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二

淮南子　卷第十二

汉 刘安 撰 汉 许慎 注 景上海涵芬楼藏景钞北宋本

淮南鸿烈解卷第十二

　　　　　　　　　　　　大尉祭酒臣许　慎记上

道应训第十二〈道之所行物动而应考之祸福以知验符也〉

太清问于无穷〈太清元气之清者也无穷无形也〉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弗

知也又问于无为〈无为有形而不为也〉曰子知道乎无为曰吾知道〈无为〉

〈有形故知道也〉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无为曰吾知道有数曰其数

奈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可

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应待无

方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太清又问于无始〈无始未始有之气也〉曰乡

者吾问道于无穷无穷曰吾弗知之又问于无为无为曰

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无为曰吾知道有数曰其

数奈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弱可以强可以柔可以刚

可以阴可以阳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里天地可以应待

无方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是则无为知与无穷之弗知

孰是孰非无始曰弗知之深而知之浅弗知内而知之外

弗知精而知之粗太清仰而叹曰然则不知乃知邪知乃

不知邪孰知知之为弗知弗知之为知邪无始曰道不可

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孰

知形之不形者乎故老子曰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

也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也

白公问于孔子曰人可以微言〈白公楚平正孙太子建胜也建见杀白公怨而欲复仇故〉

〈问微言也〉孔子不应〈知白公有阴谋故不应也〉白公曰以石投水中何如

曰吴越之善没者能取之矣曰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

菑渑之水合易牙尝而知之〈菑渑齐二水也〉白公曰然则入固不可

与微言乎孔子曰何谓不可谁知言之谓者乎夫知言之

谓者不以言言也〈不以言心知之〉争鱼者濡逐兽者趋非乐之也

故至言去言至为无为夫浅知之所争者未矣白公不得

也故死于洛室〈楚杀白公于洛室之地也〉故老子曰言有宗事有君夫唯

无知是以不吾知也白公之谓也

惠子为惠王为国法〈惠王梁惠王惠子惠施也〉已成而示诸先生先生

皆善之奏之惠王惠王甚说之以示翟煎曰善惠王曰善

可行乎翟煎曰不可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也翟煎对曰

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

岂无郑卫激楚之音哉然而不用者不此其冝也治国

有礼不在文辩故老子曰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此之谓也

田骈以道术说齐王〈田骈齐人诸臣〉王应之曰寡人所有齐国也

道术难以除患愿闻国之政田骈对曰臣之言无政而可

以为政譬之林木无材而可以为材愿王察其所谓而

自取齐国之政焉巳虽无除其患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可

陶冶而变化也齐国之政何足问哉此老聃之所谓无状

之状无物之象者也王之所问者齐也田骈所称者材

也材不及林林不及雨〈雨然后材乃得生也〉雨不及阴阳阴阳不及和

和不及道〈道　者求之由生之本也〉白公胜得荆国不能以府库分人〈白公〉

〈篡得楚　国贪其财而不分人也得积七日也〉七日石乞入曰〈石乞白公之党也〉不义得之又不

能布施患必至矣不能予人不焚之母令人害我白公

弗听也九日叶公入〈叶公楚大夫子高自方城之外入杀白公也〉乃发太府之货

以予众出高库之兵以赋民因而致之十有九日而擒白

公〈叶公杀白公也〉夫国非其有也而欲有之可谓至贪也不能为

人又无以自为可谓至愚矣譬白公之啬也何以异于枭

之爱其子也〈枭子长食其母〉故老子曰持而盈之不知其已揣而锐

之不可长保也

赵简子以襄子为后董阏于曰无恤贱〈董阏于赵氏臣也无恤襄子之名简子之〉

〈庶子也〉今以为后何也简子曰是为人也能为社稷忍羞〈襄子能柔〉

〈能忍耻也〉异日知伯与襄子饮而批襄子之首大夫请杀之襄子

曰先君之立我也曰能为社稷忍羞岂曰能刺人哉处十月

知伯围襄子于晋阳襄子䟽队而击之〈䟽分也队军二百人为一队分斯队卒击〉

〈之〉大败知伯破其首以为饮器故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

其为天下谿

啮缺问道于被衣〈啮缺衣皆尧时老人也〉被衣曰正女形壹女视天

和将至摄女知正女度神将来德将来附美而道将

为女居蠢乎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继

以雠夷〈雠夷熟视不言〉被衣行歌而去曰形槁骸心如死灰直

实知不以故自持墨墨恢恢无心可与谋彼何人哉故老

子曰明白四达无以知乎

赵襄子攻翟而胜之尤人终人〈尤人终人翟之二邑〉使者来谒之襄子

方将食而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此人之所喜也

