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六十一

卷第六十 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 卷第六十一
宋 司马光 撰 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绍兴刊本
卷第六十二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六十一

  书启四

   莒张砥先生书

   荅陈师仲监簿书

   荅李大卿孝基书

   与吴相书

   荅蒋中舎深之祖纶淳化中为永康军判官死蜀冦

   荅郭纯长官书

   荅陈师仲司法书

   问景仁以正书所疑书

    荅张砥先生书

八月二日涑水司马光白张君先生辱书示以所著

春秋传士大夫不以经术为事久矣足下独能治春

秋三十年成书三十万言是古之儒者复见于今日

也钦仰咨叹无有穷巳足下自谓天以圣师之道厄

日引久而阴有所相若非己意之所自出者光经术

素浅于春秋尤所不通虚辱足下之赐读之累日不

能识其涯涘又乌暇知其得失敢错论议于其间哉

至于建白于上乞废三传之学而行足下之书以伸

千载圣人未明之意此尤非光之所敢任也不胜惶

悸之剧其书谨再拜封纳请更择能通春秋学有大

名居高位可以副足下之求者而从之幸甚幸甚不

宣光白

    荅陈师仲监簿书

九月十八日涑水司马光再拜陈君监簿足下金州

人来辱两书以能出处见期未相识为恨光实何人

敢受此赐反仄愧汗无地自处光性愚陋颇好读古

人书闻君子之风亦知慕之而未能至睹小人所为

亦知耻之但恐未能免耳曏蒙朝廷猥加収采尘污

侍从预陪国论讫无铢两之𥙷俄又擢寘枢庭譬如

有人举万金之重加稚子之背彼必走而避之万金

非不贵也然走而避之者知其非任故也此乃物理

之常乌足谓之贤哉今以衰病自求便安朝廷未弃

之田里尚縻以一官赐之廪禄使饱食安坐自放于

丰草长林间乃圣主之至仁鄙夫之大幸岂敢效古

之人以道不行而自藏哉恐足下传闻之误而奖借

之过诚不敢自保恐万一它日䧟足下于不知言之

责以重老朽之罪是敢辄自陈叙浼渎聦明庶几识

察而巳光虽未获侍前三复足下书及所示文编语

高而气直才美而志大其向往钦服之心固非笔札

所能尽也不宣光再拜

    荅李大卿孝基书

光再拜昨晚暂得请见经𪧐起居何如适辱诲笔承

朝夕往河清不得再诣辞千万以保摄为祷大卿平

生以保摄为事计其专勤举丗无伦然光区区犹有

所献者譬如举轻尘以禆泰山虽不知量志在忠益

而巳光闻一阴一阳之谓道然变而通之未始不由

乎中和也阴阳之道在天为寒燠雨旸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在国为礼乐

赏刑在心为刚柔缓急在身为饥饱寒热此皆天人

之所以存日用而不可免者也然稍过其分未尝不

为灾是故过寒则为春霜夏雹过燠则为秋华冬雷

过雨则为霪潦过旸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则为旱暵礼胜则离乐胜则流

赏僣则人骄溢刑滥则人乖叛太刚则𭧂太柔则懦

太缓则泥太急则轻饥甚则气虚竭饱甚则气留滞

寒甚则气沉濡𤍠甚则气浮躁此皆执一而不变者

也善为之者损其有馀益其不足抑其太过举其不

及大要归诸中和而巳矣故阴阳者弓矢也中和者

质的也弓矢不可偏废而质的不可远离中庸曰中

