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兵备诗序

《王兵备诗》序
作者：王闿运　清

本作品收录于《湘绮楼文集/卷3》

君臣朋友之交，莫笃于忧患。若其艰危，煦濡相从颠连，无足贵也。困而得苏，穷而有归，去荼而茹饴，斯可感念矣。方昔咸丰己庚之时，天下汹汹，无百里坦途。群帅披猖，而曾太傅尤无所投足。余闲关往建昌视之，率从横尸衣裙上过车。曾率羸军饥卒居城旁，寒月漠漠，如塞外沙霜。慰问客军之穷，则为余具述地主𬺈龁，州县承风，莫肯供支。而曰此间县令实能违众，而尽礼以长官事我，则临桂王君霞轩也。其时二李兄弟李次青许仙屏俱在幕府，又交口誉之，且称为文人。明日余诣焉，果倜傥隽爽，通达吏兵，且过于所闻。因请其新诗，定交而别。自是书问酬赠，岁数四。及曾军定江南，余隐衡阳，君早以才擢典大郡管粮储。前之忧患人尽安乐矣。然君自用文学才敏，渐通显，俗吏不能喜，又疏略挥霍，不营生产，及忧归贫不能，遂退服阕赴补。要人以夙恩望君，奢君裁饷，书画又非珍异，以此随例补安肃巡道。边远老病，未几而卒。方入都时道长沙，犹步过敝庐，谈往事，忽忽不欢。及别，遂不复通书问。时曾太傅已前薨，余山居圮于水，复出游蜀，益不得意，每念建昌之游麻姑山。翠城镫幕柝诗酒往来，尤可念也。曾李为中兴元功，当未柄用一尉得而侮之。君始仕瘠苦小县，犹引大义敬礼客将，及其宾从，悉索敝赋，岂以要利，诚超识夷旷，有物外之韵尔。其时知府何君莲舫亦饶才藻，下笔万言，与君相得，同作《除夕十六章》，太傅和之，盛传于时。何君疏放，自喜为沈巡抚劾罢，贩盐至大富，其才气不羁，诗不持格律，仙屏与邓弥之友善，专学杜子美。太傅喜效韩退之，间衍溢为黄鲁直。而君诗从容冲澹，纯于唐中叶之音。由今思之，虽居京师，盛致才彦，求如建昌寂寞愁苦中暇相唱酬，岂可得哉！余老矣，不复为文，去年徇诸提督，请作一文，索千金，长沙大怪。而君弟实乡同年，请序君集，是不可辞。今年君之子复以书来君之诗，读者自见之，无俟余言，辄书其所不可忘者，亦当世所不知之事，为诗家增声价也。甲午立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