣大丘兵三百人,合星州、草溪之军,疾趋陜川。
庚辰,大丘兵驰至金阳驿,二州军皆会,去鼎佐壁不十里。鼎佐登高,望见大丘兵已至,始大惊。夜半师溃,其将金洎即军中,偃其帷帐,冒鼎佐而击杀之,尽禽其党以降。鼎佐既死,熊辅势遂孤,而大军薄居昌下,众皆惧,乃稍逸去。
牛头山在居昌北,袤百馀里,有二谷,其东南谷平以广,无所依阻;其西谷堑深而道狭,草木荒翳。公按图喜谓宾佐曰:“先据北山,此赵奢之所以取胜也。”阴使高灵县监兪彦哲潜师疾驰,伏西谷中。时,熊辅欲入牛头,恐公出兵守西谷,乃使间者假县牒,抵公营,视其所为,及闻公兵终不出,遂信之。
四月壬午,熊辅弃居昌,走夜,过半入牛头山,彦哲兵已伏西谷,熊辅遂还走,中炮伤重。迟明至省草驿,追兵夹攻之,熊辅军乱,遂与希亮俱被擒,岭南平。
众为公贺,公独深忧以谓:“岭南岂特一熊辅哉?不伺衅而更发者,吾不信也。”从宾佐登营南楼,周览山川,歔欷久之。其夜为状言南事,未封,卒于军中,是月十一日辛卯也。
临卒,召诸将,欲有所言,不能言,太息而卒。都事封其遗状以闻,上震悼曰:“黄某尽忠国家,殄瘁王事。”遂特赠资宪大夫、吏曹判书,赙恤其家。
五月,孤颢源以公之丧归京师,岭南之民环丧而哭者,缘道不绝。
后二年,以原从功,加赠崇政大夫、议政府左赞成、兼判义禁府事ㆍ知经筵春秋馆成均馆事ㆍ弘文馆大提学ㆍ艺文馆大提学ㆍ五卫都摠府都摠管。
公初葬长湍府麻根原,后二十九年十月三日丁卯,改葬坡州紫云原,贞敬夫人安氏祔。
初,正言权公爀言:“黄某不病而暴死,请穷根本以求贼。”上命观察使朴文秀案验以闻,文秀殊无案验意。公夫人徐氏上言乞复公雠,于是更命付有司,已而不竟。
公为人沈静,平居默然,人不见其奇,及其临机,明达而精敏,虽处死生之故,其志不慑也。
初,善山府使朴某勒其府民,皆取食于富人,由是豪党不轨之徒,将聚为盗。会公下令曰“聚党夺人财者斩”,府中遂以无事。其先虑远览以折奸萌,多如此。
治军旅,简重有法,处危急中,一以宽缓,未尝妄动。故讫公解严,岭南人赖以不摇。
少好文学,强记精识。尤喜本国图记,尝书山川险易、州县虗实,习其应变制胜之要,及出师,凡所施设皆得其宜。然公平生逊让自持,不事交游,故其材为世所不知。其居家,孝于继母,治身廉洁。待宾客如布衣时,恢调怡怡,至有所守,嶷然不可夺。奉职恭谨,不受私请。享年四十七,有文集五卷藏于家。
自公卒后二十年,朝廷以公有功于南方,赐谥忠烈,命有司录其孤。
公初配曰赠贞敬夫人顺兴安氏,先公十二年以卒。生子一人,即颢源,金川郡守,生女二人,嫁李宜大、金汉五。继配曰贞敬夫人连山徐氏,生女一人,嫁金进行。宜大早死,有一女,嫁金普淳。
小子等力弱虑下,忍雠图存,为天下为人子弟者羞,而日月已久,又惧公忠国之节不传于后世,谨具历官、行事,状告于执事。谨状。
言行述
编辑通政大夫、司谏院大司谏李公言行述
编辑公姓李氏,讳亮臣,字元亮,初讳宗臣,其先中国人也。唐显庆中,中郞将茂平百济,留仕新罗,子孙遂为延安人。入国朝,文忠公讳廷龟以文章显,与其子文靖公讳明汉仍父子为大提学。文靖公生弘文馆副提学讳端相,显庙时,退居杨州灵芝山下,守道不仕。生文简先生讳喜朝,师事文正宋先生时烈,为世儒宗。公文简先生子也。有节行,文简先生谓门人曰:“吾儿正士也。若出于世,吾恐其不能免也。”
肃庙四十一年,举进士,景庙元年,补内侍教官。未几,丁文简公忧。服除,以监造劳陞汉城府主簿,改司仆寺主簿,迁至工曹佐郞。
今上三年,及第,由兵曹佐郞,选入弘文馆,为副修撰。
初,侍帷幄,上谕曰:“尔父以道事先王,尔宜以尔父之事先王者事予。”公感激,愿以死报。迁校理、兼备边司郞,与修《肃庙实录》。
五年,复为副修撰。
初,景庙有疾无继嗣,故大臣金忠献公昌集、李忠文公颐命、李忠愍公健命、赵忠翼公泰采等以景庙命立今上,为王世弟。已而引景庙听政故事,建议上箚请使王世弟代理国务,贼臣金一镜、朴弼梦内不悦,谋危世弟。乃使睦虎龙上蜚变,告四大臣为叛逆。于是一镜与其党李光佐穷竟其狱,杀四大臣。
今上即位,乃诛一镜,而追复四大臣官,安置弼梦于海中。未几,光佐复用事,又追夺四大臣官,出弼梦于海中。明年春,弼梦遂反,国中大乱,而光佐犹执国命。
公乃上疏曰:“四大臣为宗庙万世之虑,共建大策,非有私于殿下一人之身。而所谓代理之议,亦遵景庙之明命,行景庙之故事也。理义明白,庶有辞于后世,而悖逆之臣,阴蓄动摇之志,辄肆不道之说。前后相继,以殿下孝悌之心,廼不忍闻,而强存不当存之嫌。故贼臣辄揣殿下之心,胁持之。殿下避之愈深,而贼臣持之愈急,殿下之慰安贼臣日益加,而贼臣之谋危殿下日益甚,卒至于前年之变,而国家之乱极矣。然殿下不少开寤,而犹持前日之见,使乱臣贼子气增而势长,臣窃痛之。且贼臣构不测之诬,以肆屠戮,彼其意岂直杀此四大臣而已哉?
