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弗庵先生文集/卷十四

卷十三 百弗庵先生文集
卷十四
作者:崔兴远
1808年
附录卷一

平居讲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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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语门人曰。道之大原。出于天而寓于人。散之为万事。敛之在方寸。为学之要。惟在不失此心而已。

天地万物。本吾一軆。凡品节万殊。曲折万变者。无不由是而出。然其条理脉络则自不可乱。中夜思之。不觉手舞足蹈。

人物之生。皆自阴阳五行中出来。故凡性情魂魄脏腑体骸。皆有生克制化之妙。而所当然所以然。备于其中。此说曾多语人而莫之或省。惟郭君德夫闻而喜之。要余作一说以示同志。余辞以不敢。渠或有以识之否。

谓族弟兴璧曰。人之所以能会打食他物。这什么理。只是那五行相克之妙。合下自然如此。以身体言之。毛发肢脚。属乎木底。运动煖热。属乎火底。骨络齿爪。属乎金底。津液血膋。属乎水底。皮壳肤肉。属乎土底。只如脏腑也是如此。性情也是如此。

人却向外物上。都要理会。只如自家躯壳里。却不曾理会了脏腑是如何。性情是如何。只恁地黑窣窣地过去。毕竟管他甚。

古人为学。直自小学中涵养成就。所以大学。只从格致上做起。今人从前无此工夫。但以格致为先。茫茫荡荡。未有实地可据。惟此一敬字。乃吾人究竟法。不然子思何以言尊德性而道问学。程子何以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子晩来所训。亦只如此。

谓门人李经禄曰。学一艺教一字。便是学与教。然究其本。自有来历。非苟焉而已。夫学是小学大学之学。教是性道教之教。学而本于小学大学然后。方名为学。教而本于性道然后。方名为教。如此看得学与教。方不失本义尔。

为学。不由小学大学。非学也。教人。不以小学大学。非教也。

尝语门人子侄曰。此地无师友。未闻入学路头。叔君从曺公善迪游。归传小学大学次第。即取而读之。乃略知其方。及得朱子读书法所谓字字句句须要体察等语。忽有省焉。自此凡理会文字。渐觉有意味亲切。

豁然之体。未可遽论。然丙戌居忧时在墓下。读大学格致章。反复看究。忽觉有会心处。中夜起坐。恍然胸中洒落。自是日用之间。煞有心与事不相违处。

问李经禄曰。正心之正字义如何。对曰莫是无亏欠否。曰譬之一物。四方八面。长短广狭。井井方方。一切停均然后。方可谓正。初间心体工夫未尽时。未免有尖斜偏陂之患。到意诚地头。所存所发。无有不实然后。心之本体于是焉正。亦如物之四方八面。长短广狭。井井方方。一切停均。故谓之正也。然正自无亏欠了。谓之无亏欠者。亦自不妨。

古人于师席。多以孝问。将为日用从事之地。若论语中问孝是已。今之学者。例先讨上面无形影处去。都没了下面一事。未知其可也。

圣门所教。只是下学事。若其上达则惟在自家用功如何耳。当时诸子中。曾子独以鲁称。而及闻一贯之旨。无所疑贰。对以曰唯。此其平日真积力久。一朝闻此。豁然有契到得。后来所以说出三纲八条者无他。只是道曾所用功之节次耳。其指示门路最为亲切。盖以此也。

古人博学。将以反说约也。故其所博者。只是日用彛伦之则。诗书六艺之文。皆至理之所寓也。即此求之。反诸身而验诸心。则这便是约。岂如后世词章记闻之学。汎滥百家。自以为博。而于其身心。全无交涉者哉。然则博不可以泛博。约不可以径约。泛博则归于诞。径约则陷于陋。

兴璧问古者何尝有许多文字。可以博学。曰这恁地理会。礼乐事物之凡有切于人之日用云为底。非如后世之泛然博学于文字之间。以资谈说记诵而已也。

问约字义何如。曰约字只是那紧束底意。凡物之散解者。必须紧束来然后。方成一团坚固底物。人之所以紧束身心。俾得坚固不散解底是什么。都以一个礼而已。

问约礼工夫。将何所下手。曰颜子之从事四勿。即这个工夫。须熟读详味。可以看得出。程子四勿箴。亦好潜玩。

尝勉学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难矣哉。圣门诸子犹以此为戒。况后世末学乎。诸君群居。只是闲说话。干自家身心甚事。

