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全史
第十章 明国之内政紊乱
万历初政与张居正
前节所述明廷派遣十万兵于辽东,极为困难,盖万历季年之国家经济,真所谓濒于危殆者也。万历帝当初政时,稍有令名,皆由张居正卓越精力之辅佐而来。讲述圣学,申明祖训,起衰振隳,不稍苟假者,江陵宰相之政纲也;使日讲官注帝之起居,进《帝鉴图说》以范君德者,居正之面目也。彼以当时立国之要务在强主权,号令一下,虽万里之外,亦必奉行。彼又屡调查户口,测度民田,去徭役之浮额。万历七年,减冗费追征额百万余两,汰去内外冗员;十年正月,又令免天下欠租二百万余两,非府库充实,安得如此耶?惟居正用人,不免出于爱憎,阿谀之徒,间有誉之为伊尹、周公,比之为舜、禹者,彼恬然不以为怪;然置名将戚继光于北京附近以当蒙古,置李成梁于辽东以当女真,其一生治绩显然,不可没也。居正以严厉态度,当国步艰难时,能得帝(神宗)之信任,跻国家于太平。相传帝在讲筵读《论语》,至“色勃如也”一句,误读“勃”为“背”,居正遽厉声曰:“非背,当读勃!”帝悚然惊起,同列皆失色。由是帝益心惮之,即此一端,可以见已。万历十年,居正死于位,尔后帝亲政,明之边境,东西渐有摇动,其一为哱拜反乱,起于今甘肃省宁夏,其一为受日本丰臣秀吉征韩之影响是也。
朝鲜战役之影响
万历二十年,即日本文禄元年。是年丰臣秀吉,大筑城于肥前之名护屋(按即名古屋),以为行营,征发西日本之兵,遣诸将伐朝鲜。兵十三万人,水师九千二百人,舳舻相衔而至釜山浦,加藤清正、小西行长为先锋,大谷嘉隆、藤堂高虎等率水师,分海陆攻击,所向皆破,进陷王城。国王李昭走义州,求援于明廷。清正擒其两王子,攻略北境,八道尽陷于日军。明国大惊,以祖承训为将,率大军来援,行长逆击破之。明宰相石星等大恐,遣说士沈惟敬讲和。其时李如松方平北边,自恃雄武,唱主战说,再以大军来战,小早川、隆景等迎于碧蹄驿,大破之,如松仅以身免,保平壤城。日本征韩军留朝鲜者已四年,沈惟敬乘行长等战力之疲,行和议,日军撒还。和议之成约七事,其第四条朝鲜半国属于日本,沈惟敬居中变换辞命。庆长元年(万历二十四年),明使至伏见,赠秀吉以国王,封册如足利氏之例,而无割地之事。秀吉怒其违约,且责其无礼,再举伐朝鲜,与明军相持。逾年会秀吉薨,遗命回军。 明出兵于朝鲜之原因,虽有种种之义,因国防上之必要,有不得不出兵之势,但战事持久,需兵力甚多。《明史日本传》:“自关白侵入东国以来,前后七岁,失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中朝与朝鲜,未操胜算。至关白死,兵祸始休。”所谓数十万兵,不甚明确,大约前后动员有四五十万人。明王德完论当时兵饷曰:“本朝岁入大约四百万两,岁出四百五十万两。然宁夏用兵之结果,支出一百八十七万八千余两;朝鲜用兵亘七年,于饷银五百八十二万二千余两外,支出二百余万两;播州用兵之结果,又支一百二十一万六千两。累年积算逾二千六百余万两。”据此报告,明之财政,颇告穷窘。加以帝自中年以后,奢侈之度,逐年增加。万历中所行矿税,最招人民嗟怨者,即所以补充此等财政之缺陷者也。
开矿及增税之弊
