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冶先生集/卷八
礼辨甲子
编辑郑副学经世八条箚辨
编辑愚谓宗统云者。盖谓子孙之宗也。在子则长子为宗而统众子。在孙则长孙为宗而统众孙。是之谓宗统也。虽然。天子诸侯。臣诸兄。故立为诸侯。则位在长子之上。虽非长子。亦为宗统。如汉昭帝。庶也小弟也。戾太子。嫡也长兄也。而范镇以昭帝为大宗之统。则立为君者。是宗统也。至于今日。则主上以长孙而拨乱反正。立为诸侯。则所谓宗统者。惟在主上而已。玉堂箚子所谓重宗统者。不知何所指也。
箚曰。礼。为人后者为之子。故称所后为父母。而服斩齐三年。称本生为伯叔。而服不杖期。此非薄于所生也。诚以既为之后。则受重之义甚大。而物无二本。家无二尊。故不得不为之隆杀也。至于帝王之承统。则受宗庙社稷之重。为亿兆臣民之主。其义之重。又万万于卿士家大宗之后矣。故前代帝王。以旁支入继。而尊奉私亲。称皇称帝者。率皆见非于当时。取讥于后世。至宋英宗则赖一时正人司马,范,吕诸贤。能据经守正。痛排异议。遂以皇伯父称濮王。以王子宗朴。袭爵奉祀。乃为得礼之懿。而我宣庙追崇德兴之时。亦仿而行之。此可为百王之明法也。
愚谓此以上所言。皆重宗统之意也。宋仁宗及我明庙。先祖之宗统也。濮王及德兴大院君。非宗统也。持衡之势。此重则彼轻。以其非宗统而轻之者。乃所以重宗统也。
箚曰。至于今日事体。则与此微有不同。
愚谓既知微有不同。则何必引此宋英事而为今日之说乎。玉与珉。亦微有不同者也。虽然。语及玉则但当言玉之形而已。岂可先论珉之形体乎。其所以论珉之说。不亦客辞赘言乎。论今日之礼。而先以宋英宗重宗统之事为言。则其为言亦未免于客辞赘言也。况今日之礼。与宋英宗之事天地悬隔。岂但珉玉之微有不同乎。譬如玉与石之精麤不相侔矣。谨按仪礼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服期。此则宋英宗之事也。仪礼又曰。受国于祖者为其父斩。此则今日之礼也。斩衰与服期之轻重不相侔。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人有言曰。天无二日。民无二君。子无二父。丧无二斩。斩之为重。出伦无对。岂可谓斩与期微有不同乎。期之与大功。大功之与小功与缌。则虽谓之微有不同可也。至于斩则岂期之所可比伦哉。其谓之微有不同者。盖不知轻重之伦者也。
箚曰。盖殿下。宣庙之孙。昭穆不可易。祖祢不可乱。故只得称祖。而不敢称考。既已称祖于宣庙。而自称为孙。则虽称考于所生。而自称为子。未有嫌逼之碍。故礼官之议。请于亲祭或遣官时。称考而不加皇字。自称称子而不加孝字。馀皆遵用宣庙时德兴大院君之例。
愚谓朱子家礼序曰。凡礼有本有文。名分之守。爱敬之实。其本也。冠婚丧祭仪章度数。其文也。盖凡本末相资。文实相须。其于丧祭之仪章。有所乖违。则名分爱敬之实。有不得伸。而反有以贼乎本实之天序焉。考与伯叔考之名分既不同。故爱敬之实。亦有轻重长短之不同。若其丧制之仪章度数。盖所以节文斯轻重长短之差等者也。考之名分则爱敬之实。重且长也。故丧必以三年。而祭用孝子之爵禄。伯叔考则轻且短者也。故丧必以期。而不亲主祭焉。宋英宗,我宣庙之事是也。今既称考。则有考之名分。而祭仪则乃用宣庙时伯叔考之例焉。仪章乖违。而圣上孝子之心。有不得伸焉。父子名分之守。爱敬之实。亦无以施用于仪章度数之间也。大凡有是名则有是实。有是实则其所施用亦以实。乃常理也。今何故而废其实。不得施用之也。虽天下至微之事。其所施用。莫不以实。如有玉之名。必有玉之实。既有玉之名实。则其所用之亦必以玉。不以石也审矣。
箚曰。此非礼官自为臆说也。盖司马公之言曰。汉宣帝承昭帝之后。以孙继祖。故尊其父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为皇祖。吕公著亦曰。宣帝以兄孙嗣祖统。故称史皇孙为考。无两考之嫌也。
愚谓司马公曰。尊其父为皇考云。则立寝庙。祭以祭考之仪也。又曰。不敢尊其祖为皇祖云。则盖不敢祭以祭祖之礼。而遵用伯叔祖之例也。想必如废朝时德兴大院君之例也。若使宣帝于祭考。遵用宣庙时伯叔父之例。则司马公当曰不敢尊其父及祖矣。其于父祖。何必二之。而一则曰尊其父。一则曰不敢尊其祖乎。宣帝初则追谥戾太子戾夫人悼考悼后。置园邑。有司奏。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亲谥宜曰悼。此则祭以诸侯之礼。待以伯叔父之道也。而不敢亲为奉祀。温公言此则必曰不敢尊其父与祖矣。何以云尊其父乎。厥后追尊悼考为皇考。立寝庙。此则祭以天子之礼也。祭以祭考之礼。而亲主祭焉。温公所谓尊其父为皇考。而不敢尊其祖为皇祖者。盖指此也。吕公著云无两考之嫌者。盖谓以孙承祖。无他考焉。故虽立寝庙。亲主祭。祭以祭考之礼。尚无两考之嫌也。若使宣帝之于史皇孙。待以伯叔考之例而不敢祭焉。又何疑有两考之嫌乎。将此马,吕两说。千周万遍。未见其有当待以伯叔父而不敢祭之意也。礼官之遵用宣庙时伯叔考之例者。岂非出于礼官之臆说乎。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礼乐不兴。民无所措手足。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自古圣贤。莫不欲名实相副。言行相须。今礼官之议。名称则考。而行事则待以伯叔父。名实之不相副。有若玉石之殊。言行之不相须。不啻千里之远。马,吕诸贤岂有名实乖违。言行顿殊。若是之甚者乎。若以司马公所谓尊其父为皇考之说为据。则必当如追尊悼考为皇考。立寝庙而亲主祭。称孝子。祭用孝子之爵禄也。舍此不用。只用伯叔考之礼。而乃曰据马,吕之说。则岂非欺罔天听乎。盖宣帝初之礼。在宣帝则可。在今日则不可。后之礼。在宣帝则不可。在今日则其义极精当。可以为万世法也。宣帝岂与今日之事相似乎。
