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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黛玉在蘅芜苑见小丫头来请,回到潇湘馆,走上台阶,听见雪雁屋里一片嘻笑之声,却不听得袭人说话。黛玉便问道:

  “小丫头说不明白,说来了一位奶奶,可是袭人姐姐吗?”袭人在里边听了“奶奶”两个字,脸先红了,赶忙迎了出来与黛玉磕头。黛玉把他拉住问道:“如今可大好了,我倒惦记你呢。”说著,拉了袭人的手走进里间让坐。袭人不敢就坐,黛玉笑道:“这屋子里你头里常来惯的,咱们旧日在一堆儿犹如相好姊妹一样,别生分了我。”袭人只得在一张小杌子上就凳沿欠身坐了,低头无语。

  黛玉看他一种拘谨羞愧之态,迥非旧时举动,便问:“见过老太太、太太没有?”袭人欠身答道:“刚才进来见过的了。”又问:“晴雯、宝姑娘的事都知道了吗?”袭人道:“都知道的了。”黛玉道:“第一个先说晴雯,那时病著被太太撵出去,死了放在棺材里,抬到地头活了转来,悄悄的在他舅舅家里住了两三年,咱们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个人。第二个宝姑娘,金玉姻缘不到头,灵柩现停在铁槛寺,有这位张小姐的遗体附魂还了阳,更是天下少有的事。说到我……”黛玉说出“我”字,瞅了袭人一眼,重又道:“我也是死去活来,上年回了家,都料定我再不能到这个屋子里来的了,那晓得后来的事竟是神仙也不能知道的。你和我们一个样儿,今儿进来也只当转世投胎,把头里的事再别挂在心上,大家过快活日子。晴雯不过嘴躁一点,其实心上也是坦白的。”

  袭人听了黛玉的话,不能回答一句,惟有流涕,说道:“奶奶宽宏仁厚,我活一天戴奶奶一天的恩德。”说著又跪下去,黛玉忙拉住他道:“话都和你说明的了,还要这样算什么呢?”又道:“宝姑娘仍旧住他的蘅芜苑做新房,晴雯、紫鹃叫他们住在怡红院了,你爱住那里凭你去拣罢。”晴雯听了忙过来叫道:“袭人姊姊照旧同咱们去住怡红院好。”袭人心思撩乱,话不留神说一句:“我不去住这屋子,也住腻的了。”晴雯听了心想,好意留他,他倒说出这句话来,由不得答他一句道:

  “你住腻了,再到蒋……”晴雯才吐出个“蒋”字,紫鹃正同晴雯站著,连忙在他衣巾上拉了一把。晴雯记起黛玉劝他的话,便缩住了口。袭人只做不理会,便接口道:“我到这里来伺候奶奶。”黛玉道:“你愿意在这里住也使得,快去看看宝姑娘再来。”袭人道:“我的铺盖还没拿进来呢。”紫鹃道:“雪雁就有几床被褥,怕短了你的铺盖吗!”

  当下袭人出了潇湘馆,一路行走,细想林姑娘的话说得情理恳切,似没有恼我。他素日是有心眼的人,真假尚难揣度,只好留心再看底下。正走间,顶头来了彩屏,见面彼此问好。

  彩屏便问:“姊姊那里去?”袭人道:“蘅芜苑去瞧宝姑娘。”彩屏笑道:“姊姊怎么连园子里的路都认不得了?这是到栊翠庵去的路呢。”袭人因心里有事,不留意顺脚走去,被彩屏道破,抬头一看,自己醒道:“我当真发昏了。”便回身同了彩屏,一路叙话过了荇叶渚。彩屏自回蓼风轩去,袭人径往蘅芜苑。

  他一进外间屋门,见了宝钗并不惊奇疑异,竟当了素常见惯的宝姑娘,把自己嫁到蒋家才回家时候要往铁槛寺哭诉的心肠就此发泄,满腔怨苦结为凄楚之声,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宝钗一见袭人,也禁不住两行珠泪直滚下来。莺儿忙上前悄悄劝道:“今儿是姑娘回九的好日子,快别这样,你瞧引得姑娘也伤心起来了。”薛姨妈在里间屋子里听见,也出来把袭人劝说了几句,袭人才住了哭。