使独占矿山以采矿,始于万历二十四年之秋。其始开采之区域,以畿内为限,后及于河南、山西、南直、湖广、浙江、陕西、四川、辽东、广西、广东、江西、福建、云南。无地不开采。开矿本非弊政,但国家以应急之手段,无所抉择,且一委于宦官之手,遂酿大祸。神宗先命地方守土官吏报告矿脉所在,宦官与此等官吏合而开采,其矿脉微细,无所得者,命其地居民偿之;又稍忤地方有司之意志者,直逮捕之,甚至富家巨族,诬为盗矿者;有良田美宅者,以其下有矿脉,直没入之。新增之税,又极繁多。就一般言,天津店铺税,广州采珠税;而两淮盐税,浙江、福建、广东市舶税,成都茶盐税,重庆名木税,长江船税,荆州店税,宝坻鱼苇税,或系新设,或系增加。贪婪官吏,所至设厂,以奸民为爪牙,剥夺无所不至,穷乡僻壤之米盐鸡豕,皆令输税。由是中人家产,大半倾败。
神宗秕政,犹不止此。其诸皇子成婚,取中央国库(太仓)之银二千四百万两,又为爱儿福王营河南邸第,支常制之额十倍。且自万历二十年前后,宴居深宫二十余年之久,仅接见大臣一次,其荒怠情形,可以想见。开矿之弊,廷臣陈疏,前后及百数十次,彼毫无悔悟;但侍臣云:“矿使破坏天下名山大川,灵气将尽,恐不利于圣躬。”始下停矿之命,而恶税则终帝之世不改。彼又素嗜鸦片,二十年不见朝者,或即受烟毒之原因所致也。张居正在万历初年所立财政之基础,至是破坏殆尽矣。 立太子问题及东林党论
明党言论之炽,为汉人种之特色。神宗时立太子问题,其一事也。帝之长子常洛为王恭妃所生,年齿既长,以次子常洵为宠妃郑贵妃所出,久不肯立太子。廷臣请早定太子以立国本,忤帝意,得罪者甚多。阁臣之中,有赞立太子之议者,阳赞之而阴预郑贵妃等宫掖之阴谋。吏部郎中顾宪成,欲使主张立太子说之王家屏入阁,忤帝意,削籍归乡里。还无锡,再兴宋杨时讲学所之东林书院,与同志高攀龙集诸生讲学,以砥砺气节。东林书院,由是为海内儒者之宗,四方学者集之。讲习之余,必论时事,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最指弹宦官,朝士不得志者,遥相应和,东林之名大著。其后考功郎赵南星、左都御史邹元标罢官,因归乡里讲学,海内目顾、赵、邹三人称三君子,其名行声气,耸动天下。其徒总称东林,自相标旁,称为清流,负气节,抗政府。凡曰东林者,不必皆为君子,其因不得地位而不平,以攻击当道为快之伪君子亦不少。当时廷臣亦互立朋党,关预时政,有祭酒汤宾尹等所率之宣昆党,言路有齐、楚、浙三党,就中齐党之势最盛。御史者,天子之耳目,所以弹劾大臣之奸邪、小人之构党、百官之贪滥者也,考察权限,与吏部共司黜陟;大狱重囚,刑部大理寺共会鞠,又有直奏政治得失、军民利弊之权。至于六科给事中,则所以封驳制敕之得失,凡大事之廷议,大臣之廷推,大狱之廷鞠,均得预闻。万历末年,彼等滥用此权,其风尚以抗章讦发、弹劾阁臣为能,以致酿成阁臣、言官相水火之局,而神宗耽于宴安,内外一切奏章不省,又为致此之大原因,满廷臣僚,无由仰见圣断,遂借党势而行其意。万历三十六年,阁臣补缺,顾宪成与阁臣叶向高、孙丕扬等,推巡抚凤阳都御使李三才。廷臣、宦官反对之,宣昆、楚、齐相结托而挫之,彼等益攻东林,终创大东、小东之说,目东宫常洛为大东,称东林为小东,以排斥异己为能事,大僚非其党者不能安于位,当时有虎豹之称。每六年吏部行京察大典,阻扰部议,无所不至。万历三十九年之祭典,尚书孙丕扬与侍郎王图等计议,大黜宣昆党,遂起非常之争,孙丕扬亦以失意者之攻击,辞职而去。万历四十年,以东林反对党之赵焕代之,至尚书郑继之之时,反对东林益甚,遂有丁巳之京察,一时清流与彼党异趋者,悉废锢焉。
梃击、红丸及移宫
