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

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
1917年

本作品收录于《留美学生会季报》和《东方杂志》

　　我国文明全盛时代，泱泱国风，实为亚东诸国之师表，汉唐之世，日本、安南、新罗、百济等，争遣弟子来入太学，我汉族之典籍学术，都为异国之经济文章。洎乎近世，文化濡滞，国威不振，海禁既开，美雨欧风，卷浪而来，吾国之旧文明当之，若陈春冰于烈日之下，渐渐消灭，不复现形。睡狮梦醒，方知四境之外，尚有他邦，其哲理新思、实业技艺，皆足补吾所不及，乃奋袂扬衿，急起直追，求同进化，以竞生存，于是遣派青年游学异国。嗟乎！堂堂古国，称为文明领袖，发达最早之邦，曾几何时乃鞠躬向人称子弟？此岂非吾国之一大耻辱耶！

　　自二十世纪开幕迄今，神州俊秀，负笈来美者渐次增多，在一九〇五及〇六年之间，人数已达六百，但散居各处，其最大群亦不过二三十人，当时各处已有中国学生会社出世，惟各立名目，各有宗旨，而未有相连之关系。迨至一九一一年，东美人数大加，社会亦因之而渐多，时有“东美中国留学生会”者（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of the Eastern States），为留学生会社之一，发起组织总会，统一北美各埠之中国留学生会社。是时赞同者众，至是年秋间，遂产出今日健存之“留美中国学生会”（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in the U.S.A.），是为美国留学界之第一总机关。其目的在联络友谊，交换智识，输渡美国之文明学术技艺于宗邦，且可代表留学界全体与国人互通闻问。然会之成立，根源于东美中国留学生会，故东美中国留学生会即是留美中国学生会之前身，易言之，谓留美中国学生会为东美中国留学生会之嫡胤，亦无不可也。余于七年前来美，初到之时，寄居美京华盛顿，幸容逵先生、伍性初先生（美京中国使署汉文书记官，在美二十馀年）及诸老前辈等相过从，得闻中国留学生事颇悉，自惭鄙陋无文，不足纪事，恐后人欲知留美中国学生历史者，无所参考，遂作《留美中国学生会小史》。

　　美国中国留学生之原起　我国青年，负笈万里，来学是邦，自始迄今，五六十年矣。前清同治初叶，恭亲王等奏请，选编检庶常并五品以下由进士出身之京外各官及举人恩拔副岁优贡等，入同文馆学习西艺，给以廪俸，予以升途，得旨依议。原奏究澈损益，驳辩是非，主张取法欧美，振兴实业，以为强国之基，语语适当，实为派学生出洋之发端，不幸彼时倭文等见未及此，主持清议，以用夷变夏之说，抗疏力争，遽尼成议。迨至同治末年，湘乡曾国藩奏请派幼童出洋留学，议成于一八七〇年，使丰顺丁日昌募集学生，翌年，适吴川陈兰彬出使美国，遂命香山容闳率学生同来，以高州区谔良为监督，新会容增祥副之，即唐绍仪、梁诚、梁敦彦、容逵、欧阳庚、侯良登、詹天祐、郑兰生等辈，此为中国学生留美第一期。各生初到时，清政府在干拿得杰省之核佛埠（Hartford, Conn.）购置一室，为留学生寄宿舍。至光绪七年，改派南丰吴惠善为监督，斯人甚好示威，一如往日之学司，而其妆模作样，则有过之无不及，故当接任之后，即招各生到华盛顿使署中教训。各生谒见时，均不行拜跪礼，监督僚友金某大怒，谓各生适异忘本，目无师长，固无论其学难期成材，即成亦不能为中国用。闻陈兰彬系金某之门生，且金某又为某亲贵之红员而有势力者，故陈仰其鼻息，又欲献媚以博其欢心，是以具奏，请将留学生裁撤。署中各员，均窃非之，但无敢言者，独容闳力争，终无效果。卒至光绪七年，遂将留学生一律撤回，此为第一期留学界绝命时代。时嘉应黄遵宪任金山领事官，闻此憾甚，赋《罢美国留学生》一首，述其事颇详。

　　留学界复苏时代　光绪季年，国家多难，外祸内乱，接踵而来，识时务者知旧日所谓文章经济，已非治国之材，于是设立学堂、派遣学生之议又再起，是时盛杏荪选北洋学堂毕业生九人，派来美国留学，以美教士傅兰雅为监督，此即王宠惠、王宠祐、张煜全、陈锦涛、严锦镕、胡栋朝、吴桂龄、陆燿廷等，同时有游学会派出数名，如谭天池、王建祖等。诸君到美之初，多留西美之加拿宽省（California），而我国学生出洋求学之风，盛极一时，是以各省官私费来者日众，渐渐遍布美国，遂有中国留学会社出现于新大陆。

