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赞
作者:赵南星 
《笑赞》,明赵南星撰。南星字梦白,号鹤侪,高邑(今河北元氏)人。今据人民出版社一九五八年版《明清笑话四种》(原七十二则,附录一则)全录

《笑赞》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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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传之所纪,目前之所见,不乏可笑者,世所传笑谈乃其影子耳。时或忆及,为之解颐,此孤居无闷之一助也。然亦可以谈名理,可以通世故,染翰舒文者能知其解,其为机锋之助良非浅鲜。漫录七十二则,各为之赞,名《笑赞》云。

笑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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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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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儒生以“太行山”作“代形山”。一儒生曰:“乃‘泰杭’耳。”其人曰:“我亲到山下,见其碑也。”相争不决,曰:“我二人赌一东道,某学究识字多,试往问之。”及见学究问之,学究曰:“是‘代形’也。”输东道者怨之。学究曰:“你虽输一东道,却教他念一生别字。”

  赞曰:学究之存心忍矣哉,使人终身不知“太行山”,又谓天下人皆不识字。虽然,与之言必不信也,盖彼已见其碑矣。

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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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中,一进士初仕推官,性极执拗,尝以贾岛“推敲”之字作“吹敲”。或告之曰:“此是颓字音。”进士曰:“这等说,我做的是颓官。”

  赞曰:此进士现做推官,无怪乎其不更读也。郑三娘不识四字,岂容有散字音乎?大抵一字止可一音,一物止可一名,何须谐声假借,惑乱后学,此亦古人之过也。

僧与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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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士人入寺中,众僧皆起,一僧独坐。士人曰:“何以不起?”僧曰:“起是不起,不起是起。”士人以禅杖打其头。僧曰:“何以打我?”士人曰:“打是不打,不打是打。”赞曰:此僧之论,其于禅机深矣,而不能忍禅杖之痛。近日士子作文,皆拾此僧之唾,以为文章之三味,主司皆宜黜之。告以黜是不黜,不黜是黜也。

贼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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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贼剜墙既透,入房摸索。一贼被蝎子螫了一下,不觉失声说:“好疼。”那一贼恐怕主人听的,将这贼扭了一把,这贼就打一拳,两人一递一拳,砰叭有声,把主人聒醒,登时线住。(贼人以捆人为线。)这蝎子螫的贼埋怨那贼说道:“吃了你的亏,有话不说,缘何就扭我一把?”那贼说:“死贼,你还不省,那里有做贼的还要说话?”

  赞曰:杜子美诗“无人觉来往”。大是窃盗之术。水浒寨中时迁先做窃盗极精,号为鼓上蚤,言其跳鼓上而无声也。往时里中恶少年数人,初劫人家,火把忽灭,有陈清者叫道:“焦回子点火来。”焦回子大怒说道:“这是何处?你呼人姓名,你非陈清乎?”主人默记告官,当被捉搦。由是观之,强盗亦不得乱说也。

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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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欧阳修做考试官,得举子刘煇卷云:“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以朱笔横抹之。士子增作四句曰:“试官刷。”

  赞曰:俗云“文章中试官”,非虚言也。刘辉之卷,如遇爱者,即古今之奇作也。近时一贵人批韩文云:“退之不甚读书[1],作文亦欠用心。”以其无轧茁语也。爱瘿瘤者以细颈为丑,文章何常之有。虽然,永叔名人[2],其所刷者或亦有见也。

屁颂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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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秀才数尽,去见阎王。阎王偶放一屁,秀才即献颂一篇曰:“高竦金臀,弘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阎王大喜,增寿十年,即时放回阳间。十年限满,再见阎王,这秀才志气舒展,望森罗殿摇摆而上。阎王问是何人,小鬼说道:“是那做屁文章的秀才。”

  赞曰:此秀才闻屁献谄,苟延性命,亦无耻之甚矣!犹胜唐朝郭霸,以尝粪而求富贵,所谓遗臭万年者也。

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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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者至人家,为病人诊脉时,天大雨。医者曰:“一家都了不得。”有问者曰:“如何诊一人脉,说一家都了不得?”医者曰:“这等大雨,淹坏田苗,一家如何了得。”

  赞曰:此医甚苦,本不知脉,而既为医,不得不诊脉,其实无心诊脉也。如不遇雨,就是一个王叔和,世人不知而欺人者,大都类此。

仆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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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居者命其仆曰:“使你入城。”未及说了,其仆飞往城中。行至县门前,县官正追钱粮,里长十人,一人未到,九人就央此仆顶名查点,县官各责十板。回至村中,主人问曰:“你至城中何干?”其仆学说县官打了十板之事。主人笑曰:“呆子。”仆曰:“难道那九个都是呆子?”

