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一
| 淮南子 卷第十一 汉 刘安 撰 汉 许慎 注 景上海涵芬楼藏景钞北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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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鸿烈解卷第十一
太尉𥙊酒臣许 慎记上
齐俗训第十一〈齐壹也四宇之风丗之众理皆混其俗令为一道也〉
率性而行谓之道得其天性谓之徳性失然后贵仁道失
然后贵义是故仁义立而道德迁矣礼乐饰则纯朴散
矣是非形则百姓眩矣珠玉尊则天下争矣凡此四者衰
丗之造也末丗之用也夫礼者所以别尊卑异贵贱义者
所以合君臣父子兄弟夫妻友朋之际也今丗之为礼者
㳟敬而忮〈忮害也音寘〉为义者布施而徳君臣以相非骨
以
生怨则失礼义之夲也故构而多责〈构谓以构相交权尽而交䟽构构然也〉夫
水积则生相食之鱼土积则生自穴之兽礼义饰则生伪
匿之夲夫吹灰而欲无眯涉水而欲无濡不可得也古者
民童𫎇不知东西貌不羡乎情而言不溢乎行其衣致煖
而无文其兵戈铢而无刃〈楚人谓刃顿为铢〉其歌乐而无转其哭哀
而无声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无所施其美亦不求得亲戚
不相毁誉朋友不相怨德及至礼义之生货财之贵而诈
伪萌兴非誉相纷怨德并行于是乃有曽参孝巳之美而
生盗跖庄𫏋之邪故有大路龙旗羽盖垂緌〈大路天子车也龙旗龙旗〉
结驷连骑则必有穿窬拊揵抽箕逾备之奸〈抽掘也备后垣〉有诡
文繁绣弱緆罗纨〈弱緆细布也罗縠纨素也〉必有菅𪨗跐〈音此〉踦短
不
完者〈菅茅也跐偶也蹢适也楚人谓
为短褐大布〉故高下之相倾也短修之相形
也亦明矣夫虾蟆为鹑〈鹑鵨也〉水虿为𧐟莣〈青怜也音矛音务〉皆生
非其类唯圣人知其化〈其化视阴入阳从阳入阴〉夫胡人见黂〈黂麻子也〉不知
其可以为布也越人见毳不知其可以为㫋也故不通于
物者难与言化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见太公望问
周公曰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从此弱矣
〈尊尊亲亲仁者弱也〉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
公曰后丗必有劫杀之君〈㪯贤上功则民竞故劫杀〉其后齐日以大至于
霸二十四丗而田氏代之〈齐臣田氏夺其君位而代之〉鲁日以削至三十二
丗而云〈鲁禄去公室至楚考烈王灭之〉故易曰履霜坚冰至圣人之见终始
微言故糟丘生乎象𣛰〈纣为表夜之饮积糟成丘者起于象𣛰〉炮烙生乎热升
〈庖人进羮于纣𤍠以为恶以热升杀之赵囯升可以杀人故起炮烙〉子路撜溺而受牛谢〈撜㪯也升出溺〉
〈人主谢以牛也〉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于患子赣赎人而不受金于
府〈鲁国之法赎人于他囯者爰金于府〉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子路受而劝德
