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施兰论诗书
足下见仆《答沈宗伯书》,不甚宗唐,以为大是。蒙辱谠言,欲相与昌宋诗以立教。嘻,子之惑,更甚于宗伯。仆安得无言?
夫诗,无所谓唐、宋也。唐、宋者,一代之国号耳,与诗无与也。诗者,各人之性情耳,与唐、宋无与也。若拘拘焉持唐、宋以相敌,是子之胸中有已亡之国号,而无自得之性情,于诗之本旨已失矣。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其歌者为齐人欤,为鲁人欤?孔子不知也。其所歌者为夏声欤,为商声欤?孔子又不知也。但曰善则爱之而和之。圣人之和人歌,圣人之教人学诗也。虽然物必取其极盛者而称之。诗之称唐,犹曰宋之斤、鲁之削云尔。仆之不甚宗唐,不欲逼天下之人尽迁居于宋于鲁而后为斤削也。然宋斤鲁削之善,不可诬也。子之不欲尊唐,是欲逼居宋居鲁之人远适异国,而后许其为斤削也,则好恶拂人之性矣。是奚可哉!
来书云:“唐诗旧,宋诗新。”更不然也。夫新旧可以年代计乎?一人之诗,有某首新,某首旧者;一诗之中,有某句新,某句旧者。新旧存乎其诗,不存乎唐、宋。且子之所谓新旧,仆亦知之。前有人焉,明堂奥房,襜襜焉盛服而居;后又有人焉,明堂奥房,襜襜焉盛服而居。子虑其雷同而旧也,将变而新之。则宜更华其居,更盛其服,以相压胜矣。乃计不出此,而忽洼居窟处,衣昌披而服蓝缕,曰吾以为新云尔。其果新乎?抑虽新而不如其不新乎?五尺之童,皆能辨之。
杨子曰:斫木为棋,?木为鞠,皆有法焉。唐人之法,本乎汉、晋;宋人之法,本乎三唐。终宋之世,无斥唐人者。子忽欲尊宋而斥唐,是率其子弟攻其父兄也。恐诗未作,而教先败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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