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川集/卷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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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状
编辑公讳绛,字希深。其先陈郡阳夏人。以试秘书省校书郎起家,中进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礼郎,七迁至尚书兵部员外郎以卒。尝知汝之颍阴县,校理秘书,直集贤院,通判常州、河南府,为开封府三司度支判官,与修真宗史,知制诰,判吏部流内铨。最后以请知邓州,遂葬于邓,年四十六,其卒以宝元二年。
公以文章贵朝廷,藏于家凡八十卷。其制诰,世所谓常、杨、元、白不足多也。而又有政事材,遇事尤剧,尤若简而有馀。所至辄大兴学舍,庄懿、明肃太后起二陵于河南,不取一物于民而足,皆公力也。后河南闻公丧有出涕者,诸生至今祠公像于学。邓州有僧某诱民男女数百人,以昏夜聚为妖,积六、七年不发,公至立杀其首,弛其馀不问。又欲破美阳堰,废职田,复召信臣故渠,以水与民而罢其岁役,以卒故不就。于吏部所施置,为后法。
其在朝,大事或谏,小事或以其职言。郭皇后失位,称《诗·白华》以讽,争者贬,公又救之。尝上书论四民失业,献《大宝箴》,议昭武皇帝不宜配上帝,请罢内作诸奇巧。因灾异推天所以谴告之意,言时政。又论方士不宜入宫,请追所赐诏。又以为诏令不宜偏出数易,请由中书、密院然后下。其所尝言甚众,不可悉数。及知制诰,自以其近臣,上一有所不闻,其责今豫我,愈慷慨欲以论谏为己事。故其葬也,庐陵欧阳公铭其墓,尤叹其不寿,用不极其材云。卒之日,欧阳公入哭其堂,椸无新衣,出视其家,库无馀财。盖食者数十人,三从孤弟侄皆在,而治衣栉才二婢。平居宽然,貌不自持,至其敢言自守,矫然壮者也。
谢氏本姓任,自受氏至汉、魏无显者,而盛于晋、宋之间。至公再世有名爵于朝,而四人皆以材称于世。先人与公皆祥符八年进士,而公子景初等以历官行事来曰:“愿有述也,将献之太史。”谨撰次如右。谨状。
公讳玮,字宝臣,真定府灵寿县人。少以荫为天平、武宁二军牙内都虞候。至道中,李继迁盗据河西银、夏等州,后又击诸部并其众。李继隆、范廷召等数出无功,而朝廷终弃灵武,继迁遂强,屡入边州为寇。当是时,公为东头供奉官、阁门祗候,年十九,太宗问大臣“谁可使当继迁者”,武惠王以公应诏。太宗以知渭州,而欲除诸司使以遣之,武惠王为公固让,乃以本官知渭州。真宗即位,改内殿崇班、阁门通事舍人、西上阁门副使,移知镇戎军。当是时,继迁虐使其众,人多怨者。公即移书言朝廷恩信,抚纳之厚以动之。羌人得书,往往感泣,于是康奴诸族皆内附。
咸平六年,继迁死,其子德明求保塞。公上书言:“继迁擅中国要害地,终身旅拒,使谋臣狼顾而忧。方其国危子弱,不即捕灭,后更盛强,无以息民。”当是时,朝廷欲以恩致德明,寝其书不用。而河西大族延家妙等,遂拔其部人来归。诸将犹豫,未知所以应。公曰:“德明野心,去就尚疑,今不急折其羽翮,而长养就之,其飞必矣。”即自将骑士入天都山取之内徙。德明由此遂弱,而至死不敢窥边。