子赣让而止善孔子之明以小知大以近知远通于论者也
由此𮗚之廉有所在而不可公行也故行齐于俗可随也
事周于能易为也矜伪以惑丗伉行以违众圣人不以为
民俗广厦阔屋连闼通房人之所安也鸟入之而忧高山
险阻深林丛薄虎豹之所乐也人入之而畏川谷通原积
水重泉鼋鼍之所便也人入之而死咸池承云〈皆黄帝乐〉九韶〈舜乐〉
六英〈帝颛顼乐〉人之所乐也鸟兽闻之而惊深谿峭岸峻木寻
枝猿狖之所乐也人上之而栗形殊性诡所以为乐者乃
所以为哀所以为安者乃所以为危也乃至天地之所覆
载日月之照誋〈音告〉使各梗其性安其居处其冝为其能故
愚者有所修智者有所不足柱不可以樀齿筐不可以持
屋〈筐小簪也〉马不可以服重牛不可以追速鈆不可以为刀铜
不可以为弩铁不可以为舟木不可以为釡各用之于其
所适施之于其所冝即万物一齐而无由相过夫明镜便
于照形其于以函食不如箪牺牛粹毛宜于庙牲其于以
致两不
黑蜧〈黒蜧神蛇也潜于神渊盖能兴云雨〉由此𮗚之物无贵贱因其
所贵而贵之物无不贵也因其所贱而贱之物无不贱也
夫玊璞不猒厚角䚩〈鱼沼反〉不猒薄〈角䚩刀剑羽问之覆角也〉漆不猒黒
粉不猒白此四者相反也所急则均其用一也今之裘与
蓑孰急见雨则裘不用升堂则蓑不御此代为常者也譬
若舟车楯肆穷庐固有所宜也〈木固冝舟陆地冝车沙地冝四泥地冝楯草野冝穷 庐〉故
老子曰不上贤者言不致鱼于水沉鸟于渊〈物各因其冝故不须用贤也〉
故尧之治夫下也舜为司徒契为司马禹为司空后稷为
大田师奚仲为工其导万民也水处者渔山处者木谷处
者牧陆处者农地冝其事事冝其械械冝其用用冝其人
泽皋织冈陵阪耕田得以所有易所无以所工易所拙是
故离叛者寡而听从者众譬若播棋丸于地员者走泽
方者处高各从其所安夫有何上下焉若风之过箫也〈箫
〉
忽然感之各以清浊应矣夫猿狖得𫇮木不舍而穴狟狢
得埵防弗去而縁〈狟狟豚也埵水埒也防是〉物莫避其所利而就其所
害是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而足迹不接诸侯之境
车𮜿不结千里之外者皆各得其所安故乱国若盛治国
若虚亡国若不足存国若有馀虚者非无人也皆守其职
也盛者非多人也皆徼于未也有馀者非多财也欲节事
寡也不足者非无货也民躁而费多也故先王之法籍非
所作也其所因也其禁诛非所为也其所守也凡以物治
物者不以物以睦治睦者不以睦以人治人者不以人以君
治君者不于君以欲治欲者不于欲以性治性者不于性
以徳治德者不以德以道原人之性芜濊而不得清明者
物或堁之也〈堁坋尘也〉羌氐僰翟婴儿生皆同声〈羌西戎氐南夷僰西夷也〉
〈翟北胡也〉及其长也虽重象狄𫘨〈象狄𫘨驿也象传狄𫘨之语也〉不能通其言
教俗殊也今令三月婴儿生而徙国则不能知其故俗由
此观之衣服礼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于外也夫竹之性
浮残以为牒束而投之水则沉失其体也金之性沉托之
于舟上则浮势有所枝也夫素之质白染之以涅则黒缣
之性黄染之以丹则赤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易而
忘其本合于性〈性合于他性自若本性〉故日月欲明浮云盖之河水
欲清沙石濊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唯圣人能遗物而反
已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夫性亦人之