箚曰。此正与今日之事相似。而可以为明据。故礼官建议如此。而殿下从之。
愚谓韩文公曰。承先人后者。在子唯吾。在孙唯汝。凡承先人后者。在子在孙一也。继旁亲后者。侄子侄孙一也。长孙之承重于祖。与长子之承重于父。无以异也。侄孙之继后于伯叔祖。与侄子之继后于伯叔父。无以异也。然则主上之受国于宣庙。与我中宗之受国于成庙一也。宣帝之受国于昭帝。与宋英宗之受国于仁宗一也。英宗于其所生濮王。称以伯叔考。则宣帝亦当于史皇孙。称以伯叔考。故程子曰。为人后者。谓其所生者为伯叔父母。宣帝称其所生为皇考。乱伦失礼。固已甚矣。若曰皇叔考。而使其子孙奉祀。则于大统无嫌贰之失矣。程子此言。岂欺我哉。至于今日之事则玉堂犹知其不可不称考。岂与宣帝相似乎。然玉堂论宣帝之事而乃曰。此与今日之事相似。则是以考与伯叔考为相似也。呜呼。以天言之。日月众星皆明也。而日之明无对。以天下言之。天子公侯伯子男皆君也。而天子之尊无对。以一家言之。考及伯叔父从父族父皆父也。而父之亲无对。三者皆一类也。如以考与伯叔考为相似。则亦将以日色与月光为相似也。天子之尊与公侯为相似也。是岂知昼夜明昏君臣尊卑之别者乎。前论宋英宗。乃以考与伯叔为微有不同。固已失言矣。至此则直以为相似。是如以昼夜同其昏明。君臣同其尊卑也。前则知有不同。而后则不知者。盖以英宗为侄子。宣帝为侄孙。而不知侄子侄孙为一之理也。于侄子侄孙。则二之而有异说。于其考与伯叔考。则一之而欲待考以伯叔考之道。此不知一之为一。二之为二也。不知之故。至于毁灭纲常。岂不哀哉。或谓宣帝虽与今日之事不相似。玉堂之意。盖谓马,吕之说。与今日之礼相似也。曰。此言诚是。马,吕之说。诚与今日之礼相似矣。若然则诚当祭以祭考之礼也。马,吕说中。岂有如今日礼官之建议者乎。礼官之建议。乃万古所无之礼也。凡祭必待亲且尊者主之。故妻丧虽有子。而夫必主之。况子之于父母。其亲之岂不及于夫之于妻乎。夫之于妻。尚不使其子奉祀。而必自主之。况子之于父母。不亲主祭奉祀。岂可乎哉。众子不敢奉祀主祭。必待长者主祭者。盖以宗子有君之道。故众子自卑其身。而尊敬宗子如君也。若众子立为君。则臣诸兄。故虽非长子。亦当主祭。况主上则以长子而立为君。尚且不得主祭者。不知何义也。是亦自卑而不敢耶。其于父母。亲之不及于妻耶。其于伦纪。颠倒尊卑。乖乱亲疏。孰有甚于此乎。汉之光武。使人奉祀于生亲。则其义不与此同也。请复详论之。谨按纲目曰。光武三年。立四亲庙于洛阳。注谓礼天子立亲庙四。今依以立。愚谓四亲。高曾祖考也。洛阳。帝都也。则帝为奉祀主祭。祭以天子之礼也。纲目又曰。十九年。张纯等奏。礼。为人子事大宗。降其私亲。当除亲庙四。以先帝元,成,哀,平四庙代之。上以昭穆失次。当为元帝后始。祀元帝以上于太庙。成帝以下于长安。徙四亲庙于章陵。胡氏曰。汉祀既绝。光武奋起。虽祖高祖而帝四亲。非与哀朝尊崇藩统同。事于义未有大不可者。一闻纯等议。断然从之。失礼之议。不生于后代。礼所载为人后者。为其父母。降而不得祭。岂可违哉。愚谓胡氏以光武前后之祭为两是。而见录于纲目。请申言所以然之故也。凡为君者。是大宗之统也。成,哀,平。致寇亡国之主也。高帝,文,景。大宗之统。至哀,平而灭焉。是岂为大宗之统哉。光武之立为君。非因承袭哀,平之统緖。则高,文大宗之统。直系于光武之身。光武有若受国于文,景也。子既为宗统。则父岂不当为宗统乎。父及祖曾高。乃大宗统緖所传之来历也。皆当祀以天子之礼也。故胡氏曰。帝四亲。非与尊崇藩统同也。既不同于藩统。则岂非宗统乎。此乃一种道理也。虽然。当天下云扰之时。隗嚣,公孙述。以乱贼之徒。其初起。尚称辅汉将军。盖以人心思汉也。宣,元君临天下之功泽。未泯于此时。高,文,景大宗之统。当在宣,元。故为宣,元立后继绝。而以身当之。身为元帝继后子。则宣,元与四亲枝派不同。既为宣,元后。又为四亲奉祀。则是二本也。故不敢祭四亲而徙之章陵。使人奉祀。是待以伯叔父祖曾高之道也。若以今日之事言之。主上有若光武之无宣,元。而大院君正当光武四亲之位矣。岂不可以立庙而亲主祭乎。光武则有两种道理。今日则只有一种道理故也。仪礼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期。人。谓他人也。盖指旁亲也。凡帝王之受国于旁亲者。即为旁亲后。则乃以旁亲为正统之亲。而反以本生正统之父或祖曾高。皆为旁亲。光武十九年礼及宣帝受国于昭帝及宋英宗之事是也。仪礼又曰。受国于祖者。为其父斩。受国于曾祖者。为其祖斩云。则于其本生之父祖。不以不受国之故而改为旁亲也。是乃正统之亲也。凡正统之亲。虽五六代之远祖。其理亦与祖父。无以异焉。光武一则有似受国于景,武正统之亲。故于父不改斩衰。而于祖于曾高正统之亲。皆祭以天子之礼也。宣,元若不能保宗与哀,平同。则光武三年之礼。不可改也。昭帝若与昌邑王同。则宣帝之于戾太子,史皇孙。亦同此礼。而祭以天子之礼矣。今日则无他宗统。与光武之无宣,元。宣帝之无昭帝同也。则光武三年之礼。岂不可一遵而不违哉。然则尊奉大院君。如光武之立四亲庙于洛阳。而亲主祭奉祀。岂不可乎。
