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遗老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一
滹南遗老集 卷第四十一 金 王若虚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旧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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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卷之四十一
滹南王若虚 从之
杂文〈诗附〉
揖翠轩赋〈并序〉
沃人崔公有竹轩曰揖翠其子逹之求诗文于士大
夫予亦为之赋云
物之在天下皆妙理之所寓也人之扵物必有所慕而
所以慕之亦必有故也故或取深山穷谷以为家指泉
石风月以为友是岂迂僻矫激不近扵人情诚有得乎
其趣也沃川崔公贤明之属生于𤱶亩而不俗后其居
为园中其园为亭而周其亭以竹丛高映密窗户为肃
森乎其如张绿惟而罗碧玉也夫天壌之闲佳花美木
大有可以娱心而悦目者然公皆不以为可𮗚惟此君
焉是欲对玩吟啸朝夕容与乎其中若与之相忘而不
足此其意果安在哉吾可即之而知其所属独不见夫
此君乎岁暮天寒百物既迍冰雪交摧凄𩙪号振芬香
艶色莫不零落败散至于共尽而无馀而吾此君宛然
自若独立而能神盖其禀扵内者有足恃是以凌乎外
者无所挫自世所难得之物而非夫漫生杂出暂荣俄
朽之常品凡根也而我公慕之则又可因之而得其为
人意其劲挺坚确卓乎不群举世皆怯而我独勇众人
既屈而我独伸浊秽有所不能污险难有所不能乱本
然之气无适而不存也然则公不徒爱其色则取其质
不徒玩之于其目诚体之扵其身若夫披风节月含烟
卧雨千态万状皆公之所外也吾何敢陈呜呼公今逝
矣而子璋嗣吾闻之孝者善人之志而述其事则登
公之堂想其所取扵此君盍亦思所以自属如其庸懦
委靡依违顾忌与时变𨗇一折而瘁岂特厚颜扵此君
亦失公之本意矣
瑞竹赋〈并序〉
东垣有孝友之家曰许氏者兄弟辑睦为一乡最其
居室之南得瑞竹焉由地而上十二节而分为二又
六节而复合君子谓其有以致之也许氏图之以求
文于作者仆辞不𫉬亦漫赋云
天何为者耶视之苍苍诘之宴冥不可得而名日月五
星风雨雷霆寒暑晦冥此虽有所必至而其参乎人者
固可惑也孰知其征万物何为者耶随气而生不择其
地纷纶杂㳫殊状异类怪奇伟丽非常可喜盖无所不
有焉孰知其为瑞然感名之说自古人不废也不惟举
之于其口而又笔之扵其书迹推类附毫厘纎悉以为
不啻如合符虽自信不惑者时出而辨之然亦不敢决
其无何哉人有是行天有是应二者适称足以据而为
证也盖出扵物理之当然合扵人情之至公而其论乃
定许氏之瑞何为而出吾尝考其素而得其实兄弟相
好闺门相辑乡党称其徳谁无兄弟曾是不率妒忌忿
疾以相捡拾阴营私积以自植立至其既极乃绝以析
者皆是也此则上友下敬埙箎其翕始终以之有死无
易我心既孚间言莫入可谓纯正笃寔一出扵自然而
非夫矫饰以求名迹者之所及也惟其同气而异体虽
异体而卒同心故斯竹也始扵一而中为二既二矣而
复合于一也噫许氏之家宜𫉬报者而报又相似则天
意所在犹不可必乎虽然天之扵许氏不应如是而遂
已许氏之为善不应以是而自足亦何必图写镌刻偁
述记录以自美而夸未俗耶吾为之说曰人有因物而
知勉物有因言而加显盖立徳虽扵锡类而传家欲其
及远故夫所以区区扵此而未能忘情者殆亦悯时俗
之己虑后嗣之或替而特以为劝耳顾岂浅哉
寕晋县令吴君遗爱碑
昔予闲居扵东垣闻沃州寕晋有贤令尹民乐其政歌
而舞之声化蔼然愈久益播心窃慕焉既而知其为吴
君公妙也予与之同年而昧其平生独谓君读书为儒
能以壮年取高第此必有以过人而其优为一邑固所
