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志

琼花志
作者：朱显祖　清

【琼华图】（省略）
　　琼花图为周君式文原本，倩友人临橅上板。其花凡三朵，二为正面，一为侧面，又其一为蕊。所云霞尚主人即式文号也。

　　蕃釐观在府城大东门外，即古后土祠，汉成帝元延二年建，宋政和间赐金额，旧有琼花一株，相传天下一本。庆历中，欧阳修知扬州，作亭于其上，扁曰无双，有曾向无双亭下醉之句。又，寄韩魏公书有云：平山堂，大明井、琼花二亭，拾公之遗以继盛美云云。

　　王元之，至道中知扬州，琼花诗叙曰：扬州后土祠有花树一株，㓗白可爱，谓之琼花。琼花见于名人题咏始此，

　　杜游《琼花记》曰：花旧植无双亭下，当殿之西北。绍兴之二十一年，向子固守扬州，睹殿庐面势狭小，徙植转后，当殿之西南。至三十一年，太守刘泽复命移花于殿之前，即今花处。先是花之东南，离三四尺许，倏起一根，枝叶日茂，其下大径寸，并移植之。

　　《齐东野语》云：琼花惟扬州后土祠有之，绝类聚八仙花，色微黄，香甚。宋庆历中，尝移植禁苑，明年辄枯，复载还祠中，敷荣如故。

　　韩魏公琦诗，略云：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年年后土祠，独比琼瑶贵，扶疏翠盖圆，散乱珍珠缀，不从众格繁，自守幽姿粹，尝闻好事家，欲移京毂地，既违孤洁情，终误栽培意，我来首看花，对月聊自醉。

　　张昱琼花诗有几枝雪艶向风斜，未许吹香上𩬆鸦，谁取根来广陵郡，𨚫留春在后皇家之句。

　　绍兴辛丑十一月，金兵渡江趋扬州，直入蕃釐观，揭花本去，其小者剪而诛之。十二月，其㫄有一小根，微见地面，道士唐太宁默祷于后土，移植无花处，日往护之。越明年，二月望，夜天大雷雨，朝起视蚯蚓布地皆满，所植根㫄勃生三叶，自是条达畅茂，历三十年，婆娑偃盖，遂复旧观。

　　淳熙中，寿皇又移之南内，逾年复枯，仍道还之。其后，宦者陈源命园丁取孙枝移接聚八仙根上，遂活，然其香色则大减矣，杭之褚家堂琼花园是也。

　　《山房随笔》记曰：德祐乙亥，北师至，花遂不荣。赵炎以诗吊之，曰：名擅无双气色雄，忍将一死报东风，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妃烈女中。至元十三年花枯，其种遂绝。三十二年，道士金丙瑞以聚八仙补植故地。凡元人称琼花者皆八仙也。

　　郑思肖有吊琼花诗，自序云：扬州琼花，天下惟一本，花之盛衰，淮境丰歉系焉。南渡前，经兵火，花死。今遭大故，丙子维扬陷，丁丑花又死，孰谓草木无知乎。诗有一朝枯枿变高树，传得欢声沸似雷之句。

　　刘克庄琼花昭君怨，词曰：后土宫中标韵，天上人间一本，道号玉真妃，字琼姬。　我与花曾半面，流落天涯重见，莫把玉箫吹，怕惊飞。

　　谢翺前琼花引有孤贞抱一不再适，夜归阆风晓无迹，苍苔染根烟雨泣，岁久游魂化为碧之句。后琼花引有神娥愬空众芳歇，一夕苍苔变华发，宫花窣帘尘掩袜，玉华无因进吴越之句。呜呼，可悲也矣。

　　江少虞《皇朝类苑》曰：孙冕在扬州，使人访求琼花，山中甚多，但岁苦樵斧野烧，故木不得大，而花不能茂耳。孙伤之以诗曰：可怜遐僻地，常化燎原灰。《绍熙广陵志》曰：《类苑》此说，盖误以八仙花为琼花也。八仙花虽类琼花，而琼花之香，如莲花可爱，虽剪折之，馀韵亦不减，此八仙之所无也。

　　曾南丰曰：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一株，近来可接，遂散漫矣。盖前宋已久有接本，不始于陈源也。然刘原甫濯缨亭、林转运楚州官舍、洛阳李氏仁丰园接本琼花，香色俱减，犹八仙耳。琼花之为一本，信矣。又，琼花因接本，故宣和花石纲不与。

　　《广陵遗事》曰：琼花有三异。凡花皆落，琼花则随风而消，一异也。以水煎叶服之，可已疫疠，二异也。一岁花叶东西稀密，而境内穑事丰歉如之，三异也。

　　郑兴裔，淳熙中知扬州，作琼花辩，曰：琼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聚八仙小而瓣薄，其色微青，不同一也。琼花叶柔而莹泽；聚八仙叶粗而有芒，不同二也。琼花蕊与花平，不结子而香；聚八仙蕊低于花，结子而不香，不同三也。

