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姆莱脱/第四幕

 第三幕 汉姆莱脱
第四幕
第五幕 

第一场 城堡中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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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王后,罗森克兰滋及基腾史登上。

王 这些长吁短叹之中,都含著深长的意义,我们必须设法探索出来。你的儿子呢?

后 向罗、基请你们暂时退开。罗、基下啊,陛下!今晚我看见了多么惊人的事情!

王 什么,葛特露?汉姆莱脱怎么啦?

后 疯狂得像彼此争强斗胜的天风和海浪一样。在他野性发作的时候,他听见帏幕后面有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就拔出剑来,嚷著,“有耗子!有耗子!”于是在一阵疯狂的恐惧之中,把那躲在幕后的好老人家杀死了。

王 啊,罪过罪过!要是我在那儿,我也会照样死在他手里的;放任他这样胡作非为,对于你,对于我,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极大的威胁。唉!这一件流血的暴行应当由谁负责呢?我们是不能辞其咎的,因为我们早该防患未然,把这个发疯的孩子关禁起来,不让他到处乱走;可是我太爱他了,以至于不愿想一个适当的方策,正像一个害著恶疮的人,因为不让它出毒的缘故,弄到毒气攻心,无法救治一样。他到那儿去了?

后 拖著那个被他杀死的尸体出去了。像一堆下贱的铅铁,掩不了真金的光彩一样,他知道他自己做错了事,他的纯良的本性就从他的疯狂里透露出来,他哭了。

王 啊,葛特露!来!太阳一到了山上,我们必须赶紧让他登船出发。对于这一件罪恶的行为,我们必须用最严正的态度,最巧妙的措辞,决定一个执法原情的措置。喂!基腾史登!

罗森克兰滋及基腾史登重上。

王 两位朋友,我们还要借重你们一下,汉姆莱脱在疯狂之中,已经把普隆涅斯杀死;他现在把那尸体从他母亲的房间里拖出去了。你们去找他来,对他说话要和气一点;再把那尸体搬到教堂里去。请你们快去把这件事情办一办好。罗、基下来,葛特露,我们要去召集我们那些最有见识的朋友们,把我们的决定和这一件意外的变故告诉他们,免得外边无稽的谰言牵涉到我们身上,它的毒箭从低声的密语中间散放出去,是像弹丸从炮口里射出去一样每发必中的。啊,来吧!我的灵魂里充满著混乱和惊愕。同下

第二场 城堡中的另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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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姆莱脱上。

汉 藏好了。

罗、基 在内汉姆莱脱!汉姆莱脱殿下!

汉 什么声音?谁在叫汉姆莱脱?啊,他们来了。

罗森克兰滋及基腾史登上。

罗 殿下,您把那尸体怎么样啦?

汉 它本来就是泥土,我仍旧让它回到泥土里去。

罗 告诉我们它在什么地方,让我们把它搬到教堂里去。

汉 不要相信。

罗 相信什么?

汉 相信我会放弃我自己的意见来听你的话。而且,一块海绵也敢问起我来!一个堂堂王子应该用什么话去回答它呢?

罗 您把我当作一块海绵吗,殿下?

汉 嗯,先生,一块吸收君王的恩宠,利禄和官爵的海绵。可是这样的官员要到最后才会显出他们对于君王的最大用处来;像猴子吃硬壳果一般,他们的君王先把他们含在嘴里舐弄了好久,然后再一口咽了下去。当他需要被你们所吸收去的东西的时候,他只要把你们一挤,于是,海绵,你又是一块干干的海绵了。

罗 我不懂您的话,殿下。

汉 那很好,一句下流的话睡在一个傻瓜的耳朵里。

罗 殿下,您必须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然后跟我们见王上去。

汉 他的身体和国王同在,可是那国王并不和他的身体同在。国王是一件东西,——

基 一件东西,殿下!

汉 一件虚无的东西。带我去见他。狐狸躲起来,大家追上去。同下

第三场 同前;另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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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上,侍从后随。

王 我已经叫他们找他去了,并且叫他们把那尸体寻出来。让这家伙任意胡闹,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们又不能把严刑峻法加在他的身上,他是为糊涂的群众所喜爱的,他们喜欢一个人,只凭眼睛,不凭理智;我要是处罚了他,他们只看见我的刑罚的苛酷,却不想到他犯的是什么重罪。为了顾全各方面的关系,这样叫他迅速离国,不失为一种适宜的策略。应付非常的变故,必须用非常的手段。

罗森克兰滋上。

王 啊!事情怎么样啦?

