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禅真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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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宦游西蜀已多年,深感齐君德二天。
闻讣调兵非浪战,称王据地自徒然。
暴君失位仇先毙,圣主临轩诏入川。
虎斗龙争神变化,各施幻术晏子贤。

  话说杜伏威一行人马,自回楚州,即于帅府前竖起一面黄旗,上书尽忠二字,自立为天定王。封查讷为总管大元帅,都督内外诸军事,王骅为护国军师副元帅,尉迟仲贤为镇国大将军,其馀官员,各加官职。薛举回镇打探得杜伏威消息,亦竖起黄旗一面,上书全忠二字,自立为西秦王。封王骧为总镇大元帅,都督内外诸军事,朱俭皇甫实曹汝丰俱为镇国大将军。以下将士,皆升官爵。张善相知道,亦竖起黄旗一面,上书精忠二字,自立为万寿王。封常泰为总镇大元帅,都督内外诸军事,王骐为护国军师副元帅,缪一麟黄松为定国大将军,以下文武将士,俱加官职。三处俱盖王府宫殿,立宗庙社稷,招贤纳士,积草屯粮,聚集军马,整顿器械。依旧尊奉齐主承光元年年号,各杀牛宰马,郊天祀地,祭享宗庙。后贤有诗为证:

侠气凌霄汉,精忠贯日月。
先后如一心,始终尽臣节。

  再说周高祖灭齐之后,聚集文武官员,计议取蜀。大都督杨素奏道:“臣闻西蜀杜伏威等,国富兵强,山川险阻,近知陛下灭齐,他即据地称王,其志不小。非智勇足备之将,不足以当之。迩者陈人窥我灭齐,心必妒忌,徐兖二州与彼境接壤,岂无垂涎之意?若陛下亲征,提兵远出,彼必乘虚而袭。内难不靖,焉能外攻?臣愚不如先陈后蜀,以次蚕食,方可一统山河,内外无虑。”周高祖心下犹豫不决。忽探马报:陈国差镇南将军吴明彻,督领大军十三万侵犯边界。周高祖笑道:“不出杨都督之所料也。”即授杨素为大元帅,总督军马,彭城王宇文轨为副元帅,一同迎敌。杨素率精兵,出间道截吴明彻粮草要路。不及半月,吴明彻无粮,军士尽皆溃散。宇文轨乘机攻进,吴明彻大败,身中流矢,被周兵所擒,部下军马器械辎重,尽没于周。因此结怨,战争不息,两下牵制,周主不敢兴兵入蜀。

  建德七年五月,周高祖病笃驾崩,群臣奉太子赟即位,是为宣帝,建号宣政。未及一年,传位于太子阐,称为静帝,改元大象。静帝宠用一员大臣,职居首相,权倾内外。此人姓杨名坚,小字那罗延,弘农华阴县人也,汉朝太尉杨震之后。其父名忠,出仕东魏,后东魏禅位于周世宗,杨忠又事周为司马,屡建功𪟝,封为隋国公。忠死,杨坚袭父之爵,执掌朝纲,位居冢宰,总督内外军马。革周朝苛政,更为宽大,选拔人材,躬履节俭,天下大悦。未及一年,进爵为王。是时乃周大象三年春,周静帝下诏,逊位于隋王杨坚,自居别宫。杨坚遂即皇帝位,建号开皇元年。文臣有高颎、苏威、李林、李谔辅佐,武将有杨素、韩擒虎、贺若弼统兵,天下疆国,隋国已得其七。

  此时陈后主叔宝,年幼无德,溺于女色,光昭殿前起造临春阁、结绮阁、望仙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门窗栏杆妆饰,皆是沉檀异木。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玩器宝贝,堆积如山,每微风渐至,香闻数里。其上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奇花异卉,昼夜饮酒作乐。嫔妃彩女皆为女学士,与词人才子共赋诗,互相赠答,选其新艳者,编为乐府新声,择宫女千馀,习而歌之。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府,君臣酣歌畅饮,自夜达旦。谏官皆遭杀戮,奸佞滥叨爵位,天下大乱,盗贼蜂起。

  隋帝遣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水陆并进伐陈,军威大振,沿江守将望风而遁。陈国骠骑将军任忠迎降,引韩擒虎直入朱雀门,来擒陈主,宫中大乱,君臣各不相顾。陈主慌迫,自投御国井中。军人窥见,将绳索引之而上,执送长安。自是陈亡,隋家混一区宇。