公子荆可谓善居室。大抵居室之际。有许多物事在。有许多道理在。人之居室而能得其善居者。盖亦难矣。学者于此等处。不但探索其文义而已。亦当推类而体验之。方为有益。

孔子言仁。孟子兼言义。仁是一本处。义是万殊处。一本分而为万殊。万殊合而为一本。孔孟所言。其意自不异矣。

某少受业于塾师。所教皆时俗应举之文。功名利达之说。心每疑之。圣贤书中。未见有此等语。而师教每如此何也。及读孟子书。至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乃惕然有悟。始知圣贤垂训之意。只是教人做仁义而已。未尝教人向别处走。虽缘自少多病。卒无所就。然区区志业之粗能知方。盖发端于这二句矣。

邹圣一书。盖有发前圣之所未发者。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这个语尤有功于学者。其从容自得之妙。与鸢飞鱼跃。一般意思者。诚不诬矣。

诐淫邪遁四个病痛。人只管悬空说去。未尝衬贴自己言语上求之。故毕竟无所益也。凡人日用间言语。才爽分毫本面。便是诐了。到淫邪则已滥矣。

兴璧问尧舜之道。若是其至大。而孟子以为孝悌而已。孝悌却如何到尧舜地位。曰天地之大。万物之众。莫非这孝悌中物事。极其至则尧舜地位便在此。尧舜亦何尝别是人。虽然一言一事之或失其理。便不是孝悌。尧舜之为尧舜。只是谨之于那个而已。

问心之出入。曰这只是以操舍而有存亡之异耳。因诵求放心斋铭曰。求。有。诎伸在臂。反复惟手。这四句形容得尽。尽是出亦是心。入亦是心。心何尝有两㨾心。

尝见子侄辈读中庸曰。此是会极归元之书。最为难读。初学所读。莫如大学之为切。然人之所以立大本行达道。惟于此得之。必须澄思静虑。熟玩详味。有如书中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语。则庶可以曲畅旁通矣。

论序中人心道心之说曰。虞夏之际。何尝有文字工夫。而圣人所以丁宁告戒。互相分付者。惟此一个心而已。则其所以曰危曰微曰精曰一者。皆其亲所经历得熟。验察得详。故其说得如此真实。

精一中三字。俱为要切。而学者之最初下手。专在于精。非精无以致其一。非一无以得其中。舜禹生知之圣。犹且如是。况后世学者乎。

人心道心。只是争些子。朱子曰二者杂于方寸之间。下得杂字最精切。譬如米中有精颗有秕子相似。须就这杂处。一一拣去那秕子。即是精颗自然呈露出。精一工夫。却恁地理会去。

兴璧问天理人欲。同行异情。曰就他飮食男女。亦可验取。当底是天理。不当底是人欲。其事虽同而情实各异。须于其分界处理会。方有下手处。

晩年尤喜读周易曰。此最难看。圣人犹云图不尽意。书不尽言。岂可以妄见穿凿耶。惟先明乎吾心之义理然后。方可读此书。

从子华镇问河出图洛出书。神物之至。固非偶然。而程子曰看兔亦可以作卦何也。曰不特兔耳。天下万物。非图书。吾身上亦自有图书。班班可见。初学先须近取吾身上。见得亲切。方可有下手处。何必先骛于高远乎。

读家人卦。至程子正伦理笃恩义一语。每三复不已曰。正家之道。只此尽之矣。

尝谓门人曰。某初间看解不明。每遇难解处。辄欲向人质问。丙午春。新溪李公来携一册。题曰学海观澜。乃公之所誊太极图通书西铭等书也。仍劝看读。遂手自传写。杜门究索。初不从人讲受。久后渐见文理自透。自此凡有难解处。必欲自致思。惟恐人之指示也。

周子太极图。与系辞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一串贯来。是何等见识。且其图说中主静二字。学者尤当体认。

太极图。当与诚几图参看。诚是一太极。几是一阴阳。

初间于座右壁间。揭太极图。厅事门板上。写诚几图。晩来尽撤去曰。这道理都在自家腔子里面。何必标榜。挨人耳目。

某读西铭久后。于事亲事天一理处。颇觉亲切。事天事亲。虽是一理。然能尽事亲之道然后。方知此书意味。

西铭道事天当如事亲。然则人能事亲。亦如事天。方可谓孝悌。

华镇问启蒙曰吾尝读太极图说。用力既久。觉得此理甚分明。今看这一书。亦见自有条理。颇省得工夫也。

子周镇尝读朱子封事。谓曰姑休此。且读节要书。是书最切于学者。大山书。亦要劝汝读此。其意不偶然。然是书多难解处。刊补书须从速求之。

每劝学子读朱书曰。为学者不可不读此书。朱子谓近思录四子之阶梯。此书亦然。

退溪先生曰。节要有论语之旨而无诱夺之害。其意甚切至。而今之读是书者。或缴绕文义。全欠反求。或掇拾句读。只资剽窃。又或訾以张皇。不合功令。委而不读者有之。是岂先生撰成之本意哉。亦可以观世变矣。