今君有忧色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也不过三日〈三日而减〉飘风

暴雨日中不须〈言其不终日〉今赵氏之德行无所积今一朝

两城下亡其及我乎孔子闻之曰赵氏其昌乎夫忧所以

为昌也而喜所以为亡也胜非其难者也贤主以此持胜

故其福及后丗齐楚吴越皆尝胜矣然而卒取亡焉不

通乎持胜也唯有道之主持胜孔子劲杓国门之关

〈杓引也古者县门下从上杓引之者难也〉而不肯以力闻墨子为守攻公输般服

而不肯以兵知〈子虽善为兵而不肯以知兵闻也〉善持胜者以强为弱故老

子曰道冲而用之又弗盈也

惠孟见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所说者勇有功

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孟对曰臣有道

于此人虽勇刺之不入虽巧有力击之不中大王独无意

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孟曰夫刺之而不入

撃之而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

虽有力不敢击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意也臣有道于

此使人夲无其意也夫无其意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

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欢然皆欲爱利之心此其贤

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此上凡四事皆累于世而男女莫不欢然为上也〉大王独无

意邪宋王曰此寡人所欲得也惠孟对曰孔墨是已孔丘

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无地为君以道冨也无官为长以徳尊也〉天下丈

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者今大王万乘之主

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此贤于孔墨也远

矣宋王无以应惠孟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胜

寡人也故老子曰勇于不敢则活由此观之大勇反为不

勇耳

昔尭之佐九人〈谓禹皋陶稷契伯夷倕益蔓龙也〉舜之佐七人〈皆与　尭同臣其七人也〉武王

之佐五人〈谓周公郡公太公毕公毛公也〉尧舜武王于九七五者不能一事

焉然而垂拱受成功焉善乘人之资也故人与骥逐走则

不胜骥托于车上则骥不能胜人北方有兽其名曰蹷䑕

前而菟后〈䑕前足短菟后足长故谓之蹷〉趋则顿走则颠常为蛩蛩駏

驉取甘草以与之〈蛩蛩駏驉前足长后足短故能乘虚而走不能上也〉蹷有患害蛩蛩駏

驉必而走此以其能托其所不能故老子曰夫代大匠

斲者希不伤其手

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嗣君卫国君也〉嗣君应之曰予所有者千

乘也愿以爱教薄疑对曰乌获举千钧又况一斤乎杜赫

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昭文君周襄分为西东各自立其君也〉文君谓杜赫曰

愿学所以安周赫对曰臣之所言不可则不能安周臣

之所言可则周自安矣此所谓弗安而安者也故老子曰

大制无割故致数舆无舆也

鲁国之法鲁人为人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金于府子

赣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辞不受金孔子曰赐失之矣夫圣

人之举事也可以移风易俗而受教顺可施后世非独以

适身之行也今国之富者寡而贫者众赎而受金则为

不廉不受金则不复赎人自今以来鲁人不复赎人于诸

侯矣孔子亦可谓知礼矣故老子曰见小曰明

魏武侯问于李克〈李克武侯之相〉曰吴之所以亡者何也李克对

曰数战而数胜武侯曰数战数胜国家之福其独以亡何

故也对曰数战则民罢数胜则主㤭以㤭主使罢民而国

不亡者天下鲜矣㤭则恣恣则极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

晚此夫差之所以自刭于千遂也〈越伐吴夫差所自杀也〉故老子曰功

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

𡩋越欲干齐桓公困穷无以自达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任载〉

〈也诗曰我任我辇〉以商于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问门

辟任车爝火甚盛〈爝炬火也〉从者甚众𡩋越饭牛车下望见

桓公而悲击牛角而疾商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

哉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及至从者以请桓公

赣之衣冠而见说以为天下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

曰客卫人也卫之去齐不远君不使人问之问之而故

贤者也用之未晚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也以人之

小恶而忘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凡听必

有验一听而弗复问合其所以也〈合已听知之意所以用之〉且人固难合也

权而用其长者而已矣当是举也公得之矣故老子曰