斗极也以有自见也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见则动而惑
营譬陇西之游愈躁愈沉孔子谓颜回曰吾服汝也忘
〈孔子谦自谓无知而服回此忘行也〉而汝服于我也亦忘虽然汝虽忘乎吾犹
有不忘者存孔子知其本也夫纵欲而失性动未尝正物
以治身则危以治国则乱以入军则破是故不闻道者无
以反性故古之圣王能得诸已故令行禁止名传后丗德
施四海是故凡将举事必先平意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
玺之抑埴〈玺印也埴泥也〉正与之正〈印正而封正也〉倾与之倾故尧之举舜
也决之于目桓公之取𡩋戚也断之于耳而已矣为是释
术数而任耳目其乱必甚矣夫耳目之可以断也反情性
也听失于诽誉而目淫于采色而欲得事正则难矣夫
载哀者闻歌声而泣载乐者见哭者而笑哀可乐者笑
可哀者载使然也是故贵虚〈虚者心无所载于哀乐也〉故水击则波兴
气乱则智智昏昏不可以为政波水不可以为平故圣王
执一而勿失万物之情既矣四夷九州服矣夫一者至贵
无适于天下圣人记于无适故民命系矣为仁者必以哀
乐论之为义者必以取子明之人目所见不过十里而欲
遍照海内之民哀楽弗能给也无天下之委财而欲遍赡
万民利不能足也且喜怒哀楽有感而自然者也故哭之
发于口涕之出于目此皆愤于中而形于外者也譬水
之下流烟之上寻也夫有熟推之者故强哭者虽病不哀
强亲者虽𥬇不和情发于中而声
于外故釐负羁之壶
餐愈于晋献公之垂𣗥〈献公以垂𣗥灭虞号〉赵宣孟之束脯贤于智
伯之大锺〈智伯以大锺灭仇由〉故礼丰不足以效爱而诚心可以怀远
故公西华之餋亲也与朋友处〈公西华孔子弟子也与朋友处睦而少敬〉曽
参之餋亲也若事严主烈君〈烈酷也曽子事亲其敬多〉其于餋一也故
胡人弹骨〈胡人之盟约置酒人头中饮以相诅〉越人𢍆臂〈刻臂岀血〉中国歃血也
〈杀牲敌血相与为信〉所由各异其于信一也三苗髽首〈三苗之国在彭蠡洞庭之野发〉
〈以枲束发也〉羌人括领〈括絬〉中国冠笄〈笄𬖂〉越人
发〈鬋断〉其于服一
也帝颛顼之法妇人不辟男子于路者拂之于四达之衢
〈拂㧍〉今之国都男女切踦〈踦足〉肩摩于道其于俗一也故四夷
之礼不同皆尊其主而爱其亲敬其兄猃狁之俗相反〈猃狁〉
〈北胡也其俗物与中国相反也〉皆慈其子而严其上夫鸟飞成行兽处成
群有孰教之故鲁国服儒者之礼行孔子之术地削名卑
不能亲近来远越王句践发文身无皮弁搢笏之服〈皮弁〉
〈以为爵冠也搢佩紟笏佩玉也长三尺杼上终葵首〉拘罢拒折之容〈拘罢圜也拒折方也〉然而胜夫
差于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泗上十二诸侯皆率九夷以朝
胡貉匈奴之国纵体施发〈施纵也〉箕倨反言而国不亡者未
必无礼也楚庄王裾衣博袍〈裾裒也衣裾〉令行乎天下遂霸诸
侯晋文君大布之衣〈大布粗布〉䍧羊之裘韦以带剑威立于海内
岂必邹鲁之礼之谓礼乎〈邹孟轲邑鲁孔子邑〉是故入其国者从其
俗入其家者避其讳不犯禁而入不迕逆而进虽之夷狄
徒保之国〈徒倮不衣〉结𮜿乎远方之外而无所困矣礼者实之
文也仁者恩之效也故礼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而仁发恲
以见容〈恲色也〉礼不过实仁不溢恩也治丗之道也夫三年之
丧是强人所不及也而以伪辅情也三月之服是绝哀而