躬行当以小学为准。涵养当以心经为要。

治心之要。莫切于心经一部。虽平日失学。无所用心者。苟能去看是书。煞有得力处。亦颇省得多少工夫。

有心恙者。尤好看心经。

退溪先生心经后论曰。许鲁斋谓小学爱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吾于心经亦云。此言诚不我欺矣。

每以鸡鸣。诵心经赞。忽觉得精故一。一故中之说。

河洛天五中一圈。即吾心之中而为在吾之太极。此天之所与而五性乃具。惟敬可得以存。

善字之义。近来看得真的。凡物事做得极好底。必谓之善。以此推之。则系辞所谓继善之善。孟子所谓性善之善。这善字盖指天理人性只恁地极好底物事云尔。中庸曰善继善述。朱子释孝悌曰。善事父母。善事兄长。这善字乃指做得这个物事极好底云尔。只缘那极好底物事顿在我。所以做得那底。亦极好底。古圣贤下字。可谓亲切了。

仁字义。却于爱字上咀嚼意味出来。方可见得仁之实体。

人要识诚字当于色欲上看得。色欲方行之际。何尝有一毫他念。只歆歆然相感之情。直截泻去。住箚不得。这便是一。一便是诚。天地之所以构精。男女之所以交媾。都是这个诚而已。所以后来有化化生生之妙。继续流出来。不然则这个机缄。或几乎息矣。是故语曰贤贤易色。大学曰好善如好色。太极图说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者。盖指此了。真字精字下得极亲切。

心为一身之主。敬为万事之干。非心无以管万事。非敬无以宰一心。

修道之要。莫切于敬。而敬之功有二。未发时。非敬无以存养。已发时。非敬无以省察。

先儒言敬者不一。惟畏字近之之说。最使人易晓。临深履薄底时。其心果何如也。

人遇可畏底事。其心辄如束握。不容一物。觑得这个境界。则敬字义可认取矣。

敬字工夫。先从容䫉辞气上做将去。外面却怠惰放倒。而中心能存敬者。未之有也。程子曰制于外。所以养其中。此是见得亲切处。今人多是说好个任得他天真。见外面修饬者。则必曰矫饰。讥刺之不已。这怎么意思。人能外面修饬时。中心自然是别。

人之知觉。自有本明。而至于豁然之境。必须全体大用无不明尽然后。方可以语矣。

知行之序。古人固已言之。而人有知或及之而仁不能以守之。则不可谓真知也。力能行之而识不足以明之。则不可谓实行也。

人之为学。不可躐等。尧舜之道孝悌而已。近自洒扫应对晨昏定省之节。以至明善诚身正家接人之道。皆自此而推之也。

尝语子弟曰。草木之有枝叶。所以庇其根本也。可以人而不如草木乎。子孙枝叶也。父母根本也。生事葬祭。必尽其礼然后。乃无愧于草木矣。吾之一肤一发。皆是父母之遗。父母虽殁。精神血脉。尽在吾身。为人子者。其忍妄动吾身乎。一言妄发则便是一言忘父母。一事妄行则便是一事忘父母。

人之所以不敬吾亲者。由吾之敬亲未至也。

人于慈母。每怙爱失敬。夫子何以别之训。岂不严且切乎。

看他手底。有个五指各自屈伸。何曾彼此倚靠而不致其用乎。某自中年。觉得此理甚明。子之于亲。亦只恁地。兄弟虽多。各有其职。凡吾所当为者则自尽而已。不可有倚靠他底意矣。

父母之得美味。人子所喜也。今进美味。无论吾进与弟进。均是父母得之。则子之喜。宜若无间。然每思之。其出于弟手者。不若自吾手出。此私意也。这意未祛。虽日用三牲可乎。念虑之微。不可不痛自省察也。

人之养亲者。得一美味以进。而辄求为人知则是岂诚乎。诚与不诚。当于此处辨别。

孔子曰菽水承欢。菽水如何却承欢。这只是能使亲志谕诸道。故虽菽水底。亲志自然欢了。不是菽水可以欢得到恁地好。颜子屡空时。颜路固在堂。他苟不能谕诸道。颜子这时如何能承欢。人子事亲。到此地位。方是养志之孝也。