箚曰。其于尊重宗统崇奉私亲之道。两得而无所失矣。
愚谓出继宗统而为旁亲后者。有所后之亲。有所生之亲。疑有两考嫌贰之患。故谓其所生为私亲。私亲云者。对所后者之义亲而言也。今日之事则未尝出继为人后。只有大院君一位而已。不知何者为义亲乎。既无义亲。则何可谓之私亲乎。古人所谓私亲者。男为人后。女出嫁者。庶子为父后者。皆有两父两母之贰。故谓之私亲以别之也。今则宣庙宗子宗孙之统。亦惟在此。所谓宗统私亲。有何两考之位乎。尊之崇之者。亦何有两件道理。而乃曰两得云云而别而二之乎。
箚曰。其时论事之臣。犹执称为伯叔之文。而以称考为非。且曰。当以宣庙为考。此则未然。凡立后者。必以子行为后。昭穆不紊。故得称所后为父母。所生为伯叔。宋英宗,我宣庙之事是也。今殿下既是宣庙之亲孙。则何可称考而祢其祖乎。且若称宣庙为考。则大院君当为兄矣。何可以伯叔称乎。
愚谓天尊地卑。万物散殊。大则君臣父子。小则一尘之微皆物也。物既有殊。理亦有异。物各付物。万物得其所。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乃天地之常经也。如以祖为父。则已为乱天地之常经。岂徒以兄大院君之不可而有所防碍。然后不得父其祖乎。兄大院君。则既知其不可。而欲遵宣庙时例待伯叔之道。此则何独不知其不可乎。伯叔父之名实。其尊之则虽过于兄。而其疏之则无异于兄矣。以兄之为不可。而欲待以伯叔父。则是如以走百步为可笑。而欲走五十步也。若其立后之例。则有异于此。凡敬大宗。所以尊先祖也。先祖大宗之统。理不可绝。迫于继绝世之不得已焉而变经合道也。若孙之承重袭位于祖及曾高或五六代祖。则乃常经也。岂可别无不得已之故而变改常经乎。
箚曰。明臣所谓汉宣帝若陞一等而考昭帝。则又将降一等而兄史皇孙者。真确论也。
愚谓详察宣帝初之礼。有司奏议及后之礼。程子贬议。则宣帝当以昭帝为考。史皇孙为叔考也。所生之尊。至大至重。岂可兄史皇孙乎。若以所后者之正统。论亲疏之分。则史皇孙当为从兄大功亲矣。然程子曰。不以正统之亲疏而皆为不杖期以别之云云。尊之亲之。皆为伯叔父矣。岂可兄史皇孙乎。明臣所论。恐非确论也。况可以此而为今日亲孙之证乎。以此为证。观其语意。则顿不知兄孙亲孙之有异也。或疑宣帝以史皇孙为叔考。则史皇于昭帝。不为父行。而为兄弟之行可乎。曰。士大夫之立后。必以子行者。恐为此防碍也。至若天子诸侯。则兄弟之行。叔侄之名。皆不可施。但有君臣之名。分明则又何防碍乎。凡立后之例。乃是变经之道也。既变旁亲为正统之亲。则变其孙行为子。独何嫌哉。若嫌于孙行。而不以为后则可也。既立为后。则凡为后由子而传之孙也。岂有无子而有孙之理乎。且观所引明臣之语意。似以宣帝之考昭帝为不可也。程子既以考史皇孙为乱伦。而明臣又以考昭帝为不可。则宣帝是无父之人乎。天下万古。岂有是理。此诚无谓之说也。上文曰。凡立后必立子行为后。昭穆不紊。详此语意。则专为昭穆而为祖为考也。古圣设庙昭穆之意。盖为祖考之奉而设也。岂为昭穆而立祖考哉。虽在孙行。既称子与考。则可以定昭穆之位也。此言不过言语间小病。不足深辨。然原其本心。则盖不识礼之本实。故名则称考。实则待以伯叔考之礼。而循名灭实。实与名乖。实未免于毁灭纲常。其病源盖在于此一言。其于知言工夫。不可不明辨之也。
箚曰。且宣帝初称史皇孙为悼考。则先儒未有贬议。其后称皇考。然后范镇讥其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统。程子讥其乱伦失礼。今既避宗庙之称。不加皇字。则于大宗之统。未尝合矣。
愚谓当其称悼考也。置园邑。则祭以诸侯之礼也。有司奏。礼。为人后者降其父母。不得祭。陛下为昭帝后。亲谥宜曰悼。此皆不亲奉祀于生亲小宗之义也。悼考之称。亦与仲父亚父伯父季父之类同。而不敢直称父之辞也。及其称皇考则直称考之辞也。盖皇字。虚字也。故家礼题主条。但书考字。神主图。或书皇考。或书显考。皇考云者。与单称考及称显考之类一也。既称考则亲主祭。故立寝庙而奉祀。既承祖先大宗之奉祀。又为小宗之奉祀。则是以小宗合大宗也。范镇,程子之或贬或否。为是故也。其贬之者。岂以加一皇字而已。程子谓伯考叔考。皆加皇字。故上疏论濮王事。亦当加皇字。程子之论。亦未免合大宗之讥耶。范镇,程子之贬。唯在称考而已。称考则焉有不亲奉祀之理哉。合大宗之讥。亦谓此称考也。其谓不加皇字。则大宗之统。未尝合云者。贻笑取讥于四方。可胜斗哉。
箚曰。既无两考之嫌。而必称为伯叔。则父子之名。终无所施。圣教所谓岂有有祖而无父之理者。可谓一言而断之矣。