  赞曰:此仆与九人者受责之数同,而独以为呆,宜其不服也。世事皆有比例,俏的呆的,个个比例,那肯服人。

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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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永行孝,天使仙女嫁之。众仙女饯行,皆嘱付曰:“此去下方访有行孝者,寄个信来。”

  赞曰:董永之事定是妄传,老天必不如此错做。男女人之大欲,行孝者自当保佑,若使仙女下嫁,则天人皆起邪心,访求孝子还是门面话也。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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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和尚犯罪,一人解之,夜宿旅店。和尚沽酒劝其人烂醉,乃削其发而逃。其人酒醒,绕屋寻和尚不得,摩其头则无发矣,乃大叫曰:“和尚倒在,我却何处去了?”

  赞曰:世间人大率悠悠忽忽,忘却自己是谁,这解和尚的就是一个。其饮酒时更不必言矣,及至头上无发,刚才知是自己,却又成了和尚。行尸走肉,绝无本性,当人深可怜悯。

僧窃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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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僧为人诵经既毕,一僧窃其铺坛之布而去。主人追及,搜而得之。乃向众僧曰:“列位看这是我干的好事。”

  赞曰:僧虽窃布,而能自以为过,若他僧则必怨搜者,又疑众人告之,结为冤仇,一事而贪嗔痴毕具矣。相形而论,此僧乃高僧也。

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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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东一武职素不识字,被论。使人念劾本,至“所当革任回卫者也”,痛哭曰:“革任回卫,也罢了,这‘者也’两个字怎么当的起?”

  赞曰:至公至明,乃可以劾人,不然,“者也”二字断送了多少好人,真是难当也。

锺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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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锺馗专好吃鬼。其妹与他做生日,写礼帖云:“酒一尊,鬼两个,送与哥哥做点剁,哥哥著嫌礼物少,连挑担的是三个。”锺馗看毕,命人将三个鬼俱送庖人烹之。担上鬼看挑担者曰:“我们死是本等,你如何挑这个担子。”

  赞曰:挑担者不闻锺馗之所好耶,而自投鼎俎。此文种韩信之流也,若少伯子房,可谓智鬼矣。

妙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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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好奉承人者,见一人问其姓。曰:“姓张。”其人曰:“妙姓。”

  赞曰:上蔡雷礼部曾闻此言曰:“诚然,姓张者与姓王姓李自是不同。”《离骚经》曰:“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椒兰类姓张者。

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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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被其妻采打,无奈钻在床下。其妻曰:“快出来。”其人曰:“大丈夫说不出去,定不出去。”

  赞曰:每闻惧内者望见妇人,骨解形销,如蛇闻鹤叫,软做一条,此人仍能钻入床下,又敢于不出,岂不诚大丈夫然哉。

张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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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江陵不肯丁忧,科道陈三谟等留之,翰林部属艾熙老等劾之。侍郎李幼滋往见,江陵曰:“我今要去不得去,小人又不谅我,我不如死了罢。”幼滋曰:“死倒死的,去却去不的。”稍间,御史朱琏至,江陵又告之。朱琏乃其门生,大声言曰:“老师受国家厚恩,那里好去,门生就上本参老师,顾不的师弟之情。”昂昂而出。

  赞曰:孔子谓“法语之言,能无从乎!”二人可谓法语,江陵果不丁忧,可谓能从矣,何处寻优场也?

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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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向苏东坡言:“杨子云大贤,其仕王莽校书投阁之事,必后人所诬枉,剧秦美新亦好事者所为。”东坡说:“正是,我也有些疑心,只怕汉朝原没个杨子云。”

  赞曰:世之好辩者说的天方地圆,无有了期。东坡犹是戏言。有说文中子隋朝无此人者,使人心中恍忽,恐宋朝亦没个王安石也。

端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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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男子跳神,叫做端公。有一端公教著个徒弟,一日端公出外,有人来请跳神,这徒弟刚会打鼓唱歌,未传真决,就去跳神。到了中间不见神来附体,没奈何信口扯了个神灵,乱说一篇,得了钱米回家。见他师傅,说道:“好苦。”把他跳神之事说与师傅。师傅大惊,“徒弟你怎么知道?我原来就是如此。”

  赞曰:此端公过于忠厚。徒弟问他,何不说跳神极是难事,妙诀不可轻传,恐泻天机,鬼神责谴,须是三年五载,方可传授。你既行的去,且将就应付。可惜轻易说了实话,所谓“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也。

卜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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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卜者子不习本业,父谴怒之。子曰:“此甚易耳。”次日有从风雨中求卜者,父命子试为之,子即问曰:“汝东北方来乎?”曰:“然。”曰:“汝姓张乎?”曰“然。”复问:“汝为尊正卜乎?”亦曰:“然。”其人卜毕而去。父惊问曰:“尔何前知如此?”子答云:“今日乃东北风,其人面西而来,肩背尽湿,是以知之。伞柄明刻清河郡,非张姓而何?且风雨如是,不为妻谁肯为父母出来?”

  赞曰:卜者子甚是聪明,可惜不曾读《孟子》。若读了《孟子》时,便知人性皆善,岂有视父母反轻于妻之理?