　　明初志及高宗本新志皆谓蕃釐观一名唐昌，琼花一名玉蕊，盖承讹前人未及精考耳。宋次道《春明退朝录》云：扬州后土祠有琼花一株，即李卫公所谓玉蕊花也。宋景文《笔记》曰：维扬后土祠有花名玉蕊，王禹偁爱赏之，称之曰琼花。蔡宽夫《诗话》曰：李卫公玉蕊花诗为润州招隐作也，或云即扬州后土祠琼花。尤延之《全唐诗话》又谓扬州有唐昌观，是以蕃釐为唐昌也，盖《唐诗纪事》之误，其传讹非一日亦非一人矣。

　　唐昌观在长安光业坊，明皇女唐昌公主下嫁，因以为名，花为公主手植。相传元和中有仙来游于此，王建、白居易、张籍、严休复诸人各有诗，此唐昌玉蕊花所由名，与扬州蕃釐观琼花何渉。宋无感琼花诗，其略云：雪让珑𤧚巧，冰销刻镂瑕，人间惟独尔，地上更何加，圣运俄经辍，兵彊忽肆拏，舛讹难核实，真赝遂聱牙，雷雨还惊蛰，潜藏重发芽，㫄枝微旧崛，新叶谩荣荂，尤品终芜没，珍蕤遂水涯，蕣颜愁想像，珠树绝骄奢，寂寞无双誉，徘徊但自嗟，八仙聊免俗，消得宝栏遮。又有应须有玉女，到此赏琼葩之句。盖亦误引唐昌观玉蕊花事也。

　　宋子京谓琼花即玉蕊花，王勉夫以玉蕊为琼花，曾伯端以玉蕊为山矾，傅子容、洪容斋以山矾为玉蕊，杨用修遂误以山矾为栀子，因即以栀子为琼花，转讹转远，愈辨愈乱矣。

　　刘原父、苏子瞻诸人亦皆以玉蕊为琼花，惟葛常之《韵语阳秋》辨之极详，可破从前诸妄。

　　《说丛》云：玉蕊自植于唐昌，琼花独产于后土，广陵、长安道里悬绝，琼花无别本，而玉蕊托根非一，玉蕊既即琼花诸题玉蕊者不应绝口不及琼花之名矣，此辩甚明。

　　元人谓汉延元间后土祠，因琼花锡有封号，好事者遂附会之，而有炀帝观花之证。郡志谓琼花植于汉唐，两荣于宋，一揭于金，再枯于元，为花之始末。但扬州自宋始有琼花，若唐之玉蕊则在长安、润州二处，非江都花也，炀帝观花之说附会无疑。

　　崔菊坡在扬州，尝绘琼花于屏，与幕僚刘后村等饮酒赋诗。其间吴桂发诗云：琼花屏乃爱棠碑，盖谓此也。

　　宋姚伯声有三十客图。琼花为仙客。

　　宋扬州有酒名琼花露。

　　相传明初张三丰在扬州，与邱汝乘辈游蕃釐观。谓汝乘曰：子欲观琼花乎。时八仙盛开，取水噀之，少顷，尽变为琼花，香闻十馀里，一郡喧传神仙来游。三丰是夕遁去，不知所之。汝乘诗有云：不知今夕游何处，引鹤同栖贯月槎，盖谓此也。

　　明刘溥诗有琼花观，在江都，云窗月馆仙人居，无双亭前一方地，昔日琼花今已无之句。

　　刘铉琼花歌有我闻此地琼花栽，我来不见琼花开，种花道士今何处，斜阳细雨空荒台之句。

　　茅誧诗，秦山楚水路迢迢，不道琼花乱后凋，鹤背仙游清梦远，月明谁度紫鸾箫。

　　程敏政诗，贪看江都第一春，龙舟原不为东巡，闲花亦自能倾国，何况当时解语人。盖亦承观花之误云。

先君子《亦园笔记》曰：周君式文工文词，好奇兼精秦汉篆籀，余少壮时友也。阔绝日久，忽一日，童子持片纸至，依稀数字邀余，至其家则卧病惫甚矣。呻吟告余曰：某子不才，出无音耗，室中所有皆尽，独某于琼花一事搜考大有苦心，今已刻图一页，考证三页，其他事迹及宋元明　国朝诗、诗馀、赋若干，未授梓，稿在某巷某家，愿以归之我翁，他日为某广其传耳。出枕下已刻者示余，余慰答之。更一日，周君逝，亲族纷然，棺衾草具而已。余欷歔久之，问稿与板所在，则茫无知者。因忆某巷某家，辞曰：无有也。稿本零落，其志不竟，耿余怀抱久矣。既念人之相与，事无钜细皆当思所以终之，况古迹所系，博雅之士所必考究，而讹误相承，二三其说，卒无确证，奚可哉。且余虑周刻之仅有存者，亦将归于漫灭而不可久存也，于是取其所授，考订润色，㫄缉他说，略及前代题咏，编成此帙，虽闻见不广，亦可备好古者之一助。至于　国朝名公卿、诗人墨客著述甚多，恐挂一漏万，俱另行编辑，兹不载是集也。余本之周君式文熙，熙本之郡人曹君玉斋𤪽，他日梓而行之，亦犹是广周君之传云尔，岂余编纂之力哉。按，先君子笔记藏之巾笥十馀年矣，生平笃交谊，不负然诺，于此略见梗槪。吾友张子心斋木山刻昭代丛书丙集，检以授梓，展读一过，涕泗泫然，不肖男沄敬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