愚谓父子之名。终无所施。则已知其不可。故以圣教为允当。而其于父子之实则虽无所施。独无不可乎。名重于实乎。实重于名乎。圣教曰。有祖而后有父。有父而后有身。有身之实理。独不可顾念乎。小学曰。身者亲之枝也。不敬其身。则伤其根。伤其根。则枝从而亡。然则报本之礼。其可降于自奉其身乎。培根之道。其可减于扶养枝叶乎。中庸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章句曰。具此生理。便有慈爱恻怛之意。拘于时议之横流。而圣上满腔子之心。不得伸焉。主时议二三人独不具此生理乎。胡不思所以引君当道。志于仁乎。
箚曰。然。议臣此论。虽有语焉不详之病。而其于正统不可干之大义。则截然而难犯矣。殿下不可以小之也。
愚谓正统云者。对旁亲而言也。高曾祖考。正统之亲也。伯叔祖考。旁亲也。为人后者专重于所后。故以所后为正统之亲。而以本生祖考为旁亲也。汉宣以本生称考而为正统。则程子贬之。此正是正统不可干之大义。截然而难犯者也。为所后者。而以本生为旁亲者。诚可谓正统难犯之论矣。无所后。而以本生为旁亲者。亦可谓之正统难犯之论乎。所谓正统者。唯在本生。而以是为旁亲。则其于正统不可干之大义。疏远之也。弃绝之也。乌可谓之截然而难犯乎。
箚曰。窃念殿下英明冠古。学识超诣。其于公私轻重恩义屈伸之间。灼有定见。断无可疑。独臣等所虑者则有之焉。程子之论濮王议曰。奸邪之人。希恩固宠。务为巧饰。欺罔天听。则陛下之心。无由以悟。今虽公论已定。举国同辞。安知异日必无希恩固宠。巧饰欺罔。如程子之所忧者乎。万一奸人倡为邪说曰。生育之恩。不可不致隆。宗庙之序。不可虚一世。以动天听。则此真所谓以小宗而合大宗之统。而天地之常经乱矣。
愚谓邪说者。离正之说也。天下之正道。莫大于父父子子。以伯叔父为父者。固非正道。如以父为伯叔父。则独非邪妄乎。濮王。英宗之伯父也。降杀之为正道。而尊隆之如父者邪也。大院君既称考也。则尊隆之为正道。而贬降之如伯叔者是邪也。不论父与伯叔之别。但以尊隆之为邪说。贬降之为正论。则虽五尺童子。岂不知其可笑乎。尊濮王与降大院君。其为背离正道则均焉。然于其中。亦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过于厚。小人过于薄。尊濮王虽似过厚。然程子于此。目之以奸邪之人者。非欲从薄也。乃所以从厚也。何以明其然也。大学经曰。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所厚者无过于考也。于此焉诚不至。则无所不薄也。而大凡人心。一则诚。二则杂。诚心或散于贰考。则必不能专一致诚于事考之道。故程子有忧之。其所以忧之。唯恐亏损吾君事考至厚之德也。事考之道。其厚无穷。虽以曾子之孝。但曰可。而未尝以为有馀。故程子于濮议之邪说。虑其诚意一毫之分。散于事考。则其忧之尚如此。况于事考。待之至薄。至于待以伯叔。程子之所忧于此。必当万倍于濮议之奸邪也。然今为待考至薄之说而反引程子之说以为证。圣贤垂训。皆归虚矣。岂但归虚而已。程子之意。盖欲厚于考。与今日之说正相反也。而反为今日薄于考者之借口。岂不异哉。上文篇首。引濮王之事。而卒乃曰与今日微有不同。既有不同。则乃是客辞赘言也。而犹且敷陈濮王之事。私窃怪焉。至此则乃以尊大院君。与尊濮王之罪。比而同之。前之所以敷陈客辞之多者。盖欲张本于此。而为薄于考之计也。然则其曰微有不同者。非真欲明其有不同也。盖以堂箚。国人之所共见也。指异为同。而遽尔质言。则人或不信。故姑先曰微有不同。以顺人之心。而多陈客辞杂说。溷乱人之智思。然后浸浸而比之。令人不自觉其为同之之辞。而竟归于同之。此所谓浸润之谮也。举世心麤。不辨同异。和而唱之。故遂以不干之说。拑一世之口。使世之忠孝有诚怀真是非者。畏时议不敢出诸口。而言非礼义。嘲笑道学。厌闻忠孝之人。雷同苟合。同然一辞。凡媚灶之辈。孰敢立异乎。况举世非之。力行而不顾者。千万年一人而已。岂可望此人于吾东方哉。凭此而言曰。举国同辞。公论已定。欲以此言畜君。夫畜君之欲则善矣。畜君之孝则不可。孟子曰。陈善闭邪。谓之恭。开陈善道。以禁闭君之邪心。则恭矣。开陈邪说。以禁闭君之善道。则恶可谓之恭哉。不敬而慢侮之甚也。小宗合大宗之说。本范镇讥宣帝之辞也。宣帝有所生之亲。有所后之亲。以其二者合之也。凡合字之为言。必有彼有此二者之合。然后谓之合也。今未尝为人后。未有所后者。孰与之合。而乃谓之合乎。不知合字之为何所谓。小宗大宗之为何所名。但欲效范之说而致误至此。令人不觉长叹。
大槩此篇。以宋英宗之事。为之头尾。而中间又引汉宣帝之事为说。其意皆欲以伯叔之礼待考也。然犹知称考。则盖以一点天理未泯于人心也。扩而充之。则仁不可胜用矣。身伏田野。心驰魏阙。窃不胜其忧国之诚。日望时贤之仁。不可胜用。传闻有人建白于榻前曰。殿下之于大院君。有父子之名。而无父子之义。宣庙则无父子之名。而有父子之义云云。呜呼。因何故而名与实每相反乎。凡为旁亲继后者。虽有伯叔之名。而犹必伸心丧。则父子之义。尚未尽绝于心。况未为人后。而独无父子之实乎。父子祖孙之伦。自有天然不易之定理。而今欲以父子易祖孙之伦者。不知何义也。想必以父子之伦为重。而欲为加隆于宣祖也。呜呼。长孙承重于祖者。一如长子之承重者。乃天赋之实理也。如欲加隆。尽孝于宣庙。则惟当尽此道而已。舍此天赋之性。但以私心俗情。变易天常。而天然祖孙之定理。卒不可易。则徒循俗情之厚近忽远。而奉宣庙之诚。反有轻于奉祢庙之孝。孟子曰。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不以道使妻子。尚不行。况不以道事君父而得行乎。