  隋文帝与文武群臣议曰:“朕今日成一统,四夷宾服,只有陇西一带地面,被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所据,朕欲发兵讨之,众卿以为何如?”贺若弼道:“杜伏威等小寇,疥癣之疾耳。臣请得精兵一万,数月间必斩三贼之首,献于陛下。”只见一大臣紫袍金带,象简乌纱,出班谏阻。文帝视之,乃谏议大夫阮绘也。原来阮绘自同尹氏回家,一载后,奉母命往长安访亲,与司徒高颎是两姨兄弟,高颎荐之于隋公,授汉阳县令,历有政𪟝。后隋公即位,钦取为谏议大夫,直言敢谏,不畏权幸,文帝重之。当下见帝有征蜀之议。出班道:“贺将军虽然英勇,不知杜伏威薛举张善相三人,非等闲小寇可比。杜伏威深通天文,兼精法术,施仁好义,甚得民心。薛举勇力超群,万夫莫挡。张善相抱负奇伟,精通韬略。况路途险阻,粮食不继,彼若深沟高垒,自守不战,则进难与交锋,退又恐其掩袭,徒费钱粮,空劳兵力,无济于事。依臣愚见,只宜遣一介使臣,赐以优诏厚币,诱其归服,此为上策。如彼倔强不从,然后加兵。此乃先礼而后兵,攻无不取也。”隋文帝道:“卿言甚善。”随写三道诏书,各赐黄金千两,彩段千疋,差侍中御史李谔,即日起程。

  李谔陛辞文帝,赍诏取路,来到信州地界,却是西秦王薛举所辖。李谔先差部下裨将进城通报。薛举差官上城探望,回复道:“止有李御史一人,部下裨将数员,仆从数十人而已。”薛举宣王骧、朱俭、皇甫实、曹汝丰上殿商议。王骧道:“臣闻李谔乃隋文帝第一个直臣,文武全材,此来必为说客,下说词诱主公降隋之意,必带诏书礼物,主公不可收之,诏书亦不可开读,且先问了来意,厚礼相待,安顿馆驿中。差官星夜迎请林师爷、天定王、万寿王、查近仁会议定了,然后见机而动,庶无差失。”薛举依言,即差王骧曹汝丰二将迎接李谔入城,留在馆驿安歇。次日,薛举差官迎请李谔相见。薛举降阶相迎,至殿上相见,宾主而坐。薛举躬身道:“久仰侍中大德,关山修阻,不克领教。今幸光临,足慰渴想。”李谔道:“区区一介儒生,何足挂齿!久慕大王英名盖世,德政远敷,素所畏服。但大王怀不世之才,抱孙吴之略,战胜攻取,若能辅真英主,以定天下,虽古良将,不能过也。何乃窃据一方,僭称年号?位非天子,爵非诸侯,虽然雄霸一时,终非久长之业。今我主上仁明雄略,尊贤礼士,天下归心,四海宾服,山河一统,止大王等未曾归附耳。吾闻识时务者,呼为俊杰。以一隅而欲与全隋抗衡,如螳臂之捍泰山,多见其不敌也。今主上闻大王等忠义素著,不忍加兵,特差李某送黄金千两,彩段千疋,诏书一通,礼请归朝。伏乞大王改邪归正,名垂千载。莫以某言为迂,实有益于大王也。”

