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疗妒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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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买美婢妒心改变 见主母众仆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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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秦氏讨了一班女乐,同了巧珠到家,家人等到船候见,吩咐备轿三乘,马一匹,同许雄夫妇与巧珠一齐到家,开了正门,抬至内厅下轿。秦氏见了家中,不觉泪下,对许雄夫妇道:“孩儿今生不料还有归家之日,今能到此,皆爹母妹子所赐也。”巧珠道:“姊姊贵人,应有大福。妹子等不过稍效微劳,今蒙携归,大有荣施。”秦氏就叫开了花厅后内书房,端正许雄夫妇做房,然后同巧珠到自己房中,道:“妹子,本应另收拾房与你居住,但我与你情深义重,时刻不忍暂离。如今且同床居住,以免寂寥,且待官人回来再处。”巧珠道:“如此极妙的了,只恐有污了姊姊。”秦氏道:“我与你自后便如一体,怎说这话,就该罚了。”随即取出碎银一包,付与巧珠道:“妹子,可称五钱一包,称十二封,二钱头称八九封。”又取出元龟绢十八匹、宝蓝布十二匹,付与巧珠说:“少停家人小厮们磕了头,妹子可拿去赏与他们。”巧珠道:“奴怎好要他们磕头?又怎好拿姊姊的东西做赏赐?”秦氏道:“你也是主母,家人们怎敢不磕头?至于东西,我与你总是一般的,方才说过,自后要视同一体,怎么又说这话?”

  正说间,老仆妇送进茶来,说:“夫人,京中几时起身:“起身时想已发过榜了,老爷几时回来?”指著巧珠道:“这位巧珠”秦氏道“我也不曾到京,何曾晓得发榜、相公可曾得中?”仆妇大惊道:“如此夫人一向在那里?夫人起身未及一月,就报来说?老爷复试取中第一。前日又报说老爷中了会元,报录的昨日方去。难道夫人不知?”秦氏道:“我到山东就遇了强盗,从人俱被杀死,性命几乎不保。幸亏这位夫人相救,又病了两月,方得全愈。这夫人是老爷上京时,也在山东遇盗,蒙许太爷相救,许嫁成婚的。今与我结为姊妹,他的父母,我亦拜为爹娘。以后总与我一般服侍,不可轻慢。你可去传谕各家人仆妇小厮等齐集厅堂俟候。”

  随同巧珠到后边,请了许雄夫妇,一同出厅。见家人等已都立两班,秦氏指著许雄夫妇,吩咐家人等道:“这许太爷是老爷的丈人,许太太是老爷的丈母,又是我的结拜恩父思母,你们快过来叩见。自后须要小心服侍,倘有使令,不许违拗!”

  众家人等见主母如此吩咐,齐齐上前磕头。许雄连连来扶道:“不消,不消。”早已磕了起来。秦氏又指著巧珠道:“这位夫人,是老爷上京时山东娶的,又是我的结义妹子,总是一般主母,快过来磕头!以后总称夫人便了。”家人等也上前磕头,巧珠急叫:“不消!”已都磕完。秦氏对老仆妇道:“新夫人赏赐他们的东西,可去取来。”老仆妇取出。每房家人绢一匹、布一匹,银五钱,小厮绢一匹、银二钱,各各领赏叩谢而去。

  只见苏州媒婆同了十六个美貌女子进来,先是媒婆叩见了,便叫这些丫头过来叩见主母。秦氏就扯巧珠一同受礼,又命叩见许雄夫妇。拨四个在许雄房中服侍,其馀十二个在自己房中服侍。吩咐备饭与张婆、邹管家吃了。媒婆又说:“邹管家要进来叩见夫人。”秦氏回了,就取出银子,请许雄与来人交代明白,又在外赏媒婆、来人各银四两,各人叩谢而去。秦氏又取五百两还了许雄,在外又补还医费用二百两。许雄再三不肯受,秦氏道:“父女总是一般的,爹娘要用,我原要送来;我若要用,原好来取,何须托却?”许雄道:“既如此,我权收在此,夫人要用,来取便了。”外边送来夜饭,四人一同吃了,各各闭门安寝不题。

  且说众家人等看见夫人这番情景,比前大不相同,个个怀疑,人人称异。到里边关门后,大家叙在一处,纷纷议论不一。有的说:“夫人向来十分吃醋,要算第一个妒妇。自嫁妒妇过门,不及数朝,就将家中丫鬟尽行卖去,诚恐引诱坏了家主。后来听得‘娶妾’二字,足足闹了三日三夜。今日何同一个美貌女子到家,说是老爷上京时山东娶的夫人?他不妒忌也罢,怎么反拜他爹娘做父母,与他结为姊妹,一同带回,又命我们小心服侍,说是一般主母,并称夫人。世间那有这样贤德夫人?且是出奇妒妇人所为,可不是奇事么!”又一个道:“就是说老爷上京时娶的这句,更可疑。老爷出门未久,夫人随即就赶了去,要娶也娶不及。况夫人做了一个梦,还等不及到天明,即刻就叫船赶去,恨不得寻见梦中之人与他拼命。若真有此事,被他知道,不知怎样吵闹,怎肯反与他拜起姊妹来?”又一个道:“我倒估著了。莫非此女果是老爷到山东娶的夫人,访著欲与吵闹,因身在异地,见他有父母相依,恐一时弄他不过,反输一帖,故假贤慧,结姊妹,拜父母,他不疑惑,骗到家中,慢慢致死他的意思。”