天大地大道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其一焉以言

其能包裹之也

大王亶父居邠翟人攻之事之以皮帛珠玉而弗受曰翟

人之所求者地无以财物为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

杀其弟与人之父处而杀其予弗为皆勉处矣为吾臣

与翟人奚以异且吾闻之也不以其所养害其养杖䇿而

去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歧山之下〈𡵨山今之美阳北也其下有周地因是以为天〉

〈下号也〉大王亶父可谓能保生矣虽冨贵不以养伤身虽贫

贱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禄则必重失之所自来

者久矣而轻失之岂不惑哉故老子曰贵以身为天下焉

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焉可以寄天下矣

中山公子牟〈中山鲜虞之国〉谓詹子曰身处江海之上心在魏阙之

下为之奈何〈江海之上言志在于己身心之魏阙也言内守〉詹子曰重生重生则轻利

〈重生已之性也〉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犹不能自胜则从之从之神

无怨乎〈言不胜已之情欲则当纵心意则已神无怨也〉不能自胜而强弗从者此之谓

重伤之人无寿类矣故老子曰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

曰祥心使气曰强是故用其光复归其明也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对曰何明于治身而不明于

治国楚王曰寡人得立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

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

故夲任于身不敢对以未楚王曰善故老子曰修之身其

德乃真也

桓公读书于堂〈桓公齐君〉轮人斵轮于堂下释其椎凿而问桓

公曰君之所读书者何书也桓公曰圣人之书轮扁曰其人

在焉〈扁轮之名问作书之人何在也〉桓公曰已死矣轮扁曰是直圣人之糟粕

耳〈糟酒滓也粕已漉之精也〉桓公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读书工人焉得

而讥之哉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然有说臣诚以臣

之斲轮语之大疾则苦而不入〈苦急意也〉大徐则甘而不固〈甘缓意也〉不

甘不苦应于手猒于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

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六十老而为轮

今圣人之所言者亦以怀其实穷而死独其糟粕在耳故

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谓宋君曰夫国家之危安百姓之治

乱在君行赏罚夫爵赏赐予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杀戮

刑罚民之所怨也臣请当之宋君曰善寡人当其美子受

其怨寡人自知不为诸侯𥬇矣国人皆知杀戮之制专在

子罕也大臣亲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期年子罕遂𨚫宋君

而专其政故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王寿古好书之人徐冯周之隐者也〉徐冯曰事者

应变而动变生于时故知时者无常行书者言之所出也

言出于知者知者藏书于是王寿乃焚书而舞之〈自喜林其书故舞之〉

〈也〉故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令尹子佩请饮庄王〈子佩楚庄王之相请饮请置酒也〉庄王许诺子佩䟽揖

北面立于殿下〈䟽徒跣也揖举手也〉曰昔者君王许之今不果往〈果诚也〉意

者臣有罪乎庄王曰吾闻子具于强台强台者南望料山

以临方皇〈料山名方皇水名也一曰山名〉左江而右淮其乐忘死吾薄德

之人不可以当此乐也恐留而不能反故老子曰不见可欲

使心不乱

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无礼焉〈曹共公闻重耳骈胁使𥘵而捕鱼设薄以观之〉厘

负羇之妻谓厘负羇曰君无礼于晋公子吾观其从者

皆贤人也〈从者狐偃赵衰之属也〉以相夫子反晋国必伐曹子何不

先加德焉厘羇遗之壶馂而加璧焉重耳受其馂而反

其璧及其反国起师伐曹克之令三军无入厘负羇之里

故老子曰曲则全枉则正

越王勾践与吴战而不胜国破身亡困于会稽忿心张胆

气如涌泉选练甲卒赴火灭然而请身为臣妻为妾

亲执戈为吴兵先马走〈先马走走马前〉果擒之于千遂故老子曰

柔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

亲之故霸中国

赵简子死未葬中牟入齐〈中牟自入臣于齐也〉已葬五日襄子起兵

攻围之未合而城自壤者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法鼓以进众〉

〈征以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是天助我何故

去之襄子曰吾闻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

使之治城城治而后攻之中牟闻其义乃请降故老子曰

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秦穆公请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子姓〉