大中祥符元年,召还,除西上阁门使、邠宁环庆路兵马都钤辖兼知邠州。东封,迁东上阁门使、高州刺史,再移真定府定州路都钤辖。已而又以为泾原路都钤辖兼知渭州。公乃图泾原、环庆两路山川城郭、战守之要以献,真宗留其一枢密院,而以其一付本路,使诸将出兵皆按图议事。祀汾阴,迁四方馆使。初,章埋骄于武延咸泊,拨臧掘强于平凉,公皆诛之。而汧、渭之间,遂无一羌犯塞。
八年,迁英州团练使,知秦州。秦西南羌唃厮啰、宗哥立遵始大,遵献方物,求称赞普。公上书言:“夷狄无厌,足其求必轻中国。”大臣方疑其事,会得公书,遂不许,而犹以为保顺军节度使。公曰:“我狃遵矣,又将为寇。吾治兵以俟尔。”遵使其舅赏样丹招熟户郭厮敦为向导,公即诱样丹捕厮敦,而许以一州。样丹终杀厮敦,公遂奏以为颍州刺史,而样丹亦举南市城以献。先是,张吉知秦州生事,熟户多去为遵耳目,及公诛样丹,即皆惶恐避逃,公许之入赎自首,还故地,而至者数千人,后遂帖服,皆为用。至明年,啰、遵果悉众号十万,寇三都。公帅三将破之,追北至沙州,所俘斩以万计。事闻,除客省使、康州防御使。其后又破灭马波、叱腊、鬼留等诸羌。啰、遵遂以穷孤逃入碛中。而公斥境陇上,置弓门、威远凡十寨,自是秦人无事矣。
天禧三年召还,除华州观察使。以西人之恃公也,复以为鄜延路马步军都部署。
四年,遂除宣徽北院使、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签署枢密院事。丁晋公用事,稍除不附己者,既贬寇莱公,即指公为党,改宣徽南院使,出为环庆路都署,又降容州观察使,知莱州。晋公贬,乃以公为华州观察使,知青州。
天圣三年,除彰化军节度观察留后,知天雄军,又移知永兴军,而诏使来朝,至则除昭武军节度使而复还之。
天圣五年,以疾病求知孟州,得之。会言事者以公宿将,有威名,不当置之闲处,乃以为真定路马步军都部署,知定州。
七年,换彰武军节度使。八年正月,薨于位,年五十八。皇帝为罢朝两日,赠侍中,谥曰武穆。
公为将几四十年,用兵未尝败衄,尤有功于西方。旧羌杀中国人得以羊马赎死如羌法,公以谓如此非所尊中国而爱吾人,奏请不许其赎;又请补内附羌百族以为上军主,假以勋阶爵秩如王官,至今皆为成法。陕西岁取边人为弓箭手而无所给,公以塞上废地募人为之,若干亩出一卒,若干亩出一马,至其税敛发兵戍守,至今边赖以实。所募皆为精兵。在渭州取陇外笼干川筑城,置兵以守,曰:“后当有用此者。”及李元昊叛兵数出,卒以笼干川为德顺将军,而自陇以西,公所措置,人悉以为便也。自三都之战,威震四海。唃厮啰闻公姓名,即以手加颡。在天雄,契丹使过魏地,辄阴勒其从人无得高语疾驱。至多惮公,不敢仰视。契丹既请盟,真宗于兵事尤重慎,节有边事,手诏责难至十馀反。而公每守一议,终无以夺。真宗后愈听信,有论边事者,往往密以付公可否。好读书,所如必载书数两,兼通《春秋》、《公羊》、《穀梁》、《左氏传》,而尤熟于《左氏》。
始娶潘氏,冯翊郡夫人,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国公美之子。后娶沈氏,安国太夫人,故相左仆射伦之孙,光禄少卿继宗之子。子男四人:僖,礼宾使,知仪州,当元昊叛时,以策说大将,不能用反罪之,迁韶州以死:倚,终内殿崇班;俣,供备库副使,拒元昊于瓦亭,战死,赠宁州刺史;倩,右侍禁。一女子,适四方馆使、荣州刺史王德基。孙五人:谅、讽,东头供奉官;谊,右侍禁、阁门祗候;谞,三班奉职;谘,右班殿直。
公讳德用,字元辅,其先真定人也。世以财雄北边,而蒋公、邢公皆倜傥,喜赴人急,岁饥,所活以千计。武康公当太宗时,贵宠任事,以殿前都指挥使受遗诏辅真宗,葬其先公河南密县。县后分属郑州管城,故今为管城人焉。