者天下之大夲也和者天下之逹道也致中和天地

位焉万物育焉由是言之中和岂可须㬰离哉昨日

闻大卿言臓腑素有冷疾湏至服𤍠药今则遍身生

疮疥手足时瘈疭疑有风邪尚欲以乌头治之光虽

略曽以所见贡闻又恐侍坐之久尊体疲倦不敢毕

其辞而退窃以大卿勤养生之术数十年而犹有冷

疾者殆食素膳太多故也彼笋簟乳腐面滓豆炙性

大寒而滞𰚾光见人多食之致脾胃虚弱胀满滑泄

面目浮肿腰足沉重者前后非一矣天生万物各有

所食苟不得其所食则不能全其生人为万物之灵

兼𬞞榖酒肉而食之乃其常性也酒肉者所以扶衰

养疾不可废也大卿绝酒肉而专素膳为日巳久此

其所以有冷疾也既得冷疾复以𤍠药攻之闻大卿

所服之药皆躁悍酷烈它人莫能近口此其所以失

中和也中冷则为羸瘠靣肿外热客于肌肤则为疮

疥流于筋脉则为瘛疭光虽不暁医以阴阳之理推

之殆不远矣不胜𣢾𣢾之愚欲望大卿自今罢素膳

屏热药静虑以适神潜心以实下起居饮食造次湏

㬰不少离于中和试行之旬月窃谓所苦不湏攻疗

必自去矣若旬月无效弃黜其言可也光以托契义

之旧仰徳名之熟虽得见尚新所居连墙而往来不

数然爱重之心过于朝夕握手接𰯌者矣是以敢辄

献尽言幸㠻裁察不宣光再拜崇福大卿

    与吴相书

光启光愚戆迃僻自知于丗无所堪可以是退伏散

地苟窃微禄以庇身保家而已近闻道路之人自京

师来者多云相公时语及姓名或云亦常有所荐引

未知虚实光自居洛以来仕宦之心久巳杜绝在少

壮之时犹不如人况年垂六十须发皓然视昏听重

齿落七八精神衰耗岂复容有干进之心但以从游

之久今日特蒙齿记感荷知已之恩终身岂敢忘哉

顾惟相公冨贵显荣丰备巳极光踈冗之人无一物

可以为报惟忠信之言庶几仰酬盛徳之万一耳伏

惟明主历选周行登用人杰以毗元化以光不敢忘

知已之心知相公必不轻孤于明主也𥨸见国家自

行新法以来中外恟恟人无愚智咸知其非州县之

吏困于烦苛以夜継昼弃置实务崇饰空文以刻意

为能以欺诬为才闾阎之民迫于诛敛人无贫冨咸

失作业愁怨流离转死沟壑聚为盗贼日夜引领冀

朝廷之觉寤弊法之变更凡几年于兹矣相公聦明

岂得不闻之邪今府库之实耗费殆竭仓廪之储仅

支数月民间赀产朝不谋夕而用度日广掊敛日急

河北京东淮南蜂起之盗攻剽城邑杀掠官吏官军

巳不能制矣若不幸复有方二三千里之水旱霜蝗

所在如是其为忧患岂可胜讳哉此安得谓之细事

保其必无而恬然曽不以为意乎贾𧨏当汉文之丗以

为譬如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固

谓之安若当今日必谓之火已然而安𥨊自若者也

昔周公勤劳王家坐以待旦跋胡疐尾羽敝口瘏终

能为周家成太平之业立八百之𧙓身为太师名播

无穷子孙奄有龟蒙与周升降王夷甫位居宰辅不

思经国专欲自全置二弟于方镇以为三窟及晋室

阽危身亦不免然则圣贤之心岂皆忘身徇物不自

为谋哉盖以国家兴隆则身未有不预其福者也顾

众人之识近而圣贤之虑远耳如相公之用心固周

公之用心也今若法弊而不更民疲而不恤万一䑕

𥨸益多蜂虿有毒则窃恐庙堂之位亦未易安居虽

复委远机柄均逸外藩外藩固非息肩之处乃至投

簪解绂啸傲东山东山亦非高枕之地也然则相公

今日救天下之急保国家之安更无所与让矣救急

保安之道苟不罢青苗免役保甲市易之法息征伐

之谋而欲求其成效是犹恶汤之沸而益薪鼓橐欲

适鄢郢而北辕疾驱也所求必不果矣欲去此五者

而不先别利害以寤人主之心则五者不可得而去

矣欲寤人主之心而不先开言路则人主之心不可

得而寤矣所谓开言路者非如曏时徒下诏书使臣