〈谓伯乐子〉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

灭失亡〈灭其相不可见也失乍入乍出也亡髣不及也〉其一此马者绝尘

弭彻〈绝尘不及也弭彻引迹疾也〉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

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供儋纒采薪者九方堙〈索也九方堙〉

〈人姓名也〉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

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

而黄使人往之牡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问之曰败

矣子之所使求者毛物牡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

喟然木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

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

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

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

子曰大直屈大巧拙

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冝〈屈冝若楚大夫亡在魏者也〉曰王不知

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也屈子曰将

奈何吴起曰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馀而

绥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屈子曰冝闻之昔

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令子将衰楚国之爵

而平其制禄损其有馀而绥其不足是变其故易其常也

行之者不利冝闻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

人之所本也今子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人之所本〈本者谓兵〉

〈争也〉逆之至也且子用鲁兵不冝得志于齐而得志焉〈吴起为将〉

〈伐齐败之〉子用魏兵不宜得志于秦而得志焉〈吴起为魏西河守秦兵不敢东〉

〈下也〉宜闻之非祸人不能成祸吾固惑吾王之数逆天道

戾人理至今无祸差须夫子也〈差须犹意须也〉吴起惕然曰尚可更

乎屈子曰成刑之徒不可更也〈成刑之徒刑祸已戎于众〉子不敦爱而

笃行之老子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晋伐楚三舍不止大夫请击之庄王曰先君之时晋不伐

楚及之身而晋伐楚是之过也何其辱群大夫曰

先臣之时晋不伐楚今臣之身而晋伐楚此臣之罪也请

王击之王俛而泣涕沾起而拜君大夫晋人闻之曰君

臣争以过为在已且轻下其臣不可伐也夜还师而归老

子曰能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宋景公之时荧惑在心公惧召子韦而问焉〈子韦司星者也〉曰荧

惑在心何也子韦曰荧惑天罚也心宋分野〈宋之分野上属房心之星〉祸

且当君虽然可移于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国家也而移

死焉不祥子韦曰可移于民公曰臣死寡人谁为君乎宁

独死耳子韦曰可移于岁公曰岁民之命岁饥民必死矣

为人君而欲杀其民以自活也其谁以我为君者乎是寡

人之命固已尽矣子韦无复言矣子韦还走北面再拜曰

敢贺君天之处高而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有三赏

君今夕星必徙三君延年二十一岁公曰子奚以知之对

曰君有君人之言三故有三赏星必三徙舍行七里三

七二十一故君移年二十一岁臣请伏于陛下以司之星

不徙臣请死之公曰可是夕也星果三徙舍救老子曰能

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之王

昔者公孙龙在赵之时谓弟子曰人而无能者龙不能与

游有客衣褐带索而见曰臣能呼公孙龙顾谓弟子曰门

下故有能呼者乎对曰无有公孙龙曰与之弟子之籍后

数日往说燕王至于河上而航在一汜〈汜水涯也〉使善呼之一呼

而航来故曰圣人之处丗不逆有𠆸能之士故老子曰人

无弃人物无弃物是谓袭明

子发攻蔡逾之〈子发楚宣王之将军逾越胜之也〉宣王郊迎列田百顷而封

之执圭〈楚爵功臣赐以圭谓之执圭比附庸之君也〉子发辞不受曰治国立政诸侯

入宾此君之德也发号施令师未合而敌遁此将军之威

也兵陈战而胜敌者此庶民之力也夫乘民之功劳而取

其爵禄非仁义之道也故辞而弗受故老子曰功成而不

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晋文公伐原〈原周邑周襄王以原赐文公原叛伐也〉与大夫期三日三日而原不

降文公令去之军吏曰原不过一二日将降矣君曰吾不

知原三日而不可得下也以与大夫期尽而不罢失信得

原吾弗为也原人闲之曰有君此可弗降也遂降温人

闻亦请降〈时周人亦以温予文公温相连俱叛〉故老子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故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