  薛举道:“承天子洪恩,感侍中大德,本宜拜命趋朝,奈孤等兄弟三人,同盟一体,凡有事务,必待天定王万寿王相会之后,方有定议。诏书未敢开读,币礼未敢擅收,伏乞侍中海涵。”乃大设宴款待,送于宾馆安息。过了十馀日,林澹然、杜伏威、张善相、查讷陆续皆到信州,薛举迎入,一一相见,备言此事。林澹然道:“俺夜观乾象,隋帝亦非真主。闻其为人,猜忌苛察,所信谗言。子弟如仇,多疑好杀,惟以诈力取天下,诸子弟骄恣无德,非久远之基也。圣人云:得之易,失之亦易。只三十年,必为亡周之续矣。但当今已成一统,岂容汝辈各据一方?若不归服,必起战争,生灵涂炭。率尔投顺,又非保全之计。进退皆难,未可造次。”查讷道:“某仰观天象,与师爷所论相同。隋帝无德而居大统,加以子孙自相戕贼,亡可翘足而待也。今赖文臣武士协忠相辅,得以夷陈灭齐,禅周主之大位。彼不加兵取蜀,而反以礼聘,是先礼后兵之术也。拒绝之,必起倾国之兵而来,又恐寡不敌众;一旦以土地归之,又虑不能保其始终。为今计,彼以礼来,吾且以礼答,厚待李谔,赠之金帛。隋帝聘币,加倍还之,以为贡献。暂奉其正朔,以为西蜀一带地面,蛮獠错杂,不时变乱,三主镇守数十年,民夷贴服,四境安宁,若一旦擅离,恐獠蛮依旧作乱,百姓遭殃,为害不小。恳乞天恩,钦赐旧职镇守,以为西北保障,岁贡不废。朝廷有事,必来赴援。隋帝若知机,从吾等所请,且暂称臣,数兵自守,待时而动。如其不然,遣军发马远来,蜀地险峻,粮草不继,我等守险塞要,坚壁不战,待彼师老粮尽,退军之时,然后出奇兵以挠其后,虽不能全胜,亦可使隋军丧胆。又有一计,秋收之际,佯征军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卫,足以废农时,彼兵既聚,我即解甲。彼兵已退,我复进军。虚虚实实,使其不得安逸。我再阴蓄精锐,收录豪杰,俟隙而举,则天下大事,未可知也。”林澹然道:“近仁陈说大计,深合玄机。天数已定,非人力所能斡旋,不如屈节降之,再图后举。”杜伏威张善相俱各拱听。商议已定。

次日,排香案迎接李谔进殿,开读三道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抚有舆图,四海扩清,妖氛净扫。惟尔西蜀杜伏威等,窃据一方,尚未纳款。朕念生灵涂炭,不忍加兵,特遣殿前侍御史李谔,赍到黄金百镒,彩段千端,远聘贤豪,委以大任。诏书到日,尔其悉将所莅土地甲兵,归附朝廷,无废朕命,则明良会合,宠渥有加。钦哉故诏。  开皇二年七月日诏。

众人谢恩毕,林澹然上前和李谔相见,次后一一行礼。李谔坐了客席,林澹然坐了主位,杜伏威等次序列坐。李谔见林澹然是一个老和尚,三王以师礼事之,心下疑惑。又看杜伏威、薛举、张善相、查讷等,人材魁伟,相貌英雄,心下十分钦敬。躬身问道:“老禅师高姓尊号,寿龄几何?”林澹然道:“老僧姓林,法名太空,别号澹然。今庚已是九十一岁矣。”李谔惊道:“观吾师尊颜,不过半百,岂料寿近期颐,非全真内养,何能致此!”林澹然道:“老朽虽生,已无益于人世。”指著四人道:“这是天定王杜,这是西秦王薛,这是万寿王张,这是护国军师查,皆出老僧门下,颇识兵机,亦通武艺。适见天子诏书,足感皇上洪恩。又闻西秦王达侍中钧旨,铭刻肺腑,本当赴朝面圣,奈其中事有委曲,老僧只得禀明。当初蒙齐后主大恩,封天定王等三将留守西蜀。莅任以来,屡遭蛮獠叛乱,王等再三征讨,方得贴服,数十年幸而安息。今若擅离此地,犹恐变乱复生,残民扰境,为祸匪轻。乞侍中转达圣聪,三王愿称臣奉贡,遵天子正朔,岁岁献纳不废。朝廷如有差调,无不竭忠用命。恳求天恩,锡以王爵,愿为国家西蜀之保障。若得允从,皆出侍中之赐也。”

  李谔道:“皇上久闻三位大王英名,故差李某聘请,并无他意。今若称臣贡献,遵奉正朔,足见大王等高明远见,应天顺人,圣主良臣,共成王业。李某回朝,必当代三王转奏。”林澹然等同声称谢。