宜者盖秩满来府始𫉬拜之仪度表表望而知其不凡
即之愈深不觉叹服益以所传不诬可信翌日别去予
亦㝷走雕阴三年复来不知君之安所在且为何职居
未几松水之民有乞书其前宰之政者问其主名则公
妙也从而征其寔则曰自吾令下车赋𭛠以平刑罚以
清奸宄不遏而惩仁廉不率而兴煦风 冷槁苏暍醒
民饱而嬉相忘乎无事斯亦古人之至化也盖其刚柔
适中缓急得所勤故不废事简故不民明无不察毫
发莫欺而其宽也又足以有容政是以和而克用又此
其大凡也长上有徳而下不知其罪大矣知焉而无报
罪又甚焉吾侪小人其以报公著之金石大书深刻
昭不朽而垂无极所以报也蕞尔弊邑则唯是之知书
与不书公何损益哉然所以示吾心之不忘则非是莫
可也故敢以托呜呼美矣在他人犹当不辞况吾公妙
哉守令之重尚矣而得人寔难故赤子每不得乳于其
母言良吏者必予两汉然自今考之可以屈指数则若
公妙者岂易得而其民之遇之也顾不幸而可喜耶宜
彼之言不妄而予亦乐为之道也公妙讳微咸平之平
郭人登第于承安之丁已其始任建州军判既以廉陞
故超授寕晋云
真定县令国公徳政碑
为治莫如重守令而令为甚盖其于民最亲而理乱之
原于是乎在也故一县得人则一县之事举在在得人
而天下平也真定剧邑其宰之尤不可非其才云中国
公明敏人也既下车哗者以静悍者以柔𡨚者有以告
听断如神官无留事称异政焉其去也其氏舍之而不
忍挽而留之而不得也思有以纪其遗爱而示其攀恋
之心有倡之而请言于予者曰我公其贤哉自吾身之
所及见与夫故老之所传吾邑凡更几令言令之贤如
公者几人我公而去谁其嗣之吾侪小人徳公之赐而
顾无以报也独欲形容其万一而镵诸石以慰吾心以
传扵天下后世或庶几焉其材具矣敢属之子噫智可
以欺王公而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而不可以
得匹夫匹妇之心事固有非人之所能强致者民至愚
而神者也其心有同然之好恶其口有同然之毁誉有
以服其心则比闾之徒可使之俛首而听命不然国之
得失长上之是非皆将喧嚣谤议扵其下盖有谤之而
不信劫之而不从者孰谓其可以强之而使吾誉之哉
予近始识公而闻其名者旧矣昔者既尝为府𠫵军声
华蔼然为前后之冠民既已像而祠之碑而颂之矣至
扵去而之他复来而治此莫不皆然未至而人傒之既
至而人安之去则思之而不能忘此果何从而得耶合
一人之情易也至于一邑而昏然兹不难哉合一邑之
情易也至于所至而皆然兹不难哉是必有大过人者
而非可苟也而羿之注矢左右俯仰皆可以命中而庖
丁之㳺刄批𨻶𨗳窽无非理闲之自然何独至扵为政
者而疑之哉公之迹足以耸动人之耳目而脍炙其口
者甚多列而著之非惟烦不可举而且复害公之全故
独论其能得斯民之公心与夫所至皆然者以见之其
亦足矣噫无寔之誉君子不以为荣无寔而誉人君子
谓之愧辞若公者殆可以为荣而予亦庶乎其无愧也
哉
王氏先茔之碑
王氏之先谱亡不可考世居鹿泉农隐不仕其最近者
讳杰字美始知读书今行军𠫵谋守道之父也好古
乐善而尚气轻财务周人之急教其子弟一以孝友忠
言里闬少年有悍戾不率者亦必委曲镌谕使之改而
后已由是中外重之兄咏早世二玠瑀藐然可怜公
亲抚视以至成人而玠为名进士夫人李氏温雅慈祥
偹诸妇徳与公俱以上夀终所生三子其仲则𠫵谋君
也未冠失怙近扵家累屈迹刀笔中贞祐𥘉宣抚司以
人望选充本县尉时甫离兵火遗𥠖反侧未安而为长
吏者方贪残以逞一日众变自令丞以下悉肆至君侧
肩拜而欢呼曰恶者除之善者𫯠之可也保我百姓非
公而谁即以县事归君未几改主真定簿今万户史侯
之立君劳为多擢庆原军节度副使㝷复召置幕中恩
顾益𨺚遂专腹心之寄君资豪爽而恺恺多可见者皆
悦而亲侯既以硕徳宏量高出一时而君复以忠厚济
之政简风恬远迩咸赖其从征四方一军所至独多全
活率君力也平居喜宾客车骑盈门穷日夜不厌有孔
北海之风而于文士尤厚𭣣𭣄荐延惟恐不至搢绅以
为依归侪类或讥其太过而不屑也故言河朔从事之
贤者君为称首焉一日语夫人程氏曰吾出微贱才能
