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问题之商榷
宗吾臆谈 作者:李宗吾 1937年 |
自序
编辑我从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华西日报》写《厚黑丛话》。每日写一二段,初意是想把平日一切作品拆散来,连同新感想,融合写之。乃写至二十五年四月底止,历时九月,印了三小册,觉得心中想写的文字,还莫有写出好多。长此写去,阅者未免讨厌,因变更计划,凡新旧作品,已经成了一个系统者,各印专册。《厚黑丛话》暂行停写,其他心中想写的文字,有暇时,再写一种《厚黑馀谈》。
我打算刊为专册的,计:(一)《厚黑学》;(二)《心理与力学》;(三)《社会问题之商榷》;(四)《考试制之商榷》;(五)《中国学术之趋势》共五种。厚黑学业于本年五月内印行,兹特将《社会问题之商榷》付印。
民国十六年,我做了一篇〈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载入《宗吾臆谈》内,十七年扩大为一单行本,十八年印行,名曰:《社会问题之商榷》。此书发表后,据朋友的批评,大概言:“理论尚不大差,惟办法不易实行,并且有些办法,恐非数百年后办不到。”这种批评,我很承认。我以为,改革社会,等于修房子,应当先把图样绘出,然后才按照修造。如或财力不足,可先修一部分,陆续有款,陆续添修,最终就成为一个很完全整的房子了。倘莫得全部计划,随便修几间来住,随后人多了,又随便添修几问,再多又添几间,结果杂乱无章,不改修,则人在里面,拥挤不通,欲改修,则须全行拆掉,筹款另建,那就有种种困难了。东西各国,旧日经济之组织,漫无计划,就是犯了这种弊病。
大凡主持国家大计的人,眼光必须注及数百年后,断不能为区区目前计。斯密士著《原富》,缺乏此种眼光,造成资本主义,种下社会革命之祸胎。达尔文缺乏此种眼光,倡优胜劣败之说,以强权为公理,把全世界造成一个虎狼社会。孟德斯鸠,缺乏此种眼光,倡三权分立之说,互相牵制,因而激成反动,产出墨索里尼、希特勒等专制魔王,为扰乱世界和平的罪魁,这是很可痛心的。
我辈改革社会,当悬出最远大的目标,使人知道前途无有止境,奋力做去,社会才能日益进化。并且有了公共的目标,大家向之而趋,步骤一致,社会才不至纷乱。
《礼记》上有〈礼运〉一篇,本是儒家的书,又有人说是道家的思想。书中提出大同的说法,至今二千多年,并未实现。当日著书的人,明知其不容易实现,而必须这样说者,即是悬出最远大的目标,使数千年后之人,向之而趋。也即是绘出一个房子的样式,使后人依照这个样式修造,经过若干年,这个完整的房子,终当出现。著〈礼运〉的人,虽然提出此种目标,而实际上,则从小康下手,一步一步的做去。至于释迦佛所说的境界,更非历劫不能到,然而有了此种目标,学佛的人,明知今生不能达到,仍不能不苦苦修习。东方儒、释、道三个教主,眼光之远大,岂是西洋斯密士一类学者所能梦见?有了西洋这类目光短浅的学者,才会酿成世界第一次大战,直接间接死了数千万人。大战过后,仍不能解决,跟著又要第二次大战,如不及早另寻途径,可断跟著又要第三次大战,第四次大战。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壮军人,真是瞎子牵瞎子,一齐跳下岩。我国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经济,一切机构,完全打破,等于旧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们应当斟酌国情,另寻一条路来走。如果盲目的摹仿西洋,未免大错而特错。
房子是众人公共住的,我们要想改修,当多绘些样式,经众人细细研究,认为某种样式好,才著手修去。不能凭著一己的意见,把众人公住的房子,随便拆来乱修。我心中有了这种想法,就不揣冒昧,先绘个样式出来,请阅者严加指驳,将不合的地方指出;同时就说:“这个办法,应当如何修改”,另绘—个样式,我们大家斟酌。
本书前四章是理论,第五章是办法,有了这种理论,就不能不有这种办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吴郝姚杨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学》,已刻入,兹不赘刻,我有自序一首,也删去。第六章〈各种学说之调和〉,中间删去数段,其馀一概仍旧,未加改窜。现在我觉得办法上,有许多地方,应该补充和修改,将来写入《厚黑馀谈》,借见前后思想之异同。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李宗吾,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