公仪休相鲁〈公仪休故鲁博士也〉而嗜鱼一国献鱼公仪子不受其

弟子諌曰夫子嗜鱼弗受何也荅曰夫唯嗜鱼故弗受夫

受鱼而免于相虽嗜鱼不能自给鱼母受鱼而不免于相

则能长自给鱼此明扵为人为已者也故老子曰后其身

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无私故能成其私一曰知足

不辱

狐丘丈人谓孙叔敖〈丈人老而杖于人者〉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孙叔

敖曰何谓也对曰爵高者士妒之官大者主恶之禄厚者

怨处之孙叔敖曰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六吾心益

小吾禄益厚吾施益博是以免三怨可乎故老子曰故贵

必以贱为夲高必以下为基

大司马捶〈睹果反〉钩者年八十矣〈捶鍜击也钩钩钩也〉而不失钩芒大司马

曰子巧邪有道邪曰臣有守也臣年二十好捶钩于物无视

也非钩无察也是以用之者必假扵弗用也而以长得其用

而况持不用者乎物孰不济焉故老子曰从事于道者同

于道

文王砥德修政三年而天下二垂归之〈砥砺也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也〉纣闻

而患之曰余夙兴夜寐与之竞行则苦心劳形纵而置之

恐伐余一人崇侯虎曰周伯昌行仁义而善谋夫子发勇

敢而不疑中子旦恭俭而知时与之从则不堪其殃纵

而赦之身必危亡冠虽弊必加于头及未成请图之屈商

乃拘文王于羑里〈屈商纣臣也羑里地名也在河内汤阴〉于是散宜生乃以千金

求天下之珍怪得驺虞鸡斯之乘〈驺虞白虎黒文而仁食自死之兽日行千里鸡斯神〉

〈马也〉玄王百工〈二玉为一工也〉大贝百朋〈五贝为一朋也〉玄豹黄罴青犴〈音岸犴胡〉

〈地野犬也〉白虎文皮千合以献于纣因费仲而通〈费仲纣侫臣也〉纣见而

说之乃免其身杀牛而赐之文王归乃为玉门筑霊台相

女童击锺鼓〈王门以玉饰门为柱枢也相女童相视之一曰相匠也〉以待纣之失也纣闻

之曰周伯昌改道易行吾无忧矣乃为炮烙剖比干剔孕

妇杀諌者文王乃遂其谋故老子曰知其荣守其辱为天

下谷

成王问政于尹佚曰吾何德之行〈尹佚史佚〉而民亲其上对曰使

之时而敬顺之王曰其度安至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王

曰惧哉王人乎尹佚曰天地之间四海之内善之则吾畜也

不善则吾仇也昔夏商之臣反仇桀纣而臣汤武宿沙之

民皆自攻其君而归神农〈伏羲神农之闾有共工宿沙霸天下者也〉此丗之所明知

也如何其无惧也故老子曰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也

跖之徒问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奚适其无道也夫意而

中藏者圣也入先者勇也出后者义也分均者仁也知可否

者智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无之由此观之盗

贼之心必托圣人之道而后可行故老子曰绝圣弃智民

利百倍

楚将子发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为偷者往见曰闻君求

技道之士臣偷也愿以技赍一卒〈赍备卒足〉子发闻之衣不给

带冠不暇正出见而礼之左右諌曰偷者天下之盗也何

为之礼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与后无几何齐兴兵伐楚

子发将师以当之兵三却楚贤良大夫皆尽其计而悉其

诚齐师愈强于是市偷进请曰臣有薄技愿为君行之

子发曰诺不问其辞而遣之偷则夜解齐将军之帱帐

而献之子发因使人归之曰卒有出薪者得将军之帷使

归之于执事明又复往取其枕子发又使人归之明日又

复往取其簪子发又使归之齐师闻之大骇将军与军吏

谋曰今日不去楚军恐取吾头则还师而去故曰无细而

能薄在人君用之耳故老子曰不善人善人之资也

颜回谓仲尼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回忘〉

〈礼乐绝圣弃知入于无为也〉仲尼曰可矣犹未也异日复见曰回益矣仲尼

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仲尼曰可矣犹未也异日复见

曰回坐忘矣〈言坐自忘其身以至道也〉仲尼造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

隳支体黜聦明离形去知洞于化通是谓坐忘仲尼曰洞

则无善也化则无常矣而夫子荐贤〈荐先也回人贤〉丘请从之后

