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黎一统志/第十七回

 第十六回 皇黎一统志
第十七回
定昇龙伪主就擒 葬磐石皇妃从殉
 

且说西伪王光缵嗣位之初年癸丑,皇朝大军水步自嘉定北出,征西王文岳于归仁城。于是岳将士以数战疲耗,势渐穷促,乃使人赴光缵所求援。光缵乃会诸臣谕之曰:“吾闻唇亡齿寒,唇存齿暖。伯父王今有难,而守御单虚,不可不救。”乃以都督阮耀为大总管,领诸军南行救之,官军引还。是年秋八月西王岳殂,其长子光绍嗣立。耀因分兵据守其城,名为救援,而实阴并之也。往次年甲寅,光缵复命得宣为赞议,往归仁城与光绍镇守;而以阮耀为统率,领大军进寇芽庄城;自黎文忠以下凡七将,各加郡公管兵,听耀节制。耀逼芽庄城,游兵至平顺地面。官军悉力守御,耀不能克。是时西人数来侵,两军相持者各累岁。会耀闻得宣父子与文楚皆为司徒勇太保化等所杀,作急引还,与将佐合谋,欲以兵劫勇等。原自光缵初年以来,得宣拥政。而文楚镇昇龙城,总理军民事,进位大董理,爵郡公;是年又命大司徒勇镇北边四镇兵马。勇至黄江驿舍,时中书令陈文纪有罪发谪于此,勇与之同宿。文纪语之曰:“太师位极人臣,拥威福之柄,又出公于外,将有不利于国家,公等得保其首领乎?不及今早图之,后悔安及。勇素信重文纪,遂然其说。明日即与本部兵倍道驰还,与太保化合谋收得宣下狱,并使人往归仁收得宙;使都督谐往昇龙城,设计捕文楚以还,并织成反状;溺水死之。光缵不能制,但涕泣而已,于是复命化往守归仁城。浃时耀在芽庄间之,日夜忧疑,恐祸及已,乃谕众将曰:“主德不刚,大臣相杀,祸变之大莫此为甚。今且引还以定内变,然后来征,可乎?”众将皆曰:“唯命。”即日解围,引还归仁。化闻之,先来谢罪,耀不之问。师至安旧屯江之南岸,勇亦与内侯赐等帅本部屯于江北,挟君命以拒之。光缵大惧,即命中使往来慰谕和解之。耀始率左右入见,与勇等讲和。耀又请以文忠代化镇守归仁,而召化还诛之。是时光缵左右日夜谮耀,言其威权太重,将有异图。光缵信之,即令收耀兵权,命守职奉侍。耀与文忠平生素相得,因以密书往归仁,约文忠举兵奉光绍为君,而废光缵。文忠从之,遂以兵还,继请光绍发亲军为后接。文忠兵至广南,中外震骇。光缵会群臣议之,皆曰:“使忠退兵,非耀不可。”即命耀往。文忠不报光绍,而以单骑随耀还谒。光绍惊疑,即撤兵象回归仁,闭城固守。光缵累遣将攻之,兼旬不拔,遂自将至黎江。太府旻曰:“光绍之乱,实由文忠构成,罪不可赦,请即诛之,以警其他。”光缵亦以为然,乃命召文忠入,令武士缚而斩之。因慰劳将士,下令进攻归仁城,旬日拔之,生获光绍。遂留旻镇守;而锢光绍以归,用毒酒杀之。西山自文岳占据归仁城,以黎景兴三十九年戊戍僣称天王,伪称泰德元年;庚子年复称帝,立光绍为太子。迨癸丑岳殂,光绍立五年戊午而亡,凡二十有一年云。

且说光缵既诛文忠,其女婿文质自疑,遂反。南入嘉定,投降皇朝,命管御林军。初,质事光缵以攻伐,显官至大都督。及文忠死,质弃军而逃。太府旻恐其为乱,索之太急。有义奴假妆文质模样,自死于山溪中,以绝追索。未几,旻知其诈,命悬赏大索之。质不得已,诣旻军门降。旻即命掌前锋军,以待差派,将欲以军律诛之。质知其意,乃谕其将校以兵象南向,具表请降。后奉命帅师与旻挑战。旻率大败,走入山林遁迹,其兵象器甲皆为质所获。光缵闻报,复令大司徒武俊将兵来镇,招集溃军以守之。迨庚申间,官军驾海来征。俊力不能支,乃以城降。因改归仁为平定镇,敕令掌后军;性郡公阮廷性以兵留守,礼部尚书吴从图协镇守。数月,光缵令统率耀与司徒勇,督诸道水步军入寇,耀将步兵,勇将水兵合战。官军悉力拒守,耀等不能克,勇于是乃驾大舰三艘,塞归仁海门,上设楼栅,列巨铳,内环以战船数百艘,督水军守之,以防外援。次年为官军所破,大舰与战船尽被烧毁。勇登陆引溃军而走,与耀相会。