罗 陛下,他不肯告诉我们那尸体在什么地方。

王 可是他呢?

罗 在外面,陛下;我们把他看起来了,等候您的旨意。

王 带他来见我。

罗 喂,基腾史登!带殿下进来。

汉姆莱脱及基腾史登上。

王 啊,汉姆莱脱,普隆涅斯呢?

汉 吃饭去了。

王 吃饭去了!什么地方?

汉 不是在他吃饭的地方,是在人家吃他的地方;有一群精明的蛆虫正在他身上大吃特吃哩。蛆虫是全世界最大的饕餮家;我们喂肥了各种牲畜给自己受用,再喂肥了自己去给蛆虫受用。胖胖的国王跟瘦瘦的乞丐是一个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菜;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王 唉!唉!

汉 一个人可以拿一条吃过一个国王的蛆虫去钓鱼,再吃那吃过那条蛆虫的鱼。

王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汉 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指点你一个国王可以在一个乞丐的脏腑里经过一番什么变化。

王 普隆涅斯呢?

汉 在天上;你差人到那边去找他吧。要是你的使者在天上找不到他,那么你可以自己到另外一个所在去找他。可是你们在这一个月里要是找不到他的话,你们只要跑上走廊的阶石,也就可以闻到他的气味了。

王 向若干侍从去到走廊里找一找。

汉 他在等著你们哩。侍从等下

王 汉姆莱脱,你干出这种事来,使我非常痛心。为了你自身的安全起见,你必须火速离开国境;所以快去自己预备预备:船已经整装待发,风势也很顺利,同行的人都在等著你,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向英国出发。

汉 到英国去!

王 是的,汉姆莱脱。

汉 好。

王 要是你明白我的用意,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了你的好处。

汉 我看见一个明白你的用意的天使。可是来,到英国去!再会,亲爱的母亲!

王 你的慈爱的父亲,汉姆莱脱。

汉 我的母亲。父亲和母亲是夫妇两个,夫妇是一体之亲;所以再会吧,我的母亲!来,到英国去!

王 跟在他的后面,劝诱他赶快上船,不要耽误;我要叫他在今晚离开国境。去!这件事情一解决,什么都没有问题了。请你们赶快一点。罗、基下英格兰啊,丹麦的宝剑在你的身上还留著鲜明的创痕,你向我们纳款输诚的敬礼至今未减,要是你畏惧我的威力,重视我的友谊,你就不能忽视我的意旨;我已经在公函里要求你把汉姆莱脱立即处死,照著我的意思做吧,英格兰,因为他像是我深入膏肓的痼疾,一定要借你的手把我医好。我必须知道他已经不在人世,我脸上才会有笑容浮起。

第四场 丹麦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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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丁勃拉斯,一队长,及兵士等列队行进上。

福 队长,你去替我问候丹麦国王,告诉他说福丁勃拉斯因为得到他的允许,已经按照约定,率领一支军队通过他的国境。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集合。要是丹麦王有什么话要跟我当面说,我也可以入朝进谒;你就这样对他说吧。

队长 是,主将。

福 慢步前进。福及军士等下

汉姆莱脱,罗森克兰滋,基腾史登等同上。

汉 官长,这些是什么人的军队?

队长 他们都是挪威的军队,先生。

汉 请问他们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

队长 到波兰的某一部分去。

汉 谁是领兵的主将?

队长 挪威老王的侄儿福丁勃拉斯。

汉 他们是要向波兰本土进攻呢,还是去袭击边疆?