公先丧其母韩国夫人朱氏,事继母鲁国太夫人张氏,以孝闻。
至道二年,太宗五路出师,以讨李继迁之叛,而武康公出夏州。当是时,公为西头供奉官,而在武康之侧。年十七,自护兵当前,所俘斩及得马羊功为多。及归,公又请殿,将至隘,公以为归之至隘而争先,必乱,乱而继迁薄我,必败。于是又请以所护兵驰前,至隘而阵。武康为公令于军曰:“至阵而乱行者斩。”公亦令之曰:“至吾阵而乱行者,吾亦如公令。”至阵,士卒帖然以此行,而武康公亦为之按辔。继迁兵相随属,左右望公,莫敢近。于是武康公叹曰:“王氏有儿矣。”及论功,武康公曰:“吾为大将,不可使子弟与诸将分功。”绌公不列。
三年,迁东头供奉官。咸平二年,迁内殿崇班。三年,换御前忠佐马军副都头。景德二年,为马军都头。
大中祥符元年,为邢洺磁相巡检,提举捉贼。男子张鸿霸聚党界中为盗,朝廷以名捕,久之不得。公以毡车载壮士,伪服为妇人,诱之于野。于是鸿霸与其党三十二人皆得。朝廷以为能,移陕西东路提举捉贼。自陕以东为盗者,闻公擒鸿霸事,皆惴恐逃去。
五年,为环庆路指挥使,奏事上前忤旨,责授郓州马步军都指挥使。是岁,武康公薨,天子命公乘驿护丧归京师,已而还其旧职。
七年,迁散虞候、散都头。八年,迁散员内殿直、都虞候。天禧四年,为殿前左班都虞候、柳州刺史。乾兴元年,为捧日左厢都指挥使、英州团练使。
天圣三年,改博州团练使,知康信军。城坏,公使禁军为筑。筑者久之,而无敢窃言望公使己以非其事者。城成,天子赐书奖谕。
五年,移冀州,兼马步军都部署。是岁,除康州防御使、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又除捧日四厢都指挥使。六年,除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归就职,又除环庆路副都部署,不行。八年,除并代州马步军副都部署,又除殿前都虞候。
十年,除桂州观察使、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权马军都指挥使,诸将皆迁与士之请马者,皆不求有司而得。故事,取粪钱于军以给公使,自公始罢之,使各置库以待其军用。
明道元年,除福州观察使。军人挟内诏,求为军吏。公争曰:“军人敢挟诏以干军制,后不可复治。且军吏不可使求而得,得则军人必大受其侵。”明肃太后固使与之,公固不奉诏,已而太后亦寤,卒听公。及太后崩,有司请卫士皆坐甲,公又不奉诏,曰:“故事,无为太后丧坐甲也。”于是天子心贤公,以为可用,及阅太后宫得争军吏事,遂以公检校太保,签署枢密院事。公固辞“武人不学,不足以当大任”。天子使中贵人趣公入院。公于朝廷临义慷慨,言无所顾计。至于亲戚故旧,待之亦皆当理而有恩。故人为人求官于公,公问:“其得谢几何?”故人辞穷,以实对,公亦不拒也。归而使家人以银与之,曰:“尔所求者在此矣。官非吾有,不可得。”居顷之,除枢密副使。
三年,除明州奉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同知枢密院事。四年,除安德军节度使。五年,检校太尉,充宣徽南院使。