人子事亲。须看天下事无不可为者。方是诚意。未有不能如此而能动得人也。

华镇问事亲奉祭。不可使人为之。然事或有不得不使人处柰何。曰我苟诚矣。鲜有不感动得人。人若感吾之诚而乐为之使。则是谓得其欢心而使之者。又何不可之有。

某平生奉病亲。故从事医方久矣。其所历验底甚多。凡有亲癠。只靠他医师之言而轻有所试。大非道理。为人子者。亦不可不致心于医方。

不输诚于医者而用其药。亦非事亲底道理。

守愚崔公之事亲。无愧于孟子所谓不以天下俭其亲之义矣。倾家财为石椁。以葬其亲。馀无卓锥地。遂寄身于其弟赘居之中。而处之悠然。真大丈夫乎。

咬得菜根然后。百事可做。而百事之中。居丧为大。居丧是人子之所当自尽处。然能尽其礼。甚是难底。能于此得尽然后。方可谓做大事。夫子尝责宰予曰。衣锦食稻。于汝心安乎。是何等严截。膏粱子弟。未闻有善于居丧者。只缘生来未曾将一个菜根著口里也。

古人有戒不立庐墓之名。此意甚好。然窃观丧礼。为垩室于中门之外。内外不通出入。终三年不见妻面。礼之禁防。若是其严。而后世犹有犯之者。此庐墓之所以出于不得已也。且居家。除朝夕哭泣外。无非应接俗务时节。一日十二辰。能不忘哀者无几。还不如密迩亲茔。境僻事简。惟事瞻想以兴哀慕之为愈矣。宋朝诸贤之所以戒其标题而犹不撤庐居者。其以是夫。

丧中聚徒讲学。与读礼有异。实为妨哀一事。学者所当戒处。而向者李景文居忧时亦尝为之。某以书相勉。景文即言下领服。然景文精诣之见。岂尝见不及此。近复思之。与其作闲话应杂务。都忘了这哀。宁讲究义理。收拾身心。使所受于父母者不至堕落。犹为思孝之道也。朱吕诸先生之所以丧中。亦不废此事者。自有深意。夫岂不义而景文为之。然其闻言即服。亦人不可及处。

古人言吾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祖考之精神。即天地之精神。只此说话。初间非不也读。但泛然看过。未能深会此理。晩年始信得此理分明。古人说话。可谓真实无妄也。

祭祀之理甚微。吾之诚敬。苟有未至。则仪文度数有不足观。

每于祭之日。敕诸子弟曰。礼云是日不用。汝辈罔或干私事。三百六十日。无非干务之日。而其所有事于祖考者。一年之内。不过十数日而止耳。只此十数日。可不思所以除却私务。专致诚意乎。汝辈直不思耳。思之则当自惕然矣。

礼之节文。须教习熟。方能做不错。若欲临时取考。此心已先躁扰。岂可以交神明乎。

祭毕后将彻。命勿亟。因以祭衣冠向位端坐移时曰。文王祭之明日。明发不寐。所以致馀敬也。见今为校院任司者。遇朔望则必束装骏奔。焚香瞻拜惟谨。罔或敢失期。至如自家祖先父母家庙。则未见有朔望瞻拜者。此曷故焉。无他。校院或阙朔望焚香。则有驳遆任司之䂓。故其心只是怕遆任司耳。先圣先贤。岂不是尊慕处。而何如吾祖先父母之为天属之亲乎。此不过些子利害。而人之迷于缓急先后者如此。习俗之颓败可慨也已。

为人子者。经宿他所则必欲省亲。自然之情也。故有昏定晨省之礼。生死存亡。岂有异底。一日一拜庙。是甚难事。而人鲜能焉何也。

尝语诸弟曰。吾于初年。妄欲与尔辈有同财共爨以奉亲养底意。毕竟古今异宜。未遂其志。今当季秋。新物始成。人情见新物则思父母。苟能各自出力。随年如是。营立祭田以供亲祭。仍付子孙恪守勿替。以至代尽祧迁。永为岁一之祭。则庶几少遂同爨共孝之初心矣。

孝以继志述事为大。今既以所尝措置底物。祭吾考妣矣。盍思所以推广考妣之志。以发其孝友之笃至乎。将此祭亲底物。上及祖曾高。旁逮伯叔父母。亦足为继述之一事。而慰吾亲冥冥之念矣。

吾家连世不蕃。至先君子。始为三兄弟。亦皆早世。吾辈今日之所以尽心致力。粗伸一事之诚者。惟在岁时享祀之节。而今幸使三位荐献之需。同出于曾所营置之田。则庶或为无憾欤。