队长 不瞒您说,我们是要去夺一小块只有空名毫无实利的土地。叫我出五块钱去把它租下来,我也不要;无论挪威人波兰人,要是把它标卖起来,谁也不会付出比这大一点的价钱来的。

汉 啊,那么波兰人一定不会防卫它的了。

队长 不,他们早已布防好了。

汉 为了这一块荒瘠的土地,浪掷了二千人的生命,二万块的金元,谁也不对它表示一点疑问。这完全是因为国家太富足升平了,晏安的积毒蕴蓄于内,虽然已经到了溃烂的程度,外表上却还一点看不出将死的征象来。谢谢您,官长。

队长 上帝和您同在,先生。

罗 我们去吧,殿下。

汉 我就来,你们先走一步。除汉外均下我所见到听到的一切,都好像在对我谴责,鞭策我赶快进行我的蹉跎未就的复仇大愿!一个人要是在他生命的盛年,只知道吃吃睡睡,他还算是个什么东西?简直不过是一头畜生!上帝造下我们来,使我们能够这样高谈阔论,瞻前顾后,当然要我们利用他所赋与我们的这一种能力和灵明的理智,不让它们白白废掉。现在我明明有理由,有决心,有力量,有方法,可以动手干我所要干的事,可是我还是在说一些空话:“我要怎么怎么干。”而始终不曾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了鹿豕一般的健忘呢,还是因为三分懦怯一分智慧的过于审慎的顾虑。像大地一样显明的榜样都在鼓励我;瞧这一支勇猛的大军,领队的是一个娇养的少年王子,勃勃的雄心振起了他的精神,使他蔑视不可知的结果,为了区区弹丸大小的一块不毛之地,拼著血肉之躯,去向命运,死亡和危险挑战。真正的伟大不是轻举妄动,而是在荣誉遭遇危险的时候,即使为了一根稻秆之微,也要慷慨力争。可是我的父亲给人惨杀,我的母亲给人污辱,我的理智和感情都被这种不共戴天的大仇所激动,我却因循隐忍,一切听其自然,看著这二万个人为了博取一个空虚的名声,视死如归地走下他们的坟墓里去,目的只是争夺一方还不够作为他们埋骨之所的土地,相形之下,我将何地自容呢?啊!从这一刻起,让我屏除一切的疑虑妄念,把流血的思想充满在我的脑际!

第五场 厄耳锡诺;城堡中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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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后 我不愿意跟她说话。

侍臣 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疯疯癫癫,瞧著怪可怜的。

后 她要什么?

侍臣 她不断提起她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是诡计;一边呻吟,一边捶她的心,对一些琐琐屑屑的事情痛骂,讲的都是些很玄妙的话,好像有意思,好像没有意思。她的话虽然不知所云,可是却能使听见的人心中发生反应,而企图从它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加猜测,把她的话断章取义,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讲那些话的时候,有时霎眼,有时点头,做著种种的手势,的确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语之间,含蓄著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确定,却可以作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释。

霍 最好有什么人跟她谈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散布一些危险的猜测。

后 让她进来。侍臣下

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

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

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侍臣率莪菲莉霞重上。

莪 丹麦的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后 啊,莪菲莉霞!

莪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头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后 唉!好姑娘,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

莪 您说?请您听好了。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著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嗄呵!

后 嗳,可是,莪菲莉霞,——

莪 请您听好了。

殓衾遮体白如雪,——

国王上。

后 唉!陛下,您瞧。

莪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王 你好,美丽的姑娘?

莪 好,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一个面包司务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愿上帝和您同席!

王 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幻想。

莪 对不起,我们以后再别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就这样对他说: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开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王 美丽的莪菲莉霞!

莪 真的,不用发誓,我会把它唱完:

凭著神圣慈悲名字,

这种事太丢脸!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一味无赖纠缠。

她说你曾答应婚嫁,

然后再同枕席。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懊悔万千无及!

王 她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莪 我希望一切转祸为福!我们必须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去,我就禁不住吊泪。我的哥哥必须知道这件事。谢谢你们很好的劝告。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

王 紧紧跟住她;留心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下啊!深心的忧伤把她害成了这样子;这完全是为了她父亲的死。啊,葛特露,葛特露!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第一是她父亲的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远别,他闯了这样大祸,不得不亡命异国,也是自取其咎。人民对于善良的普隆涅斯的暴死,已经群疑蜂起,议论纷纷;我们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间的疑窦;可怜的莪菲莉霞也因此而悲伤得失去了她的正常的理智,我们人类没有了理智,不过是画上的图 形,无知的禽兽。最后,跟这些事情同样使我不安的,她的哥哥已经从法国秘密回来,行动诡异,居心莫测,他的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播弄是非的人所散放的关 于他父亲死状的恶意的谣言;少不得牵涉到我们的身上。啊,我的亲爱的葛特露!这种消息像一尊杀人的巨炮,到处都在危害我的生命。内喧呼声

后 嗳哟!这是什么声音?