宝元元年,李元昊叛,公尝请将以捍边,天子不许,曰:“吾以公谋,可也。”卒所以镇抚捍治者,亦多公计策。始人或以公威名闻天下,而状貌奇伟,疑非人臣之相。御史中丞孔道辅因以为人言如此,公不宜典机密,在上左右。天子不得已,以公为武宁军节度使、徐州大都督府长史,赴本镇,赐手诏慰遣,而言曰“皆尚论公未止也。”又以公为右千牛卫上将军,知随州。人为公惧,恬然,惟不接宾客而已。移曹州,或闻孔道辅死,以告曰:“是尝害公者,今死矣。”公愀然曰:“孔中丞岂害某者乎?彼其心所以事君当如此也。惜乎朝廷无一忠臣。”言者服公,以谓有德,而终身自愧其言。曹人喜斗,多盗,他日狱未尝空也。公在曹,尝无一人囚者数矣。
庆历二年,除检校司空、保静军节度使。天子以手诏赐公曰:“赐卿重地,勉视事,毋以人言为忧。有伤卿者,朕不听。”契丹使刘六符过澶州,喜曰:“六符闻公久矣,遇于此,岂非幸也。今此州岁大熟,岂非公仁政之效也?”公谢曰:“明天子在上,固常多丰年。此岂吾力也?今朝廷多贤士大夫可畏者,吾老矣,备位于此,不足以累公称数。”
是岁,移真定府等路驻泊马步军都部署,求奏事京师。天子使中贵人谕公入觐,除宣徽南院使、判成德军,固辞不得。未行,以契丹使使求周世宗所取三关故地,聚兵幽、蓟,为若侵边者,乃移公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听以便宜从事,而以杨崇勋知成德军。崇勋使客问公所以战,公曰:“吾患不仁,不患不威;患不知,不患无功。盖见敌而后胜可制。吾所战,岂可以豫言也?”公至定州,则明赏罚以教战。契丹使人来觇,或以告,劝公执杀。公置之不问,曰:“吾视士卒皆乐战,可用矣。使彼得归,以告其主,是伏人之兵以不战也。”明日,大阅于郊,公提桴鼓誓师,进退坐作,终日不戮一人而毕。乃下令:“具糗粮,听鼓于中军,将尽以汝行,唯吾其所向。”契丹闻之震恐。已而天子密诏,问公方略,公上书论近世用兵之失与今所以料敌制胜之方甚备。会兵罢,徙公知陈州。过都,天子使中贵人劳赐,问公欲见否,公辞谢“备边无功,幸蒙上恩赦诛。徙内郡,非有公事当对者,不敢见”。
三年,移孟州,召还,署宣徽院事,已而出判相州。六年,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澶州。七年,移郑州,封祁国公。八年,还,除会灵观使,又除检校太师,判郑州。过都,天子召见慰劳。
皇祐二年,除集庆军节度使,进封冀国公。三年,以年老求致仕,诏以太子太师政仕,大朝会缀中书门下班。公威名,虽老矣,尚为四夷所惮。而天子亦贤公,以为可属大事也。四年,复强起公,以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郑州。六年,遂以为枢密使。契丹使至,公伴射。使曰:“南朝以公使枢密而相富公,可谓得人矣。”天子闻之,赐公御弓一、矢五十以宠焉。
嘉祐九年,进封鲁国公。以年老,求去位至六七。天子为之不得已,犹以为忠武军节度使、景灵宫使,又以为同群牧制置使。有诏五日一会朝,给扶者以一子若孙一人。是岁,公年七十八矣。
明年二月辛未,公以疾薨。天子至其第,为之罢朝一日。又为之素服,发哀苑中,而以太尉、中书令告其第。又赐以黄金、水银、龙脑等物,出内人抚其诸子。公忠实乐易,与人不疑,不诘小过。望之毅然,有不可犯之色,及就之,温如也。平生少玩好,不以名位骄人,而所得禄赐,多施之亲党。善治军旅,宽仁爱士卒,士卒乐为之尽。与士大夫游,士大夫亦多服其度,以为莫能窥也。