  众人听了,齐声道:“一些不差,被你估著了。”又一年老的道:“不相干。夫人是性如烈火的人,未必有这般缓智。在路上或者怕他,忍耐住了;今到了家,还如何忍耐得定?叫我们去磕他的头,并将东西与他赏赐我们,两人又亲亲热热,同床居住,一毫不像假意。况待他三人是假意,如何又费二三千金,买这许多美女回来,难道也是假意么?”又一个道:“便是。如此看来,我更疑心,莫不连夫人都是假的么?”那老年的道:“休得胡说!夫人怎么是假?”

  那人道:“我前日看一本小说,据他说得有凭有据,我看来却奇奇怪怪。若此事果是真,则今日之事就不可知了。有个秀才,姓王名成,父亲早丧,母亲陈氏尚在,母子二人,家中颇富。已聘冯姓之女为妻,一因年纪尚轻,二因王成恃著才高,似乎状元已荷包内,要等中了,钦赐完姻,故尚未成婚。家中有四房家人,名王福、王禄、王寿、王文。那年大比之年,留王文、王寿在家,带了王福、王禄,拜别母亲,上京应试。一日在山村中经过,忽见两个野狐在棵古树上,拿了一本书指手画脚的看。那秀才就取出弹弓,向他一弹,弹中了执书的手,跌下树来,将书抛下飞跑去了。那一个就急急的下树,要来拾书,被王成又放一弹,弹中那狐左眼,也负痛逃去。王成拾起书一看,见是一本天书,喜出望外,将来藏在胸前,当做至宝。谁知那两个野狐,是多年修养通神变化的狐精,见王成弹了他,又拿了他天书去,恨如切骨。且舍不得此书,两狐就商议,将身一变,也变了一个应试的秀才,主仆二人赶上王成,一路同行同往,假意殷勤,随成至契,希图骗他的天书。那知王成虽与相好,将天书当做秘宝,紧紧藏好,如何骗得动!狐精无奈,更觉怀恨,随骗他说?‘长兄大才,必然高发;弟才疏学浅,恐不能附尾。难得一路相同,亦是缘法,欲与兄结为兄弟,将两字籍贯住居,各写一纸,彼此互执,日后相逢,庶不致视如陌路也。’王成不知其计,果将家乡籍贯写出,两人对天结拜,甚是亲热,直至京中分手。

  “谁知精魔骗了王成笔迹,就假写了一封家书,竟说一到京中,就有王府见他才貌好,强招为婿,荐之于朝,就做了大官。又蒙皇上赐一宅第,甚是快活,接母亲立时到京,同享荣华。家中聘定妻子,不能两全,外写休书一纸,令他别嫁。又说京中富贵已极,家中田屋有限,又无人经营,不如减价卖去。

  所有什物,并存留卖不去的田地,可送与族中贫穷孤苦的人,托他代为照管祖先坟墓可也。写完,两狐又将身一变,一个变做王福,那坏眼的就变了随从的,身上穿得十分齐整。来到家中,见了陈氏,口称太太,将书呈上。陈氏看了,好不喜欢。

  又细问王福,王福又说得天花乱坠。陈氏见得儿子的笔迹,又是自己的家人送回,如何不信!即刻开出屋单、田单,央人货卖。却好他间壁有个富宦闻知,连夜成契,又听得他儿子兴头,恐要取赎,必要写杜绝方成。陈氏又因儿子这盘兴头,也不想再赎,乐得多增些价银,竟杜绝去了。只存得零星田数亩,捐在坟上,以作祭扫之费。所有什物家伙,一时无处出脱,又不好带去,都分散与族中亲戚取去。又著人到冯家,请了亲翁并原媒来,将儿子的书与他看了,深致多少不安,取出休书奉上。

  冯老一看,气得发昏,欲要发作,想王成已赘王府,料难挽回,忍著气,接了休书,自同媒人去了。假王福又对陈氏说?‘京中一应家人仆妇、小厮丫鬟,个个都穿绸著绢,身上总无一寸布棉,头上带的都是金珠珍宝,老爷吩咐卖了银子,须多置些衣服首饰,穿带齐整。恐一到京,王爷打发人来迎接,不好被他笑。要银子到京就有,不足为重。’陈氏听了,果然发数百金置买绸缎金珠,一家大小满身做了,丫鬟仆妇都打著饰,家人各买鞋帽。色色停妥,便吩咐叫船。假王福连忙去叫了一只顶号大船,料理各人下船后,便禀知陈氏说?‘先从陆路进京报知。’骗脱身去了。