迫切之性也〈三月之服夏后氏礼〉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终始而务以行
相反之制五缞之服〈五缞谓三年期九月五月三月服也〉悲哀抱于情葬薶
称于养不强人之所不能为不绝人之所能已度量不失
于适诽誉无所由生古者非不知繁升降槃还之礼也
蹀采齐肆夏之容也〈采齐肆夏皆楽名也〉以为旷日烦民而无所用
故制礼足以佐实喻意而已矣古者非不能陈锺鼓盛筦
箫扬干戚奋羽旄以为费财乱政制乐足以合欢宣意而
己喜不羡于音非不能竭国麋民虚府殚财含珠鳞施纶
组节束〈鳞施玉田也纶絮也束䌸也〉追送死也以为穷民绝业而无益于
槁骨腐也故葬薶足以收敛盖藏而己昔舜葬苍梧市
不変其肆〈舜南巡符死苍梧葬冷道九疑山不烦于市有所废〉禹葬会稽之山农不易
其𠭇〈禹会群臣于会稽葬山阴之阳不烦农人之田𠭇〉明乎死生之分通乎侈俭之适
者也乱国则不然言与行相悖情与貌相反礼节以烦乐
优以淫崇死以害生久丧以招行是以风俗浊于丗而诽
誉萌于朝是故圣人废而弗用也义者循理而行冝也
礼者体情制文者也义者冝也礼者体也昔有扈氏为义
而亡〈有扈夏启之庶兄也以尧舜举贤禹独与子故伐启启亡之〉知义而不知冝也鲁治礼
而削知礼而不知体也有虞氏之祀其社用土〈封土为社〉祀中𩅸
葬成𠭇〈田𠭇而葬〉其楽咸池承云九韶〈舜兼用黄帝楽九韶舜所作也〉其服尚黄
〈舜土德也故尚黄〉夏后氏其社用松〈所树之木皆所生地之所冝也〉祝户〈春祭先户夏木徳也〉葬墙
置翣〈翣棺衣饰也〉其乐夏籥九成六佾六列六英〈九成変也六列六六为行列也六英〉
〈禹兼用颛顼之楽也〉其服尚青〈木德故尚青也〉殷人之礼其社用石〈以石为社主也〉祀门
〈秋𥙊先门殷金德也〉葬树松其楽大护晨露〈大护晨露汤所作楽〉其服尚白〈金德故尚〉
〈白也〉周人之礼其社用粟祀灶〈夏祭先灶周火徳也邹子曰吾德之次从所不胜故虞土夏木殷金周火〉
葬树柏其楽太武三象𣗥下〈三象𣗥下武象楽也〉其服尚赤〈火德赤尚赤也〉礼
楽相诡服制相反然而皆不失亲踈之恩上下之伦今握一
君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由胶柱而调琴也故明主制
礼义而为衣分节行而为带衣足覆形从典坟虚循挠
便身体适行步不务于奇丽之容隅㫮之削带足以结细
收祍束牢连固不亟于为文句䟽短之鞋故制礼义行至
徳而不拘于儒墨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巳所
谓聦者非谓闻彼也自闻而巳所谓逹者非谓知彼也自
知而巳是故身者道之所托身德则道得矣道之得也以
视则明以听则聦以言则公以行则从故圣人财制物也
犹工匠之斵削凿芮也宰庖之切割分别也曲得其冝而
不折伤拙工则不然大则塞而不入小则窕而不周动扵
心枝于手而愈丑夫圣人之斵削物也剖之判之离之散
之巳淫已失复揆以一既出其根复归其门已雕巳𤥨遂
反于朴合而为道德离而为仪表其转入玄冝其散无
形礼义节行又何以穷至治之夲哉丗之明事者多离道
德之本曰礼义足以治天下此未可与言术也所谓礼义
者五帝三王之法藉风俗一丗之迹也譬若刍狗土龙之始
成〈刍狗束刍为狗以谢过求福土龙以请雨〉文以青黄绡以绮绣
以朱丝尸祝
袀𥙆〈袀纯服𥙆黒齐衣也〉大夫端冕〈端冕冠也〉以送迎之及其已用之后则
壌土草�〈音茁〉而已夫有孰贵之〈言弃之不贵也〉故当舜之时有苗
不服于是舜修政偃兵执干戚而舞之禹之时天下大雨
