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录

砚录
作者：曹溶　清

本作品收录于《学海类编》和《美术丛书》

嘉庆戊辰春三月，昭文张海鹏校梓。另见《砚录 (1936年美术丛书版)》

　　　　　　　　檇李曹溶秋岳著

一、山川

江从西南来数千里，海从东北涌入不二百里，夹江两岸皆山，至峡乃对束而起，气不外行，合水之秀，因产砚石。

左江，发源于交趾，经容县至南藤县，至南宁之合镇而与右江合。

右江，发源于云南之富州，入广西田州，经柳州至南宁而与左江合。

府江，发源于全州，自湘山寺分水，西南流至桂林为漓水，东北流至衡州为湘水。漓水自桂林下平乐，至梧州为府江。

以上三江分合为二，入梧州大江，即汉武使驰义侯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处，西流入广东界，经封川、德庆至肇庆而为端溪，一名西江，羚羊峡束之，两山对峙，广不盈里。

左江从交趾来，经南宁，下乌蛮滩，流至浔州。

右江从牂牁江来，岀庆远，流至柳州，下象州，至浔州，两江合流而至梧州，达肇庆。又府江从全州湘山寺分水，过三十六陡，西南流至桂林为漓水，东北流至衡州为湘水。漓水自桂林下平乐则为府江，越昭平至梧州，三江始合流入于端溪矣。夹江两岸绵山复岭，无有穷际。

端溪之水岀峡口，经广利墟，下九江，过新会县入海。广利墟在三水县西北数里，海潮至则入于峡口，至梧州乃已。

高峡山

自全州岀道州，下龙虎关，迳平乐、贺县至德庆，下端州。

全州

漱玉岩

桂林府

桂山　　漓山　　湘山

德庆州

三州岩，一名“玉乳岩”。石室中有石乳，苍绿色，间类佛像、锺磬、禽鱼之属。溪名“端溪”，有宋李纲“玉乳岩”三大字。

香山

端州

烂柯山　　高峡山

东三十里曰“高峡山”，在黄冈都，高百馀仞，周四十里，与烂柯山相对，江流至峡。又二十里乃至产砚之山。

山在郡之东南，东西南三面距江。

东南五十里曰“烂柯山”，在溪头都，高数百仞，周五十里，峰如卓笔，常有云霞，俗传王贞观碁处。其麓隔溪二石岩，正产端砚之所，有国朝用砚岁月枚数及董工官姓名。

东北三十里曰“沥水”，源岀北山诸涧，岀羚羊峡，今作浮屠于石顶以扼口。

西七十里曰“苍梧水”，源岀烂柯山，有瀑布焉。

南为大江，在府城南，岀夜郎豚水，经牂牁水，合众水入海，亦名西江。

广西水自云、贵交流而来，皆合苍梧。左江正派始于盘江之北，盘江岀乌撒，达贵州普安之东南。盘江岀霑益、六凉、澂江、通海，而皆会于阿迷，达贵州罗雄之南。两江合而下泗城、田州，至南宁合江镇，又与丽江合。丽江岀交趾广源州，经太平、思明府，两江合而下横州，至浔州南门为郁江，即古牂柯江。汉武帝使归义侯发蜀罪人，下牂牁江，会于番禺，即此。右江正派始于柳江，源岀都匀府，下独山，经庆远，至柳城与大融江合，过柳州与洛溶江合，下象州与都泥江合，始浊，乃入大藤峡，岀峡，过浔州北门为黔江。黔、郁二江合于浔东门而下苍梧，与府江合。府江一名漓江，漓江源兴安之海阳山，一水相离，北入楚为湘江，南入桂为漓江，三水合流封川，过广东入海。

数千里之水，奔流趋肇，而羚羊峡束之，左峡右横而岀，当江之冲，吸秀含灵，乃理势之自然者。

二、神理

山石在水土深奥中，自洪荒来，不见风日，故质软性泽，含猗弄芬，不雨而润，入手如玉，叩之铿然金声。贮水则经岁而不缩，受墨则腻而相亲，含笔则护毫而秀。

三、采凿

山，㧞地数百尺，其八山之口东南向，常年为土所掩劖。土深丈馀，始见石门，高不逾七尺，广不过五尺，皆巉削廉锐，人矮行乃得入，望之黯黯然。入洞，又复下行数十步，蛇蟠蚓曲，达于采石之中，空如一间屋者，每丈许留石柱拄之，如是者凡三四处，盖自唐以来积工劖凿之所致也。空处皆受水，四时盈而不涸，盖地势洼下，山外雨淹既输其中，又石理坚苍细嫩，而众山精润之气交萃于此，虽微雨潦，水亦自满。春夏秋三时，山足皆水，不见涯涘。开山者，秋尽冬初，募人累数百，人操一瓢，林立如贯鱼舀水，瓢中递岀之，人足不移而水潜去，费莫大于此。水既去，以枯稿藉足，燃脂油之灯，使烟不灼目。仰而凿石，人日一方，石皆圆，纵横之理有小白脉，可察田而凿之。凡石，十方之内，中材者不二三中材；五，十方之内，品贵者不二三品贵；百方之内，有眼者不二三有眼；十方之内，方圆五六寸，可制为砚者不二三。盖格愈上则病愈多，夏后之璜不能无考，求其纯粹缜细，一片紫玉，难之又难，百金不易与也。入水者为下岩，稍高者为中岩，山顶者为上岩。下岩过中岩，中岩过上岩，其质迥异他山。石要水坑为贵，识者自辨。