此三案亦言论之争点也。梃击者如前所述,神宗久不立太子,及群臣数请立太子,不得已,于万历二十九年册立常洛为太子。然郑贵妃尚谋立其子福王常洵不止,太子之地位甚为孤危,群臣又奏请福王就藩不已,神宗终以四十二年,令福王赴河南。翌四十三年,有名张节者,携木梃入太子慈庆宫,击伤门者,幸张节于前殿就缚,太子得无事。刑部郎中胡士相以疯癫具狱,提牢主事王之寀侦知为郑贵妃宫内马三道等所嗾使,中外皆谓出于贵妃弟郑国泰之谋。贵妃哀请于太子,神宗执太子之手,责群臣以离间父子之恩爱,太子以为疯癫之行为,不深介意,磔杀张节,远流马三道等,其事乃解。 红丸之事,次此而起。此非起于万历之朝,但与梃击之问题,实相关联。神宗于万历四十八年死,太子常洛立,是为光宗。即位数日病,郑贵妃使宦官崔文升进药,体益不适。阁臣方从哲,使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红丸,病势俄革,翌日遂殂。方从哲称遗旨与李可灼以银币,世人颇疑李可灼,御史王安舜弹劾方从哲轻荐狂医,又赏之以自掩,给事中惠世扬数从哲十罪三可杀,从哲遂辞职。天启初,礼部尚书孙慎行,谓以非太医之李可灼,进不知何药之红丸,追劾从哲有弑逆之罪,红丸之争端又起矣。 移宫一案,当光宗死时,郑贵妃所进之李选侍,在乾清宫与宦官魏忠贤密谋拥立皇长子以自重,阁臣刘一燝等夺皇长子,急于文华殿举立太子式,次奉之于乾清宫。左光斗、杨涟等以为非嫡母生母之李选侍,尊居于内殿之长清宫,太子反退处于慈庆宫,劾为不法。李选侍不得已,移于哕鸾殿,太子正位于乾清宫。然移宫之时,李选侍侍者魏忠贤等,盗出内府私藏金宝,因法司案治甚急,刘一燝等以为虐待先朝妃嫔,故为流言,御史贾继春奏请奉安李选侍,帝责其妄议而削籍云。
第十二章 太祖死于疮痍
廷议之弊
明廷自广宁败绩之后,言论纷纷,为战为守,皆无定议,尚方之剑,下赐于廷臣者几次。赐尚方剑之意,在许阃外之将相,有专断之权,然中央政府之言论,仍得掣肘,边臣终不得何等之实权。以军国大事付之于文官口舌,如之和何其可?言战言和,徒供朋党上之问题,以为是非耳。吾人前述熊廷弼因言官弹劾去任,未几而辽河以东失陷;辽阳既陷,朝廷再起廷弼,党论又纷纷发生矣;廷弼方竭力辩驳之间,又丧失山海关以东矣。而明人尚不觉悟,以为边疆之事,武备必不劣于敌人,就中新自葡国输入之火器,虽可以寒敌人之胆,然以无定见之设施,逐岁变移,使敌得乘虚而入,又乌得不败耶?故谓明人之败,虽由于军备、财政,而实由于议论者,非过甚之言也。
王在晋政策之评论
自王化贞败归,有欲以山海关为防御地者,有欲以关外作防御地者,是非之议,喧扰不已。及王在晋出为经略,在山海关外数里地之八里铺,造新城,与关之旧城对峙,设重关,计划已成。先是,广宁败兵西走之时,有袁崇焕者,独策马出山海关还,扬言于朝曰:“与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朝廷奇其才,擢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散兵。崇焕终不欲奔走于在晋之下,乃对八里铺筑城一事,极力反抗之。在晋为人未始无远略,有劾以十三山难民满数万,而彼仅救出六千人者,其实彼对于辽东之难民,颇虑无处置之方。以吾人观之,彼于明季之财政,尚能知其情形,彼所谓“财政之濒于危殆,比奴酋尤可畏也”。彼于天启之初,要求辽东兵饷八百余万,乃于地租附加税每亩加编七厘,止得四百万两;且默察各地方,对于士兵之动员,已加赠之新税,并进而顾虑人民之负担,其影响所及若何。