勲业无逾人者夤縁幸会骤至显荣非祖考之灵其何
以及此而坟垅萧然没没扵蓬藜榛𣗥之间狐兔杂居
殆不忍视吾罪大矣每一念及未尝不痛心疾首今将
具礼而新之庶几死可以瞑目程素刚明因力赞曰斯
亦妾之素志也诚不可缓于是戒徒命工更其宅兆増
之垣墉以至凡五服内而未葬者皆次第而迁附焉
然后完美可𮗚无复遗恨既而又曰古者墓有碑碑有
文所以垂世也而未之具犹为阙典乃以其辞来请予
于玠为同舍生于君为门下客情亲契厚势不得辞𥨸
惟追远之说鲁语存焉报本之义礼经著焉此天理人
伦之至而名教之所先也为人后者生尽爱敬死极哀
戚立身扬名以显其亲宜若足矣而又思所以致美乎
松楸而増光乎泉壌表其行寔大书深刻为不朽之说
使夫耒者顾瞻想像歆羡而咨嗟岂非所谓追远报本
者固不能已邪王氏之善既当为之发而参谋君
孝徳始终尤不可不纪乃叙其大略而系之以铭曰
冈阜在后涧溪在前繄王氏之阡有閟其室既完既
坚有岿其碑是磨是镌不有所肇孰开其先不有所继
孰大其传徳厚流光理亦宜然于以昭之于千万年
李仲和墓碣铭
若虚有心契曰李君讳仝字仲和博州高唐人孝扵亲
顺扵长仁扵仆妾其待朋友尤推诚尚气节确乎可托
以死也然性介少谐合素不为乡曲所重径行直视傍
不睹太山轻薄子𭟼侮其后而不之觉人以为痴而𥬇
靣目严冷疏扵礼貌箕踞𥘵跣不能一作谨媚状向人
人复以为傲而怒志大论高以匹夫忧天下毎欲危言
叫阊阖以取时名而不计其利害人又以为怪而哀然
仲和俱不屑也明昌闲予以从师客县中闭门索居不
妄应接而思与跌宕不羁之士㳺既得仲和语合意豁
然大适为忘形交久之益亲一日不见相觅如求亡仲
和好古文而尤喜论诗讥弹激赏中其美疵睥睨侪流
鲜能满其意者始以词赋干有司累不合既易经学遂
克取高捷惊人㝷复龃龉然志愈厉气不少哀谓富贵
终可致后去家㳺京师遍谒一时钜公显人闲投之以
所业兾幸撼动借声势因有所谐卒不售也予与仲和
别十年阅人益多𮗚交态益熟而思仲和益深日在雕
阴尝得其手书并杂著盈览之太息怅然有怀以为
昔人相忆或千里命驾东垣去齐西非甚远平居多暇
独不能一径往握臂道胸臆何耶秩满东还当必遂此
心若复不𫉬兹则有数归及相台或告仲和卒矣且曰
渠比从事浮屠学参究孜孜自以有得既又习辟榖法
因不食死仍说偈言以辞世云呜呼仲和素嗜杂学闻
辄欣慕予尝力排之能折其口而不能夺其心也其竟
以是终乎予愧仲和见遇之厚而无以报怜其有大志
而卒穷不偶恨其思之十年欲一复见而弗果乃书其
行已之㮣而为之铭将寄其家俾刻诸其墓以写吾心
以传诸后世以慰仲和之灵焉仲和无子取其兄子为
后春秋若干卒扵某年某月日而葬以某月日铭曰
维世之交其道以市𫞐奔利合否焉则止靣而不心
滔滔皆是有不其然如吾李子不幸短命死矣
故朝列大夫刘君墓碣铭
东垣刘君讳某字鼎臣予之执友也高才博学以词赋
为名进士兴定五年举天下第一授应𫯠翰林文字时
关右攘鄜畤兵帅臣纥石烈承诏往援表君从事
执政难之不得已乃遣至则城䧟遂不知所终今二十
年矣其家以岁月既深理穷望绝惧夫魂爽之无依也
扵是招之以葬于先茔而请予铭其墓义不可辞则为
叙次而铭之君资可爱幼而老成接物温温𥬇谈有味
见者皆悦而亲𥘉自以所业过人意气锐甚谓当立取
荣名而数奇不偶累举未从一时侪辈𭣣罗殆尽至扵
后生新进亦往往先登而君欎𣻉如故继遭䘮乱生理
日艰晚逹汴梁𦆵试充史院书写不胜落寞日者推其
命咸谓无科第分君略通其说亦以为然一旦雄捷喜
出望外方将驰骋快意以偿平生而遽有是遘所谓命
者果何如哉斯可哀而亦可怪也先娶董氏再娶李氏
子四人董所出长曰燧以䕃𥙷官次曰炜次曰炤次曰
焕孙男三人长曰坦次尚幼君累𨗇朝列大夫其从政
之岁盖四十有七云铭曰
其得也迟而葬之速其荣也不足而哀有馀孰主张
者有衔不怯虽然名占甲科亦既成其志没于王事
抑又得其死有子有孙足以𫯠其祀忧乐同尽竟何
校哉新宫孔固魂兮归来
滹南遗老集卷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