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禅录
举遵布衲浴佛,布纳曰:“这个从汝浴,还浴得那个么?”遵曰:“把将那个来。”
说一人途中肚饥,至一家诳饭吃曰:“我能补破针鼻子,但要些饭吃。”其家即与之饭,遍寻出许多破针鼻子针来,吃饭毕请补之,其人曰:“拿那边针鼻子来。”
颂曰:“那个那个,快去寻取。有垢则浴,有破则补。若还寻不出来,我亦忙忙无主。”
举舍多那尊者将入鸠摩罗多舍,即时闭户,祖良久扣其门,罗多曰:“此舍无人。”祖曰:“答无者谁?”
说一秀才投宿于路傍人家,其家止一妇人,倚门答曰:“我家无人。”秀才曰:“你。”复曰:“我家无男人。”秀才曰:“我”。
颂曰:“舍内分明有个人,无端答应自相亲。扣门借宿非他也,尔我原来是一身。”
举《临济》示众,云有一无位真人,常向汝等面门出入,初心未证据者看看。时有僧问:“如何是无位真人?”济下禅未擒住这僧,拟议济托开云:“无位真人是甚干屎橛。”
说一人晚向寺中借宿,云我有个世世用不尽的物件送与宝寺,寺僧喜而留之,且为加敬。至次早,请问世世用不尽的是么物件。其人指佛前一树破帘子云:“此以之作剔灯棒,可世世用不尽。”
颂曰:“个个有个用不尽,说出那值半文钱。无位真人何处是,一灯不灭最玄玄。”
举《楞严经》云,纵灭一切见闻觉知,内守幽闲,犹为法尘分别影事。
说一禅师教一斋公屏息万缘,闭目静坐。偶一夜坐至五更,陡然想起某日某人借了一斗大麦未还,遂唤醒斋婆曰:“果然禅师教我静坐有益,几乎被某人骗了一斗大麦。”
颂曰:“兀坐静思陈麦账,何曾讨得自如如。若知诸相原非相,应物如同井观栌。”
举《圆觉经》云:此无明者,非寔有体,如梦中人,梦时■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
说一痴人,梦拾得白布一匹,紧紧持定,天明即蓬头走往染匠家,急呼云:“我有匹布做颜色。”匠曰:“拿布来看。”痴人惊曰:“啐,错了,是我昨夜梦见在。”
颂曰:“这个人痴不当痴,有人梦布便缝衣。更嗔布恶思罗绮,问是梦么答曰非。”
举《金刚经》云: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
说一秀才夏日至一寺中参一禅师,禅师趺坐不起,秀才怪问之,师答曰:“我不起身便是起身。”秀才即以扇柄击师头一下,师亦怪问之,秀才曰:“我打你就是不打你。”
颂曰:“有我即无我,不起即是起。起来相见有何妨,而我见性尚无止。秀才们、禅和子,那个真是自如如,莫弄嘴头禅而已。”
举或问药山:“如何得不被诸现惑?”山曰:“听他何碍汝。”曰:“不会。”山曰:“何境惑汝。”
说诸少年聚饮,歌妓侑酒,唯首席一长者,闭目叉手危坐不顾,酒毕歌妓重索赏于长者。长者拂衣而起曰:“我未曾看汝。”歌妓以手扳之曰:“看的何坊,闭眼想的独狠!”