彼以为处置难民之难,更甚于外敌也。彼上封事谓:“袁崇焕每曰:‘我不惜身命。’予应之曰:‘身命与封疆孰重?’予乃令彼往前屯安插辽民,四鼓入城,夜行入荆棘蒙茸、虎豹潜伏之地。予未尝不壮其气,而深虞其轻进也。予又尝谓今岁甲兵具备,明年伺敌隙,可袭广宁。然必有恢复全辽之力量,而后广宁可复;有灭虏之力量,而后全辽可复。否则得而必失,徒启无穷之争,而遗不了之局耳。故予之亟亟守山海关者,非以关门自划也。”其反驳八里铺之议,则答曰:“中前所在山海关东三十五里外,前屯在七十里外,觉华岛在二百里外,予未尝不发兵守备。然屯大兵于此等地方,所忧更甚,万一此等之地,陷于敌人,吾等直有开关门而容纳逃兵耳。且乌合之兵,不足守此等要地,间谍不可恃,兵器粮饷不可继,又将奈何?予非敢以山海关为限也,顾国力不足也。”彼之言皆老成持重之见,非出臆断。自一面观察之,固不合于兵家攻守之见,是以在晋之议,不为少壮者流所悦。自彼去后,八里铺之议遂寝,明国乃采袁崇焕之议,而倾全力于宁远城及觉华岛矣。
袁崇焕与宁远城之守备
守宁远之议,虽由于崇焕之建言,而热心主张之者,不得不推兵部尚书孙承宗,崇焕所以能自展其才力者,一赖承宗之援助。觉华岛为横于今宁远城西南海中之岛屿,崇焕以此岛为贮积粮饷之根据地,置水师,而航路可通山东及朝鲜,有机可乘,则溯辽河而袭敌,至宁远城,则足以遮断敌之来路,彼于是倾全力以筑城。天启三年九月,孙承宗决守宁远,先命祖大寿筑城。大寿度朝廷不能远守,仅筑十分之一,且疏薄不中程。崇焕至,乃定规制,高三丈二尺,雉高六尺,趾广三丈,上二丈四尺,命诸将分筑,以翌年完工。直接辅助此事者,乃名将满桂也。于是崇焕就职,誓于城共存亡;又能抚将士,部下乐为尽力。天启五年夏,崇焕分遣将士于锦州以东地。当时之宁远,于辽西最为殷富。十月,孙承宗罢,高第代之,谓关外必不可守,又令尽撤锦州诸城守具,移其将士于关内。崇焕争之不听,第意坚甚,并欲撤宁远、前屯二城。崇焕曰:“我已前言之矣,官此当死此,我必不去。”第无以难,乃撤锦州、右屯、大小凌河及松山、杏山、塔山等守具,驱屯民入关。明廷朝令暮改,莫甚于此。自是山海关数百里之地,再遗弃于境外,惟宁远孤城,孑然仅存耳。袁崇焕、满桂等,何所挟持以待常胜之敌耶?太祖谍知经略易人,以天命十一年(天启六年)正月,大军西征。
太祖负重伤
金国前者利用熊廷弼之去,而略取辽河以东;今又利用孙承宗之去,直思夺取山海关。彼视宁远城之守备,以为不值铠袖之一触。太祖此次之兵数,不下十万,可谓倾国之师。正月二十三日,太祖进下辽西诸城,遂越宁远五里,横截山海关大路而驻营。太祖先遣放俘囚,劝袁崇焕降,告曰:“我将兵三十万来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若降,即封以高爵。”崇焕答曰:“汗何故遽尔加兵耶?锦州、宁远二城,乃汗遗弃之地,我修治之,义当死守,岂有降之理耶!所云来兵三十万,料不过十三万,予亦岂少之哉?”不从命。集满桂、祖大寿等将士誓死守,刺血为书,激以忠义,将士感奋,咸请效死。乃尽焚城外民居,悉令入城中,逃者处斩。崇焕此时守城,其确以为可恃者,葡国新输入之多数巨炮,及善于施放火器之闽卒,彼所视之如生命者也。二十四日午前二时,太祖之兵,攻城之西南隅,被火炮击退,乃凿城根以攻之,又不成。城兵见敌有怯色,乃携棉花、火药,进而烧敌之战车。翌日又攻城,终不能克。