西人既失水道,遂坚筑归仁城,四围土垒土山对射,城中又多竖屯栅,储积军粮,为久留计。而官军防守绝深密,耀等攻城不拔,光缵深以为忧。是时,又有西洋爷苏道长在本国者,尽行遍谕诸道徒作乱,所在蜂起。光缵命捕其长者诛之,撤其讲堂,毁其像影,焚其西书。获其徒者,即令踏影放释;不肯者充给象军,以供刊草。愤怨者转相驱煽,处处骚动;而官军比岁攻取,声势震薄。诸镇人民,每因南风起,辄相告曰:“旧主出矣!”于是国朝以归仁西人之健将精卒皆聚于此。而光缵在富春城守备,闻报,复大举水军,战舰千馀艘,刻日乘南风驾海北出。旌旗耀日,金鼓喧天,直抵堧海门攻之。西将驸马治悉众捍守,不能抵敌,遂溃。光缵得报,复悉众自将而下,与官军拒战,日向中,大败而溃。官军遂进复都城。时辛酉岁夏五月初三日,皇朝世祖高皇帝摄政之二十有四年也。

且说光缵既溃,仓皇失措,即变服与从臣数人乘驿北走。至乂安留数日,复如昇龙,会将卒据守。夏六月,乂安镇守阮慎,忽报三层龙楼无故自倒,闻者皆以为不祥之兆焉。迨秋初,典军祥光侯,调拨端玉侯,奉旨领军,出香山及镇宁两路攻捣,以扰乂安。阮慎遣将攻之,西人累败。数日,祥光侯以雨潦难久留,乃将旧船碇香山江口,首尾缚草为兵,被甲执战,船中各点灯数堞,以疑西军;而乘夜率本部兵,以轻舟顺流东下出南界海门,望洋南还。及西人知之,则已去二日矣!端玉侯亦自镇宁敛众,从上道回京师。八月日,光缵在昇龙下谕文慰抚列镇军民,改伪号宝兴元年。冬十有一月,复以海阳、山西、山南、北宁四镇与清化、乂安兵象,自将入寇,为官军所败,以不利复引还。往壬戍春,官军渡大氵霝江进攻布政、三校屯,拔之;西戍兵溃走,还奇英之河中营。

夏五月,皇朝诏改元嘉隆元年,腾谕南北两河军民知会:原自景兴四十九年丙午以后,国朝但用故黎年号。其是年以前,犹称景兴六十三年,至是始改称嘉隆元年也。是月,归仁城中食尽,官军皆饥疲,参赞吴从周先饮药卒,性郡公自焚于火。将士数万人,尽出城降于耀,耀受之。既入城,即与将佐合谋,将还寇京城。数日引军出归仁界,为副将得禄所阻。原去年克复京城后,得禄侯钦命至此设屯树栅,以遏其冲。至是耀引兵还,至此攻之,半日不能克。耀众为官军所射,死伤相枕,莫如之何;乃以兵象开山取路,入哀牢界,谋出乂安。于是朝廷闻报,即命部分诸将各领水步诸军刻日北出。是月二十八日,水军至乂安丹崖海门,进攻群木堡,破之。步军继至青龙江南,发大炮三声,师渡北岸。于是水步齐进,西兵惊乱溃走,官军进夺麒麟仓粟,大张旗帜。西镇守阮慎、协镇阮沾,与水军统领代少尉滕弃城北走里屯,沾自缢,慎走清化,官军遂克乂安城。阮耀自归合下至香山界,首闻乂安溃,遂过清漳渡青龙江,由南塘上路,走出清化,其带随将士渐渐散去。官军追之,遂生获。六月日,进攻清化城,光缵弟督镇盘及慎、藤等皆降。十八日驾至昇龙城,敕诸军进攻,西兵大溃。光缵弃城,与其弟垂及都督秀等渡珥河北走,垂自缢,秀及其妻亦自缢。光缵及话臣皆为北宁土豪所获,槛送军前。其诸镇官吏,或遁或降,无敢抗者,于是西贼悉平。

驾驻昇龙城下,诏安集,分设列镇文武官吏。复降旨召故黎文武耆老,询以北河事宜。蠲赋役,革烦苛。照西人常行簿,每七丁拣一兵,设五营、十奇等军号。数月车驾还京,备礼告庙、献俘,将光缵及诸臣大加显戮,布告通国。自此北南大定,海宇攸同,而大一统于万世矣!