夫人宋氏,武胜军节度使延渥之女也。累封安定郡夫人,先公卒,后以子追封荣国夫人。孝慈恭俭,有助于公。男子咸熙,东头供奉官,早卒,以子故累赠至右千牛卫将军。次咸融,西京左藏库使、果州团练使。次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咸英,供备库副使。次咸康,内殿承制。女四人,长嫁尚书驾部郎中张叔詹,其次嫁太常博士程嗣恭、国子博士寇𬤇,皆早卒。孙八人:泽、渊,皆内殿崇班、阁门祗候;淑,左侍禁;淇,左班殿直;潭,右班殿直;沅、瀛,左侍禁;温,未仕;淑、淇,皆早卒。曾孙二人:任,左侍禁;价,未仕。
公子卜以五月甲申葬管城之先茔,而国夫人祔。谨具公历官行事状,请牒考功、太常议谥并史馆。
墓表
编辑右正言、宝文阁待制、特赠右谏议大夫汝阴常公,以熙宁十年二月己酉卒,以五月壬申葬。临川王某志其墓曰:
公学不期言也,正其行而已;行不期闻也,信其义而已。所不取也,可使贪者矜焉,而非雕斫以为廉;所不为也,可使弱者立焉,而非矫抗以为勇。官之而不事,召之而不赴,或曰:“必退者也,终此而已矣。”及为今天子所礼,则出而应焉。于是天子悦其至,虚己而问焉。使莅谏职,以观其迪己也;使董学政,以观其造士也。公所言乎上者无传,然皆知其忠而不阿;所施乎下者无助,然皆见其正而不苟。《诗》曰“胡不万年”,惜乎既病而归死也。自周道隐,观学者所取舍,大抵时所好也。违俗而适己,独行而特起,呜呼,公贤远矣。
传载公久,莫如以石。石可磨也,亦可泐也,谓公且朽,不可得也。
德安郑湜书其父太常博士讳诒字正臣之行治、阀阅、世次,因其妹婿广陵朱介之以来请曰:“郑氏故家荥阳,有善果者卒于唐江州刺史,而子孙为德安人。自善果至至七世,生裔,为乐清县令,君之大父也。裔生柬,君之父也,以诗书教授乡里,而终不仕。
君以景祐四年进士为洪州都昌县主簿,于是令老矣,事皆决于君,而都昌至今称以为能。又为庐州合肥县尉,盗发辄得,故其后无敢为盗者。又为同州朝邑县令,当陕西兵事起,案簿书,度民力所堪,以均赋役,而人不困。又掌集庆军书记,岁旱,转运使不欲除民租,以属其守,而使君出视,君以实除民租如法。又迁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南康军南康县,移知梧州。方是时,侬智高为乱,吏多避匿即不往,君独亟往,治成堑,集吏民以守,而州无事。经略使举君以知宾州,再迁至太常博士,而归为陵台令。召见,言事称旨,赐绯衣银鱼。未赴,以嘉祐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卒,年六十。君前夫人张氏,后夫人吴氏。子男三人,其长则湜也,次沿,次深。女四人,其三人已嫁矣,董振、何贽、朱介之,其婿也。君为人孝友谅直,得人一善若己出,能振穷急,而自养尤俭约。自宾州归,所赍无南方一物,其平生所为如此。今既以某年某月某日葬君德安之永泰乡谷步里,而未有以碣诸墓也,敢因介之以告。”
介之于余为外姻,而其妻能道君之实,将惧泯没而无闻,数涕泣属其夫,求得余之一言以表之墓上。盖余尝奉使江东,溯九江,上庐山,爱其山川,而问其州人士大夫之贤而可与游者,莫能言也。今湜能言其父之贤如此,问其州人与之游仕于此者,乃以为良然。呜呼,郑君诚如此,岂特一乡之善士欤!而其子男与女子又能如此,故为序次其说,使表之墓上。