一侍臣上。

王 我的瑞士卫队呢?叫他们把守宫门。什么事?

侍臣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还要汹汹其势,年青的勒替斯带领著一队叛军,打败了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才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惯,高喊著,“我们推举勒替斯做国王!”他们掷帽举手,吆呼的声音响彻云霄,“让勒替斯做国王,让勒替斯做国王!”

后 他们这样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已经误入歧途!啊,你们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王 宫门都已打破了。

勒替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勒 这国王在那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

众 不,让我们进来。

勒 对不起,请你们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众 好,好。众退立门外

勒 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后 安静一点,好勒替斯。

勒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忘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王 勒替斯,你这样大张声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葛特露;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灵呵护的,他的威焰可以吓退叛徒。——告诉我,勒替斯,你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葛特露。——你说吧。

勒 我的父亲呢?

王 死了。

后 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

王 尽他问下去。

勒 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下无底的深穴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战。我的立场已经决定:死也好,活也好,我什么都不管,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王 谁可以阻止你?

勒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王 好勒替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你还是先认认清楚谁是友人谁是敌人呢,还是不分皂白地把他们一概作为你的复仇的对象?

勒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帐。

王 那么你要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勒 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我的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的企鹅一样,把我的血供他们畅饮。[1]

王 啊,现在你才说得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于令尊的死不曾有分,而且为此也感觉到非常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众 在外放她进去!

勒 怎么!那是什么声音?

莪菲莉霞重上。

勒 啊,赤热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莪菲莉霞!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受不起打击吗?

莪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再会,我的鸽子!

勒 要是你没有发疯,你会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使我感动了。

莪 啊,这纺轮转动的声音配合得多么好听!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勒 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有力得多。

莪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著吧: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勒 她在疯狂中把思想和记忆混杂在一起了。

莪 这是给您的茴香和漏斗花;这是给您的芸香;这儿还留著一些给我自己;啊!您可以把您的芸香插戴得别致点儿。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您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

可爱的洛宾是我的宝贝。

勒 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

莪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歇;

上帝饶赦他灵魂!

求上帝饶赦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

勒 上帝啊,你看见这种惨事吗?

王 勒替斯,我必须跟你详细谈谈关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绝我这一个权利。你不妨先去选择几个你的最有见识的朋友,请他们在你我两人之间做公正人: 要是他们评断的结果,认为是我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的国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可是他们假如认为我是无罪 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两人开诚合作,定出一个惩凶的方策来。

勒 就这样吧;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些战士的荣饰,也不曾替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出愤懑不平的呼声,我不能不问一个明白。

王 你可以明白一切;谁是真有罪的,让斧钺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

第六场 同前;另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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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拉旭及一仆人上。

霍 要来见我说话的是些什么人?

仆 是几个水手,主人;他们说他们有信要交给您。

霍 叫他们进来。仆下倘不是汉姆莱脱殿下差来的人,我不知道在这世上的那一部分会有人来看我。

水手等上。

水手甲 上帝祝福您,先生!

霍 愿他也祝福你。

水手乙 他要是高兴,先生,他会祝福我们的。这儿有一封信给您,先生——它是从那位到英国去的钦使寄来的。——要是您的名字果然是霍拉旭的话。

霍 读信“霍拉旭,你把这封信看过以后,请把来人领去见一见国王;他们还有信要交给他。我们在海上的第二天,就有一艘很凶猛的海盗船向我们追击。我们因为船行太慢,只好勉力迎敌;在彼此相持的时候,我跳上了盗船,他们就立刻抛下我们的船,扬帆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做他们的俘虏。他们对待我很是有礼,可是他们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我还要重谢他们哩。把我给国王的信交给他以后,请你就像逃命一般火速来见我。我有一些可以使你听了翘不下的话要在你的耳边说;可是事实的本身比这些话还要严重得多。来人可以把你带到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罗森克兰滋和基腾史登到英国去了;关于他们我还有许多话要告诉你。再会。你的汉姆莱脱。”

来,让我立刻就带你们去把你们的信送出,然后请你们领我到那把这些信交给你们的那个人的地方去。同下

第七场 同前;另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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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及勒替斯上。

王 你已经用你同情的耳朵,听见我告诉你那杀死令尊的人,也在图谋我的生命;现在你必须明白我的无罪,并且把我当作你的一个心腹的友人了。

勒 听您所说,果然像是真的;可是告诉我,为了您自己的安全起见,为什么您对于这样罪大恶极的暴行,不采取严厉的手段呢?