杨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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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衡初隐庐山,有盗其文登第者。衡因诣阙,亦登第,见其人怒曰:“‘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答曰:“此句知兄最惜,不敢偷。”衡曰:“犹可恕也。”

  赞曰:此贼还是识货,“一一鹤声飞上天”,原不消偷,只是不知他偷的如何?

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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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洋有一美人薛氏,素所钟爱。偶因小过支解之,以其股为琵琶,每弹之辄叹曰:“佳人难再得。”

  赞曰:元人云:“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孰有磔之而琶其股者乎[3]?情之所钟,尽在高洋矣。

赵孟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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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魏公孟𫖯有一私印曰“水晶宫道人”,周草窗以“玛瑙寺行者”对之,赵遂不用此印。后见草窗同郡崔进之药肆悬一牌曰“养生主药室”,赵以“敢死军医人”对之,崔亦不复设此牌。赵语人曰:“我今日方为水晶宫吐气。”

  赞曰:曾见一巡抚,其兄被一亲王打死,他做巡抚,尽力摧折各王府,以致棍徒将王坟树木都砍了,还问王府官罪名,只是要吐气也。

三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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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尊奉三教,塑像先孔子,次老君,次释迦。道士见之,即移老君于中。僧来,又移释迦于中。士来,仍移孔子于中。三圣自相谓曰:“我们自好好的,却被人搬来搬去,搬得我们坏了。”

  赞曰:三个圣人都有徒弟,各尊其师,谁肯相让?原来一处坐不的。孔子有个徒弟姓管,却抵死要让释迦首坐,与他人师弟之情迥别。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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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习学言语,听人说“岂有此理”,心甚爱之,时时温习。偶因过河忙乱,忽然忘记,绕船寻觅,船家问他失落何物?曰:“是句话。”船家说道:“话也失落的,岂有此理。”其人说:“你拾著何不早说?”

  赞曰:凡事用心专一,纵然遗失,自有撞遇处,观此人可知矣。 “岂有此理”却有许多变化,有说“岂有此说”者,有说“焉有此理”者,有说“岂有是理”者,又有衹用“岂有”二字者,说与此人,即不敢复上船矣。

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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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顺中,吏部某郎中行手本于翰林,签名字画甚大。刘文安公定之戏书其后曰:“诸葛大名垂宇宙,君今名大欲如何?纵于事体全无碍,只恐临池费墨多。”

  赞曰:前辈名字原不甚大,想是刘公名字太小耳。所贵于作官者,全在得写大字。纵大似拳头,一生消的几锭墨?刘公可谓不知大体者也。

南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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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一有司诵此诗,作“追吾民之财兮”,所谓诗言志也。

  赞曰:《南风》之诗,便是盛夏时候,二(以下十三字原板烂蚀未能辨识)此真贤父母也,他人一味追财,那管百姓死活。

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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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丞相好草书,一日书满纸,令其侄录之。侄不识,问之丞相,亦自不识,曰:“何不早问?致吾忘之。”

  赞曰:字到妙处,原不可识。近年一文人好奇,人多不解,问他,他也不解,曰:“此必誊写之差。”及取出原稿,却又不差。看来原不消问,不知不问,玄之又玄。

佛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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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坡与佛印说:“古人常以僧对鸟,如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又云:‘时闻啄木鸟,疑是叩门僧’。”佛印曰:“今日老僧却与相公对。”

  赞曰:宋孝武帝言:“人好嘲谑,未有不遇其敌者。”东坡之谑原拙,非佛印之巧也。 “僧敲​​月下门”,是说所见,至于闻啄木鸟,疑僧叩门,不知别样人叩门之声与僧何所分辨?

认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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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暮夜归家叩门,其妻与人同宿,慌忙起来,其人从窗中逃走,遗下鞋在床下。其妻开门,夫见鞋佯为不见,欲到明日查考。其妻待夫熟睡,将鞋隐藏。次日,夫起,细看其鞋,说道:“原来就是我的鞋,几乎亏了人。”

  赞曰:此人见而示之不见,亦有权术;而不免为妻所欺,只是火性太少也。

吃猪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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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监司讲学人也,每日要吃猪肚,因遇天旱,祈祷断屠,仍要猪肚。屠户禀称断屠,监司说道:“那管断屠不断屠,我只要猪肚便了。”

  赞曰:断屠只是张挂告示,与吃肚原不相妨。纵使一人不吃肚,他人吃肉者多,如何断得?终是讲学人见的透。

高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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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绰为冀州刺史,暴横不法,齐后主闻之,诏锁诣行在,至而赦之。问在州何者最乐,对曰:“多取蝎及狙置一处,极乐。”后主即令索蝎,得三升,置大浴盆内,使人裸卧其中,宛转号哭。帝与绰临视,喜笑不已,谓绰曰:“如此乐事,何不驰驿奏闻?”