予先君女子三人,其季嫁沈子也。他日,有问予先君之婿而予告以沈子。其知沈子之家者,必曰是其父能文学。他日,从沈子于铜陵而游观其县,县人得沈子,必曰是其父能政事。已而予求其父所为书于沈子,沈子曰:“先君卒于逆旅,其书悉为人取去,无在者。”又问其政事,曰:“吾尝闻于祖母矣,先君为池州贵池县主簿,令不能而县大治者,先君之力也。尝摄铜陵县事,县人有兄弟争财者,先君能为辨其曲直,而卒使之感寤让财,相与同居。其去也,两县人追送涕泣,远焉而后去。其施设之方,则吾不得其详也。”沈子遂言曰:“先君事生严,丧死哀,自族人至于婚友,无所不尽其心。终身好书,未尝一日不读,而于酣乐嫚戏未尝豫也。循道守官,以不谄其上而几至于殆者数矣。故其仕常有去志,而无留心。唯不得寿考富贵,以卒其学问,究其施设,故其文章不多见而独为士友所知,其行义不博闻而独为亲党所称,其政事不大传而独为邑人所记。日月行矣,不即论次,惧将卒于无传也。吾愿以此属子矣。”予应曰:“然。子之先君固贤,而又有贤子,其后世将必大,不可使无考也。”于是为之论次曰:
君讳某,字某,再世家于杭州之钱塘,而其先湖州之武康人也。武康之族显久矣,至唐有既济者,为尚书礼部员外郎。生传师,为尚书吏部侍郎,赠吏部尚书。尚书生询,为潞州刺史、昭义军节度使。自昭义以上三世,皆有名迹,列于国史。昭义生丹,为舒州团练判官。舒州生牢,江南李氏时为饶州刺史。饶州生廷𬞟,为濠州军事推官。濠州生承诲,大宋为明州定海县主簿,累赠光禄卿。光禄生玉,尚书屯田郎中,知真州军州事。君,真州之子,天圣二年,以进士起家楚州司法参军,再调为池州贵池县主簿,年三十六,疾卒于京师之逆旅。夫人元氏,生男子伯庄、季长、叔通,皆为进士,而季长则余先君之婿也。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城北之原。盖其行义、文学、政事,皆如其子之言云。
君建昌南城人,姓王氏,讳某,字君玉。少则贫窭,事亲尽力,未尝佚游慢戏以弃一日,亦未尝屈志变节以辱于一人。故虽食蔬水饮而父母有欢愉之心,徒步蓝缕而乡人有畏难之色。及其有子,则尽其方以教子,于是乡人之子弟皆归之。君随少长所能以教,又尽其力。盖娶邑里周氏女,有贤行,能助君所为。
生四子,无忌、无咎、无隐、无悔,皆进士。无忌早卒,而无咎独中第,为扬州江都县尉,率君之教,博学能文,笃行不怠。然人以为君能长者,以有是子,而非特其教之力也。君亦常举进士,不中。某年,年六十五,以某月日卒于江都其子之官舍。明年三月二十四日,葬所居县里屯之原。葬久矣,无咎始求予文以表君墓。当时无咎弃台州天台县令,教授于常州。其学弥勤,其行弥厉,其志盖非有求于兹世而止,能使君显闻于后世,庶其在此。以予不肖而言之不美也,安能有所重以称君之孝子耶?亦论次之如此。
淮之南有善士三人,皆居于真州之扬子。杜君者,寓于医,无贫富贵贱,请之辄往。与之财,非义辄谢而不受。时时穷空,几不能以自存,而未尝有不足之色。盖善言性命之理,而其心旷然无累于物。而予尝与之语,久之而不厌也。
徐君,忠信笃实,遇人至谨。虽疾病召筮,不正衣巾不见。寓于筮,日得百数十钱则止,不更筮也。能为诗,亦好属文,有集若干卷。
两人者,以医筮故,多为贤士大夫所知,而征君独不闻于世。征君者,讳某,字某,事其母夫人至孝。居乡里,恂恂恭谨,乐振人之穷急,而未尝与人校曲直。好蓄书,能为诗。有子五人,而教其三人为进士。某今为某官,某今为某官,某亦再贡于乡。征君与两人者,相为友,至欢而莫逆也。两人者皆先征君以死,而征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终于家,年七十七。
噫,古者一乡之善士必有以贵于一乡,一国之善士必有以贵于一国,此道亡也久矣。余独私爱夫三人者,而乐为好士者道之,而征君之子又以请,于是书以遗之,使之镵诸墓上。杜君讳婴,字大和。徐君讳仲坚,字某。