及逆谋未售于下,而天位已定于上,则徒仇既没之人,亦何益哉?然四大臣如为忠也,则与四大臣为雠者,其为贼也明矣。故既杀之,又从而追罪之。殿下所以处四大臣者,诚无所私矣。亦何必为一镜辈报仇哉?夫四大臣于殿下,既无自功之心,则殿下于四大臣,又安有自嫌之端邪?窃闻殿下尝下教曰‘四臣非逆也’。既非逆矣,尚寘于追谪之律,不亦冤乎?”
因又劾光佐罪曰:“始遏代理之议,谓‘国必亡’,及诬告狱成,穷竟其事:罪一也。推毂一镜,拟之以大司马:罪二也。追罪四臣,为反逆者所借口:罪三也。出弼梦于海岛中,以遂其谋:罪四也。妖书之变,词绝悖而不购其贼:罪五也。擢泰征、思晟,几覆社稷:罪六也。案洪启一狱,不请命而寝其刑:罪七也。权益宽以观察使镇北路,装送黄溥为不道,而不收益宽下狱,汲汲杀溥以灭口:罪八也。尹宪柱发举益宽也,因命宪柱代益宽,上箚沮之:罪九也。李真儒实为诛首,而反奖进:罪十也。李明彦无人臣节,而举为行人,辱国命:罪十一也。引疾闭门,不肯为殿下鞫治反者:罪十二也。”
上大怒,直夜召见,执公疏,钩问威甚,左右无不震恐,而公色和,前对雍容,不少慑,上亦为之改容。公因言曰:“殿下每欲去朋党,和辑群臣,以成荡荡平平之治。然不行皇极之道,而能成荡荡平平之治者,臣未之闻也。夫皇极之道,先明是非,可诛者诛之,可窜者窜之,然后宽其馀党,平其微犯,以广自新之路,则不务荡荡平平,而民自化于皇极之中也。岂不美哉?今殿下不明是非,以姑息为事,欲杂冰炭合黑白,以为皇极之治。故元凶之臣,无所惮畏,王纲日𬯎,国势日孤,乌在其荡荡平平也?殿下虽不用臣言,他日必思臣矣。”上无以诘。
当是时,光佐颛政,威震朝廷,群臣慑伏,无一人明其罪者。独公慷慨敢直言,中外悚然称其义。然乱臣贼子皆仄目,上亦不悦。初窜郭山郡,已而改窜庆源府,居七月,释还田里。然上犹怒斥不复用。既八年,出监安阴县,不就,未几,拜北道兵马评事,又不就。上曰:“予以补外授评事,其可辞邪?”于是乃赴。
其明年,还拜世子兼司书,居久之,迁吏曹佐郞、兼校书馆校理,不就。由弘文馆校理、兼世子文学,改修撰,迁副应教、兼汉学教授,出为咸从府使,皆不就。
明年,拜世子兼弼善、西学教授,迁掌乐院正,改司仆寺正,又兼汉学教授。
相国金公在鲁使虏中,公充书状官。明年,还为副应教,以使劳陞通政大夫、兵曹参知。迁司谏院大司谏,改承政院同副承旨,以事免。四月,由礼曹参议,出为三和府使,抚兵恤民,府中大治。十一月二十一日,以疾卒于官,年五十一。
公为人慈良恺悌,与人处,风流温雅无畛域。及辨邪正别是非,其守介然无所挫。事亲孝谨。文简先生在丘园,公朝夕与群弟子相揖让,不命之退,未尝出寝门之外。文简先生窜灵岩,公侍侧,怡怡愉愉,处流离中,能致其养。其在三和,飨老人,凄怆泣下曰“吾不忍见老人也”,其慈孝之心盖如此。
治身俭约,遇宾客一以恭敬,无尊卑咸尽其懽。其历官十有三年,前后立朝才半年,然爱君之诚,不以进退有异也。
始,公之在庆源,上稍寤四大臣冤,先复李忠愍公、赵忠翼公官爵,后十年,下教又复金忠献公、李忠文公官爵。四大臣之冤始白,而公已卒矣,悲夫!
公卒之明年二月二十日,葬于安山郡竹栗里之原。夫人平山申氏,吏曹参议镡之女。生二子:长献辅,举进士,贤而早死;次敏辅,出为从兄崇臣后。献辅生一女,敏辅生一子一女,皆幼。
当国乱新定,贤邪幷进之初,使公之言得行于朝廷,则大义明刑罚肃,而社稷可以永安矣。然馀忠凛然有足以风劝后世,岂少补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