  赞曰:后主系高绰而随释之,问以州中乐事,绰以蝎螫狙,而后主以人代之,可谓告往知来,又恨其知之不早,其洒落之契,千载可想也。

邵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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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某官邵箎上殿泄气,降为知州。邵胡须上卷,时人称为泄气狮子。

  赞曰:邵箎流风馀韵,他无所闻,以上殿泄气,至今传之,不然,几与草木同腐矣。

象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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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国使臣进象,招路人看。一人说:“这象太小。”使臣说:“怎见得象小?”其人说:“我家许多象,都比这象大。”使臣说:“朝廷家方才有象,你家如何养象?我就上本。”此人跪下说:“我家原来没象,只是说句大话儿。”

  赞曰:庄子说:“鲲化为鹏。”鲲是寻常有的,他却说是北溟之鱼;又说:“北溟,天池也。”如何盘的倒,此𢭏空拳说鬼话之妙者也。看象者似尚不及庄子。

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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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好酒,坐席太久,其仆欲令其去。因见天阴,说称:“天将雨了。”其人说:“将雨怎么去的?”稍间下雨,许久雨住。仆又说:“雨住了。”其人说:“雨住了还怕甚的。”

  赞曰:好酒者无散席之意,却无不散之理。史称陶渊明饮酒,未尝吝情去留,以此为渊明之高,其实吝情的亦未尝不散也。

李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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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太白觏贤而有文,素不喜孟子,喜饮酒。一日家中有酒,一士无计得饮,乃作骂孟子诗数首投之。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无非骂孟子也。酒尽,士辞去。既闻又有酒,士再往,李知其意。曰:“前日别后,细想来孟子也还略通。”

  赞曰:李太白不喜孟子,此人亦字太白,亦不喜孟子,岂效颦耶?肯与人酒吃,教他骂孔子,即坐上客常满矣,孟子何足骂也。

毡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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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暑月戴毡帽而行路者,遇大树下歇凉,即将毡帽当扇曰:“今日若无此帽,就热死我。”

  赞曰:李太白诗云:“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中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如此骄惯,松风亦是寻常。此人头戴毡帽,行毒日中,到了树下,摘去毡帽,便觉清凉自在,况用之以为扇乎,宜其感毡帽之恩也。再穿皮袄一领,妙不可言。

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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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甲科大尹,原是儒士中的,每遇阖学生员入见,甚是厌烦,常语人曰:“世间这一行人是多了的。”

  赞曰:近来一二贵人每欲沙汰生员,殊为不近人情,恐激成蓝袍大王之变。此位大尹欲尽去之,却甚容易,只将天下生员都改名儒士可也。

李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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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姓李者,绰名李胡子,与姓张人隔壁居住。张素惧内,一夜张被妻打,逃至李处,李不平因持杖入张之家,痛打其妻。妻云:“你与李胡子往来,学的心性都像他了。”一丫头执火照之曰:“不但心性像他,把脸嘴也都像他了。”

  赞曰:刘玄子言其先人同年进士刘凤池观政时,与一同年隔壁居住。其同年常被妻打,刘一日问道:“小弟每听的打人,是打何人?”其同年眼中流泪说:“就是弟妇打小弟。”后来又听的打声,刘即带一铁尺,翻墙过去,径将此妇打死。惧内的有这等邻家,千金买邻,未为多也。

谢公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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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公墩,谢安石基址也,后为王安石所有,而谢公墩之名不改。王安石题诗云:“我名公姓偶然同,我屋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

  赞曰:老王是个大经纪,他专要合天下的百姓做买卖,此墩是谢安石的墩,名既相同,王谢又是同堂,争的极有理。

甘蔗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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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拾甘蔗渣而唼之,恨其无味,乃骂曰:“那个馋牢,吃的这等尽情?”

  赞曰:普天下人想吃甘蔗,垂涎十丈,既到手中,谁肯吃的不尽情?有一等人唼的无味了,还不肯吐弃,转更烦恼,此物本来甜,怪不得他难割舍也。

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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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路口有一神庙,乃是木雕之像。一人行路因遇水沟,就将此神放倒,踏著过水。后有一人看见,心内不忍,将神扶在座上,此神说他不供香火,登时就降他头疼之灾。判官小鬼都禀道:“踏著大王过水的倒没事,扶起来的倒降灾,何也?”这神说:“你不知道,只是善人好欺负。”

  赞曰:此神虑的甚是。踏神过水是何等凶猛,惹下他,甚事不做出来?善人有病,只是祷告神祗。但不合轻扶神像,揽祸招灾,只该远远走去。所以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也。

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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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遇喜庆事,其友封银一钱往贺,书银封云:“银五分,赊五分。”已而此友亦有贺分,其人以空封书云:“银一钱,除五分,赊五分。”

  赞曰:汉高祖贫时,与人庆贺,空封上写著万钱,英雄举动自别。此二人者,皆虮虱之类也。

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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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山人殷安尝谓人曰:“​​自古圣人数不过五,伏羲,神农,周公、孔子。”乃屈四指,“自此之后,无屈得指者。”其人曰:“老先生是一个。”乃屈五指曰:“不敢。”