古人云兄弟手足。夫妇衣服。衣服或可离也。手足岂可暂离。而今世兄弟必分离。夫妇则不暂离。此曷故焉。只为五伯功利之徒。坏乱风俗。人心安于自私而然也。

人之最亲密者。莫如夫妇。虽父母之所不闻所不知底。惟夫妇则闻之知之。以其有衽席之情爱也。由此宴昵之私易胜。严正之义难行。养成妒狠。以至难化。凡反目翻唇之行。勃磎立谇之言。无所不至。家道之败。在于毫厘。可不惧哉。

古人云妇教来初。子教婴孩。人家之所以暌异乖乱者。只是不教于初故耳。自我经验。此言信不虗矣。

往者霁山金公谪蟾江。其子退甫徒步以从。侍于谪所。时或为觐大夫人还家。一未尝持寝具入内房。盖其意必以父母方分在各地。愁居慑处。只此时节。人子何忍私享室家之乐乎故尔。退甫真孝子哉。

尝戒子妇曰。世间孤儿鲜不为骄惰。母之过也。妇人之性。狃于小仁。专以飮食玩好。称儿所欲。俾长其恶习。是岂养正之道乎。

程子云子弟轻俊者。不可令作文字。吾于儿孙。不许做举业。盖亦虑此也。

从子宇镇尝论礼说。谓曰三百三千。无非至理。极是精微。粗有所见。而过自主张。将不免以礼许人。此等处须要猛省。

又谓曰。尔天资颇有分数。长于干才。苟不于形气上大煞用功。易流于权谋霸术。尔宜戒之。

见从孙濩祭时沐浴。问曰身与心重。对曰心为重。曰身且欲洁。独不思所以洁其心乎。

每戒子侄曰。凡为书札。毋得胡乱写去。切非儒家气味。

骨肉之间。切戒责善。

宗族之间。不可久持㤪怒。惟当以亲爱敦睦为主。

凡遭丧者。宗族不可幷书于吊问录。录他外人。要以不忘为将来一往一来之礼也。在宗族。彼或不问。吾不可以无问。骨肉之间。惟当尽吾之职而已。何必相较。

亲戚贫竆者。有求称贷。我苟有矣。必须竭力以施。至于报偿。则一切付之其人。不可置诸胸里。夫周急之义在我。报偿之道在彼。只自尽在我而已。若起些念虑。则已是吝底意思萌了。此宜猛省。不特于亲戚为然。其在知旧亦然。

凡于所尝亲知者。不可过门不访。若或有忙底事。不暇入访。必使人致辞以道其由。虽昏暮亦必如之。暗中过了。彼未必知之。而独不愧于吾心乎。

或问圻湖士大夫有丧。不以书问者。往往至于相绝。此道理如何。曰司马温公曰凡遭父母丧。知旧不以书来问。是无相恤之心。于礼不当先发书。看其语意宛转。不应教人相较。遂至便绝。且看下段。有不得已须至先发七字。若须当绝。何曾说到先发。自非大故。不轻绝人。世俗一言不合。便须相绝。正非好个道理。学者须识圣人心体只是一个仁字。方能不较。

谓子侄曰。亲知间往复书札。虽寻常安否之问。不可委弃于蹂躏之地。彼以勤意来问。我以慢意弃之可乎。

每当国恤时。必因山前行素曰。凡礼吉便表里皆吉。凶便表里皆凶。今素著衣冠。而飮食则与平日无别。非所以称内外之道也。

或问士大夫立身之道。曰难进易退四个字外。无他方法。退溪先生平生出处。只是恁地。后生所当柯则。

问治道。曰明天理正人心然后。政令法制次第可论矣。

三代以后。经界不行。制产无法。生民之日困。风俗之日颓。职此之故耳。

程子谓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必有所济。何必一命之士。虽无位者以是为心。亦可以随力济得。

士生斯世。事君一路。惟有科举在耳。吾岂尝教人不做科业。但未敢相劝耳。今有悦口之味媚目之色在前。则人固有不待劝而趍者矣。在傍加鞭。岂其可乎。

科举虽不可不应。皆有分剂。何必汨没其身心。张子所谓付命于天。责成于己者。诚为应举者之所可法也。

或问未尝教人做举业是如何。湖上法门不曾如是。曰今做举业。苟不汲汲于必得而有以自至。岂不可喜。湖上亦不曾教人专意举业。昔者吾儿就他学时。一切以本分上事亹亹说与。未闻一语及于词华巧拙场屋得失。当时同门之士。亦无以功令文字来请考者。盖其初年节度如此。晩来或从俗酬应。点考人文字。此工夫既熟。用君子弛张之道。非汝辈所可知也。