王 啊!那是因为有两个理由,也许在你看来是不成其为理由的,可是对于我却有很大的关系。王后,他的母亲,差不多一天不看见他就不能生活;至于我自己,那么不管这是我的好处或是我的致命的弱点,我的生命和灵魂是这样跟她连结在一起,正像星球不能跳出轨道一样,我也不能没有她而生活。而且我所以不能把这件案子公开,还有一个重要的顾虑:一般民众对他都有很大的好感,他们盲目的崇拜像一道使树木变成石块的魔泉一样,把他所有的错处都变成了优点;我的箭太轻太没有力了,遇到这样的狂风,一定不能射中目的,反而给吹了转来。

勒 那么难道我的一个高贵的父亲就这样白白死去,一个好好的妹妹就这样白白疯了不成?她的完美卓越的姿容才德,是可以傲视一世,睥睨古今的。可是我的报仇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到来。

王 不要让这件事扰乱了你的睡眠;你不要以为我是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会让人家揪著我的胡须,还以为这不过是开开玩笑。不久你就可以听到消息。我爱你父亲,我也爱我自己;那我希望可以使你想到——

一使者上。

王 啊!什么消息?

使者 启禀陛下,是汉姆莱脱寄来的信;这一封是给陛下的,这一封是给王后的。

王 汉姆莱脱寄来的!谁把它们送到这儿来?

使者 他们说是几个水手,陛下,我没有看见他们;这两封信是克劳狄奥交给我的,他们把信送在他手里。

王 勒替斯,你可以听一听这封信。出去!使者下

“陛下,我已经光著身子回到您的国土上来了。明天我就要请您允许我拜谒御容。让我先向您告我的不召而返之罪,然后再向您禀告我这次突然意外回国的原因。汉姆莱脱敬上。”

这是什么意思?同去的人也都一起回来了吗?还是什么人在捣鬼,并没有这么一回事?

勒 您认识这笔迹吗?

王 这确是汉姆莱脱的亲笔。“光著身子”!这儿还附著一笔,说是“一个人回来”。你看他是什么用意?

勒 我可懂不出来,陛下。可是他来得正好;我一想到我能够有这样一天当面申斥他的罪状,我的郁闷的心也热起来了。

王 要是果然这样的话,勒替斯,你愿意听我的吩咐吗?

勒 愿意,陛下,只要您不勉强我跟他和解。

王 我是要使你自己心里得到平安。要是他现在中途而返,不预备再作这样的航行,那么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计策,激励他去干一件事情,一定可以叫他自投罗网;而且他死了以后,谁也不能讲一句闲话,即使他的母亲也不能觉察我们的诡计,只好认为是一件意外的灾祸。

勒 陛下,我愿意服从您的指挥;最好请您设法让他死在我的手里。

王 我正是这样计划。自从你到国外游学以后,人家常常说起你有一种特长的本领,这种话汉姆莱脱也是早就听到过的;虽然在我的意见之中,这不过是你所有的才艺中间最不足道的一种,可是你的一切才艺的总和,都不及这一种本领更能挑起他的妒忌。

勒 是什么本领呢,陛下?

王 它虽然不过是装饰在少年人帽上的一条缎带,但也是少不了的;因为年轻人应该装束得华丽潇洒一些,表示他的健康活泼,正像老年人应该装束得朴素大方一些,表示他的矜严凝重一样。两个月以前,这儿来了一个诺曼第绅士;我自己曾经和法国人在马上比过武艺,他们都是很精于骑术的;可是这位好汉简直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他骑在马上,好像和他的坐骑化成了一体似的,随意驰骤,无不出神入化。他的技术是那样远超过我的预料,无论我杜撰一些怎样夸大的辞句,都不够形容它的奇妙。

勒 是个诺曼第人吗?