箚曰。嘉靖年间。张璁,霍韬,桂萼,席书之徒鼓作邪议。肆为眩乱。遂以世宗所生兴献王。称考称皇帝。反以孝宗。为皇伯考。其颠倒缪戾。变易天常。莫此为甚。邪说之可畏者。有如此者。然亦世宗之心。徒知生我之为恩。罔念继体之尤重。故奸人得以中耳。
愚谓此以上说。亦非圣经贤传端的明证也。特以多陈客辞杂谈之意也。
观此篇之主意则欲遵为人后之礼。而不敢斥言为人后也。故言与意相违。满篇皆是客辞赘言。而语无要领主张。后之览者。当必付之一笑而已。至于无父子之义一语。极为惨矣。古之圣贤。皆以杨,墨之祸。惨于夷狄猛兽者。只以无父无君而已。
又辨郑副学议丧礼箚
编辑箚曰。礼经不杖期条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子夏传曰。何以期也。不贰斩也。何以不贰斩也。持重大宗者。降其小宗也。论今日之礼者。以此为据。已极分明衬贴。而议者或谓为人后云者。指族人而言耳。今主上以孙继祖。不可谓为人后矣。意者前日圣教所谓与出继降杀有异者。亦必以此而言也。此言似矣。而实有不然者。
辨曰。若使今日之礼。与为人后之礼。分明衬贴。则何不遵为人后之礼乎。程子曰。为人后者。称其所生为伯叔父母。称其所后为父母。于其所生。不称皇叔考。而称以皇考。则乱伦失礼。固已甚矣。今若遵用为人后之礼。则称考于宣庙。大院君则称以叔父可也。而当初礼官。以大臣议定。为称考于大院君。称祖于宣庙。祖与考妣之名分。依旧不改。为人后之礼。固如是乎。既非为人后之礼。而独于丧祭。欲遵为人后之礼。名与实乖戾错乱。万古岂有如是之礼仪乎。虽三尺童子。岂不知贻笑于人乎。郑令。前为玉堂。上箚子曰。殿下。宣庙之孙。昭穆不可易。祖祢不可乱。故只得称祖。而不敢称考。既已称祖于宣庙。自称为孙。则虽称考于所生。而自称为子。未有嫌逼之碍。又有曰。其时论事之臣。犹执称为伯叔之文。而以称考为非。且曰。当以宣庙为考。此则未然。凡立后者。必以子行为后。昭穆不紊。故得称所后为父母。所生为伯叔。宋英宗,我宣庙之事是也。今殿下既是宣庙之亲孙。则何可称考而祢其祖乎。且若称宣庙为考。则大院君当为兄矣。何可以伯叔称乎。明臣所谓汉宣帝若陞一等而考昭帝。则又将降一等而兄史皇孙者。真确论也。又有曰。既无两考之嫌。而必称为伯叔。则父子之名。终无所施。圣教所谓岂有有祖无父之理者。可以一言断之矣。此三条之说。虽非达理之言。其于天降彝伦父祖之名。有不可得而移易者。则已能洞知矣。必先移易考妣之名分。然后可以为人后。岂有为人后而不易考妣之名分者乎。能知祖与考之不可易其名。则今日之礼。与为人后之礼。全不干涉者。亦已洞知矣。虽然。不识父子大经。而以为子之于父。丧不必三年。祭不必自主。凡丧祭之礼。务为抑损。罔有限极。适有立异忤意者。则目之以奸人。伐异之论。已极峻矣。而所自以为说者。则顿无证据。辞穷理屈。故广考传记。以求引古之证。今已四年。竟不得近似之证。不得已而乃引为人后之礼。以为之据。非不知此亦不似今日之礼也。舍此则其他之不近似。倍甚于此也。万古传记。岂有称以考妣。丧以叔母。祭以叔父者乎。此其所以不得近似。而必引为人后之礼也。其引为人后之礼者。正所谓遁辞也。非出于实情也。若出于实情。则何其与前箚顿异也。前既洞知不可称考于宣庙。今岂不知其非为人后之礼乎。若谓今始觉其为为人后之礼。而悟前箚之非。则宜先上疏。自服前言之误。次论礼曹大臣之称考于大院君。为乱伦之罪。而其于宗庙之礼。宣庙则称考。明庙则称祖。称伯叔父母于启运宫。然后服以期丧。而群臣降一等为大功。则名正言顺。而为人后之事可成矣。前后举错。顿无为人后之礼。独于丧服之制。引为人后之礼。以为之说。而其为说与前相违。其意之所在。未可知也。若使今日之礼。当以为人后为正。则礼曹称考于。大院君之失。其可宽容而不论乎。当如司马光诸贤力攻欧阳修称亲之非。斯义也。程子亦尝论之。其代彭思永上疏曰。以濮王称亲事。奏章交上。论议沸腾。此乃大臣违乱典礼。大义未明。窃以仁庙。陛下之皇考。陛下。仁庙之适子。濮王于属为伯叔。陛下于属为侄。此天地大义。人生大义。乾坤定位。不可得而移易者也。固非人为所能推移。苟乱大伦。人理灭矣。至于名称。统緖所系。若其无别。斯乱大伦。以程子此言言之。正考妣之名分者。其于今日之礼。乃大头脑处也。郑令。不论礼曹大臣称考之失。而但于丧三年自主祭之论。攻击之峻。则是于为人后之礼。不得纯用。弃其半而用其半也。凡物不纯则杂。况其弃之者。乃大头脑处乎。家礼曰。礼有本有文。名分之守。爱敬之实。本也。丧祭仪章。文也。名为伯叔父。则丧礼之仪。亦必以伯叔而为期。名为考妣。则丧祭之仪。亦必以考妣而丧三年。祭自主也。譬之根本为松柏。则枝叶亦松柏也。根本为桃李。则枝叶亦桃李也。今若名为考妣。而丧以期服。祭不自主。则是犹根松柏而叶桃李也。岂非天地间变异非常之事乎。大抵为人后之礼。本不与今相合。而欲以权势强合之也。虽然。祖考之名分则礼之大本也。天定胜人。故难以人为强合之。独于枝叶则人众胜天而强合之。与其遵用半合半不合之礼。不若遵用为祖后之礼纯合无杂也。为祖后之礼。略见于仪礼。而朱子详言之。仪礼所谓为其祖斩是也。