近来湖门科声。颇耸动人心。非不可喜。但为世教。亦窃忧焉。此老胸中。却判得彼此轻重自分明。他未必其然。未知谁人有能扶竖得来。不为彼所掀却哉。

某自早岁。妄有意此事。以为人之为善。岂有今昔之异。径情直行。不免有崖异底事甚多。及仲君聘于花山。往来数年。归传先辈馀风古家遗范。及士友间讲劘之说然后。始粗知为学之道自有在矣。

自余少时善病。未尝从游士友间。一日往花山五美洞。见一朝士在座而非素相识者。傍听余与主人所说。徐曰虽欠相识。闻来也。似怙势乡曲禁葬。何至千步远哉。窃念初面底人。未及接语。闻人过举。便直截如此。此古人事也。于是始问其为谁。乃湖上李景文。即与定交焉。

丙子。李先生有书论体用。就其外签书曰某年月日得见。因语子侄曰。使吾不遇此友。其亦止于无闻而已。

始遇大山讲礼说。论辨之际。虽已知底。未尝自谓已知。于所不知。直言其不知。此高处也。有一好友博学多闻。终日辨说。未尝或滞。吾爱之重之。然义理无竆。聪明有限。安能触处洞然。

尝叹曰。大山以行著习察四个字相勉。此真直谅多闻之益友也。座右标题七字。曰湖益寄言劝看读。

及闻其殁。取壬申腊月别纸所谕八条语读之泫然曰。此老平生用功。当于此可见。既以自勉。又欲推而及于朋友。岂非君子之用心乎。

尝谓门人曰。尔辈闻过。慎勿分䟽。文过遂非。无意进取者之通患。此不猛省。更无可望。世间尽有求全之毁非情之责。然若以尧之所以立谤木。夫子所谓不知不愠者而观之。多少快活。圣人肚里。何尝以自外至者。有所芥滞也。闻过喜愠之间。圣愚之所由分。此子路之所以为百世师。而溪门先达。惟鹤峰先生以为攻吾过者是吾师。亦可谓喜闻过矣。

子弟门生辈讲学时争说纷嚣。曰尔讲得管甚。未论所见得失。已不是学问气象。

尔辈须先理会气象气象好时意见自别。

学者口法。当用谦拙。凡曰是曰非处。必著恐字似字意思极好。今人开口便说著义理二字。吾初间亦有此病。近觉得义理无竆。除非圣贤外。焉敢轻说著义理字。

尝谓金君崇默曰。子无嗣。求欲立后。夫吾辈处事。须识王霸之分。从容不迫王道也。苟且欲速霸术也。在微节。尚不可不审。况于人伦大节。可不思所以审处乎。父子天属也。当有造物处分。愿勿以欲速为心。但自尽诚意。从容以俟天可也。

谓兴璧曰。今君徒务博学。而全欠了约礼工夫。则其心荡焉而已矣。向来德夫亦有此病。故吾每戒之。渠颇领伏而未能顿革旧习。须从约礼上著力。方有收杀处。

谓门人曺翰邦曰。看君志意颇坚固。可与有为。但天资合下拗滞峭厉。恰似画眉之鸟飞集。必拣那树杪高处止。却欠了屈下卑逊底意思。此不猛加矫揉。最害德性。且多有败事之患。痛须戒之。

尝为一乡人所诬。子弟宗族欲为辨理。严止之曰。我苟非矣。彼言当矣。我苟是矣。彼言妄矣。何足介意。

观儿曺争果子。叹曰儿曺此习不除。将来发身立朝。必至祸人家国。今党人所争于朝者。只一大果子。此等人生来。不曾下克己工夫。到老大。此习依旧传相祖述。可不戒哉。

出见有相闘者曰。善观人者观于此。亦可以知性之本善心之本明矣。夫闘哄。只是是己非彼而已。其所以欲是之在己者。非性之本善乎。其所以责彼之为非者。非心之本明乎。但恨无反求之意。故所谓本善者。只善于恕己。所谓本明者。只明于责人。悖狠无理。无所不至。善观人者观于此。亦可以知所戒矣。

婢仆此亦人子。岂可使必尽其力。以从己之所欲乎。他甚愚贱。安能会义。惟当恤之使役而已。人之以忠义责于其下者。及为人臣。反不能忠义于君。这时见他。能不愧乎。其不愧者。即无所不为者也。