国朝为封禁，设一把总守之。今则荒草弥望，石砾没行，人迹罕到。然深水所封，天地秘固，非王侯将相不能议开，故虽土人不能得之。其号为端溪售于外方者，皆他山之石，至贵则山顶之石，同类而异气者也。

四、品类

有眼青花紫石，为最贵。眼取外圆内碧，端正有神，层晕分明，深浅相间。晕或九层，或七层，或五层。晕中有睛，睒睒欲照，如谱所称鸲鹆者，上也。选眼之法，大小适中，轮廓合度，碧多于点，层各异色。若大或过量，小或似菽，散漫扁侧，黄白参错，昏眵失睛，平浅乏晕，皆昔人所云死眼、泪眼之拟也。石之蕴精历久，众理毕备，质既迈常，文乃溢岀。眼者，石之至文也。如道德之士，能为文章，其文有本，故眼不虚生，必起青花有据，非云非霞，若星若雾，紫炁黑章，骈跗叠鄂，花聚之处，可察眼路。然有花繁而无眼者，未有无花而生眼者也。

无眼青花紫石，次之。石必尚紫，紫必尚花。此元章论砚语也。

纯紫石，又次之，刚不过拒，柔不过刓，愉愉致致，悦泽如美人之肤，清空如雨后之天，不泥一形，不偏一色，才藏于中，而德彪于外，斯石家极则矣。

蕉叶白，又次之。石纳水滋，色乃过淡，细嫩之极；与墨相嫟，嫌其过柔，久或剥落。粤人最重此品，以数十金享之。

火黯纹，又次之，石体精坚而不拒墨，紫晕艳发，锦云蔚然而起，浓淡相间，或拂纹如螺，或缬彩如绣，质之纯刚者。

以上五种，皆端谿贵族，远近交重，物无异评者也。

外此则有“金线”，深黄界道，粲若真金。有“黄龙”，色视金线而浅，散漫成片，中亦具五色。有“铁线”，青紫之中纯黑，忽二三寸许，劲直可鉴。有“朱砂”，肘为朱点，赤处等高。有翡翠，其色正绿，沉沉近人。“翡翠”一石中或数见，不若朱砂之孤生。然翡翠者，眼之肇端，其品为不群矣。“雨点”，其色黑，离离参差，粤人称为“雀斑”也。有“虫蛀”，石中夹砂，砂体水啮之而空，乃成剥蚀之状，惟宋坑中有之，亦佳品也。以上数者，非石所贵，然辨端石者录之，以他石皆无此数种也。

五、别种

砚山将起，其发祖处为屏风岩，其石性硬而滑，不发墨，俗呼为“屏风背”。离高峡山里许，东南处最高起，名“朝天岩”，其石类上岩，色紫而干，久乃拒墨。此二种与水岩同祖，往往足以乱真。过此则有梅花坑，眼最多而具五色。黄坑在七星岩之西北，产紫石而近红。又有白端、绿端，皆七星岩之产也，品为最贱。又有老鼠坑、将军坑，皆不甚入目。惟宣德坑石深紫色，坚细发墨，为山坑中上品，可与水坑作中驷。今此坑搜采已罄，绝不可得，惟收藏家偶一有之。

六、辨讹

下岩虽在水中，石皆稠结蔓生，斧凿乃脱。今人见圆石如卵，辄指为水中自生，不知端溪之水，一自外侵，一自上渍，重崖密趾，状如窦穴，并无惊涛巨浪，安得转成石子乎哉？又谓巨石悬空，中孕小石，此尤不经，石皆横生，其受凿处纹理具在，必有黄胞，中无空处，又安有小石子乎？又谓虫生石间，蛀处成窞，察窞乃砂，为水涤之而中空，即水或生虫，未必啖石。又谓石之在岩，软如土粉，岀岩见风，质始坚挺，详询工人，并无此事。

七，鉴戒

粤人不能用石，制成砚后，每融蜡封之，取其光莹耀目。最可恨者，先用烈火熁砚，令极𤍠，然后傅蜡其上，则先融后凝，浑然无迹。石本水德，今乃火攻，芳润之性，十损其五。蜡本韧腻受尘垢，不数年，磨去旧蜡，再上新蜡，蜡数上而石全枯矣。蜡中视石，如隔云见月，昏翳闷人。且蜡石不发墨，未审于砚何补也。粤工多俗，往往刻作龙凤花草之形，粗鄙万状，甚或嵌眼割面，蒙欺不一，自非解人，未易语此。若供以清泉，閟以漆室，精毫良墨，称其名贵，雅人所知，兹录所略也。

水坑初入之处，山气未深，土气相错，其石作黄白色，中有红斑，与下岩石不类，间有精坚结成眼，亦作黄色。

石成眼处，四围多裂纹驳脉。盖精华毕萃于眼，往往百疾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