  赞曰:殷安自负是大圣人,而唐朝至今无知之者,想是不会妆圣人,若会妆时,即非圣人,亦成个名儒。

西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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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川官得郡陛辞,宦者奏言:“来日有川知州上殿,官家莫要笑。”寿皇问曰:“何故?”奏云:“其人裹上襆头,西字脸也。盖其人面大而横阔。”明日朝参,寿皇忆前语,即笑不止,但云:“卿所奏不必宣读,容朕宫中自看。”

  赞曰:生成西字脸,做了西川官,良非偶然。此人既到御前,便该留作近臣,长得天颜[4]有喜也。

秀才买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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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秀才买柴,曰:“荷薪者过来。”卖柴者因“过来”二字明白,担到面前。问曰:“其价几何?”因“价”字明白,说了价钱。秀才曰:“外实而内虚,烟多而焰少,请损之。”卖柴者不知说甚,荷的去了。

  赞曰:秀才们咬文嚼字,干的甚事,读书误人如此。有一官府下乡,问父老曰:“近来黎庶何如?”父老曰:“今年梨树好,只是虫吃了些。”就是这买柴的秀才。

丁右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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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右武为闽中司理,其府僚有行属县者,令庖人作白鲞汤,偶与门子相攘,打到面前,此官行票令县官审问,其首句云:“本厅素爱鲞汤。”

  赞曰:文章发端最难,此公开口就说鲞汤,虽系行移[5],亦若谢玄晖之于诗矣。

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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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富家生员贿买师长,得列德行受赏。有乡绅谓之曰:“是人说颜子穷,他有​​负郭田三十顷,如何得穷?只是后来穷了。”其人不省请教,曰:“也只为卖这田买了德行。”

  赞曰:贿买教官,能费几何?德行生员,能赏几何?世间天来大德行都用钱买,这些穷措大何足言也[6]

贫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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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贫士冬月穿夹衣,有谓之者曰:“如此严寒,如何穿夹衣?”贫士曰:“单衣更冷。”

  赞曰:夹衣胜单衣,单衣胜无衣,作如是观,即能乐道安贫有一人耻说家贫,单衣访友,其友问他“如此寒天如何单衣?”其人答曰: “我原来有个热病。”其友知他是诈,留至天晚,送他在凉亭内宿歇,冻急了,随即逃走。又一日相遇,问他前日留宿,如何不肯次日再会,其人说:“我怕日出天热,趁著早凉就行了。”

刘贡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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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贡父偶至一酒楼,壁上书“春王正月,公与夫人会于此楼”,盖携妓饮酒者所为也。贡父书其后曰:“夏旱,秋饥,冬大雨雪,公薨。君子曰:‘不度德,不量力,其死于饥寒也宜哉。’”

  赞曰:世之似此公者甚多,其结果大率相同。有昝公名喜者,常与李夫人会,后来囊空,怕受饥寒,就在李夫人家为奴,改名招财,李夫人之母恶之,中毒而薨,尤为可哀。

石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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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石敢当者忽然能言,里甲急趋报官。官命负敢当来,既至,再三问之,不言。官怒,道是说诳。责了十板,仍命负之以出。至途中遇识者问曰:“报官如何?”甲顿足曰:“为此冤家,被官打了五下。”敢当曰:“你又说诳昧了五下。”

  赞曰:春秋时已有石言者。石敢当偶然有言,若逢人即言,便是怪物,此里甲诚可打也。

打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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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人赵世杰半夜睡醒,语其妻曰:“我梦中与他家妇女交接,不知妇女亦有此梦否?”其妻曰:“男子妇人有甚差别?”世杰遂将其妻打了一顿。至今留下俗语云:“赵世杰夜半起来打差别。”

  赞曰:道学家守不妄语为良知,此人夫妻半夜论心,似非妄语,然在夫则可;在妻则不可,何也?此事若问李卓吾,定有奇解。

买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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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二人攒钱买了一双靴,其兄常穿之,其弟不肯空出钱,待其兄夜间睡了,却穿上到处行走,遂将靴穿烂。其兄说:“我们再将出钱来买靴。”其弟曰:“买靴误了睡。”

  赞曰:此人能让其兄,而不能空出钱,由孔方亦是家兄也。

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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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贯休,婺州兰溪人。钱镠自称吴越国王,体献诗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镠令改为四十州,乃可相见,休曰:“州添了诗方可改。”

  赞曰:人之好谀,皆明知其虚誉而不能不好,只看钱镠原是十四州,便改作四百州,当得甚事?何其扯淡之甚也。

王知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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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知训帅宣州,入觐赐宴,伶人戏作一神,或问何人,答言:“吾是宣州土地。”问何故到此?答言:“王刺史入觐,和地皮卷来。”

  赞曰:州官入觐,土地随之,此常事也,而独言宣州,此必与王知训有仇者为之耳。

冯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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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历年间荆州冯希乐善佞,尝谒长林县令,留酌,语令曰:“仁风所感,虎狼出境。”正说中间,人报昨夜大虫食人,令问之,曰:“此必暂时经过。”

  赞曰:世间佞人甚多,偏是冯希乐被大虫证出诳来。此物经过,人便当不得,何待驻扎也?

