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总督陈恪勤公传
公姓陈,名鹏年,字沧洲,长沙湘潭人。生时太夫人梦大鸟挟一青衣童子来,故命之曰鹏。以康熙辛未进士知衢州府西安县,有善政。大学士张鹏翮荐之,移知山阳,迁知海州,再迁知江宁府。
江宁俗,父母死子必亲讣。公颁《士丧礼》禁之。恶捕诬良事发,赦后,公仍置之法。康熙三十九年圣祖南巡,总督阿山借供张名欲加税,公不可,乃以他事中之,落职按验。圣祖赦其罪,命入武英殿修书。起知苏州府。苏大疫,公所至疫断,民书公名镇于门。过维亭镇,见水浮沤,心动,遣探得尸。鞫之其邻,乃某村妇手绞其夫也。奉旨摄布政使,忤总督噶礼,再以阴事中之,落职按验。圣祖赦其罪,命入武英殿修书。
学士沈涵密荐公,圣祖还其奏。逾年,召公见,曰:“沈涵荐汝,朕疑之。今知非汝所听请,故用汝为霸昌道,可乘传奏事。”故事:督学使者归,输金修城。沈修昌州城,有冠花翎者数人,称某王遣来索金,势甚张。公伪逊词,延花翎者入,而阴伏健步缚置狱中。马驰奏。适某王入觐,上示以公奏。曰:“无之。”上曰:“然则可听陈鹏年处分。”公杖毙一人,枷四人徇于城。自是畿甸肃然。
六十年,大学士张鹏翮视黄河,奏公协办。公请于广武山下开引河,使溜南趋。又请疏南坝尾下流,以杀水势。寻署总河,兼署总漕。漕舟阻风,旗丁粮尽,公先给河库银六万而后奏,圣祖嘉之,以为得大臣任事体。世宗即位,授河道总督。未一年,薨。上深惜之,赐谥恪勤,予祭葬。
公廉干有才,民爱之如水趋壑。每褫职按问,老幼罢市聚哭,持乡醪相遗。满洲驻防兵,亦率男妇蹋门入,牵袍嗅靴,求一见陈青天状貌。闻赦诏下,焚香跪,北呼“万岁”者,其声殷天。系江宁狱,或绝其食。狱卒怜之,私哺以饼,为守者李丞侦知,怒杖卒四十,曰:“通一勺水入狱者如之。”公自分命绝矣。忽闻外有贵人驺唱声甚高,曰:“狱官来,我浙江巡抚赵申乔也。入觐时,皇上命我语江南督抚,还我活陈鹏年,不知汝等可知否?”言毕去,不与公交一语。未十年,公总督南河,李为邳睢同知,大惧,来谒公。公无言,李心稍安,疑公忘之矣。居亡何,黄河南岸崩,刍茭翔贵,治者竹楗石菑需金万。公张饮,召河官十馀人入,酒行,叹曰:“鹏年饿江宁狱几死,不意有今日。自贺一觥。”且饮且目李,目闪闪如电,须髯翕张。李色变,客亦瞠视,不知所以。公笑曰:“诸君不贺我乎?盍尽一觥!”合席诺声如雷,不能者强毕之。俄而奴捧饕餮樽出,磁而鸧金者也。状狞恶,公起手斟之,遍示客曰:“满乎?”曰:“满矣。”持行至李所曰:“某年月日为一饼故杖狱卒欲饿我死者,非他人,即足下也。今河岸崩,百万生灵所关,不比老陈性命不值一钱也。罚汝饮,即往办治。放一勺水入民田者,请敕书斩汝,亦使群公知鹏年非报私仇者。”李长跪色若死灰,持樽,樽堕地碎,两手自搏,叩头数百。满席客咄嗟回首,无一人忍睇其面者。李出,倾家治河。河平,来验工官。缨帽小车,所杖江宁狱卒也。既,李竟惭恨死。
公于故人子弟,孤寒后进,汲引如不及。宾从欢饮,而公目览手答,沛然有馀。每用人,则其家之一蹄一缕,必为资送。称善广坐,训过密室,人衔感次骨。入狱,逌然自忆未了事,曰:“杜茶村未葬,某僧求书未与,布衣王安节缺为面别。”从容料量,承锁而行。在苏,舁郁林石于郡学。游焦山,遣人泅水取《瘗鹤铭》,为亭护之。其标寄如此。所著诗文若干卷。
其被逮入京也,除夕市米潞河。主人问:“客何来?”曰:“陈太守。”曰:“是湘潭陈公耶?”曰:“然。”主人曰:“是廉吏,安用钱为?”反其直,问住某所。次日,户外车声槛槛,馈米十石,书一函,称天子必再用公,公宜以一节终始,毋失天下望。纸尾不著名姓。问担夫,曰:“某人姓魏。”访之,则闭户他出,竟不知何许人也。
论曰:先有尧、舜,后有皋、夔。非遇圣祖,虽十陈公,乌能贤?昔汲长孺、魏玄成辈,束以细荆三十,则亦呼而乞恩矣。筄々得善诤名,皆其所遭者幸也。圣祖南巡,公不除道,不供张。甫入狱,百姓张黄旗城上,曰“如丧考妣”。村氓蠢愚至于如此,忌者诬以大逆,非无因也。而圣祖怡然,但云:“民爱如此,甚好。”为霸昌道,进瓜热河,圣祖诏家人:“汝主官清,不必以常例供奉。好将瓜带归,即赐汝主。”呜呼,圣祖知公何其深也!昔权德舆读太宗赐李靖手诏,不觉呜咽流涕而叹曰:“君臣之际,至于如此!”吾于恪勤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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