鄱阳处士赠大理评事黄君讳某之妻、太平县君鄱阳李氏者,今太常博士巽之母也。年若干,以嘉祐五年十一月乙酉终,而以后年十一月丙子,从其夫葬鄱阳长顺里之西原。葬若干年,而太君之子所与游者临川王某表其墓曰:
太君之为女子,以善事父母闻于乡里,及嫁,移所以事父于舅,而致其礼有加焉。凡在舅党者,无不礼也。移所以事母于姑,而致其爱无损焉,凡在姑党者,无不爱也。相其夫以正而顺,诲其子以义而慈。处士君尝娶而有子矣,盖视遇之无异于己子。其后太君之子以进士起为闻人,而州之士大夫皆曰:“是母非独能教,亦其为善也宜有子。”
初,其子为尉于宣州之太平,又参虔州录事,皆欲迎太君以往。太君曰:“吾助汝父享祠春秋于此,义终不能独往。”及为南剑州顺昌县令,知洪州新建县事,而处士君已不幸,乃曰:“吾老矣,今而后可以从子。”故其终在新建其子之官寝。
太君生一男二女,男即博士,女皆已嫁,其幼蚤卒,其长者少丧其配,事姑以孝闻而不嫁。州之士大夫又皆曰:“是母能教,非独施于其一男而已,盖其女子亦母之力也。”呜呼,岂不贤哉。
外祖夫人黄氏,生二十二年归吴氏,归五十年而卒,卒三月而葬,康定二年十二月也。夫人渊静裕和,不强而安,事舅、姑、夫,抚子皆顺适。吴氏内外族甚大,朝夕相与居,岁时以辞币酒食相缀接,卒夫人之世,戚疏愚良一无间言。又喜书史,晓大致,往往引以辅导处士,信厚闻于乡。子为士,无亏行,繄夫人之助。夫人资寡言笑,声若不能出,虽族人亦不知其晓书史也。某,外孙也,故得之详。明道中,过舅家,夫人春秋高矣,视其体,犹若女妇然,视其色,不知其有喜愠也。病且革,以薄葬命子。噫,其可谓以正始终也已。舅藩既志其葬,四年,某还自扬州,复其墓。复表曰:
圣人之教必繇闺门始,后世志于教者,亦未之勤而已。天下相重以戾,相荡以侈,疣然斁矣。自公卿大夫无完德,岂或女妇然。或者女妇居不识厅屏,笑言不闻邻里,是职然也,置则悖矣。然其死也,闻人传焉以美之,是亦教之熄也,人人之不能然也,传焉以美之,宜也。矧如夫人者,有不可表耶?於戏。
君讳某,字某,故华阴杨氏。其为临江军之清江人,盖亦已久矣。曾皇祖曰某,仕江南李氏,为大理评事。皇祖曰某。皇考曰某。真宗时以行义闻,尝召之不起。初,宰相王随少时与友善,仁宗即位,随知杭州,谋以皇考奉章入贺,既至,度不可屈,乃已。后终推子弟一官以与其子,得太庙斋郎,君是也。初任袁州萍乡县尉,会令免,独当一县。豪猾吏民以君少,共为十馀狱尝之,君立断治,大服。又选饶州德兴县主簿,举馀干县令。大水,民乏食,有死者。君以便宜出常平米,计口贱粜,又诱富人发钱米,所活人盖数万。县人蘧琏捕答盗,父因杀子诬琏以求赂,君治服。语琏曰:“汝归,以米百石芷睹瘢所以谢我。”至州,州吏疑琏大姓持赂。当是时,范文正公为将,问琏:“汝来时长官何言?”琏道君语,公曰:“杨某治此不自嫌,可以无疑也。”琏卒得雪,归𫗦民如君。盖君为文正公所信如此,而能得民乐输多此类。又除韶州翁源县令,转运使举监广州市舶司,至一月卒,年四十二,某年某月某日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某县某乡某里。君事后母孝至,然谨于人丧,或大寒,脱衣买棺以赴之。平生如此不一。既已,未尝为人道。死之日,家所有独其父书十馀箧。举者甚众,然仕终不遂,其可惜也已。娶陈氏。子曰遽,漳州军事判官;曰通,池州建德县尉:皆时所谓才士也。天所以报施,盖将在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