故老子曰载营魄抱一能毋离乎专气至柔能如婴皃乎

秦穆公兴师将以袭郑蹇叔曰不可臣闻袭国者以车不

过百里以人不过三十里为其谋未及发泄也甲兵未及

锐弊也粮食未及乏绝也人民未及罢病也皆以其气之

高与其力之盛至是以犯敌能威今行数千里又数绝诸

侯之地以袭国臣不知其可也君重图之穆公不听蹇叔

送师衰绖而哭之师遂行过周而东郑贾人高矫郑伯

之命以十二牛劳秦师而宾之三帅乃惧而谋曰吾行数

千里以袭人未至而人已知之其备必先成不可袭也还

师而去当此之时晋文公适薨未葬先轸言于襄公〈先轸〉

〈晋大夫也襄公晋文公子〉曰昔吾先君与穆公交天下莫不闻诸侯莫

不知今吾君薨未葬而不吊吾丧而不假道是死吾君

而弱吾也请击之襄公许诺先轸举兵而与秦师遇

于殽大破之擒其三军以归穆公闻之素服庙临以说于

众〈说解〉故老子曰知而不知尚矣不知而知病也

齐王后死王欲置后而未定使群臣议薛公欲中王之意

〈薛公田婴也〉因献十珥而美其一旦日因问美珥之所在因劝立

以为王后齐王大说遂尊重薛公故人主之意欲见于外

则为人臣之所制故老子曰塞其兊闭其门终身不勤

卢敖游乎北海〈卢敖燕人𥘿始皇召以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返也〉经乎太阴入乎玄

阙〈太阴北方也玄阙北方之山也〉至于蒙榖之上〈蒙谷山名〉见一士焉深目而玄

鬓涙注〈泪水〉而鸢肩丰上而杀下轩轩然方迎风而舞顾

见卢敖慢然下其臂〈慢然止舞也〉遁逃乎碑〈匿于碑阴〉卢敖就而视

之方倦龟壳〈楚人谓倨为倦龟壳龟甲也〉而食蛤梨〈蛤梨海蚌〉卢敖与之语

曰唯敖为背群离党穷观于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乎敖

幼而好游至长不渝周行四极唯北阴之未辟今卒睹天

子于是子殆可与敖为友乎士者齤〈音拳〉然而𥬇曰嘻子

中州之民宁肯而远至此此犹光乎日月〈言太阴之地尚见日月也〉而载

列星阴阳之所行四时之所生其比夫不名之地犹突奥

也〈言我所游不可字名之地以卢敖而所行比之则如突奥奥室中也〉我南游乎冈㝗之野北

息乎沉墨之郷西穷冥冥之党东开鸿濛之光此其下无

地而上无天听焉无闻视焉无眴此其外犹有汰沃之汜

〈汰沃四海予天之际水流声也汜涯也〉其馀一举而千万里〈千万里沃氾之外也〉吾犹夫能

之在〈吾尚未至此也〉今子游始于此乃语穷观岂不亦远哉然子

处矣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汗漫不可知之也九垓九天之外〉吾不可以久

驻士举臂而竦身遂入云中卢敖仰而视之弗见乃止

驾〈止其所驾之车〉止柸治〈楚人谓恨不得为柸治也〉悖有丧也曰吾比夫子犹

黄鹄与蠰虫也〈蠰虫虫之幼也〉终日行不离咫尺〈入寸为咫十寸为尺〉而自以

为远岂不悲哉故庄子曰小人不及大人小知不及大知

朝菌不知晦朔〈朝菌朝生暮死之虫也生水上状似蚕蛾一名孳母海南谓之虫邪〉蟪蛄不知春

秋〈蟪蛄貂蟟〉此言明之有所不见也

季子治亶父三年〈季子子贱〉而巫马期絻衣短褐〈巫马期孔子弟子也〉易容

貌往观化焉〈易服而往微以视之〉见夜鱼释之巫马期问焉曰凡子

所为鱼者欲得也今得而释之何也渔者对曰季子不欲

人取小鱼也〈古者鱼不盈尺不上爼也〉所得者小鱼是以释之巫马期归

以报孔子曰季子之德至矣使人暗行有严刑在其侧

者季子何以至于此孔子曰丘尝问之以治言曰诫于此

者刑于彼季子必行此术也故老子曰去彼取此

罔两问于景〈罔两水之精物也景日月水光晷也〉曰照照者神明也〈罔两恍揔之物见景光明以为〉

〈神也〉景曰非也罔两曰子何以知之景曰扶桑受谢日炤宇宙

〈扶桑日所出之木也受谢扶桑受日且泽出之也〉炤炤之光辉烛四海阖戸塞牖刖无

由入矣神明四通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

化育万物而不可为象俛仰之间而抚四海之外照照何

足以名之故老子曰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

光耀问于无有〈光耀可见而无有至虚者〉曰子果有乎其果无有子〈有形生于〉

〈无形何以能生物故问果有乎其无有也〉无有弗应也光耀不得问而就视其状

貌冥然忽然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搏之不可得

望之不可极也光耀曰贵矣哉孰能至于此乎予能有无

矣未能无无也〈言我能使形不可得未能殊无形也〉及其为无无又何从至于此

哉故老子曰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白公胜虑乱〈白公将为父复仇起兵乱因思虑之也〉罢朝而立到杖䇿錣〈音针〉