禹令民聚土积薪择丘陵而处之武王伐纣载尸而行〈武王〉
〈伐纣伯夷曰父死未葬爰及干戈河谓孝乎〉海内未定故不为三年之丧〈三年之丧始于武王〉禹
遭鸿水之患陂塘之事故朝死而暮葬此皆圣人之所
以应时耦変见形而施冝者也今知修干戚而𥬇䦆插〈䦆所〉
〈属〉知三年而非一日是从牛非马以徴𥬇羽也以此化无
以异于弹一
而会𣗥下〈𣗥下楽名一弦会之不可成也〉夫以一丗之変欲以
耦化时譬犹冬被葛而夏被裘夫一仪不可以百发
〈仪弩招头也射百发远近不可皆以一仪也〉一衣不可以出岁仪必乎高下衣必
适乎寒暑是故丗异即事变时移即俗易故圣人论丗
而立法随时而举事尚古之王封于泰山禅于梁父七十
馀圣法度不同非务相反也时丗异也是故不法其以成
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者也夫能
与化推移为人者至贵在焉尔故狐梁之歌可随也其
所以歌者不可为也圣人之法可观也其所以作法不可
原也辩士言可听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淳均之劔不可
爱也而欧冶之巧可贵也今夫王乔〈三乔蜀武阳人也为伯人今得道而仙也〉赤
诵子〈赤诵子上谷人也病疠入山导引轻举〉吹呕呼吸吐故纳新遗形去智抱
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云天今欲学其道不得其餋
气处神而放其一吐一吸时诎时伸其不能乘云升
假亦明矣〈假上也〉五帝三王轻天下细万物齐死生同
变化抱大圣之心以镇万物之情上与神明为友下
与造化为人今欲学其道不得其清明玄圣而守其
法籍宪令不能为治亦明矣故曰得十利剑不若得
欧冶之巧得百走马不得伯乐之数朴至大者无
形状道至眇者无度量故天之贠也不中规地之方也
不中矩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道在其闲
而莫知其所故其见不远者不可与语大其智不闳者
不可与论至昔者冯夷得道以濳大川〈冯夷河伯也华阴潼郷堤首里人服八石〉
〈得水仙〉钳且得道以处昆仑〈钳且得仙道升居崑菕山〉扁鹊以治病〈扁鹊卢人姓秦〉
〈名越人赵简子时人也〉造父以御马羿以之射倕以之斵〈倕尧巧工〉所为者各
异而所道者一也夫禀道以通物者无以相非也譬若同
陂而漑田其受水钧也今屠牛而烹其肉或以为酸或以
为甘煎熬燎炙齐味万方其夲一牛之躰伐楩柟豫樟而
剖梨之〈剖判梨分〉或为棺椁或为柱梁披断拨檖〈披解也拨㭊理遂顺〉所
用万方然一木之朴也故百家之言指奏相反其合道一
体也譬丝竹金石之会乐同也其曲家异而不失于体
伯乐韩风秦牙筦青〈四子皆古善相马者〉所相各异其知马一也故
三皇五帝法籍殊方其得民心钧也故汤入夏而用其法
武王入殷而行其礼桀纣之所以亡而汤武之所以为治
故剞劂销〈音削〉锯陈非良工不能以制木𬬻槖埵坊设〈𬬻橐〉
〈埵皆治具也坊土刑也〉非巧冶不能以治金屠牛吐〈齐之大屠〉一朝解九牛
而刀以剃毛〈剃截发也〉庖丁用刀十九年〈庖丁齐屠伯也〉而刀如新剖硎
〈剖始也硎磨刀也〉何则游乎众虚之闲〈众虚之闲剖中理也〉若夫规矩钩绳者
此巧之具也而非所以巧也故瑟无虽师文不能以成
曲〈师文乐师〉徒则不能悲故悲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悲也
若夫工匠之为连鐖运开阴闭
错〈逹鐖鐖发也运开相通也阴闭独闭也眩〉
〈因而相错也〉入于
