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总督兵部尚书李敏达公传
公姓李,名卫,字又玠。明初以军功起家,袭锦衣卫,由浙迁砀山。公伉健有气,入赀为户部郎,司纳粟事。亲王某属每金千加平十两,公不可。强之,则舁柜置户部东廇下,署曰:某王赢馀。王大惊,谕止之。王府歌者杀人,公会刑部鞫。刑部因王故,欲为道地,公争之急。同僚止公,而公往益早。世宗心重之。登极,授云南驿盐道,迁布政使,旋巡抚浙江。
康熙末年,盐法抏弊,滇省有私压、短平诸色目,浙商浮费至十二万,州县赤脚丁钱摊入田亩,有田者不占名籍,奉土豪为甲长,供奉如奴。公一切禁督。奏免湖属浮粮,又奏玉环山、乍浦近海,请设参将、同知镇抚之。北新关亏税,司榷者患之,公奏以南关之赢抵北关之缩,往来商大欢。雍正四年,迁总督,节制江南七府五州。
当是时,浙省逆案屡发,杭州汪景祺、查嗣庭等以诽谤伏诛,而妖人曾静又为石门吕留良弟子。上震怒,停浙人礼部试,将大创之。赖公外严内宽,教督于下,开说于上,致民俗丕变,天心回和。庚戌殿试,前三名皆浙人。
公骈胁多力,鼻孔中通,身长六尺二寸,痘瘢如钱,著颊上皆满,而白晰精采,丰颐广颡,腰腹十围,善养威重。每出,绣衣衮袍,乘八座露车,去其帷,壮士一人高丈馀,执大刀,光明如雪,扶舆而趋。绛旗黄盖,暴槊葩蚤数十重,凫藻雁行,罔不整。最后马上鼓吹,细乐铿锵三四里。阖城老稚,闻制府钲声,争奔趋窥观,目眩良久。引喤始毕,而提炉香犹冉冉四散。
性好武,设勇健营,募兵教之击刺,一切器仗加鲜明。每霜天大蒐,公披金甲,执铁如意,登坛指挥。先是,东南武备逊西北,而公自信过之。屦请从征西戎,又请长子星垣征楚、滇诸苗。然世宗终不许也。
公不甚识字,而遇文人甚敬。修《浙江志》,建书院,饩廪独丰。公馀坐南面,召优俳人季麻子说汉、唐杂事。遇忠贤屈抑,佥壬肆志,辄呜咽愤骂,拔剑击撞。闻鄞县有王安石祠,大怒,严檄毁烧。奏饬十三省督抚修古贤祠墓,诸生入学者行肃拜礼,许士女逢春秋节赛会迎神,其奸恶则伐潴其坟。事虽不行,海内皆嘉公之志。凡文移奏章不过目,听人雒诵,不可于意者,嚄唶命改,动中肯綮。虽儒者文吏,皆心折骇伏,以为天授。疏西湖淤三十里,增修祠庙,植柳桃。春时堤树尽花,水亭风台,金碧明耀。公晡餐毕,鸣驺出清波门,携文案坐亭子湾办治。文武属吏白事者,就湖光山色间禀请意旨,判决如流。
七年,召署刑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未二月,总督直隶。故事:直隶五总兵一提督,与总督抗行。公往,悉受节制。总河朱藻素侜张,公首劾之,减死为城旦舂。公负气好胜,遇权要人,务出其上乃已。当是时,大将军年羹尧、河东总督田文镜、九门提督鄂尔奇、管户部果亲王皆隆赫柄用,而公辄弹劾摇撼之。虽有动有不动,然中外侧目,欲甘心于公者相环矣。赖世宗知公深,排群言,眷庞不少衰。十三年八月世宗崩。公自知孤危独立,万无全理,入谒梓宫,跪伏大恸,晕绝不能起。上知其意,召见,慰之曰:“卿但努力报国,先帝虽崩,自有朕在也。”赐珊瑚朝珠、荷囊两匣,再赐长子星垣武探花及第。公意始安。
公尤长于治盗。凡盗之巢薮火伴,访知如绘。临期以一锦囊付将弁,往如教,即时擒获。所到处江湖千里如枕席,行舟桴鼓不鸣,不禁妓,不擒樗蒱,不扰酒坊茶肆。曰:“此盗线也,绝之则盗难踪迹矣。”先是,朱文端公以醇儒治浙,考于古,颁丧婚宴会仪教民,又禁灯棚水嬉、妇女游山。民肩背资生及卖浆市饼家,弛担闭户,嘿嘿不得意。公虽受知于文端,而为政不相师。一切听从民便,歌舞太平,诱掖而张皇之。民喁喁大和,愈卑贱者愈祷颂焉。雍正十二年,公总督保定,与户部尚书海望同勘海塘至浙,远近村氓以为公复来抚浙也,额手迎者蚁屯数十里,欢声殷天。文端公闻之,叹曰:“古人云:‘观徐公言论,不复以学问为长。’斯言信矣。”
公生时太夫人梦神僧授以异宝,及卒病黄疸,呿声震屋瓦,衙内牛马皆吼应之,同起同止。如是者三昼夜,气乃绝。年五十三,谥敏达。
论曰:世宗皇帝时,才臣任封疆者,田、李并称。然世之人往往优李而劣田,意颇疑之。后读朱批上谕:田文镜奏禁铜法,请民间有抛掷制钱者拟军;又奴婢首主人藏铜器者,许脱籍,治其主人之罪。公奏禁铜法,请官增价购,有售者即与值,不问所由来,亦不治藏者之罪。是二疏者在,世宗俱未允行,而两人之见解心术,判若天渊,已可见矣。公每以权贵,拜疏后必抄稿以示其人。呜呼,壮哉!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