颂曰:“水浇鸭背风过树,佛子宜作如是观。何妨对境心数起,闲目不窥一公案。”
举《起信论》云:“犹如迷人,依方故迷。若离于方,则无有迷,众生亦尔。”
说吾邑中罗文学泛舟下荆州,命痴奴名二生者荡桨,答曰:“我不荡头桨。”文学哑之,答曰:“我怕不晓得路。”
颂曰:“岸夹轻舟行似驰,只因方所自生疑。海天空阔无人境,星落风平去问谁。”
又曰:“但得稍公把柁正,何愁荡桨不悠悠。任他风雨和江涌,稳坐船头看浪头。”
举僧问大隋:“如何是学人自己?”隋曰:“是我自己。”曰:“如何是和尚自己?”曰:“是汝自己。”
说一少年好作反语,偶骑马向邻翁索酒。翁曰:“我有斗酒,恨无下物。”少年曰:“杀我马。”翁曰:“君将何骑?”少年即指堦下鸡曰:“骑他。”翁笑曰:“有鸡可杀,无柴可煮。”少年曰:“脱我布衫去煮。”翁曰:“君将何穿?”少年即指门前篱笆曰:“穿他。”
颂曰:“指鸡说马,指衫说篱。谁穿谁煮,谁杀谁骑。参参如何是自己,当面不语时。”举《坛经》云:“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说一道学先生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便受用不尽。”有一少年向前一恭云:“某体贴孔子两句,极亲切,自觉心广体胖。”问是那两句,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颂曰:“自有诸佛妙义,莫求孔子定本。若向言下参求,非徒无益或损。”
举睦州问一秀才:“先辈治甚经?”才曰:“治《易经》。”师曰:“《易》中道百姓日用而不知,且道不知个甚么。”曰:“不知其道。”师曰:“作么生是道。”
说一僧曾与众友戏集,问音字下著一心字是么字?座中有云生平未见此字者,有云曾在某古书上见此字者,有云常常见此字只记不起者,有以手画几案云必无此字者。后明说出,一座皆笑。
颂曰:“最平常是最神奇,说出悬空人不知。好笑纷纷求道者,意中疑是又疑非。”
举云芝再至翠岩求入室,岩曰:“佛法不怕烂却,天气正冷,且化炭去。”
说老山宁长者,离城二百馀里,冬月大雪,忽早起披裘上马,有老奴名供耕者,头蓬舌僵,拥马首而前曰:“天气正冷,爹爹今日往那里去?”长者曰: “我往二程祠上大会讲学。”耕曰:“我也要去听讲学。”长者嗬之曰:“你晓得听讲甚么学?”耕以手自指腰下曰:“我也去听讲冬九腊月该有裤儿穿不。”
颂曰:“冷时烧炭亻并穿棍,这是修行吃紧人。朳々桔桔何为也,穿冋丛林走一生。”
举桂琛见一僧来,竖起拂子示之,僧便作礼赞叹云:“谢和尚指示。”琛打云:“我终日在扫床扫地,为什么不道谢和尚指示。”
说一老学究训蒙,门不乱出,一日戒其徒曰:“你们莫顽,我去讲学与后生辈听。”有一徒出云:“先生每日在学堂里讲底是甚么,又要去那里讲。”
颂曰:“那时不在指禅机,何必谮礼竖拂子。好朕峨冠赴讲堂,良知良知而已矣。”
举崔相国入殿,见雀抛粪于佛头上,问如会云:“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甚却抛粪于佛头上?”会云:“他终不向鹞子头上抛粪。”
说大盗夜劫人家,其家惊,跪称大王。盗曰:“莫呼大王,可呼我们做好汉。”忽听鸡鸣,便唤起马,其家云:“好汉好汉,只管请吃了早饭去。”
颂曰:“盗怕天,雀怕鹞,可知佛性通诸窍。若分恶类与禽门,大地众生皆不肖。”
举《楞伽》云:“观察世妄想,如幻梦芭蕉。虽有贪瞋痴,而寔无有人。从爱生诸阴,有皆如幻梦。”
说一人告友云:“我昨夜梦见大哭,此必不祥。”其友解云:“无妨无妨,夜里梦见大哭,日里便是大笑。”其人复云:“若果然夜里梦见有我在哭,日里岂不是无我在笑。”
颂曰:“梦时有我哭,醒时无我笑。贪嗔疾何在,正好自观照。”举一僧问雪峰,乞师指示佛法,峰云:“是甚么。”
说甲乙两友平素极厚,一日甲偶病不胜愁苦,乙来问云:“兄是何病,所须何物?我皆能办。”甲云:“我是害了银子的病,只得二三钱便够了。”乙即佯为未闻,乃吞咽云:“你说甚么。”
颂曰:“黄金贵似佛法,佛法贵似黄金。觅时了不可得,吾已与汝安心。”
举盘山积师行于市肆,见一人买猪肉,语屠家曰:“精的割一斤来。”屠家放下屠刀,叉手曰:“长史,那个不是精的。”
说友人劝监生读书,生因闭门翻阅数日,出谢友人曰:“果然书该读,我往常只说是写的,原来都是印的。”
颂曰:“个个是精,心心有印。放下屠刀证菩提,揭开书本悟性命。咄!不烦阅藏参禅,即此授记已竟。”
举或问龙牙:“古人得个甚么便休去。”牙曰:“如贼人入空室。”
说一盗夜挖入贫家,无物可取,因开门径出。贫人从床上呼曰:“那汉子为我关上门去。”盗曰:“你怎么这等懒,难怪你家一毫也没有。”贫人曰:“且不得我勤快,只做倒与你偷。”
颂曰:“本来无一物,何事惹贼人。纵使多珍宝,劫去还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