据清记录,则此时损伤游击二人、备御二人,兵五百。太祖谓诸贝勒曰:“予自二十五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宁远一城,不能下耶?”不怿累日。其实太祖已负重伤,此役朝鲜使者在城中,就所亲见者记其事,比明之记录更详,今录于左: 我国译官韩瑗随使命入朝,适见袁崇焕,崇焕悦之,请其入阵。崇焕战事节制,虽不可知,而军中甚静。崇焕与三数幕僚闲谈,及报贼至,崇焕乘轿至战楼,又与瑗等谈古论文,略无忧色。俄顷放一炮,声动天地,瑗惧不能仰视,崇焕笑曰:“贼至矣。”乃开窗,见贼兵蔽野而进,城中了无人声。是夜贼入外城,盖崇焕预空外城,为诱入之地也。贼并力攻城,又放大炮。城上一时举火,明烛天地,矢石俱下。及战方酣,从每堞间推出甚大且长之木柜,半在堞内,半出城外,柜中伏甲士,俯下矢石,如是数次。又从城上投枯草油物及棉花无数。须臾地炮大发,土石飞扬,火光之中,见胡人与胡马无数,腾空乱堕,贼大挫而退。翌朝,见贼队拥聚于大野之一边,状如一叶。崇焕遣一使备物谢曰:“老将久横行天下,今日败于小子,岂非数耶?”奴儿哈赤先已负重伤,及是供礼物及名马回谢,而约再战之期,因懑恚而毙。 太祖乃仅焚掠觉华岛而班师。自古兵骄必败,太祖之攻宁远,实为疏忽。太祖兵法有曰:“攻城必操胜算而后动,若攻之不能拔,反损兵气。”今一旦自蹈覆辙,此所以自夸勇智之太祖,不胜其悔恨之念也。彼欲医此伤疮,是岁七月,乃赴清河,浴于温泉,乘舟而下太子河,派人召大福金来。福金者,后妃也。至距沈阳四十里叆鸡堡而殂,年六十有八。然太祖之柩未冷,宫廷之间,又演出惨剧。据《清实录》曰:“太宗之母,出自叶赫。福金死后,太祖立乌喇之满大贝勒女为大福金。大福金美丰仪而心术不端,颇拂太祖意,虽有机巧,皆制于太祖。太祖以己死后,必有扰乱国政之忧,预书遗诸贝勒曰:‘我死后必以之为殉。’诸贝勒以遗命告大福金,福金不愿从死,语颇支吾。诸贝勒坚请之,大福金遂著礼服,饰以金玉珠翠珍宝之物,涕泣谓诸贝勒曰:‘吾年十二侍先帝,今二十有六年,何容相离?但吾二子多尔衮、多铎共幼,幸恩养之。’大福金遂殉死,年三十有七,与上同殓。殉太祖者,此外有阿济根、德因泽二庶妃。”大妃乌拉纳喇氏,虽曰继母,然太祖之正妃,诸贝勒之母也,乃以父之遗言为质,共要请而置之于死,未免不孝矣。清朝之记录,于当时真情,颇为掩饰。乾隆时重修实录,乃全删之。吾人推求其故,当由于太宗争夺汗位,出此隐谋,谓出于太祖之遗言,其实与事实适相违反也。就朝鲜所闻,则太祖临死时谓贵永介曰:“九王当立而年幼,汝摄位后,可传九王也。”贵永介以嫌疑,遂让洪太氏。贵永介即长子代善;洪太氏即四贝勒,太宗是也;九王即睿亲王多尔衮。是太祖欲以最宠纳喇氏所出之多尔衮继汗位,因子幼母寡,暂以长子摄位,其心苦矣。然而太宗前半生之骨肉相贼,祸因亦自此始。
太祖遗事 (一) 不饮酒 奴儿哈赤平生不嗜酒,此于太宗诫侍臣语,引太祖行状知之。 (二)举贤才 世所传太祖训言,不免稍出于后人之文饰,然彼抱名世之才德,固无疑也。尝训群臣曰:“君为天所立,臣为君所任。国务殷繁,必得众多贤才,量能而授职。天下之全才无几,一人之身,有所知有所不知,有所能有所不能。故勇能攻战者宜使治军,优于经济之才者可使理国,博通典故者可咨得失,娴习仪文者可襄典礼。当随地旁求,列于庶位。”又曰:“尝闻古训,心贵正大。予思心所贵者,诚无贵于正大。