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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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事奉继母,欲要尽孝,问一学究曰:“古人事继母的谁人最孝?”学究曰:“闵子骞最孝,他冬月穿著芦花,把绵衣让继母之子。”此人遂穿芦花。又问:“还有何人最孝?”学究曰:“王祥继母冬月要吃鲜鱼,他卧冰取鱼。”此人说:“这个孝道难行。”学究问:“何故?”答言:“王祥想是衣服还厚些。”

  赞曰:卧冰定须冻死,教谁行孝?打开冰亦可取鱼,何必卧也?而《晋书》明载之,岂有差错,又说王祥继母要吃黄雀,就有数十黄雀飞入幕中。今之黄雀只在茂林密叶,并不到人屋上。当由古今不同,晋时之冰不寒,黄雀皆痴。

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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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士夫惧内,有教之者曰:“君但饮酒至醉,胆气自壮,归到家中,生起事端,打他一顿,自然怕你。”此士夫依法行之,果然将其内人打了一顿,已是怕了。及至酒醒,这妇人说:“你常时性体最好,今番如何下的毒手?”此士夫说:“酒醉了,不记的。”妇人依旧打起来,此士夫说:“非我之罪,原是某人教我如此。”妇人说:“某人诚为可恶,你是个做官的人,这等耳软,就该打了。”

  赞曰:脓包之人,岂可与言哉?彼必不能听,反漏于妇人,徒取咒骂,何益?

  有破谜者曰:“上拄天,下拄地,塞的乾坤不透气。”问人是甚东西?其人曰:“我也有个东西,头朝西,尾朝东,塞的乾坤不透风。”破谜者曰:“不知。”其人曰:“就是你那个,我放倒了。”

  赞曰:庄列许多大言,原来就是这个东西,倒横直竖,却被此人说破,湛甘泉有诗曰:“三山山外青天外,合作无穷如是观。道人独在无穷外,但见乾坤小一丸。”这道人又大的狠也。

隐身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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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遇人与以一草,名隐身草,手持此草,旁人即看不见。此人即于市上取人之钱,持之径去,钱主以拳打之,此人曰:“任你打,只是看不见我。”

  赞曰:此人未得真隐身草耳,若真者谁能见之,又有不用隐身草,白昼抢夺,无人敢拦阻者,此方是真法术也。

  一妇人与人私通,正在房内,丈夫从外来,妇人将其人装入布袋内,立于门后。丈夫问道:“布袋内是甚东西?”妇人著忙,不能对答,其人曰:“米。”

  赞曰:男女私通者名曰奸情,言其人皆奸诈之人也。 《韩非子》载:李季之妻与人私通,季从外至,妻令其人赤身披发而出。季问:“此是何人?”妻曰:“不见。”季曰:“我见鬼矣,不活矣。”妻曰:“不妨,用狗屎沐浴,可以禳灾。”奸诈如此,真乃是鬼。此人入布袋内,自称是米,愚蠢如此,乃是猪也。鬼也胡为,猪也胡为,岂不叹杀人也?

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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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瞽者与众人坐,众有所见而笑,瞽者亦笑。众问之曰:“何所见而笑?”瞽者曰:“你们所笑定然不差。”

  赞曰:瞽者之言不为无见,即终身随人笑可也,但强笑不乐耳。人岂可无目哉?然有目而事事随人,人差亦差者,颇亦不少。

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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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瞽者同行,曰:“世上惟瞽者最好,有眼人终日奔忙,农家更甚,怎得如我们清闲一世?”适众农夫窃听之,乃假为官人,谓其失于回避,以锄把各打一顿而呵之去。随后复窃听之,一瞽者曰:“毕竟是瞽者好,若是有眼人,打了还要问罪。”

  赞曰:北方瞽者叫做先生,自有好处,世上欺天害理,行凶作霸,俱是有眼人,无一瞽者。只看这些农夫,扮作假官,擅自打人,如此事瞽者却做不出来,此便胜似有眼人也。

说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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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因买田争价告官,买者、卖者及说合人各问老不应罪。其说合人无力纳银,亦告人买地状内不写说合人。官问何故无人说合,其人说:“说合人都问了罪,谁人又敢说合?”

  赞曰:此人抗违官断,设计相嘲,真刁民也,宜重问罪名以警其后,不然则纪纲风俗坏矣,何以居官?

代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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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受人雇觅而代之见官受打者,以其所得之钱与行杖皂隶,打之稍轻。既出,则向雇己之人叩头曰:“恩主爷,不亏你的钱,就打杀了。”

  赞曰:此人以得钱受打为二事,如李斯以仕秦受诛为二事,惜乎李斯无处打点也。

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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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专讲字学,尝曰:“波乃水之皮。”苏东坡曰:“滑乃是水之骨耶?”