之眇神调之极游乎心手众虚之闲而莫
与物为际者父不能以教子瞽师之放意相物写神愈舞
而形乎者兄不能以喻弟今夫为平者准也为直者绳
也夫不在于绳准之中可以平直者此不共之术也故
叩宫而宫弹角而角动此同音之相应者也其于五
音无所比而二十五皆此不传之道也故萧条者形
之君〈萧条深静〉而寂漠者音之主也〈微者生于寂漠〉天下是非无所定丗
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所谓是与非各异皆自是而非
人由此观之事有合于已者而未始有是也有忤于心者
而未始有非也故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已者也去
非者非批邪施〈施微曲也〉去忤于心者也忤于我未必不合于
人也合于我未必不非于俗也至是之是无非之非至非
无是此真是非也若夫是于此而非于彼非于此而是于
彼者此之谓一是一非也此一是非隅曲也夫一是非宇宙
也今吾欲择是而居之择非而去之不知丗之所谓是非
者不知孰是孰非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为宽裕者曰
勿数桡〈裕饶也〉为刻削者日致其醎酸而已矣晋平公出言
而不当师旷举琴而撞之跌祍宫壁〈跌祍至平公衣祍中宫壁〉左右欲
涂之〈欲涂师旷所败壁也〉平公曰舍之以此为寡人失孔子闻之曰
平公非不痛其体也欲来谏者也韩子闻之〈韩子韩公子非〉曰群臣
失礼而弗诛是纵过也有以也夫平公之不霸也故宾有
见人于密子者〈密子子贱者也〉宾出密子曰子之宾犹有三过望
我而笑是攓也〈攓慢也〉谈语而不称师是返也交浅而言深
是乱也宾曰望君而笑是公也谈语而不称师是通也交
浅而言深是忠也故宾之容一体也或以为君子或以为
小人所自视之异也故趣舍合即言忠而益亲身䟽即谋当
而见疑亲母为其子治扢秃而血流至耳见者以为其爱
之至也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嫉也事之情一也所从
观者异也从城上视牛如羊视羊如豕所居高也窥面于
盘水则贠于杯则随面形不变其故有所员有所随者所
自窥之异也今吾虽欲正身而待物庸遽知丗之所自窥
我者乎若转化而与丗竞走譬犹逃雨也无之而不濡常
欲在于虚则有不能为虚矣〈为者失之执者败之〉若夫不为虚而自
虚者〈性自然也〉此所慕而不能致也故通于道者如车轴不运
于已而与毂致千里转无穷之原也不通于道者若迷惑
告以东西南北所居聆聆〈聆聆意晓解也〉壹曲而辟〈小邪辟也〉然忽不得
复迷惑也故终身隶于人辟伣之见风也〈伣候风雨也世所谓五雨者也〉无
须
之间定矣故圣人体道反性不化以待化〈无为以待有为〉则几
于免矣〈近于免丗难也〉治丗之体易守也其事易为也其礼易行
也其责易偿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郷别
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
言数是以士无遗行农无废功工无苦事商无折货各安
其性不得相干故伊尹之兴土功也修胫者使之跖䦆〈长胫以蹋〉
〈插者使而入深〉强脊老使之负土〈脊强者在负重〉眇者使之凖〈目不正因令睎〉伛者使
之涂〈伛人涂地因其俛也〉各有所冝而人性齐矣胡人便于马越人便
于舟异形殊类易事而悖失处而贱得势而贵圣人揔而
用之其数一也夫先知远见达视千里人才之隆也而治丗