上贯頥〈䇿马捶端有针以刺马谓之錣到救䇿故錣贯頥也〉血流至地而弗知也郑人

闻之曰頥之忘将何不忘哉〈白公之父死郑人预之故惧之也〉此言精神之

越于外智虑之荡于内则不能漏理其形也〈漏补空也〉是故神

之所用者远则所遗者近也〈近谓身也〉故老子曰不出户以知

天下不窥牖以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此之谓也

秦皇帝得天下恐不守发边戍筑长城修关梁设障

塞具𫝊车置边吏然刘氏夺之转闭锤〈闭锤格也上之锤所以编薄　席反后之〉

易昔武王伐纣破之牧野乃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柴箕

子之门〈纣死箕子亡之朝鲜旧居空故柴护　之〉朝成汤之庙发钜桥之粟散鹿

台之钱破鼓折抱㢮弓绝去舍露宿以示平易解剱带

笏以示无仇于此天下歌谣而乐之诸侯执币相朝三十

四丗不夺故老子曰善闭者无关键而不可开也善结者

无绳约而不可解也

尹需斈御三年而无得焉私自苦痛常寝想之〈寝坚思之〉中夜

梦受秋驾于师〈秋驾善御之术〉明日往朝师望之谓之曰吾非受

道于子也恐子不可子也今日将教子以秋驾尹需反走

北面再拜曰臣有夭幸今夕固梦受之故老子曰致虚极

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𮗚其复也

昔孙叔敖三得令尹无喜志三去令尹无忧色延陵季子

吴人愿一以为王而不肯许由让天下而弗受晏子与崔

杼盟临死地不変其仪此皆有所远通也精神通于死生

则物孰能惑之荆有佽非得宝剑于干队〈干音寒干囯在今临淮出宝剑盖为〉

〈莫邪洞鄂之形也〉还反度江至于中流阳侯之波两蛟挟绕其船〈蛟龙〉

〈属也鱼满二千五百斤蛟未为之　主也〉佽非谓枻舡者〈枻櫂〉曰尝有如此而得活者乎

对曰未尝见也于是佽非瞋目㪍然攘臂㧞剑曰武王可

以仁义之礼说也不可劫而夺也此江中之腐肉朽骨弃

剑而已余有奚爱焉赴江刺蛟遂断其头船中人尽活风

波毕除荆爵为执圭孔子闻之曰夫善载腐朽骨弃剑

者佽非之谓乎故老子曰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焉

齐人淳于髠以从说魏王魏王辩之约车十乘将使荆辞

而行人以为从未足也复以衡说其辞然〈从说说诸侯之计当相从也衡〉

〈说从之非是当横更计也〉魏王乃止其行而䟽其身失从心志而有不能

成衡之事是其所以固也夫言有宗事有夲失其宗夲技

能虽多不其寡也故周鼎著倕而使龁其指先王以见

大巧之不可也故慎子曰匠人知为门能以门〈慎子名到齐人〉所以

不知门也〈不知门之要也〉故必杜然后能门〈门之要在门外〉

者有田鸠者〈田鸠斈子之术也〉欲见秦惠王约者申辕〈申束〉留于秦

周年不得见客有言之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甚悦之予以

节使于秦至因见予之将军之节惠王而说之出舍喟然

而叹告从者曰吾留秦三年不得见不识道之可以从楚

也物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故大人之行不掩以绳

〈掩犹挥也〉至所极而已矣此所谓筦子枭飞而维绳者〈言为士者〉

〈上下无常进退无𢘆下可绳也以喻飞枭从下绳维之而欲翺翔则不可也〉

丰水之深千仞而不受尘垢扵金鐡鍼焉则形见于外非