　　留学生会社　留学生会成立于新大陆之最早者，为“美洲中国留学生会”（The 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of America）。第一期派出之学生，均是幼童，有中文监督、西文监督为之管理，且同居一室，如父子兄弟，故未有学生会发现。惟第二期来美之学生，年岁固比前者较长，且多已在中国各校毕业，故其见识经历，有大分别。当彼辈到美国之时，华侨之青年子侄，亦有在各校肄业材堪造就者，独惜其人生长异邦，中国文字，固未尝习，即其爱国之心，亦甚薄弱，北洋诸君有惑于斯，欲鼓吹其爱国之诚，为中国栽培有用之士，遂立一学会，其宗旨在联合各校中国学生，互通音问，研究学术，并协助侨民教授汉文汉语于其土生土长之子侄。于一九〇二年十二月十七日，有学生二十七人来自卜技利（Berkeley）、屋仑（Oakland）等埠，会于三藩市司谷（San Francisco, Cal.）之刚纪慎会礼拜堂，遂成立此会。数年之间，北洋诸君，次第赴东美各大学，而前时美洲中国留学生会之有力会员，亦渐次毕业，或来东方各大学之通儒院，或往欧洲游历，或回国辨事，虽来者日日加增，但强半留驻东美，此时所谓美洲中国留学生会任事人员及主动势力，均在东美。至一九〇五年，据该会布告云，会员居东美者十分之四，故年中开大会，亦在东方择地。而西美学生，因路途遥远，跋涉为劳，多不能赴会讨论，会事又不能直接与闻，于是千九〇五年，又有“太平洋岸中国学生会”（Pacific Coast Chinese Students' Association）发现。此会会员，多是生长美国之青年，而其招收会员之章程，则不甚论资格，凡年十六以上者，无论在大学中学小学，均得入会为会员，有选举被举职员之权，此与美洲中国留学生会章程颇有分别。美洲中国学生会之招收会员也慎而苛，太平洋岸中国学生会则博而滥，数年之间，两会各行其见，各办其事，分道扬镳，并行而不相悖，今舍此两会，而论中美、东美之各学生会。

中美中国留学生会　“中美中国留学生会”（The 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of Middle West）成立于美洲中国学生会势力未东之前。一九〇三年，芝加谷埠（Chicago, Ill.）留学生人数颇众，为联络友谊，遂立斯会。其会员名数虽多，但未尝十分发达，惟其自主性甚强，故美洲中国留学生会大势已东之后，尚不能令其取消独立。

绮色佳中国学生会　当一九〇三年江苏、浙江、广东、湖北及各省多派学生会来美，大数留寓东方，于是东美人才济济，又欲于大西洋沿岸诸省立一联会，但学生散居各埠，一时未能集合，而绮色佳之康南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 Ithaca N.Y.）人数最众，是以首先立会，为东方各埠倡。一九〇四年，招集邻近各处学校之中国学生开会，讨论事宜，会成，颜其名为“绮色佳中国留学生会”（The Ithaca 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东美中国留学生会　“东美中国留学生会”（Chinese Student's Alliance of the Eastern States）成立最后，而人数最多，势力最大，实为各学生会中之养素，化合以上所述各会，而成绝大规模绝大影响之留美中国学生会者也。成立之初，梁振东、周子贻两先生有力焉。一九〇五年，梁、周二君避暑于麻是朱色省之奄麻士埠（Amherst, Mass.），八月二十八日，有中国学生三十六人，假该埠之农业学校博物院开会，梁、周二君鼓舞一切，并协助讨论事宜。组织此会，实为东美第一流学会，其宗旨分列三要：（一）协助中美二邦享受和平幸福；（二）增进中国公同利益；（三）联络各校学生友谊。即日会成，翌年八月二十日复在奄麻士开第二次大会，预先布散传单，招请东方各校学生赴会。是年各职员最注意之事，则为咨请绮色佳诸君，附合东美中国留学生会。开会日，接到绮色佳中国留艾学生会书记覆函，大意谓：“接到贵会咨文，敝会即开特别会议，各会员意见均以为东美留学生会统一，理所当然。贵会提议，敝会赞同，此后敝会取消独立名义，乐于附属东美中国留学生会。自斯以往，愿合力协办会务。”从此两会联合，统一东方，而东美中国留学生会之势力乃倍增矣。