不以责于民〈言民不以巳求备于下也〉博闻强志口辩辞给人智之美也
而明主不以求于下敖丗轻物不污于俗士之伉行也而治
丗不以为民化神机阴闭剞劂无迹人巧之妙也而治丗
不以为民业故苌弘师旷先知祸福言无遗策而不可与
众同职也公孙龙折辩抗辞别同异离坚白〈公孙龙赵人好分折诡异之言以白〉
〈马不得合为一物离而为二也〉不可以众同道也北人无择非舜而自投清
泠之渊〈北人无择古隐士也非舜非其德之衮也〉不可以为丗仪鲁般墨子以木为
鸢而飞之三日不集而不可使为工也故高不可及者不
可以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以为囯俗夫𢍆轻重不失
铢雨圣人弗用而县之乎铨衡视高下不差尺寸明主弗
任而求之乎浣凖〈浣凖水望之平〉何则人才不可专用而度量可
丗传也故囯治可与愚守也而军制可与权用也夫待騕
袅飞兔而驾之〈騕袅良马 飞兔其子
兔走盖皆一日万里也〉则世莫乘车待西
施毛嫱而为配〈西施毛嫱古好女也〉则终身不家矣然非待古之英
俊而人自足者因所有而并用之夫骐骥千里一日而通驽
马十舍旬亦至之〈旬十日也〉由是𮗚之人材不足专恃而道术
可公行也乱丗之法高为量而罪不及重为任而罚不胜
危为禁而诛不敢民困于三责则饰智而诈上犯邪而干
免〈干求也〉故虽峭法严刑不能禁其奸何力不足也故谚曰
鸟穷则噣兽穷则𧢻人穷则诈此之谓也道徳之论譬
犹日月也江南河北不能易其指驰骛千里不能易其处
趋舍礼俗犹室宅之居也东家谓之西家西家谓之东家
虽皋陶为之理不能定其处故趋舍同诽誉在俗意行
钧穷逹在时汤武之累行积善可及也其遭桀纣之丗天
授也今有汤武之意而无桀纣之时而欲成霸王之业亦
不几矣昔武王执戈秉𨱆以伐纣胜殷搢笏杖殳以临朝
〈殳木杖也〉武王既殁殷民叛之周公践东宫〈东宫太子宫也〉履乘石〈人君升车〉
〈有乘石也〉摄天子之位负扆而朝诸侯〈戸牖之间谓之扆〉放蔡叔诛管
叔〈周公兄也〉克殷残商〈残商诛纣纣子禄父〉祀文王于明堂七年而致政成
王夫武王先武而后文非意变也以应时也周公放兄诛
弟非不仁也以匡乱也故事周于丗则功成务合于时则
名立昔齐桓公合诸侯以乘车退诛于国以斧铖晋文公
合诸侯以革车退行于囯以礼义桓公前柔而后刚文公
前刚而后柔然而令行乎天下权制诸侯钧者审于势之
变也颜阖鲁君欲相之〈颜阖鲁隐士也〉而不肯使人以币先焉凿
培而遁之〈培屋后墙〉为天下显武〈楚人谓士为武〉使遇商鞅申不害刑及
三族又况身乎丗多称古之人而高其行并丗有与同者
而弗知贵也非才下也时弗冝也故六骐骥驷𫘝𫘨〈𫘝𫘨北翟〉
〈之良马也〉以济江河不若窾木便者〈窾空〉处势然也是故立功之
人简于行而谨于时今丗俗之人以功成为贤以胜患为
智以遭难为愚以死节为戆吾以为各致其所极而己王
子比干非不智箕子
发佯狂以免其身也然而乐直行
尽忠以死节故不为也伯夷叔齐非不能受禄任官以致
其功也然而楽离丗伉行以绝众故不务也许由善卷非
不能抚天下宁海内以德民也然而羞以物滑和故弗受
也䂊让要离〈豫让智伯臣𦝫离吴王阖闾臣〉非不知楽家室安妻子以偷
生也然而楽推诚行必以死主故不留也今从箕子视比
干则愚矣从比干视箕子则卑矣从管晏视伯夷则戆矣
从伯夷视管晏则贪矣趋舎相非嗜欲相反而各楽其务
将谁使正之曾子曰击舟水中鸟闻之而高翔鱼闻之而
渊藏故所趋各异而皆得所便故惠子从车百乘以过孟
诸〈惠子名施仕为梁相视车百乘志尚未足孟诸宋泽〉庄子见之弃其馀鱼〈荘子名周蒙人隐而不仕〉