卿等荐人,勿曰舍亲而举疏,当不论家世,不拘门第,举其心术正大者,其一才一艺之士,亦国家之所需也,其人若堪辅弼大业,急宜显陟。” (三)即位之训言 天命元年正月,太祖即位,训贝勒大臣曰:“闻上古至治之世,君明臣良,同心同济,惟秉志公诚,能去其私,天心必加眷佑,地灵亦为协应。盖天无私而四时顺序,地无私而万物发生。人君无私以修其身,则君德清明;无私以齐其家,则九族亲睦;无私以治其国,则百姓又安。是以万邦协和,亦不外于此。为治之道,惟在一心。”又谕群臣曰:“贤臣翊赞朝廷,必本忠诚之心,视国家如一体,质诸天地而无惭。盖忠诚而慈惠,则利济必周;忠诚而敏速,则庶务就理;忠诚而武勇,则克敌奏功。施之凡事,皆可胜任。若慈惠而弗忠诚,施与必不公平;敏达而弗忠诚,更张适滋纷扰;武勇而弗忠诚,轻敌寡谋,益取败而致乱,才具虽优,动辄得咎。故明君治国,务先求忠诚之人而倚任之也。”又谕曰:“君德明则贤臣悦,君德暗则贤臣忧。人君智虑未周,必咨询嘉谋谠论,听而受之,然后称睿哲之主。人臣有闻,即以入告,且尽言规谏,乃可谓忠诚。夫事方兴而即谏者,上也;事以定而后谏,下矣,然犹愈于不谏。求忠诚于直言,有不裨益治道者乎?”又谕贝勒曰:“用人之道,宜因人用之。有善于征战者,惟用以征战,不可私自驱策。若机密之地,必择谨慎端方者处之;辞命之任,必择言语通达者委之,俱随才器使可耳。” (四)兵法及军令书 太祖之兵法书,据天命三年四月谕贝勒大臣之命令,可窥其兵法及军令之概要,其言曰: 凡安居太平贵守正,用兵则以不劳己、不顿兵、智巧谋略为贵。若我众敌寡,我兵潜伏僻地,勿令敌见,少遣兵诱之,如其来,则中吾计也;不来,则详察其营垒远近,远则厚集兵力,近则直薄营门,使彼自拥塞而掩击之。倘敌众我寡,勿遽近前,宜稍退以待众军。众军既集,然后求敌所在,审机宜而决进退,此野战之法也。至于城郭,当视其可拔者进攻之,否则勿攻,倘攻之不克而退,反损名矣。夫不劳兵而胜敌者,乃足称为智巧谋略之良将;若劳兵力,虽胜无取。盖制敌行师之道,自居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斯善之善者也。每一牛录,制云梯二,出甲二十以备攻城。凡军士自出兵日之班师,各随牛录勿离,如离本纛,执而诘问之。管甲喇、管牛录官,不以所领法令申诫军众,各罚马一匹。若论之不听,敢违军令者处死。凡有委任职事,自度果能胜任则受之,不能则辞。盖成败关系,非止于一身,如不胜任,强而受之,则率百人者百人之事败,率千人者千人之事败,国家之患,莫大于此。凡攻取城郭,不在一二人争先竞进,若一二人轻进,致受重伤者无赏,纵殒身亦不为功;迨列阵已定,争先登城,方录其功。有一二人先登破城,即驰告本旗大臣,俟一军毕登,然后鸣螺,俾众军听螺声而并进。 (五)太祖朝之汉人
辅翼太祖之事业,称开国佐命之功臣,费英东、额亦都、扬古利等,皆女真人之酋长也。至于范文程,则久参太祖帷幄,特宜注意。文程字宪斗,沈阳人,本宋文正公仲淹后,少而颖敏沉毅,读书通大义,诸生也。天命三年,杖策谒太祖于抚顺。文程果为文正裔否,不能无疑,然颇通达政治。。是时抚顺之守御李永芳降,尚公主,范、李二人为赞太祖开国庙谟之汉人代表,但太祖尚不甚利用汉人者,此亦当时之情事,不得不然也。至太宗时,则利用汉人之策盛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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