  赞曰:安石之谬如此,其为相安得不乱天下?近日张新建乃从字学悟仙道,密传姜仲文曰:“妇女唾津名为华池神水,宜常常吮而吞之,可以长生。”以活字乃千口水也。仲文仁者之寿,无所用此,新建未老而逝,想其吞神水少也,惜哉。

善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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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官极善忘。有商人得罪于其门子,官正坐堂,门子即差一人拘商人到。差人禀称拿某人到,门子即于签筒内拔签六根,叫六个皂隶打商人三十板,门子大声喝令去罢。此官直目而视,不知所以,退至后堂坐下,问门子“适间商人谁叫他来”?门子禀道:“爷著叫他。”此官又问:“因何打他?”门子禀道:“爷看签筒,小的就知是要打他。”官不能答,俯仰寻思,心中恍忽,看著门子说道:“这件事多一半是你做的。”

  赞曰:馀亲见新乐一童生,每读书数行,昼夜不歇,转眼尽忘。此等人只是不可做官,若闲暇无事,静坐高眠,就是个活死人,犹胜于机巧诈伪之徒也。

僧与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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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鹞子追雀,雀投入一僧袖中,僧以手搦定曰:“阿弥陀佛,我今日吃一块肉。”雀闭目不动,僧只说死矣,张开手时,雀即飞去。僧曰:“阿弥陀佛,我放生了你罢。”

  赞曰:此雀顷刻遭二死,竟能得生,盖亦一定之命,此僧杀生念佛,是名谤佛;不得杀生亦念佛,是名诳佛,只此便合入地狱也。

官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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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与人各带资本出外买卖,离家日远,行到无人之处,此人将那人打死,取其资本,得利而回。向那人家说某人不幸病死了,其家亦不疑猜,后来又将那人的妻娶了。不料那人打死之后又得苏醒,将养许时,来到家中,告官图财打死,强娶其妻。官将告人重责,问作诬告,批状云:“既云打死,如何尚在,娶用财礼,何为强娶?”

  赞曰:史书载范睢被须贾打死,后来做了丞相,此官想是不曾看见。郑元和被其父打死,后来又唱莲花落,想是也不曾听的。与人同出而先归,亲口说人已死,又娶其妻,打死之情颇亦易见。又有一官,素日贪滥。偶有剜墙之贼,半截身入,砖忽塌下,不能进退而死。次日贼家告官,为故垒虚墙,压死贫贼事,此官径作人命检问,得银才放。官之昏者以图财致命成诬告,官之贪者以打死贫贼害富家,苍天苍天,百姓们何处伸冤也!

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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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中举子皆试经义,有学生治《周礼》,堂试以“禁宵行者”为题,此生答义云:“凡盗贼奸淫,群为过恶者,白昼不能显行也,必昏夜合徒窃发,踪迹幽暗,虽欲捕治,不可物色,故先王命官曰‘司窹氏’,而立法以禁之,有犯无赦,宜矣。不然则宰予昼寝何以得罪于夫子?”学官甚喜其议论有理,但不晓以宰予昼寝为证之意,因召而问之:“此何理也?”生员乃曰:“昼非寝时也,今宰予正昼而熟寐,其意必待夜间出来胡行乱走。”

  赞曰:禁宵行是巡更火夫的事,却立个官,四海九州得多少官? 《周礼》胡说每每如此。此生引宰予为证,殊有思致。有解《论语》者说道,宰,杀也;予,我也,虽宰予而必昼寝。禁宵行易,禁昼寝难矣哉。

杨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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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大年年未三十,与梁翰、朱昂同在禁掖,二公皆高年,杨每戏侮之。一日,梁谓大年曰:“这老亦待留与君。”朱于后摇手曰:“不要留与他。”

  赞曰:说与少年浑不信,老夫曾是少年人。此呆少年非但轻薄,有等琐碎老者,自招戏侮。馀郡杨才庵公少时,一老酸恶之,曰:“后生到我这般年纪还早些哩。”杨公曰:“先生到我这般年纪也还早些哩。”

取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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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三藏西天取经,到了雷音寺,师徒三人见了佛,佛吩咐弟子管待了,与他真经。迦叶长者苦苦索要常例,唐三藏无奈,只得将唐天子赐的紫金钵盂与了他。猪八戒好生不忿,回去禀称“迦叶长者索要常例,受了个金钵盂”。羞的长者脸皮皱了。佛说:“佛家弟子也要穿衣吃饭,向时舍卫国赵长者请众弟子下山,将此经诵了一遍,讨得他三斗三升麦粒黄金,你那钵盂有多少金子,也在话下。”说的个猪八戒好似箭穿了雁嘴,恼恨恨的走出来,说道:“逐日家要见活佛,元来也是个要钱的。”唐三藏说:“徒弟不要烦恼,我们回去,少不的也替人家诵经。”

  赞曰:列宿之中有天钱星,道书言牵牛娶织女,借天帝钱二万,久不还,被驱在营室。天也爱钱,况于人乎,佛果无诳语也。

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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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盗跖死后魂灵不散,打劫的财物一些带不到阴间,饥寒难忍,意欲作贼,争奈喽罗们一个也没有。阎罗王怕他害人,不许转生,连禽兽也不许他做。思量无奈,到处罗唣,娼妇人家替他盖下矮小庙宇,图些酒食,因他排行第三,叫做三郎神,这个神见了小鬼也要回避,偶然行路之间撞遇孔圣人,回避不及,跪在路旁。孔圣人说道:“你当初那等火性,如今怎么这样小心?”盗跖说:“自从听了圣人的言语,近来也略有些涵养。”