箚曰。上文斩衰三年条曰。为人后者。疏曰。此下当有为所后之父五字而阙之者。今所后或父或祖其人未定故也。夫其人未定。则立文者不曰为人后。而当如何立文耶。此非必指族人而言也。
辨曰。疏云此文当云为人后者为所后之父。阙此五字者。以其所后之父或早卒。今所后其人未定。或后祖父或后曾高祖。故阙之。见所后不定故也。此文言为族人之后者。所后之族父或早卒。而族祖在。则为族祖后而斩衰。族祖或早卒。而族曾高在。则为族曾高后而斩衰。盖以族父为父。则族高曾及族祖。皆为祖及高曾也。当为代丧斩哀。则为后而斩者。其人未定。不独为所后之父。故阙为所后之父五字也。今箚子于疏文中。删去以其所后之父或早卒九字。而其曰所后或祖之祖字。疑若本生祖也。欲以此为今日之证。其计疏矣。仪礼子夏传及注疏中。明其非本生祖者甚多。开卷则可知。不足辨也。
箚曰。况下文缌麻三月条曰。庶子为父后者为其母。又天子诸侯正统旁期服图。亦有为祖后为曾祖后之文。据此数条。则凡言为后者。不必指族人。明矣。
辨曰。凡言为后者。不必指族人。此言固当。如为祖后为曾祖后者。岂指族人之理乎。独所谓为人后云者。乃指族人也。高曾祖父则岂可以人字称之乎。盖为人后与为祖后之后字虽同。其为礼则不同。有若天地悬隔。是故。仪礼。但有曰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期。未尝曰为祖后者亦为父母期也。而为曾祖后者复为祖后。为祖后者复为父后。于其高曾祖父。皆为斩衰三年者。载在仪礼期服条下。开卷则可知。今日之礼。正当为祖后之礼也。而舍此不用。必欲用为人后之礼。甚可怪也。
箚曰。今殿下于宣庙初。非合立之长孙。特以丕应人徯。赫行天罚。然后内受慈殿之旨。上承天子之命。以光昭大统。为宗庙社稷主。此是大变革大非常之事。其与循序内承之君。自不相同。则果非入承而何哉。既是入承。则与出继何以异乎。
辨曰。古人于为人后者。或称入继子。或称出继子。入继云者。以所后之家而言也。盖自他家之子孙而入继祖父之后也。出继云者。以所生之家而言也。言自本生祖父之家而出继族人之后也。今上。宣庙之亲孙而继祖之宗也。未尝出入。何可以入继出继称之乎。若以自外宫入阙承祖之后故。谓之入继。则文子虽通。所指则与古人所谓入继。大不相同。不论所指之同异。徒以文字而已。则将何以读书为哉。古人亦有以出继子单称出子云者。然则男出仕而事君者。亦谓之出子而降父母服为期乎。如以文字而已。则以入阙为入继。以出仕为出子者。亦无不通也。仪礼谓父合立。而废疾不立。孙乃受国于祖云。古人命士以上。父子异宫。合立之子居东宫。则孙必异宫而居外。岂非自外入阙承祖之后乎。虽然。未尝以入继称之而降其父母。于父于母。皆为三年丧。此乃大明证也。汉文帝亦非循常内承之君也。群臣奉以为君。则岂非自代入内承父之后乎。唐睿宗之立。亦大变革大非常之事。亦岂非自相王入内承父之后乎。虽然。未尝闻以二君为入继子。而但闻汉文乃高帝之亲子。睿宗乃高宗之第三子也。岂可以变革非常之故而以亲子孙谓之入继子孙乎。其为变革者。特其君臣之名分而已。非所以变革祖考之名也。胡氏曰。汉祀既绝。光武崛起。虽帝四亲。未为不可。古之论者。以其变革之故而欲为帝四亲。今之论者。以其变易之故而欲弃父母也。当大变革之时。君臣易位。尊卑改序。当此之时。化家为国而尊及祖考可乎。乘此之时而弃其父母可乎。子之于父母。欲其尊贵。岂有极乎。但以君臣尊卑之分严而不敢为其不得为。及其遇非常之变。卑变为尊。则上父母也。下妻子也。皆当从而为尊。岂独有父母依旧不尊之理也哉。
箚曰。出继云者。自此之彼。敌偶之辞也。入承云者。由外之内。尊敬之辞也。文虽不同。义非有异。臣前日启辞所谓自士大夫家言之。则曰出继。自帝王家言之。则曰入承云者。盖以十分明白。特圣明蔽于至情。意其有异。或虽知其无异。而强以为辞耳。
辨曰。既知入承之为自外至内。则亦可以知出继之为自内至外。而乃曰出继云者自此之彼。其意未可知也。彼此云者。无定处也。在外而言。则所谓此者。指外也。在内而言。则所谓此者。指内也。不辨内外之别。而但曰出继云者自此之彼。此则非徒不识文字。亦不知言语也。且以出继。为敌偶之辞。以入承。为尊敬之辞。尤不可晓也。以内为尊敬之地而入乃向尊之故耶。以君之家言之。内尊而外卑也。以臣之家言之。内卑而外尊。故曰。外则君臣。内则父子。岂皆内必尊乎。凡为人后者。以帝王家言之。出自臣家而入乎君家也。出亦向尊也。出继。言出而继后于君也。此岂敌偶之辞乎。抑以继字为敌偶之辞乎。继字。与所谓继祢继祖之继字一意也。子孙之于祖考。所用之辞也。子孙之于祖考。岂用敌偶之辞乎。且以士大夫家言之。则为人后者。出于继祢之宗家。入于继别子之宗家。所出所入皆敌偶也。而入承云者。入乎继别之宗而承重奉祀也。则亦可用于敌偶之家也。大槩出继入承二句。或用于尊敬之地。或用于敌偶之家。而箚子又曰。以士大夫家言之。则曰出继。自帝王家言之。则曰入承。此言尤极无理。不足多辨。但有一证。程子上疏曰。陛下。濮王出继之子。又曰。义虽出继。情厚本宗云云。此非帝王家事乎。然尚曰出继云云。则出继果自士大夫家言者乎。以如此无理之言。尘渎圣听而无所忌惮。是以为国有人乎哉。