不深且清也鱼鳖龙蛇莫肯之㱕也是故石上不生五榖

秃山不㳺麋鹿无所阴蔽隐也

昔赵文子问于叔向曰晋六将军其孰先亡乎〈六将军韩魏赵范中行知〉

〈伯也〉对曰中行知氏文子曰何乎对曰其为政也以苛为察以

切为明以刻下为忠以计多为功譬之犹廓革者也廓之

大则大矣裂之道也故老子曰其政惽惽其民纯纯其政

察察其民缺缺

景公谓太⺊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动震〉晏子往见公

公曰寡人问太⺊曰子之道何能对曰能动地地可动乎

晏子默然不封出见太⺊曰昔吾见句星在房心之闲地

其动乎〈句星客星也驷房句星守房心则地动也〉太⺊曰然晏子出太⺊走往见公

曰臣非能动地地固将动也田子阳闻之〈田子阳齐臣也〉曰晏子默

而不对者不欲太卜之死往见太⺊者恐公之欺也晏子

可谓忠于上而惠于下矣故老子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

魏文侯觞诸大夫于曲阳饮酒酣文侯喟然叹曰吾独无

豫让以为臣子〈豫让事知伯而死其难故文侯思以为臣〉蹇重举白而进之〈蹇重文侯臣也〉

〈举白进酒〉曰请浮君〈浮犹罚也以酒罚君也〉君曰何也对曰臣闻之有命之

父母不知孝于有道之君不知忠臣夫豫让之君亦何如

哉〈豫让相其君而君见杀亦何如不足贵也〉文侯受觞而饮釂而不献〈釂尽〉曰无管

仲鲍叔以为臣故有豫让之功故老子曰国家昏乱有忠臣

孔子𮗚桓公之庙〈桓公鲁君也〉有器焉谓之宥卮〈宥在坐右〉孔子曰善

哉乎得见此器颇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中水〉

〈牢卮中也〉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子贡在

侧曰请问持盈曰揖而损之曰何谓揖而损之曰夫物盛

而衰乐极则悲日中而移月盈而亏是故聦明叡知守之

以愚多闻博辩守之以俭武力毅勇守之以畏富贵广大

守之以陋德施天下守之以让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而

弗失也反此五者未尝不危也故老子曰服此道者不欲

盈夫唯不盈是以能弊而不新成

武王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是臣杀其主而下伐其上

也吾恐后丗之用兵不休𨷖争无已为之奈何太公曰甚

善王之问也夫未得兽者唯恐其创之小也〈猎禽恐不能杀故恐其创小也〉

已得之惟恐伤之多也王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兊〈兊耳〉

〈目𤾁口也老子曰塞其兊也〉道全为无用之事烦扰之教彼皆乐其业

供其情昭昭而道冥冥于是乃去其瞀而载之木〈瞀被发也水鹜〉

〈鸟冠也知文者冠鹜〉解其剑而带之笏为三年之丧令类不蕃高辞卑

让使民不争酒以通之竽瑟以娱之鬼神以畏之繁文

滋礼以弇其质厚葬久丧以亶〈晋丹〉其家含珠鳞施纶组

以贫其财深凿高垄以尽其力家贫族少虑患者寡以

此移风可以持天下弗失故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

以无名之朴也

淮南鸿烈解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