王 是诺曼第人。

勒 那么一定是拉摩特了。

王 正是他。

勒 我认识他;他的确是全国知名的勇士。

王 他承认你的武艺很了不得,对于你的剑术尤其极口称赞,说是倘有人能够和你对敌,那一定大有可观;他发誓说他们国里的剑士要是跟你交起手来,一定会眼花撩乱,全然失去招架之功。他对你的这一番夸奖,使汉姆莱脱妒恼交集,一心希望你快些回来,跟他比赛一下。从这一点上,——

勒 从这一点上怎么,陛下?

王 勒替斯,你是真爱你的父亲吗?还是不过是做作出来的悲哀,只有表面,没有真心吗?

勒 您为什么这样问我?

王 我不是以为你不爱你的父亲;可是我知道爱不过起于一时感情的冲动,经验告诉我,经过了相当时间,它是会逐渐冷淡下去的。爱像一盏油灯,灯芯烧枯以后,它的火焰也会由微暗而至于消灭。一切事情都不能永远保持良好,因为过度的善反会摧毁它的本身,正像一个人因充血而死去一样。我们所要做的事,应该一想到就做;因为一个人的心理是会随时变化的,稍一迟疑就会遭遇种种的迁延阻碍。可是回到我们所要谈论的中心问题上来吧。汉姆莱脱回来了;你预备怎样用行动代替言语,表明你自己的确是你父亲的肖子呢?

勒 我要在教堂里割破他的喉咙。

王 当然,无论什么所在都不能庇护一个杀人的凶手;复仇不应该在碍手碍脚的地方。可是,好勒替斯,你要是果然志切复仇,还是住在自己家里不要出来。汉姆莱脱回来以后,我们可以让他知道你也已经回来,叫几个人在他的面前夸奖你的本领,把你说得比那法国人所讲的还要了不得,怂恿他和你作一次比赛。他是个粗心的人,一点不想到人家在算计他,一定不会仔细检视比赛用的刀剑的利钝;你只要预先把一柄利剑混杂在里面,趁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自己拿了,在比赛之际,看准他的要害刺了过去,就可以替你的父亲报了仇了。

勒 我愿意这样做;为了达到复仇的目的,我还要在我的剑上涂一些毒药。我已经从一个卖药人手里买到一种致命的药油,只要在剑头上沾了一滴,刺到人身上,它一碰到血,即使只是擦破了一些皮肤,也会毒性发作,无论什么灵丹仙草,都不能挽救他的性命。

王 让我们再考虑考虑,看时间和机会能够给我们什么方便。要是这一个计策会失败,要是我们会在行动之间露出了破绽,那么还是不要尝试的好。为了预防失败起见,我们应该另外再想一个万全之计。且慢!让我想来:我们可以对你们两人的胜负打赌;啊,有了:你在跟他交手的时候,必须使出你全副的精神,使他疲于奔命,等他口干烦躁,要讨水喝的当儿,我就为他预备好一杯毒酒,万一他逃过了你的毒剑,也逃不过我们这一著。且慢!什么声音?

王后上。

王 啊,亲爱的王后!

后 一桩祸事刚刚到来,又有一桩接踵而至。勒替斯,你的妹妹掉在水里溺死了。

勒 溺死了!啊!在那儿?

后 在小溪之旁,斜生著一株杨柳,它的毵毵的枝叶倒映在明镜一样的水流之中;她一个人到那边去,用毛茛,荨麻,雏菊和紫兰编成了一个个花圈,替她自己作成了奇异的装饰。她爬上一根横垂的树枝,想要把她的花冠挂在上面;就在这时候,树枝折断了,连人带花一起落下呜咽的溪水里。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著古旧的谣曲,好像一点不感觉到什么痛苦,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的一般。可是不多一会儿,她的衣服给水浸得重起来了,这可怜的人歌儿还没有唱完,就已经沉了下去。

勒 唉!那么她溺死了吗?

后 溺死了,溺死了!

勒 太多的水淹没了你的身体,可怜的莪菲莉霞,所以我必须忍住我的眼泪。可是人类的常情是不能遏阻的,我掩饰不了心中的悲哀,只好顾不得惭愧了;当我们的眼泪干了以后,我们的妇人之仁也是会随著消灭的。再会,陛下!我有一段炎炎欲焚的烈火般的说话,可是我的傻气的眼泪把它浇熄了。

王 让我们跟上去,葛特露;我好容易才把他的怒气平息了一下,现在我怕又要把它挑起来了。快让我们跟上去吧。同下

  1. 昔人误信企鹅以其血哺雏,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