　　东美中国留学生会自倂合绮色佳后，日渐进步，所办各事，如派员于各埠演说争回粤汉铁路，如赈济三藩市司谷地震受灾之华侨，及争江浙铁路借款等事，均收善果。加以刊印汉文年报、英文月报、留学同名录及每年之月份牌等件，均由东美操权，而中美、西美各会力薄，未能分任，东美不无引以为憾，是以欲吸引中美中国留学生会为附属会，故其章程云：“东美者，以落机山（Rockey Mountains）为界，山之东为东美，西为西美。”实欲以此为收合中美之准备也。东美屡请中东联合，然经营数载，尚未达其目的。迨至一九〇九年，接中美书记函云：“自中美中国留学生会成立以来，六年之间，会员人数未见增多，除芝加谷一埠之学生而外，邻近各省各校之学生，多以得作东美会员为幸事。敝会留意此事，知有两难：（一）各人意既趋于东方，则值每年东美大会，必皆东游，是以中美甚难开暑假大会；（二）敝会尽力张罗，仍不能联络中央各埠之学生，是以又难扩张势力。现在敝会有力会员，虽不主张与贵会倂合，然或别有法与贵会联络协办公益之事，但要大会集议，方能取决云。”同年十月二十八日，中美中国留学生会招集各埠学生，大宴于芝加谷，就席提议，于各埠学生，每五人之中举一代议士，讨论下年开大会事务，当时举出蒲雕学校（Purdue University）诸君子担任分派传单。此事发表后，中美各校学生纷纷集议，多主张取法东美中国留学生会章程，于每年暑假，就近省择合宜之地，自开大会。斯时东美诚恐中美此举，有牵动其间乎中东各省之各校学生，遂陈议，愿每年东美开大会，择地于中央，以便各方学生赴会，但中美以为一己之力，可能办到中美大会，故不纳东美之议。一九一一年，遂于衣里内省之伊文士顿埠（Evanston, Ill.）开第一次大会。自此以往，前时所谓东美大智，遂分为东美、中美两大会。但中美各校学生毕业，有来东美各校通儒院肄业者，此等会员之名份，又不能不变，故两会经几番交涉，遂决用耶教青年会会员转会之法，为中美、东美两会会员转会之规则。

　　自一九〇九年至一九一〇年之后，中美之密尔根（Michigan）、芝加谷（Chicago）、威士干臣（Wisconsin）、衣里内（Illnois）等大学，中国学生渐多，中美学生会之势力，因而大进，与东美不相上下矣。惟东美素来主张统一，而中美则恐吃亏，因而分立，终未能达完善之结果。如是年馀，东美始终坚持其目的，至一九一一年，有提议统一美国中国留学生案出，即行选出委员，征求中美、西美各会意见。又举出脱任会长三人，与中美之有力会员会议，幸诸君子不惮其烦，费几许心思，组立总会，命之曰“留美中国学生总会”。分美国为三部：落机山之西各省为西部；中央二十一省为中部；大西洋沿岸十八省为东部。此后中美、东美，均改名为“东部”、“中部”，同隶于总会焉。

　　会员人数大增　自一九一一年留美中国学生会成立后，各埠之中国学生多隶会籍，当时会员约八百馀名，翌年，清华派百人来，而自备斧资者亦日多。民国成立后，中央政府及各省选派者，亦日来日众，至一九一四年夏间，会员数将达千三百名，今则千五百名以外。在学生会一方面言之，可云发达，极一时之盛矣；惟就国家财力一方面着想，则未免失策也。按留学生数已达千五百馀名，若照常官费生经费，每人每年九百六十圆美金为例，则我国每年共输出美金一百四十四万圆，合华币将及三百万圆，倘能以此款在国内兴办大中小学，事半而工倍，况造就人材，为数十倍于千五百耶！

　　女会员　吾国旧社会风俗，男女界限森严，上中下流社会，均墨守旧俗，不敢逾越。粤东广州，为开通最早之区，而欧美教会设立之讲道堂，仍分男女座位。前清晚季，风气渐开，远识之士，谓女子为国民之母，非教之育之，不过能使尽其重要责任，于是提倡女学，以期造就贤母良妻，当时各省所有公私女学，多聘用男教员，盖女子能师教席者甚鲜故也。然女学校用男教员，殊多不便之处，权为之则无不可，特非长久之策也。因此我国女子渡东洋求学者，盛极一时，但来美者尚无其人。吾国女子留学美国，毕业于大学者，殆自江西康女士及湖北石女士二人始，然继两女士而来者，实繁有徒，查去年留美学生同名录中，已有一百五十九人，今数将及二百矣。

　　夏季大会　我国留学生在此虽千数百之多，惟散布全美，东西相隔万里之遥，交通虽极便利，然往往车费颇钜，故不能常相会集。自留美中国学生总会成立后，分东美、中美、西美三部，仍用东美中国留学生会旧例，每年于暑假期内，各部自择相宜地点，举行大会。会期凡七日，各部各校学生得此机会，相叙一堂，讨论会务，选举职员，或时讲学演说，或比赛技术，新旧学生联络感情，交输智识，客地愁思，尽为濯去，诚乐事也。

　　出版品　前言学生散处各方，声气不易贯通，故有月报之刊。月出一期，除夏季三月不刊外，全年九册，全用英文，其内容有论说，有时评，有新闻，有布告。从前订阅与否，不相勉强，但自千九十三起，加收会费，凡系会员，均按月得报，不必另交报费。此外尚有季报，一年四册，用汉文发刊，仿杂志体例，其宗旨在使国人略知留美学界情形及美国社会风俗，盖即前时之年报改组，自一九一四年发刊以来，三年于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