  说话间,筵席已备,邀李谔赴宴,酒至数巡,乐供几套。李谔辞道:“下官天性不饮,感禅师诸位盛雅,不得不领数杯。今已酩酊,即此告辞。”杜伏威道:“粗肴薄酒,非待天使之礼。倘蒙不弃,尽醉为感。”李谔只得又饮数杯,正欲推辞,只见座中查讷起身道:“自古酒以合欢,非选伎征歌,不足以鼓豪兴。鼓乐之类,皆系寻常。仆幼年颇谙音律,亦尝歌咏,今有小诗,意欲献笑侑觞,不识可乎?”李谔道:“承不吝金玉,下官拱听,”查讷击节而歌道:

    西蜀宣威百万兵,将军号令自严明。旗穿丽日云霞灿,山倚秋空剑戟嶒。鼓角声催巫峡晓,旌旗照影锦江春。九重恩泽从天降,悉秉丹衷拜紫宸。

查讷歌罢,清音绕梁。李谔大喜称谢。查讷命内侍进酒,李谔立尽三觞。

  少顷,薛举张善相起身道:“适查近仁奉歌劝酒,侍中不拒,愚弟兄不能歌,但舞剑以助一笑。”李谔辞道:“焉敢劳二位大王,李某实不能饮矣。”薛举道:“侍中休笑,试观一击,以侑三觞。”说罢,和张善相即于筵前卸下锦袍金冠,换却扎巾绣袄,手持双剑,拽步出席,到殿中对舞。李谔看了,目炫神惊。有诗为证:

双龙飞跃云电泣,六尺潜惊鬼魅愁。
试看二王相对舞,直须斩却佞臣头。

张薛二王舞罢,李谔喝采道:“二王剑法,天下无敌,四海不足定矣!”薛举张善相逊谢,内侍即忙进酒,李谔又饮三觞。

  林澹然道:“李侍中诚为酒海,杜郎可无侑酒之物乎?”杜伏威道:“有,惟恐侍中不可口耳。”林澹然道:“他物不足为奇,惟鲜桃庶可下酒。”杜伏威走入殿中,步罡捻诀,口诵真言。只见风过处,现出两个青衣童子,躬身道:“吾师有何使令?”杜伏威道:“今有天使李大人在此饮酒,无以为敬,可取仙桃二枚,麻姑酒一壶来献。”童子唯唯,腾空而去。少顷,一个童子捧桃,一个捧酒,从空而下。杜伏威接了桃酒,送与李谔,发付二童子去了。李谔惊异问道:“童子何人,何为桃酒从空而得?”杜伏威道:“此乃仙桃,非凡果也,侍中食之,可以延年。此酒亦是仙酒,侍中饮之,可以除病。二童子仙童也,适从蓬莱至此,今已归彼处矣。”李谔谢道:“下官有缘,得大王赐此仙品,感激不尽。”吃桃之味,香美异常;饮酒下咽,神气清彻,心中大喜。内侍们又欲进酒,李谔再三推辞。杜伏威分付撤席。

  此时已是二更,天色晴朗,月明如昼。林澹然一行人邀李谔入殿后花园亭子上坐下,闲谈玩月。李谔指月道:“这一轮玉镜,不知照遍了古今多少豪杰,正是皓月照今古,英雄何在哉!”正叹息间,见微风渐起,彩云数道,荡漾中天。李谔道:“云气变幻无穷,倏忽如龙似虎。人情世态,大率相同。”林澹然道:“龙行云护,虎啸风生,此皆世间气物相感,侍中曾见之乎?”李谔道:“下官自幼曾一见活虎,若龙乃神物,绝不可得一睹也。”林澹然道:“张郎试取神虎与传中观之。”张善相承命,袖中取出一小葫芦,长有三寸许。右手执之,左手捻诀,口中默诵咒语,喝声道:“疾!”只听得呼呼风响,葫芦口内跳出一虎,大如桃核,跃在地上,乘风把头一摇,就地滚上数滚,变成一个斑斓锦毛大虎,咆哮可畏。李谔仔细看时,但见:

    锦毛遍体,脊上闪一带青丝利爪四舒,口内排两行剑戟。双睛炯炯,电光闪烁逼人寒。铁尾班班,雷震咆哮诸兽恐。须信道风中隐豹,真个是气可吞牛。南山白额人皆惧,东海黄公见必愁。