尝闻朝家禁大杖之令。戒家人曰。私家亦当体此意。彼婢仆虽甚贱。亦吾君化中物也。岂忍以吾私怒。过用棰楚。以伤吾仁后好生之恩乎。

某少时尝蓄花卉禽鸟之玩。后来觉得。岂可戕贼物性。以悦我耳目耶。且是玩丧之资。甚非学者事。

尝于晨夜。闻病鸡引声如丝。叹曰谁复教他使然。病里犹不废所职。

当春不食鸡鸭之卵曰。不忍以吾之嗜欲。伤天地生育之意也。

薄滋味绝嗜欲。非徒养生家为然。吾家养心之要。亦莫过于此。

人情于鱼肉之味。匙箸不觉先下。只此便是欲。自中年猛加用力。不曾任其所欲。然每不免有意。晩来始觉匙箸容易听令。

今人闻侪流中有除郡者。必曰此官厚。能食几许。此官薄。只食几许。吾人做官。只要多吃钱耶。飮食之人。即人贱之矣。食之一字。何可拟之官人。决非儒者口气。

当食时遇迅雷作。辄彻不食曰。上天赫怒。安敢安于飮啖。

凡居丧忌祭。不飮酒。不食肉。不茹荤礼也。昔程子葬父。周恭叔主客。客欲酒。恭叔以告。先生曰勿使陷人于恶。岂不是峻截。丧中老羸者。圣人固许肉。至如酒极旨味底。能使人变性变䫉。是酒甚于肉。吊宾且戒陷恶。况居丧者自飮乎。今世肉或有不食者。而酒则飮之如常。待宾亦必用之。习俗已成。不以为愧。甚矣礼坏也。忌日又是丧馀也。当用以丧礼。而都不识得。自谓行素而飮酒无所惮。大非礼意。所谓南灵亦荤属。而其为口过则甚于凡他荤物。交神明处。尤为不敬。不但忌祭。虽正祭节荐。亦宜切禁。

朱子于祭品。不许用膏煎之物。今世所谓造果药果等底。皆以膏煎成者。而今人家皆用之。此浮屠家法而高丽遗俗也。承讹袭谬。行之已久。习俗之弊。猝不可变。吉事或可从俗用之。丧祭则不须用也。

尝谓从子辈曰。吾无子矣。且年至矣。是以尝制得三称衣。以备身后。而深衣则用布。其馀用绵。吾身后绝勿用华盛之服。其后从子辈数请易以䌷。且要备朝服一称。乃黾勉从之曰。各有其职。汝辈之意。似无足怪。然吾平生未尝出而事君。不过山野一凡夫耳。袭则用吾所藏。以安吾分。此外惟汝辈所请。

某少时随外舅孙公。在节度营。一日见管下诸镇官入谒节度公。诸妓侍左右不为避。某谓公曰。彼虽位卑。乃王人。何可使官婢辈慢而见之。朝廷之礼。恐不如此。公即挥妓使出。其后又谓公曰。某见公常使佳妓满前。昔项籍拔山力盖世气。何其壮也。而临死。乃与儿女子作诀别可怜之色。先儒讥之。丈夫不必以是为风流也。公曰。君言也是也。是遂命撤去。这二事。可见公虗受之量迁改之勇。有非他人所可及也。