  “带来一个假跟随打听了他家备细,随即先去,又变了一个王文,头带孝中,身穿白衣,八月初七晚赶到王成寓所,哭拜于地。王成正开著枕箱,在那里收拾进场物件,见了王文这般光景,吃了一惊,急急叫起一问,假王文诉道?‘老娘娘自从相公进京后,日夜忆念,一病身亡。家中无主,丫鬓小厮终日鬼吵,小人急急赶来,来请相公早早回去。’王成听说,大哭晕倒,吓得王福、王禄扶住叫唤。假王文趁热开箱倒笼,寻见天书。原来王成因进场难带,正解下放在枕箱内,被狐精寻出,藏在身边。见王成哭醒,便道?‘相公且免悲伤,快些收拾回家。小人先赶回,候主人便了。’王成道?‘家内无人,你正先行,我也即刻叫船起身了。’狐精取了天书,骗脱身大喜而去。

  “王成心忙意乱,也无暇去查,急急叫船连夜起身。来到半路,王禄在船头上,望见对面一只顶号大座船来,船头上坐著两个人,远望好像王文、王寿模样,就对王成说知,王成走出船头一看,座船已近,果是王文、王寿,吃了一惊,连忙叫唤。那边王文等也看见小船内船头后立著叫唤,正是家主与王福、王禄,都是白衣孝中,更是骇异,一面叫住船,一面禀知陈氏。陈氏也吓慌了,伸出头来一望,齐头与儿子照面。王成见母亲尚在,急忙脱下白衣孝巾,过船扯住道?‘王文该死!’举手就打。陈氏止住道?‘他并无过犯,为何打他?’王成道:‘母亲现在,他如何到京骗我母死,使我悲痛几绝,场也未进,连夜赶回,是何道理?’陈氏道?‘这也奇了!我何曾有病?王文日日在家,何曾出门?我倒要问你,你前日著王福送书回来,说赘在王府,已做了大官,皇上赐你宅第,接我进京,同享荣华。你怎么倒听了谁人的话,赶将回来?又冤是王文来说,可不奇事么!’王成道?‘王文来不来,且再细问。母亲说王福送书回来,说甚赘王府,又说做官赐第,这些话,孩儿一些不懂。’陈氏道?‘王福现在,可叫来问。’王成就叫王福与王文对证。王福将王文一看,道?‘你前日左眼瞎了,相公问你,说马上跌下来跌瞎的,今日眼睛怎么好得这样快?’王文道?‘我何曾进京,何曾坏眼,怎么咒我瞎眼?我且问你,你前日送书回来,见你左手挡著,问你说是骑马跌折了右手,怎反说我跌坏?’王福道?‘这一发奇了!我何曾回家,何曾跌坏手?我总同著相公,一日不曾离。相公正打点进场,被你来一骗,急急赶回,场也未进,官从何来?’陈氏母子听说,吓得惊慌无措。王成道?‘场期已过,不必说了,且回到家中再处。’陈氏就将卖田卖屋,什物散去,无家可归了。王成又埋怨母亲不该轻信弃产,陈氏又怨儿子?‘如何写字骗我!现有你亲笔书来,如何不信?’急急取出原书一看,却是一张白纸。

  “王成方想起当初进京时,路上所弹野狐一个弹坏手,一个弹坏眼,如今王文、王福,一个坏手,一个坏眼,明明是这两个孽畜变来报仇的了。只何以晓得我家之事,又何能假我笔迹?’王福听了,说?‘如此看来,相公所估,一些不差。这孽畜不但如今变我二人,想起进京时,一路同行主仆二人,一定也是他变的。’王成道?‘何以见得?他彼时并未来骗我什么,要变他怎的?’王福道?‘相公难道忘了?他彼时必要与相公结义,又必要各写籍贯住居,岂不是骗相公的住址笔迹么?况他一人坏手,一人坏眼,不是他变的是谁!’王成一想果然,急开枕箱取他所写籍贯一看,更觉怪异,也是一张白纸,寻天书时,也不见了。众人尽都吓呆,速命拨转船头回家,另赁小房居祝陈氏又说起休书之事,王成愈加惊慌,带了王福,急到冯家说明。谁知冯老听说王成在外,就一头大哭跑出来,扭住王成就打。王福相劝,也被乱打,就要申说,也无从申说。

  原来冯老见了王成休了,要逼女儿另嫁,女儿守节,自缢身亡。

  冯老要告王成,因他赘居王府,现在京中,料有官司他也不碍,只得忍耐住了,心中却甚怀恨。今闻他到,故赶出就打。亏得亲邻劝住,王成方得说明,冯老又说?‘你寄回家信,我也看见,还有你亲笔休书现在,还要将这鬼话来骗我!’即忙进去,查出休书一看,却也是一张白纸,方才明白此怪事。但女儿已死,不得再生。王成知道,也一路哭回,说与陈氏知道,母子又痛哭一常自后坐吃山空,连衣裳首饰家人丫鬓尽都卖了吃完,母子郁闷而亡。你道此事奇么!我想狐精变化如此,所以疑心夫人也是假的。”那年老的道:“不要多说,就有此事,我们无从捉破他。莫被夫人知道,反要淘气哩。夜深了,且各安睡,且看明日夫人起来如何举动,就明白了。”正是?改妒为贤,人情难测。要知次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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