〈见惠施之不足故弃馀鱼也〉鹈胡饮水数斗而不足〈鹈胡污泽鸟〉鱓鲔入口若露
而死〈鱓鲔鱼名〉智伯有三晋而欲不赡〈三晋智伯有范中行之地赡足〉林类荣启
期衣县衰〈林类荣启期皆隐贤〉意不慊〈慊恨〉由此𮗚之则趣行各异
何以相非也夫重生者不以利害已立节者见难不茍免贪
禄者见利不顾身而好名者非义不苟得此相为论譬犹
冰炭钩䋲也何时而合若以圣人为之中则䈴覆而并之
未有可是非者也夫飞鸟主巢狐狸主穴巢者巢成而得
捿焉穴者穴成而得𪧐焉趣舍行义亦人之所捿𪧐也各
楽其所安致其所跖〈跖至〉谓之成人故以道论者揔而齐之
治国之道上无苛令官无烦治士无伪行工无淫巧其事
经而不扰其器完而不饰乱丗则不然为行者相揭以高
〈揭举〉为礼者相矜以伪车与极于雕𤥨器用遽于刻镂求货
者争难得以为宝诋文者处烦挠以为慧争为佹辩久积
而不决无益于治工为奇器历岁而后成不周于用故神
农之法曰文夫丁壮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妇人当年
而不织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亲织以为天下先
其导民也不贵难得之货不器无用之物是故其耕不强
者无以养生其织不力者无以揜形有馀不足各归其身
衣食饶溢奸邪不生安乐无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曽参
无所施其善孟贲成荆无所行其威〈成荆古勇士也〉衰丗之俗
以其知巧诈伪饰众无用贵远方之货珍难得之财不积
于养生之具浇天下之淳〈浇薄也淳厚也〉析天下之朴牿服马牛以
为牢滑万民以清为浊性命飞杨皆乱以营贞信漫澜人
失其情性于是乃有翡翠犀象黼黻文章以乱其目刍豢
黍梁荆吴芬馨以嚂〈音蓝〉其口〈荆吴囯也芬珍求也嚂贪求也〉锺鼔筦箫丝竹
金石以淫其耳趋舍行义礼节谤议以营其心于是百姓縻
沸豪乱暮行逐利烦挐浇浅〈浅薄也既薄尚浇也〉法与义相非行与
利相反虽十管仲弗能治也且富人则车舆衣纂锦〈纂绘〉马
饰傅旄象帷幕茵席绮绣绦组青黄相错不可为象贫人
则夏带索唅菽饮水以充肠以支暑𤍠冬则羊裘解
札〈解札裘败解也〉短不揜形而焬灶口〈焬炙〉故其为编戸齐民无以
异然贫冨之相去也犹人君与仆虏不足以论之夫乘奇
技伪邪施者自足乎一丗之闲守正修理不苟得者不免
乎饥寒之患而欲民之去未反夲是由发其原而壅其流
也夫雕𤥨刻𨩐伤农亊者也锦绣纂俎害女工者也农事
废女工伤则饥之夲而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能不犯法
干诛者古今未之闻也故仕鄙在时不在行利害在命不
在智夫败军之卒勇武遁逃将不能止也胜军之陈怯者
死行惧不能走也故江河决沉一郷父子兄弟相遗而走
亊升陵阪上高丘轻足先升不能相顾也丗楽志乎见邻
囯之人溺尚犹哀之又况亲戚乎故身安则恩及邻囯志
为之灭身危则忠其亲戚而仁不能解也游者不能拯溺
手足有所急也灼者不能救火身躰有所痛也夫民有馀
即让不足则争让则礼义生争则暴乱起扣门求水莫
弗与者所饶足也林中不卖薪湖上不鬻鱼所有馀也故
物丰则欲省求瞻则争止秦王之时或人葅子〈生子杀葅之〉利不
足也刘氏持政〈刘氏谓汉也〉独夫收
财有馀也故丗治则小人
守正而利不能诱也丗乱则君子为奸而法弗能禁也
淮南鸿烈解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