箚曰。礼经杖期条曰。父在为母。子夏传曰。何以期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至尊谓父。私尊谓母也。今之议者或云。主上既承宗统。不可无压屈之义。而宗统之重。不啻父在。姑可权依此经之文。降从杖期之制。此亦似矣。而实有不然者。使今日之丧无经可据。则援而附之于此。犹或可矣。殿下之持重大宗。既已明甚。则降其小宗。自有明文。何可舍此定制。而附列于不近之文。以为义起之事也。
辨曰。此论有似于以燕伐燕也。又有似于以百步笑五十步也。以五十步笑百步。尚不可。况以百步笑五十步乎。谨按小记曰。继别为宗。继祢者为小宗。有五世而迁之宗。其继高祖者也。注曰。继别子与族人。为百世不迁之大宗也。继祢者为小宗。同父亲兄弟之宗也。五世者。高祖至玄孙之子。此子于父之高祖无服。不可统其父同高祖之兄弟。故迁易而从其近者为宗。以此说观之。凡言宗统者。盖为宗子统族人兄弟而族人兄弟宗之者也。小记又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所以尊祖祢也。此以族人众子孙而言也。盖以子孙尊敬祖考。昊天罔极。而祖考既远。末由施其尊敬之诚。故馀敬及于祖考之正体。正体即宗子也。此所以为宗统之重也。今以宗统之重。不啻父在。而欲压降父母之服。是馀枝反重压于根干也。仪礼曰。为大宗子齐衰三月。宁有为三月之服。压屈三年之丧者乎。设使殿下之族人兄弟。以殿下入承为宗统之故。为殿下压屈厥父之服。犹为无谓之甚。况殿下则所谓宗统者唯在此。又孰为而压屈父母之服乎。此说之无谓。尤不可言也。抑别有所谓宗统而尊严不啻君父者存乎。汉昭帝。庶也小也。而立为君。则虽有戾太子嫡长枝派。而纲目所载范镇之说。尚以昭帝为大宗之统。况殿下则前虽为继祢小宗。宣庙既无嫡长。故殿下立为君。则又何疑为大宗之统乎。身为宗统。而又欲重乎宗统。不啻父在。是果有伦之说乎。欲以此意刱作礼制。妄效古圣贤之义起。其可乎哉。古人所谓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者。盛德之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难以义起。况未及乎此。而欲以义起。是犹代大匠斲。稀不伤手也。箚子曰。自有明文。何可舍此定制。而以为义起之事。此言极精当矣。但其所谓明文。非明文也。所谓定制。非定制也。今日之明文定制。乃为祖后之礼也。而舍此不用。欲以为人后之礼当之。其曰持重大宗。降其小宗。乃子夏所论为人后之理也。此说则背理违道之远。甚于义起压降之说也。压降之说。虽失考妣丧祭之制。犹存考妣之名分。其为背道。止于丧制之失其制也。譬如弃甲曳兵而走者止于五十步也。为人后之礼则考妣之名分大头脑处。亦将紊乱。名分一紊。则将何所不至乎。非止于丧制之失其制也。背道而去。譬如走百步之远也。慎终追远之实行虽失。名分尚存。则犹可以识其名而复其实。若名分紊乱。则孔子为政。必也先正名。然后可以正其实矣。二者反而至道。亦有难易之殊。譬如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也。请因详论大宗小宗与祖祢不同。持重大宗与为祖后不同也。凡族人兄弟中。以为宗而敬之者有五。大宗五也。小宗四也。小记疏曰。族人一身事四宗。事亲兄弟之嫡。是继祢小宗也。事同堂兄弟之嫡。是继祖小宗也。事再从兄弟之嫡。是继曾祖小宗也。事三从兄弟之嫡。是继高祖小宗也。小宗凡四。独云继祢者。初皆继祢为始。凡五宗家皆必有祢庙。继祖之宗。持重祖庙也。而幷祭祖祢二代。继曾祖之宗。持重曾庙。而幷祭三代。继高祖之宗。持重高庙。而幷祭四代。继太祖之宗。即所谓持重大宗也。而未尝以持重大宗之故而弃祢。亦必有高曾祖祢四亲祭。万古岂有无祢之宗庙乎。大宗无子。则取小宗支子为之子。是所谓为人后也。大宗小宗。枝派不同。为之子者为彼则不可复为此。故降其小宗为旁亲。而不以小宗合大宗也。且大宗小宗。俱有祢庙。为之子者既以大宗祢庙为之父。又以小宗祢庙为之父。则是二父也。故降其小宗之祢为叔父也。今日之礼异于是。大宗家无祢庙。故直继祖后。是为继祖之宗也。与凡继祖之宗幷祭祖祢二代者。有何不同乎。祖祢二位。非如族兄弟大小宗枝派之不同也。又无二祢之嫌。则为何故而降祢庙为伯叔父也。大宗家无嫡孙。则支孙当变革为大宗孙。大宗家无祢庙。则小宗祢庙当为大宗之祢。斯礼也。家礼有明文矣。家礼曰。伯父祔于曾祖。盖伯父。即祖之长子也。当居宗家之祢龛。而伯父无子继祖。则支孙代为继祖之宗。而以其生父继祖龛居祢龛。伯父无可居。故祔食于曾龛也。然士大夫家礼。与天子诸侯不同。伯父立为君。则支孙当继伯父之后。而以伯父为祢。此我宣庙之事也。若伯父生父俱未立。而支孙受国于祖。则当依家礼明文而以其生父为祢也。父未为君。则虽未可入居与祖幷列之龛。岂不可别立庙龛乎。
箚曰。当初殿下之所以拨乱反正者。非有乐乎其位。但以宗社为重。四方黎献之所以鼓舞爱戴。无思不服者。亦感殿下之此心也。乃今亲亲之恩反重。而尊祖之义。为其所掩。则得无缺四方黎献之望乎。既主宗祧。又主私丧。古今天下。断无此理。