李谔看了,暗暗称奇。林澹然喝道:“孽畜还不皈依!”那锦毛虎就伏在亭子西首不动。林澹然又顾薛举道:“张郎取虎,尔试取神龙,以助一笑。”薛举承命,即于张善相手中取葫芦过来,亦捻诀诵咒语。又一阵风起,葫芦口内飞出一龙,大如蚯蚓,乘著风盘旋数转,变成一条大黄龙,飞舞于园内。李谔仔细再看,但见:

    雷霆乘变化,风雨助驱驰。头角峥嵘黄森森,满身鳞甲。爪牙峻利赤耀耀,两道虬须。来海峤千里奔腾,过禹门只须一跃。明珠藏颔下,有翻江搅海之威。喉内隐逆鳞,具旋乾转坤之势。若非大禹舟中见,定是延平泽内飞。 那龙盘舞了一会,林澹然喝教收敛,那条龙昂首蟠于亭子东首柱上。

  这时节已有五更,只见斜月挂山,玉绳低转。李谔道:“天将晓矣,二位大王可发付二灵去罢。”薛举张善相又念真言,见两个神将乘云而下,一个三眼四臂,一个三头六臂,奇怪可畏,立于亭前道:“吾师有何法旨?”张薛齐道:“今夜李大人赏月,无以为乐,遣水族山君召二神一戏。伏虎者骑虎,降龙者乘龙,各逞神通,毋得怠慢!”那两员神将应诺,一个乘龙者三眼四臂,一个跨虎者三头六臂,各使器械,共有十般:枪、刀、剑、戟、铲、杵、叉、钯、钢鞭、大斧,在花园内空中一来一往,大杀一场。但见:

    阴云蔽月,杀气漫空。骑龙的怒咨青脸,铜铃眼放万道金光。骑虎的倒竖赤须,血盆口吐千条火焰。一个盘旋转踅,劈开山岳伏龙神。一个跳跃奔腾,掀转乾坤降虎将。刀对斧叮当音响,钯击杵哗剥声鸣。天王见了也躬身,地煞遇时须拱手。

李谔看得眼花,惊得神竦,称羡不已。那神将斗了一会,林澹然喝声:“住手!”只见这两员神将,乘龙骑虎,腾空而去,一阵狂风过处,都不见了。李谔不住口喝采。

  林澹然道:“二王戏术耳,不足为奇,老僧也取一物相赠。”命内使打扫净室,内置大纸二幅,文房四宝,闭上房门。三王并众人俱拱立以观圣作。只见林澹然手拿蝇拂,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少倾,将蝇拂柄儿击门一下,听得搁笔之声,澹然令开门进看,原来画成两幅好画:一幅画那龙在云雾中,波涛汹涌,名为群龙出海图。一图画高岗之上,梧桐之下,凤凰一只,对日长鸣,名为丹凤朝阳图,上俱题僧繇写。乃晋朝张僧繇,画龙不点睛之人,真仙笔也。林澹然对李谔道:“此幅丹凤图,若久雨不晴,不必诸般祈祷,只把这幅图挂起,即刻云收雨散,红日当空。若挂一月,一月不雨,挂一年,一年不雨。要雨时,必须收起此画,不然,再不得下雨也。这幅群龙图,若久晴不雨,但把此画挂起,立时乌云蔽空,猛雨如注。若要晴时,须收起此画。”查讷问道:“师爷,此画实为奇宝。倘两图齐挂,岂不又晴又雨乎?”林澹然道:“不然。要雨处方挂群龙图,要晴处方挂丹凤图。若两下齐挂,则晴处自晴,雨处自雨,不相妨碍,所以为妙。若挂作一处,又不大晴,又不大雨,是为阴天。其应如响,不可轻亵。将丹凤图裱起进贡皇上,为镇国之宝。将群龙图裱起,赠与侍中,为传家之宝,聊伸老僧芹意。”李谔大喜,顿首拜谢。

  说话之间,不觉城市鸡鸣,已是天晓。李谔身子困倦,就在花园书室中,凭几而睡。午后又整筵席相待。一连住了数日,李谔拜辞要行。林澹然等再三款留不住,只得置酒饯行。杜伏威薛举张善相共修三道表章,称臣贡献,各进金银二车,明珠十颗,白玉屏风四架,珠帘二挂,蜀锦千端,壁玉圭一方,仙画一幅。李谔又各各厚赠宝物仙画。林澹然等直送至南陀驿分别。