民言得失既而所言当者一无所施行又取其稍讦

直者随而罪之此乃塞言路非开之也为今之要在

于辅佐之臣朝夕启沃唯以亲忠直纳諌争广聦明

去壅蔽为先务如是政令之得失下民之疾苦粲然

无所𨼆矣以圣主睿明之资有贤相公忠之助使谠

言日进下情上通则至治可指期而致弊法何难去

哉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今病虽巳深犹未至膏肓

苟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尚有返掌之易失今不

治遂为痼疾虽邴魏姚宋之佐将未如之何必有噬

脐之悔矣相公读书从仕位至首相展志行道正在

此时苟志无所屈道无所失其合则利泽施于四海

其不合则令名高于千古丈夫立身事君始终如此

亦可以为无负矣光切于报徳贪尽区区不觉辞多

光惶恐再拜

    荅蒋中舎深之祖纶淳化中为永康军判官死蜀寇

光启承垂示先都官𦘕像记沈公论之巳详殆无以

加古之人谁不死惟得其所为难故国君死社稷大

夫死众士死制各死其所受礼也为臣事君不计位

之高卑恩之厚薄知之浅深苟在其职死之义也方

蜀冦之炽守臣军帅弃地与众而逃者多矣先都官

独以文吏在下位力战死之其于礼义非知之明守

之笃能如是乎可谓得其所矣沈公既叙其忠孝光

又述其礼义然忠孝礼义亦相与为表里者也光再

    荅郭纯长官书

光启去岁十月蒙惠书足下所治路僻光闲居难值

便人以是期年不𫉬修报然中怀耿耿未尝暂忘潘

司录来又辱书且愧且感霜秋公馀喜聆安善所示

会统稽元图贯穿千馀载前贤搜罗所不至者纎悉

尽备靡有阙遗非夫好学之勤用意之精谁能臻此

钦服钦服光学踈识浅于正闰之际尤所未逹故于

所修通鉴叙前丗帝王但以授受相承借其年以记

事尔亦非有所取舍抑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也于汉昭烈之立尝著论

以述其事今并录呈可以见其不敢专矣夫正闰之

论诚为难暁近丗欧阳公作正统论七篇以断之自

谓无以易矣有章表明者作明统论三篇以难之则

欧阳公之论似或有所未尽也欧阳公谓正统不必

常相継有时而绝斯则善矣然谓秦得天下无异禹

汤又谓始皇如桀纣不废夏商之统又以魏居汉晋

之间推其夲末进而正之此则有以来章子之疑矣

章子𥙷欧阳公思虑之所未至谓秦晋隋不得与二

帝三王并为正统魏不能兼天下当为无统斯则善

矣然五代亦不能兼天下与魏同乃独不绝而进之

使与秦晋隋皆为霸统亦误矣足下离之更为异䓁

斯又善矣然则正闰之论虽为难知经三君子尽心

以求之愈讲而愈精庶几或可以臻其极乎是以古

之人贵于切切偲偲良有以也如光者蠢愚冥顽安

足以窥三君子之藩篱而敢措一辞于正闰之间窃

惟足下录此书以相示盖亦有切切偲偲之志非欲

光为诺诺之人也刍荛之言明者择焉光辱足下之

厚意岂可逆自鄙薄不倾胸腹之所有以尽布于左

右而求采择乎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先儒谓秦

为闰者以其居二代之间而非正统如馀居两月之

间而非正月也夫霸之为言伯也古者天子立二伯

分治天下诸侯周衰方伯之职废齐御名晋文能帅诸

侯以尊周室故天子𠕋命使续方伯之职谓之霸主

而后丗学者乃更以皇帝王霸为德业之差谓其所

行各异道此乃儒家之末失也今章子以霸易闰以

失为得恐不足遵也夫统者合于一之谓也今自馀

以下皆谓之统亦恐名之未正也又蜀先主自言中