辨曰。汤,武之拨乱反正。非有乐乎其位。但以天命为重。而犹必立祢以上七庙。岂必乐乎其位而不知其他。然后立亲庙丧三年乎。但以宗社为重。而不乐乎爵位者。皆不可立亲庙丧三年。则古今忠义之士。皆不得行三年丧也。箚辞曰。殿下之心。以宗社为重。则四方鼓舞爱戴。而今乃亲亲之恩。反重于父母。则四方缺望云。然则重之宗社与重亲丧。如水火冰炭之相反而不可以相入者乎。尽孝于父母。乃尊祖之阶梯也。未有孝不尽于父母而能知尊祖之义者也。四方黎献观殿下慎终追远之尽其诚。则益信殿下前日之举。但以宗社为重。而非有乐乎其位。人之秉彝。好是懿德。四方忠信之知有父母者。孰不鼓舞爱戴乎。
箚曰。礼经不杖期条曰。为君之父母妻长子祖父母。子夏传曰。何以期也。从服也。父母长子。君服斩郑注。此为君矣。而有父若祖之丧者。谓始封之君也。若是继体。则其父若祖有废疾不立。今君受国于曾祖。疏曰。始封之君。其祖不为君而死。君为之斩。臣亦从服期也。若是继体。则其父若祖合立。而为废疾不立。己当立。受国于曾祖。按此一条则向年朴某疏中所据以为证者。顷日崔鸣吉箚中所谓受国于祖。亦据此条而言也。然其实有大不然者。此条所谓君字。乃正统相传之君。其父若祖皆合立。己亦当立。而受国于曾祖。故上无所压。而得为其父祖。服本服三年。今主上。以支孙入承大统。上有所压。故当初群臣皆以降服为请耳。
辨曰。所谓正统相传之君。必指长子长孙之立为君者也。此条所谓君字。岂独指长子长孙乎。不论嫡庶之别。而摠指子孙之立为君者也。长子有故。则次子合立。次子有故。则又其次合立。凡君之子。无非合立。合立而早卒。则孙亦当立。而举国臣民。所当北面而臣事者。皆可以君字称之。历观万古传记。岂有北面臣事而不以君字称之者乎。箚子大槩曰。此条所谓君字。乃正统相传之君也。其父合立。子亦当立。故上无所压。今主上以支孙入承。故上有所压云云。主上缘何故而上有所压。仪礼之所谓君字。缘何故而上无所压乎。其意必谓嫡孙之受国于祖者。父为嫡子而位尊。支孙之受国于祖者。父为支子而位卑。位尊故曰上无所压。位卑故曰上有所压。此则似矣。而亦不知尊祖考之道也。考祖之视嫡庶。固有尊卑加减之别。嫡子支子之于祖考。岂有加减乎。尊敬之实。均为昊天罔极而已。嫡子尊祖考之道。已至极处。其大无外。支子岂有所加于此乎。凡为嫡孙支孙者。善继父志而敬其所尊。则尊祖之心。一如嫡子支子矣。亦岂敢有一毫或减或加之别乎。如使孙之受国于祖者。压尊于祖而不得服父母之服。则嫡孙亦当降父母之服。岂可谓上无所压乎。嫡孙独无尊祖之心乎。作仪礼者。非不知嫡孙尊祖之心。而尚不降父母之服者。盖以父母之服。专不干涉于尊祖。而尊祖之道。亦未尝压于孝亲之心也。尊祖与孝亲既不相压。则支孙独何为而上有所压乎。大凡尊祖与孝亲。幷行不相悖之道也。非惟不相悖。反有以相成相资。故仪礼之训。其于诸孙尊祖之道。非不至矣尽矣。而尚不压降亲服也。故曰为君之母服期。此所谓君字。摠指嫡庶而言也。人世间支庶之为君者过半。若独指嫡嫡相承之君。则必不泛称君字而已。今箚子之意。以其尊祖之故。必欲压降亲服。此以尊祖与孝亲。如阴阳水火之相反相克。势不两立而俱隆也。若然则其曰上无所压者。盖必以嫡孙为顿无尊祖之心也。其曰上有所压者。务胜于仪礼所载嫡孙尊祖之心也。其谓无尊祖之心者。固不足言也。其务胜于仪礼者。亦恐非所以尊祖之道也。凡事必务太高。则反归卑下。是故。韩子曰。今世之人。不务行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周公孔子。夫周公孔子。卒不可胜。胜周公孔子。乃比于宦官宫妾。今世尊祖之论。务胜于仪礼所载嫡孙之道者。何以异此乎。
箚曰。礼曰。凡丧。父在父为主。又曰。亲同。长者主之。不同。亲者主之。此类不一。其所谓主。但谓主治丧事与宾客为礼耳。非谓长子长孙执丧三年奉奠者也。但考朱子家礼丧主条下注文。则可知所指之不同矣。
辨曰。家礼立丧主注曰。凡主人谓长子。无则长孙承重。以礼馈奠。其与宾客为奉。则同居之亲且尊者主之。其与宾客为礼。非今日之急务。不足烦论。但察所谓凡主人谓长子及奉馈奠等三数句。则殿下以长子当奉奠。可以明白千万无他疑意。而箚子曰。其所谓主。非谓长子长孙执丧奉馈奠者也。此说与家礼正相反也。家礼既言长子奉奠。如此其明白。则虽引他书。以言其不可奉奠。尚且不可。况据家礼曰。但考朱子家礼注则可知云云。而其为说则正与家礼相反。极可怪也。凡丧祭必使亲且尊者主之。乃理之常。故司马公曰。父在为主。注。与宾客为礼。宜使尊者。虽然。又有一理。父奉馈奠于子丧。则尊卑倒置。故必使子孙之尊且亲者主之而奉奠。丧以奉奠为主。故家礼曰。主人谓长者。盖司马但明一理。朱子备载二仪。而郑令。但见与宾客为礼宜使尊者之一语。而乃曰所谓主。但谓与宾客为礼。此所谓徒知其一。未知其二者也。与宾客为礼。乃其外面末节耳。若其奉馈奠。则仁人孝子施其恻怛惨痛之情者。唯在此耳。与亲永诀终天之时。岂忍为馈奠于其副乎。幽则有鬼神。明则有礼乐。幽明一理。神人同道。尽人诚敬。感格神道。亦莫不然。故凡祭祀莫不以亲且尊者主之。以天地言之。唯天子为亲且尊者。故非天子不祭。以诸侯封内山川言之。唯诸侯为亲且尊者。故非诸侯则不祭。以考妣言之。唯长子为亲且尊者。故非长子则不祭。今日之礼。殿下以长子而不祭。必使支子奉祀。则譬如季氏旅于泰山之类也。季氏旅于泰山。孔子谓冉有曰。汝不能救耶。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若使孔子生于今日。其言亦必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