  李谔带了仆从,一路无话,直到京都,朝见隋文帝,舞蹈毕。文帝道:“劳卿远使西蜀,事体若何?”李谔奏道:“托陛下洪福,入蜀不费辞说,西秦王薛举天定王杜伏威万寿王张善相接了圣谕,情愿称臣奉朔,岁岁贡献不废。但言西蜀蛮獠错杂,朝更夕变,性若犬羊,不服王化。一自三王出镇,蛮獠尽皆畏服;若一旦擅离,惟恐生变,百姓遭迍。恳乞天恩,赐以王爵,复镇西蜀,誓不更变。朝廷有事,出军相助。陛下不如将机就机,待以优礼,赐以王位,恩结其心,亦足为西北一带地方之保障。还有一个老僧,年逾九十,德行清高,姓林,法名太空。一个军师查讷,字近仁,上知天文,深通韬略。二人皆精阴符变幻之术,他言上观天象,陛下乃真命之主,所以舒诚纳款,有表文进献。外贡金银珠玉仙画等件。”将丹凤图陈说一遍。文帝看了大悦,分付内帑宦官,将宝贝金珠收贮,仙画镇库。李谔又将夜间酌酒歌舞、桃酒、龙虎变幻之法,逐一陈奏。文帝即敕礼部铸造天定王、西秦王、万寿王金印三颗,造金冠三顶,玉带三条,蟒龙锦袍三袭,珠履三双,宝剑三口,外又敕封林太空为通天护国普静正教禅师,赐一品服,差行人官鲁丑为使,赍奉旨意御赐等物,往西蜀钦赐三王。有诗为证:

昔日三齐伪,今朝三侠真。
不须亲纳陛,声誉振神京。

  话说林澹然送李谔起程后,即要归山,薛举苦死留住,先送杜伏威张善相查讷回镇。拨宦官十人伏侍林澹然,在后宫花园内,晨昏问候,殷勤孝敬,曲尽定省之道。过了数月,忽报朝廷差官来到。薛举迎接入城,开读圣旨。鲁丑捧过西秦王金印和冠带、锦袍、珠履、宝剑,薛举谢恩已毕,请出林澹然,拜受皇封御服,厚待天使。鲁丑作别起行,到杜伏威张善相两处去了。三处俱差官上表谢恩。

  林澹然在西秦王宫中将及一载,一日要回峨嵋山。薛举只得送别,差内官将士数十馀人,直护送至青州张善相处。善相迎接入城,重赏人众,发付回镇。林澹然在张善相宫内又住了数日,要回山上。张善相命摆銮舆卤簿奉送,林澹然止住不用,只取山轿一乘,宦官人役,送至峨嵋山而返。樵云印月接入庵内,稽首问候起居。林澹然坐下,只见小赛摆耳前来,摇头跳跃。林澹然问樵云:“老蜜为何不见?”樵云道:“大爷去后不及一月,老蜜往山后涧中吃水,失脚跌下崖去,登时跌死,已埋在山凹之内。”林澹然又问:“老锺一向好么?”樵云道:“老锺向来愈加羸瘦,近有十馀日不食,每向太爷禅座前蹲踞瞻望,悲号长吼,似有望太爷不来之意,昨日午时,死于洞内。适才和师兄正欲葬之,不期太爷回来了。”林澹然听罢,两目垂泪,长叹道:“老锺虽堕畜道,俺一言点化,即能解悟,此去必归正道。可惜临死不曾与之一决,可怜可怜!老僧这等命薄,数年已来,张太公、苗知硕、沈性成、胡性定相继西归,幸有老锺相伴,亦为两世之交,今又长逝,深可痛惜!”叹罢,令印月樵云抬虎放于庵前,四围堆积柴薪,林澹然端坐于虎尸之侧,先念一卷消灾解冤忏,又念一卷楞严上品经,后诵往生净土咒,亲自下火,口中念动偈语云:

    虎虎虎,眼射金光威耀武,身披文彩斑斓,腹布刀枪旗鼓。三生孽障相牵,两世空来辛苦。一言点化之后,解悟皈依西祖。咦!从今脱却臭皮囊,万道霞光归净土。

念罢,举火点著四围,火焰腾腾。林澹然向西合掌念佛,顷刻间,虎已焚化,只有心不毁烂。樵云将柴棒去拨,林澹然止住道:“不可!待其自化,方现灵光。”说话未毕,只听熚爆之声,心花分为六瓣,五道青烟从中而起,直透半空,结为一处,盘旋半晌,往西渐渐而散。再看时,心已成灰。林澹然大喜,高诵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无量寿佛。印月问道:“老锺之心久炼方开,中有青烟冲空旋绕,此是何意?”林澹然道:“此乃老锺返本还元处。心开六瓣者,六根俱净。烟分五道者,五蕴皆空。”印月樵云一齐合掌,同声念佛。次日将虎骨葬于石洞之前,叠土成坟,叠石为基,至今虎洞遗迹尚存。有诗为证:

生前何事恋烟花?变畜须知一念差。
幸悟良言持释戒,灵归西境乐无涯。

  话分两头。再说隋文帝得杜伏威等归服,一统天下,风调雨顺,四海清宁,仓库充盈,万民乐业,国家全盛,太平无事。文帝有东宫太子名勇,为人柔懦,朴实无智。次子名广,小字阿摩,为人资辨敏捷,贪虐荒淫。初封晋王,贪心不足,欲夺其兄之位,与总管宇文述商议谋害之策。宇文述道:“殿下欲谋东宫,何难之有?必须得这个人辅佐,事必成也。”广问何人,宇文述荐右仆射杨素大有权谋,殿下何不求之?晋王召杨素密谋此事。杨素道:“殿下欲谋兄位,只是承顺父心,曲尽孝道,自然此位可得。”自此宇文述杨素每每见文帝,称羡晋王仁孝恭俭,谦己下士,有人君之度。东宫懦弱无才,不足以承大统。文帝果然听之。开皇二十年春,隋文帝下诏废太子勇为藩王,立晋王广为皇太子。晋王既立,未及数月,暗将太子勇毒死。至仁寿四年正月,晋王弑父文帝于大宝殿,自登大位,号为炀帝,改元大业元年。

  炀帝登基之后,纵恣为乐,日夜歌舞,不理朝政。钦差舍人封德彝宇文恺二人营造洛阳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起自大江以南,五岭以北,采取奇材异石,纳于其中。又求海内琪花瑶草,珍禽异兽,充入苑囿。自长安至江都,造离宫四十馀所。又遣黄门侍郎王弘,往江南造龙舟数万艘,官吏督促严紧,役丁日夜营造,死者相望于道。开永济之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穿江南河道,起自京口,直至馀杭,八百馀里。置洛口仓于巩城,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造兴洛仓路陌北城,周围十里,内穿三百窖,每窖内皆藏米粟,以防急用。五月间筑成西苑,周围二百里,内开大海,方圆十馀里,造成方丈蓬莱诸山,高百馀尺。台观宫殿,错落山上。苑内亦种奇花异卉,四时游玩。到秋冬树木凋落,剪杂彩为花,缀在枝条之上。颜色被风吹坏,复加更换。池沼之中,亦剪彩为荷,昼夜笙歌不彻。每遇秋夜月明,纵宫女数千,跨骏马遨游西苑,作清夜游曲,马上歌舞。国政废弛,无日不治宫殿苑囿,两京至江都,苑囿亭殿,不知其数,久而亦厌。

  总管字文恺揣知上意,选天下山川胜景之图献上。炀帝遍览图景,知汾州地势坦平,可以盖造宫殿,手诏工部官员,即于汾州地界造成宫殿,琼楼绮阁,极其光彩,炀帝竟在汾州快乐。此时朝廷重敛,有司官员更是贪酷不仁,百姓受苦,辗转流离。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隋炀帝篡位,一统山河,海外四夷,年年朝贡,只有高丽国王,屡岁不来贡献。炀帝大怒,于大业六年春,下诏讨高丽,差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大船三百只。官吏督役甚严,民夫昼夜立在水中,不敢停息。腰腹之下,尽皆生蛆,死者数万。调发天下军兵,皆会于涿郡。江淮一带船只,首尾连接,千有馀里,来往人役不绝,死者相枕。正是:

万姓遭殃,黎民涂炭。

有词为证,词名卜算子:

    炀帝急差徭,百姓遭涂炭。夫妻手足尽分离,父子不相见。未毕城郭工,又欲兴宫殿。髑髅朽骨积如山,激动英雄变。

  隋炀帝调发天下精兵,征讨高丽,诏书到西蜀,杜伏威薛举张善相兄弟商议不定。张善相车驾到草庵,参见林澹然,以求良策。林澹然道:“隋炀帝弑父之贼,加以荒淫无道,不理国政,上干天怒,下结民怨,眼见得丧亡无日,但不知鹿死谁手,如今又动兵远出,是自取败亡,尔等若助军马,徒送众军性命,如不遵调遣,又背前言,激逆贼之怒,高丽未征,旌旗先指西蜀矣。不如各镇且助兵五千,粮米三千石,托言边郡四散镇守,一时难以毕集。三镇共先进军一万五千,然后陆续进发,待彼征高丽败妥之馀,自守不暇,岂能问罪于他人?连月来俺占云气,见太原分野,王气极盛,帝星明朗,此地必有真人。十馀年后,天下大定,隋朝气数只此而已。”张善相辞了林澹然回青州,发檄文知会天定王西秦王。三处厚赐天使,各助军士五千,粮米三千石。天使带领军马回朝,覆奏炀帝。炀帝御驾亲征高丽,诏征天下军马,皆会聚于平陵,共一百十二万三千八百人,车驾渡辽。高丽王见隋帝大兵聚集,不敢出战,分兵坚守,暗遣沙垒、邓五斗、武洞、骆思德四将带领精兵,四山焚劫隋军粮草。隋军乏粮,自相变乱,诸将皆无战心,各思退步。高丽王大发军马追杀,隋军大败,众将只护得隋炀帝而逃,全军败没。

  大业八年,京城地震五番。六月朔日,有黑气千馀丈,飞入太极殿中。七月,有虹光现于玉堂原,城外高山,尽皆崩裂。天下大乱,盗贼如林,各据一方,称王道帝,共有六十四处烟尘。先说一人,姓窦名建德,员州人氏,军官出身,聚集勇将孙安祖、张金称、高士达,招兵买马,共得五万馀人,打州劫县,据地称王。又有一人姓李名密,字玄邃,辽东襄平人,辅佐杨玄感为王。有大将翟让、李世𪟝、王伯当,起兵黎阳,占据荥阳郡,所向皆捷。据兴洛仓,复驻扎巩城,声势大振。朱灿起兵南阳,称为楚帝。郭子和起兵榆林,号永乐王。王须拔起兵恒定,号漫天王。又有刘武周、林士弘、李子通、邵江海、刘元进、汪华、徐圆朗、左才相、梁师都,各各占据城池,互相征伐。遍处表章不绝到枢密院来。炀帝闻报,惊慌无措,御笔亲写诏书,钦差右骁卫将军唐国公李渊为太原留守,虎贲中郎将王威、虎牙中郎将高君雅二人为副留守,调遣关右十三郡军马征讨群贼。

  却说李渊字叔德,陇西成纪人氏。其祖李虎仕魏,封唐国公。父李昺袭封其爵,生渊于长安,胸生三乳,立性仁厚,袭封唐公。取窦毅之女为夫人,生四子,长名建成,次世民,三玄霸,四元吉。李世民年方四岁,有书生见而异之,叹道:“此子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及冠,必能济世安民。”李渊厚待书生,既而辞去。李渊惧其语泄,使人分头追杀,竟无踪迹,因以为神。故采其语,名世民。有诗为证:

龙姿凤表自天成,首出能教海岳清。
济世安民真帝主,行看四野息烟尘。

  再说李渊奉旨率领高君雅、王威二将,长子建成、次子世民,起马步兵五万,征讨众贼。虽然屡战屡胜,争奈盗贼甚多,朝降暮反,只有山西、河南附近地方,略为平静。忽报边城军士结连胡虏作叛,势甚猖獗,官兵屡败,求兵救拔。吏部侍郎裴矩力劝炀帝亲征,炀帝敕虞世基为总兵都督大元帅,带领马步军兵三万为前队,炀帝自统精兵七万、战将百员,御驾亲征。大军将到雁门,虏王突厥彻围而走,诱隋炀帝军马入关,亲督铁骑四十万,攻打雁门劫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正是: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入平林被犬欺。

不知炀帝如何退敌,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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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真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