人称家事什物。必曰我物。意必固我四个病痛。这我字最重。某平生未尝敢道我字。欲道我字。耻心自生。

上天极是尊严。人于一气候之不齐。一事为之不遂。辄曰天何为如是。此只是私意。不知不觉。便发此等语。这便是㤪天。便是慢天。

吾自丧子。其哀疚痛惜。顾当何如。而时哭其墓。忽有念及自家身世上则辄自止哭。夫哭所以哀死。非为生者也。而不觉之间。才涉私意。便非哀死之道也。

家有柿结实方熟。适被邻竖打摘。有一竖告曰。彼尽摘果矣。顾谓子弟曰。彼何尝尽摘。世间言语太半爽实。皆此类。此不过私意用事而然。盍相戒之。

凡有代劳处。未尝使子弟曰。四肢之欲安逸。都只是私意。最害心德。我苟欲安。彼必不安。徒知安己之为便。而不恤人之不安。是岂行恕之道乎。

姻娅亲厚者作官。绝不付书。华镇问何昔勤而今倦也。曰吾老矣。有书则彼不能无答。有答则居官者不能无伴简物。苽梨之嫌。亦所当避。

子弟或疑祭礼既酌定了。则当依而行之。而或因诸家说。有所变改如何。曰吾九十。尚有初学之心。既知其非。则安敢安于苟且也。

末年语门人郑忠弼曰。金直甫引朱子故事。劝我传重。不拜庙何如。对曰程夫子亦有偁懒教人懒之语。惟在量筋力以处之。曰君言正好。

尝入庙。有雊雉之异。筮得慎言语之繇。仍窃自念教诲小孙。恐有伤烦之害。故似有此异。省来不觉惕然。

每诵朝闻夕死之语曰。人而不闻道。则特衿裾之禽兽耳。禽兽而生。岂若为人而死。禽兽而富且贵。岂若为人而贫且贱。以此竖起。便有一分心力。

又诵志士沟壑之语曰。人须有脊梁骨。方能担夯得重任。成就得大事。露卧衢路。五日不食。而风霜冰雪。又从而交加。则此时吾心能不变乎。点检到此。始有进步处。

山人快善少相识。一日来谒。责之曰。闻师教一阇梨。火葬其母。有诸。释家固火葬。渠母岂不是俗家人。彼阇梨虽出家。亦非人子乎。何忍教人子火葬其母。以异教乱吾法。邦有常刑。恶敢乃尔。善只对曰。老僧父母。皆葬于土。更不分䟽。其言可谓简而要矣。盖渠持戒律素严。容䫉辞气。一见可知其有工夫底人。柰何吾党。都没了这个㨾子。

尝寓萧寺。寺僧懒澄颇聪明识文字。忽持大学来请教。谓曰。尔书有许多贝叶。尔徒有许多方丈。今乃持吾家书。谒吾而请。是怎么意。对曰。前此非不惯闻那说话。终是信不及。近闻先生说话多有警发人者。是以来。因告之曰。尔道空而无。吾道实而有。尔学尚顿悟。吾学先致知。尔教绝伦纪废事物。吾教崇名教尽性命。尔须于此理会拣别得是非分明。大学最初工夫在此。其下条目。自是次第事。

丁丑春。游伽倻山。有僧有玑者。渠徒中翘楚。暂与打话。看渠气象䂓模。似不如快善辈。始知禅家风味。亦左右道别。然猖狂自恣。合下禅家本色。朱子谓陆子静大拍头胡叫唤。又曰江西人今日学禅。明日骂人。是甚可怕。

尝于除夕。谓诸君曰。昔晦斋先生二十五岁。作元朝五箴。人品何等甚高。君辈年纪或有及此者。或有过此者。当天地方新之际。苟不思所以自新。到老只依旧。其儆之哉。

退溪南冥两先生并生一世。其䂓模气象自不同。退溪先生浑然纯粹。南冥先生壁立直截。是故流风遗韵之在于人者。只今亦可验得左右道人品俗习迥然都别。学问之士。左道较多。节义之士。右道较多。世级渐变。虽不免各有弊。然尚论者须当知所辨矣。

寒冈先生倡于中道。此间先辈。无不出其门下。当时风流文彩。岂不是彬彬可观。才过数世。一切变尽。仕宦家骛于骄华。财产家沦于鄙吝。其他不好底亦多般㨾。而所谓佼佼者。少则以功令为工。老则以典故为能。只如学问种子都绝了。没个寻处。后生晩学。习熟见闻。何从以振拔出此间。尽是难与语。

尝谓兴璧曰。吾族自来以食粟。树立门户。又在此间。是以习尚气象。带得侠气霸术。专欠了儒家意味。某自初年觉得如此。必欲矫救。而德量气力。不足以挽回。近与君辈区区讲说。只为变食粟而勤文学。弃侠霸而敦儒雅。使此门户不至于埋没。君辈其能认得此意。终是不负否。

人生世间。贵相知己。这道理父不得以传之于子。子不得以受之于父。是故有知己父子。有不知己父子。吾儿若在。或庶几焉。而今已不幸矣。所望惟在于君辈。若能信得及。使吾志意得有典刑于异日。虽身殁之后。吾之父子精灵。尚能随依于君辈傍矣。

凡人不曾学问。只作田舍翁家计。到临死时。精神明灭。而此念犹不忘。作一场谵呓。必发于课僮仆检蒭茭底。不为傍人嗤笑者几希。正好晩景。读书玩理。常教胸中不容外来冗杂。早晩以俟造物处分。尽多少快活矣。

天下义理。欲以言语形容。自非大圣贤笔力。有不可轻为。吾观世人少有所见。辄欲立言。不几于自诬而诬后世乎。

惟我先生未尝以著述自居。故往复书疏之外。诗若文及杂录。不过若干篇而已。若其平居与门人子弟所相讲说则实多。独到之见。精诣之知。有切于后学而不可使无传者。玆于撰次遗集之馀。又复搜辑诸君所记。与夫兴璧所亲受凡几许条。附于后。庶几有以少发先生之微蕴云尔。游兆摄提格重阳日。门人崔兴璧敬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