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定庵曰:‘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恫哉言乎国于天地必有与立,或浡焉兴,或忽焉亡,则视其民之爱国这情为差,夫必亲其亲而不亲他人之亲,怀其族而不怀他人之族。庄生有言:‘不可解于其心则历史为之也。’

今之屋人之社、湮人之宗者,非必聚其伦而挞之、戮之、禽狝之,唯去其史。俾忘其先祖焉、忘其先哲焉、忘其载籍焉、乃至忘其语言文字焉。波兰、印度之覆辙,仁人志士伤之,其群之生聚,食息固无恙,然其民之心之史亡矣。黄炎之胄丁兹,忧患所恃,以相维相,系者以有数百兆之民族,数千年之历史,其潜势蓄力方诸成一成一旅相倍蓰什伯也。

新说系兴,思想驰骤,是犹夏葛冬裘,相因倚而不相刺谬。乃强划新旧之界,士夫讼于朝,儒生猜于野,甚非名也。

蒙以为爱真理者必爱其国,爱其国者必爱其史。史有大宗,有别于遗闻轶事,稗官小说亦史之支流馀裔也。同学裘君匡庐,长于英吉利文字,于彼都新制度、新学说皆能窥其奥窔,独以暇日辑清代之遗闻轶事,著为是书。今秋将为新大陆之游,谋付剞劂,是殆有不可解于其心者。欤用志所,怀以遗裘君。

三年七月宜黄符鼎升志于京师

龙战而后,史宬未开,短书小语,戢孨日出,敞罔无稽,不值识者一吷。如近人艳说,山东王皋,吉林有墓不知王皋即王杲,本建州都督,万历初戕于李成梁。厥子阿泰章京,清景祖之孙女婿,同歼于古哷城。恶得如庄廷珑史案所云:‘皋之孙为清德祖乎?清自肇祖以下,兴祖、景祖,无谥德祖者。’钱谦益反复竫言,乃诬清为王皋馀孽耳。又如所谓《清秘史》者,纪太祖取明南北关,以女妻猛骨孛罗事至污蔑,不知哈达屡被叶赫兵质子求援,嗣受叶赫间驯至灭亡,初非姻娅之国。太祖告天七恨,谓明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是叶赫匪寇婚媾,岂所语于哈达哉?其他纪事踳駮不胜枚举。

同学友人裘君匡庐有慨于此,博览诸家,露钞雪纂,别裁成书。视余读之述一事颠末,必详传一人,情性毕露,夹叙夹议,哥泣可歌,绝无人间小说之失。奚翅为有清史料而已。

君方有美洲之行,彼都人士有闳览者犹敢沿习旧辞,断断然谓中国无史学,吾不信也!

定海陈汉章

古史皆官书,皆掌于王官,方策所布,风诗所陈,龟箧筳篿所卜皆问之,守吏下焉者无征不信,固不得私作也。

周东迁而后,列国始有史。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是也。然其录犹 上于王官,故孔子修《春秋》从老聃取二百四十国宝书,老聃固周之柱下史也。厥后,史失其官,私史乃作,而其端始于汉人司马迁之《史记》网罗放佚,缀拾旧闻,蔚然称钜观焉。近则学者往往重私史,屏诸官书不读,甚且援草野之说以正史乘之谬,谓其无规律而多独见也。汇而存之,一代之典章文物是非毁誉乃见则甚矣。

私史之所系亦重矣,清社既屋,纪述系兴,顾多囿于一偏而不秉是非之正,或骛为齐东野人之说,以没其真,盖犹之无史也。

近国家设清史馆,延缀学方闻之士任其事,而事物之未知,年事之失者比比,则竟其事以闯入诸百年之后,亦犹之无史也。

吾友裘子匡庐发愤为学,慨时代之递嬗而兴论之失真也,憬然思有以正之。而《清代轶闻》一书以出是编,固非从王官所录也,然抉择精而是非正,则言之有物,不悖于古。其或亦知人论世者所不废与。

民国纪元三年太岁在甲寅十有一月十是徐翿铁伧序

昔人之言作史也曰直书其事而是非自见,顾兰台秉笔,罕觏董狐草野传闻,亦非信谳。甚或假笔墨以报恩怨者有之,非博综而详核之,欲求是非之不失实也难矣。

前清享国日久,事实繁多,综其大概约分三期:入关之初既患殷顽之不靖,又恶桀犬之狂吠,肆行杀戮以为劫持,此一时也;三籓既靖,始以宽大收人心,良法美政,昭著耳目,虽或有文字之狱,要未闻直言之诛,此一时也;晚近以来,宫闱构衅,失德滋多,人心大去,而清祚终矣,此又一时也。平情而论,得失互见,为美为讥,无取过当。

裘君匡庐研究西书,暇辄留意于清一代之事,搜罗旧说,积久遂多,悉心甄录,事以类聚。上之足以资法戒,次亦足以禆见闻。书成,问序于余,君方有海外之行,倚装待发,匆匆不及䌷绎全书,爰书所见而归之。

民国三年十一月同邑杨敏曾撰

按许书史这为言事也,故有一国即有一国之史,有一代即有一代之史,凡以纪当时之事实,而使千百载以后之人得以溯其源流,资其观感也。惟有编年纪月之史,有比事属辞之史,俱为史之正裁,执笔秉简,推国馆之专才,握椠操觚,赖章逢之儒士,有闻必录,由来尚已。

然吾谓有官守者必有言责,有言责者不必有官守。每有一二有志之士,逆计夫天时地利人官物曲,其事实之灿著于一朝者,我即恝焉置之。而有执笔秉简者在,有握椠觚者在, 不患其不传,独此遗闻轶事之不经见于世者或本于稗乘之流传,或采自私人之纪载,残编断简,谁肯什袭而藏?遂有境过情迁,消灭于无有者。

有清一代,名儒辈出,私家著述不啻汗牛充栋,其足以供史料者正多,特恐膺编纂之任者或议其体例未纯,一概屏弃不取,迨异日全史告成,仍不过官样文章,据共见共闻之事,以操其笔削之权而已。

予友裘子匡庐,无官守而有言责者也。因慨然以表微阐幽为己任,搜罗言裒,辑别史,阅年馀而得若干卷,颜其名曰《清代轶闻》,且将出版于《清史》未成之先,为将来读清史者作旁搜博证之资。

将付梓人,而来属序于余,余受而读之,爱其引事之翔实,挂论之和平,分别部居,精核详审,洵足为别史中独开生面。

适与匡庐将携手作美洲之游,倚装匆匆,聊书数语,以弁简端,遂不暇计文字之工拙矣。

民国三年十一月吴县夏䕫球序

昔人有慕匡庐之胜者,裹粮往游,涉历岩谷,经锂月觉所见不过尔尔,遂废然返。

一日,他适扬帆江中,忽见匹练千尺,奔泻天际,其奇妙殆难状况。询之舟人,智为庐山飞瀑,盖至是始获匡庐之真面目焉。

余谓此景此情不独观山,即读史亦何莫不然?凡古人言行,其载之正史者皆山中之恒蹊也,及睹其轶事于他说则其人之性情毕露,而读者之耳目为之一新,此即天外之飞瀑也。

尝以此语同邑裘君,君不答,但出其所著之《清代轶闻》示,余受而读之,不禁拍案起曰:‘此所谓匡庐之真面目者非耶!’何君之先得我心也。君字匡庐,观是书,名称其实矣!书此以弁简端,不必叙言,亦聊以志此心之奇快焉尔。

甲寅孟冬慈谿周椒青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