  赞曰:盗跖横行杀人,在泰山下,孔圣人去劝化他,他就要吃孔圣人的心肝。及至死后,却受乐户的香火,乐户家女子初学弹唱,定要先参见他,乞讨聪明。有等妓女将他暗暗供养,不令人见,因他的眉毛尽白,叫做“白眉神”,他就作“花柳魔”,勾引的浪荡子弟都来此家挥金如土,这样人说不得他个无耻。一日众判官禀问阎王曰:“柳盗跖辞世多年,何不收在地狱?却教做那等丑神。”阎王曰:“此是上帝之意,著他在世间做恶人的样子。”众判官合掌赞叹,上帝千方百计,只是要人行善。一时鬼王夜叉,牛头马面,猪嘴獠牙,一切小鬼闻之,皆大欢喜而退。

孟黄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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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鼬者,鼠之类也,尾长嘴尖,性喜吃鸡,昼则伏在穴内,夜则入人家寻鸡而吃之。延津有一酸子,姓孟,亦好吃鸡,苦无钱买,专一捏害良民,呈告有司处,其人将肥鸡谢罪,方得饶免,以此绰号“孟黄鼬”。这黄鼬后来做了平原郡教官,善用软局哄著秀才们送他束修。有等秀才永不见教官之面,这黄鼬使著门斗三番五次去请,务令来见,见了浓笑深揖,说道:“久仰盛德,特请相会。”一会便令门斗往市中沽淡酒一二壶,留酌而去。搅乱的些秀才们,勤学的不得读书,懒惰的不得自在,少不的送些束修,贫的也送一只鸡。送了一次,就有许时不请。这黄鼬积了些钱钞,打点上司,委他高城署印。交代之后,见了吏书们,咄咄喃喃说道:“你这伙先儿们,把我这寒官看不在眼里。”​​众吏书们商议,这黄鼬原是个脏东西,观其意只是要钱,大家攒了些银子,送进以后,见了吏书春风和气,如爷儿父子一般,却将门皂人等叱来呵去,平空的就大声说,可恶该打。这些人背后说:“我们有甚可恶,只是不曾送钱。”合衙人都将些银钱送上,作为见面礼,这黄鼬喜笑花生,说道:“我问的说高城风俗淳厚,话不虚传。”这衙役们奸猾的都替他说事过钱,但有告状的,不拘原被干证一齐问罪,追银急于星火。百姓不敢告状,却又差人缉访,街坊争攘的都拿入县中,问罪折银。可惜得意之时新官将到,上纳缗赎的未免懒散,皂快们一则被他将甜句儿和哄,二则图些酒食财物,都替他上紧捉拿来。黄鼬说称:“许用折货。”钗环首饰,红裙绿袄,一切得用之物,都来交纳,分明似个典当铺,投至新官到时取赎,分毫不少。将县内床帐桌椅,壶瓶碗盏,炊帚马杓,匙筷笊篱,各项什物,用骡车尽行装载而去。高城百姓满街围看,内中一人说:“孟黄鼬原来是高城一个女子。”旁人问:“是如何说?”此人说:“这许多东西都是他的嫁妆。”

  太史公曰:《易》云“大人虎变”。大人者,做大官者也。孟黄鼬教官之才耳,故所好不过吃鸡,终年吃的值几贯钱,其转男成女,嫁妆亦未为厚。若大人做大官,便是插翅猛虎,单吃人肉,贤人豪士,公子王孙,遇他饿时就一口吞之。三年五载,任满回家,黄金白玉,大珠怪宝,肥银响钞,倭缎吴缓,以至常用些小之物,皆是地道所出,至巧至精,盛以描金彩漆之箱,裹以紫绒红皮之套,遮天映日,拍路飞尘,虽沈万三之嫁女,不及十分之一。若使子子孙孙皆能保守,千百世用之,尚不能尽也。

书《笑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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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偶于市肆中,得笑赞一本,观之,为之绝倒,客至每出以为娱。有识者以为致佳,而《盗跖篇》尤奇。余于《庄子》得跖之生平,于《吕览》知其将死,操金锥以葬,欲要抨三皇五霸的头。于此书乃知其死后之事,必幽经秘典所载。盗跖之性可至恶,即其死后宁寄食于倡优,曾不出一善言,贤于世之言清行浊者远矣。此事颇有讹缺,余稍校定而刻之,与世之韵人共焉。

蓬丘道人书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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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退之:韩愈的字。
  2. 永叔:欧阳修的字。
  3. 磔:古代分裂肢体的酷刑。
  4. 天颜:旧称帝王的容颜。
  5. 行移:一般官署间公文往还谓之行移。
  6. 穷措大:旧时讥称穷读书人。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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