却说自故黎太母之入清燕京也,居安南西营凡四年,而元孙卒。五年而黎帝崩。从亡诸臣,皆被和珅等分处别所,惟太母与维康留燕耳。他乡故国,万绪离愁;春雨秋霜,几回永慨。与侍御诸臣每欲上表还本国。但为西贼蟠据,含愁而已。嘉庆四年,已未冬十月十一日,太母以忧闷病,崩于安南营。清帝降旨遣礼臣治丧,权殡于故君陵所。先是乾隆六十年乙卯,清帝禅位于皇子第十一王嘉庆即位,尊清帝为太上皇。追思兄王之嘱,将诛和珅。但为太上皇宠幸,未敢出命诛他。迨是年春太上皇崩,即命捕和珅赐死,并籍没具家。和珅既诛,清帝因与侍臣谈及安南故王事,为之悼恤。仍敕召故黎诸臣居之蓝唇厂,厚加恩赐;头发衣服,听其自便。嘉庆八年癸亥,皇朝嘉隆二年也。西贼既平,国朝遣使如清,具表陈情,请封。故黎诸臣闻之,即具禀阁臣,请奉故君太母两殡还葬,阁臣为之题达。三年甲子,清帝降旨送故安南王还葬,并许从亡诸臣归国,官给左领员银十两,骁骑号八两;自领员以下,男妇大口人银五两,小口人银三两,各命诸省沿途资送出关。以正月启故王殡,见机肉殆尽,独心苗不污,而血色隐隐鲜红。计自权殡至此,凡十有二年矣。见者莫不惊异嗟叹,并启太母及元子殡 并曰肇文涓遗骸从。

秋八月十三日到关,皇妃闻之,即自京北就关上迎殡。自此绝粒不食,日饮糊一杯,伏侍殡侧,号泣。九月二十三日至昇龙,起祭宫于延嗣公第,皇妃又日啜甘蔗数节而已。十月十二日,众官迁棺。见心苗宛然,奉奠毕,皇妃就案前泣尽哀,谓延嗣公曰:“我忍辱间关,至此十五六年。非无可死之日,第以太后、吾君及元子在此,音问不通,存没未卜,犹少待耳!今太后与吾君且崩,而元子亦殒落,灵驾已还故国,吾事毕矣!我当从殉,以陪侍山陵可也。”即饮药自尽。闻者莫不怃悼。北使在此亦叹奖不已。十三日,再具皇妃衿敛棺椁。二十八日下船,同归清化。十有一月二十四日,奉宁葬故君太母及皇妃元子附于显宗磐石山侧,曰肇、文涓两棺从葬焉。先是回至南关,维康拜别殡所,便从谅山道去。故京北镇守黎忻,还至清化病卒。其妻北人,奉丧还乂安南塘嫩湖乡贯,求夫族安葬,不复北归;取族子为嗣,守节终身,年八十寿终。其从亡诸臣各回家贯。惟郑宪蒙得录用。还乡后,以财色故,为仇家所杀。自皇妃殉葬后,通国及清人皆以节义目之。于是北城总镇诚郡公具题达,钦奉褒奖,命于京北良才琵琶乡贯为之立祠。准给田祭,并复其民,以供香火祀事及竖碑敕文,以示旌表云。

(全书终)

或为撰椒宫殉节行以传于世,其辞曰:

顺安良才来天德。古人命邑号琵琶。
琵琶古曲知何意。大堤轧彼貌如花。
英华悉哔萃簪缨。景兴乙酉佳时节。
望门诞育女中豪。言行工容无玷阙。
越从十七入青宫。才登丙午梦呈熊。
日高影照天恩重。海润星辉福气浓。
丁未猖獗西山贼。卷地风尘惊不测。
羽葆随銮出凤城。御林星散长安北。
落慌匹马文峯还。别跟慈幔武崖山。
湘裙罗袜悲逾险。椁质蒲姿苦耐寒。
远徼望龙音寂寞。闲庭泣虺泪阑干。
忽然何处渊渊鼓。高平阃将拜迎銮。
驾回牧马暂休歇。御舟随进弗迷关。
贼兵闻信来追蹑。箭落火飞锋刃接。
数株夭竹过危滩。荡覆颠倾还利涉。
缘崖攀木上高巅。雨沱瘴重色迷天。
土人踊跃前途送。山觜崎岖小径穿。
路尽有山山有洞。洞中香井水清涟。
想来此洞何年凿。早知今日有神仙。
泉水山芝将度日。乌啼花落撩愁郁。
信通内地判上司。详门根由声诘屈。
上司火速拨舆台。送到龙州权驻跸。
供需品物既丰盈。守护兵丁尤慎密。
抚抬旋派进南宁。内外庄严厂旅亭。
南北辛酸经几度。不曾造次错仪型。
维承慈训严规范。自是椒宫礼度明。
越从上国允来援。万里凯歌闻捷信。
翠花仙仗指南还。上苑春融故宫殿。
友琴乐鼓奏新声。拥翠看花酬风愿。
无端虐焰更焚穹。忧喜喜忧翻手变。
万媲急拥六龙归。少海慈宫著紧随。
提携转眼成相错。隆谪交迷可奋飞。
觅条西上纲罗贯。幽独一方肠欲断。
媚珠虞草岂无时。何苦流离空匿怨。
谁云夏鼎久微烟。旅成再造在遗编。
上国同袍修戟日。君王尝腑卧薪年。
假使雄才忧复社。能无遗恨一婵娟。
迨夫癸丑能髯绝。底事疑信闻传说。
岂其民望旧君深。此谋恐坠西山谪。
汉皇兴运命更新。封使来时语亦云。
若把连城先碎了。未必香魂伴紫云。
一十六年会郑重。肯轻孙妹汉江身。
会使一二袍兄弟。直来北塞叩原因。
内投誓到三陵所。便将性命委罗巾。
从古营生劳且苦。谁知谋死更艰辛。
讵意天机相巧凑。宰臣扈跸先题奏。
大清皇帝准南还。序逢甲子中秋候。
初闻皇遽便亲迎。常餐顿减花容瘦。
迢迢舟楫渡泸江。轿伞笙镛入祀堂。
士庶凝愁瞻卤簿。臣僚拭泪献琼觞。
闺中况味描难尽。薄将礼物澣香汤。
启𫷷一睹冠袍样。敛衽凝眸拜上床。
帐里回身辞女主。甘将鸩毒沃肝肠。
说闹黄髫皆骇异。唁闻省署亦姿伤。
红锦青蚨荣赗赙。艳辞绮句送称扬。
妙哉一死求而得。死得声名万古香。
繄彼春闺如玉好。暮雨朝云无足道。
黄金横带为何人。谄媚平生恣奸狡。
一朝世变锺簴移。拜虏献谀如故套。
醉中一唱觉寒心。冷处加鞭应䩄貌。
几会粉黛弼皋刑。怪得琚璜裨契教。
上比葩诗樛逮葛。旁稽湘岭竹生班。
既有古人行所易。讵无今日得其难。

那篇是黎故臣同平章事苏派侯阮辉宿所作也。

至从亡诸臣,皇朝嗣德十四年夏,部臣遵议甄蛛,特蒙旨准立祠于昇龙之西廊。地属永顺瑞璋坊,其牌位次第,依部议:正中位长派侯谥忠毅黎侗,左列十一人,提领阮曰肇、尚书笔峯廷简、琔武侯陈光珠、陈名偈、右侍郎阮辉耀、镇守黎忻、指挥黎兄值、掌四宝黎贵通、阮雄忠、黎松、京北左参政平望黎仲瑺;右列十一人、靖难功 臣陈名案紧、宣光清刑宪察副使阮廷院、内侍阮涓、陈珽、督同阮国栋、迪郡公黄益晓、阮廷绵、谭慎厂、武尉阮仲瑜、黎式、近光侯范如松共二十二人。通谧曰“忠敏”东厦祀五人,曰:阮玉琏、王肇、王振韶、尊洽、黎延定;西厦五人,曰:陈良、陈璒、武仲逸、陈寅、陈鹤。自黎侗下共三十三人,并冠以故黎节义臣,而祠亦名故“黎朝节义祠”。有以仰见朝廷激浊扬清,磨砺风俗之至教。而后之览者,知有此困厄于此时,而有此荣光长留于万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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