山靖王之后而不能举其丗系后唐出于沙陀姓朱

邪氏唐赐之姓明宗复非庄宗之族清泰又非明宗

之子李升起于厮役莫知其姓或云湖州潘氏子李

神福俘之以为僮仆徐温匄之以为子及称帝慕唐

之盛始自言姓李初欲祖吴王恪嫌其诛死又欲祖

郑王元懿命有司检讨二王苗裔有司请为恪十丗

孙昇曰历十九帝十丗何以尽之有司请以三十年

为一丗议后始定足下云蒙先丗之烈者谓之馀今

三家皆谓之馀可乎且馀者岂非谓承正统之馀也

今刘知远谓之闰而刘崇谓之馀可乎又凡不能壹

天下者或在中国或在方隅所处虽不同要之不得

为真天子今以曹魏刘石二赵苻姚两秦元魏高齐

字文周朱梁石晋刘汉郭周为闰孙吴刘宋二萧齐

梁陈慕容燕赫连夏为偏李蜀吕李秃发沮渠西凉

乞伏秦冯燕扬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吴王孟两蜀广南汉王闰为僣三者

如不相远然愿更详之彼符氏姚氏与慕容氏赫连

氏与拓跋氏一据閞西一据山东与高齐宇文周何

以异乎又凡天禄之不终者传丗不传丗等耳王莽

⿱𫂁么 -- 篡𥨸天下尝尽为之臣者十八年与秦颇相类非

四夷群盗之比也则天乃唐之母后临朝称制与吕

后无殊但不当革命称周耳其后子孙相继有天下

不得谓之不终其身今与王莽同谓之伪亦似未安

也凡此数者皆愚陋之所见未必中理愿足下采其

区区之心而不以为罪幸甚幸甚光再拜长官秘校

足下

    荅陈师仲司法书

八月三十日涑水司马光谨复书司法陈君足下辱

书并示先国博家传以为何蕃董邵南之节行不见

于它书独韩文公传而诗之故其名彰彻迨于今谓

光盍亦为传若诗使吾先君之名流布于丗承命悸

栗流污及足何足下比拟之非伦而责望之太过乎

文章自魏晋衰微流及齐梁陈隋羸备纎靡穷无所

之文公杰然振而起之如雷霆列星惊照今古自班

张崔蔡不敢企仰况潘陆以降固无足言故何董之

名附其文而传曏使一妄庸人传而诗之二子于今

尚有闻乎光性愚学踈于文尤非所长今时常为秉

笔者笑敢望传于后乎足下乃使为韩之所为是犹

驱䇿驽马曰必为我追千里之足其果能为之乎借

𠋫光不自知量辄引韩以自况为诗传以叙当丗贤

者之事业必取举丗之唾詈且无所容其身矣诚不

敢自爱大惧汩没先君子之名以重其罪况先君子

潜德遗美二颜既传而评之甚精且详决传无疑光

何所有可以加铢两之重乎惟足下怜而察之光再

    问景仁以正书所疑书

光启晚来蒙惠手笔并㯶扇值相継有客不得即时

修谢前此承示所著正书且垂谕云未安处便与点

窜以景仁之明逹𦒿寿加以平生所致思而得者乃

下问于顽鄙末学如光之比虽古人询于刍荛以能

问不能殆无以逾此何以胜克悚仄悚仄伏读累日

如风雅皆周道既衰诗人追思其盛而歌之閞睢以

兴淑女非兴后妃成康平王康侯皆指其爵谥文王

配上帝终周丗  八蜡不数昆䖝三年之丧不应

二十七月众子在嫡孙亦应传重舜无涂廪浚井之

事韩愈为嫂服期非是凡此之类皆光素所探揣谓

其当然而未敢自信今乃幸与景仁如合符契豁然

决矣至于解利贞者性情也四海困穷柔远能迩皆

先儒研思所未到不胜叹服其间亦有愚昧所未谕

者十馀条或一字笔误无不签出以俟稍暇得侍凾

丈请益卒业前日所留易说系辝注续诗话皆狂简

不揆冝见诛绝于君子者然亦庶几景仁矜其有志

于学痛为鉏治其芜秽明示以坦涂使识所之诣幸

甚幸甚孔子日朋友切切偲偲斯道也亡废久矣靣

相䛕背相訾者出门皆是也非吾人孰当惜之幸冀

留意


温国文正公文集卷第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