  宝钗道:“刚才小丫头来请林姑娘,说来了一位不认识的奶奶,林姑娘就猜是你。我先要问你,是谁叫你进来的?”袭人答道:“是林姑娘呢。”宝钗道:“林姑娘叫你进来就很好,你见了林姑娘,他和你说些什么?”袭人就把黛玉说的话一一告诉了宝钗。宝钗道:“难得林姑娘同你讲这些话,你也不用伤心,就把林姑娘这番话细细领会去,我也再没别的话和你讲了。你在那里住呢?”袭人道:“我就住在潇湘馆里。”宝钗点点头。袭人又问了宝钗借体还阳的话。一时宝玉回来,见了袭人,因前日已与袭人见过面,知道他进来了,此时不过与他淡淡问答几句,等将来到无人处私与绸缪自不必说。是日,薛姨妈同袭人都在潇湘馆住下。

  到了十五早上,贾赦率领子侄辈先在贾母处行礼已毕散出,邢、王二夫人及尤氏、李纨、凤姐、黛玉、宝钗众姊妹挨次与贾母叩节。然后李纨妯娌等又见过了邢、王二夫人,薛姨妈与贾母、邢、王二夫人互让一会坐定。宝玉先已随著贾赦一班行过礼了,只混在姊妹们里头,同那个扯扯,与这个讲讲。众人坐不多时,贾母便令邢夫人、尤氏婆媳各自回家去过团圆节,晚上不必过来。邢夫人先自走了,尤氏随后站定,回转头来笑道:“老祖宗赶我们,只好走了。”凤姐也笑道:“不知好歹的,老祖宗体谅你们,不磕个头谢谢,你们瞧他还要拿腔呢。别害躁,尽管走你的罢。”

  说著,把尤氏一推,蓉哥儿媳妇也带笑随著走了。

  众人各自回去,凤姐到自己屋里脱了衣服,才吃完饭,平儿进来说道:“老婆子上来回,刘姥姥来了,在二门外站著呢。”凤姐道:“为什么不叫他进来?老太太前几天还问起呢。”平儿吩咐了老婆子,便站在月台基下等他。不多时,刘姥姥走进院子,赶著上前与平儿问好。见廊下放著一大堆西瓜,刘姥姥道:“我女婿家里种了十几亩瓜,地里头一箍脑儿起来还没这些呢。”平儿道:“这几个是挑出来赏丫头、婆子们晚上供月的,你去瞧咱们堆西瓜的屋子,比这里还多几十倍呢。”说著进了堂屋。

  刘姥姥见了凤姐,彼此问好。凤姐道:“姥姥,算你有两三年没来,瞧你倒越发硬朗了。咱们都说姥姥为什么不来,连老太太也惦记你,别一会子得罪了你,恼了咱们了。”刘姥姥念了一声佛道:“我的好奶奶,说起这样话来。就为上会子,奶奶同老太太、太太、姑娘们都看顾我,拉了许多东西回去,我女婿家里添了好几亩地,屋子也盖了几间。一年四季,瞧他们闲的时候就少,看不过,帮他们动动手,那里走得开?所以没有来看奶奶。”凤姐笑道:“你又拿什么时新菜蔬来送咱们呢?”刘姥姥道:“今年雨水多,结的瓜果都不好。上会子来孝敬了这点点,硬的软的骗了一大车子东西回去。今番进城来,我女儿、女婿原叫我地头上搜寻搜寻,多少带一点子,再不然蝈蝈也捉两笼子来,送给哥儿们玩玩。我想哥儿们年纪也大了,不爱这些。说到别的,还有什么希罕东西?知道的呢,说我尽一点穷心;那一等刻簿嘴,一定说那讨人厌的刘姥姥,又拿了两篮子虫蛙扁豆、退倭瓜来打抽丰了,不如塌拉了两条胳膊进来看看奶奶倒干净。”凤姐道:“那是姥姥你多心,咱们倒想你们田里一点野味儿换换口,底下来再给我们罢。”刘姥姥又回过脸来向平儿道:“姑娘给我要的葫芦、茄子条儿,有了心也没孝敬,果然奶奶、姑娘不嫌弃那些东西,值什么钱呢。”凤姐道:“你外孙、外孙女儿为什么不同你进来?”刘姥姥道:“他们如今也都大了,不许他们出来玩耍,在家里轻便活计也好替替力。我一个人搭了一辆屯车,赶天明就进了城。到门上不叫进来,盘诘个难,耽搁了有时候呢。”凤姐听他的口气,知还没有吃饭,便命平儿:“叫他们与姥姥端饭,他屯里上来走了十多里路了,先拿两个月饼来给姥姥先点点饥。老太太那里传过饭了,姥姥你吃了饭同他过去,太太也在老太太屋里呢。

  我到园子里去走走,看他们收拾圆月的地场。

  当下便带了小丫头子进园来,先到凹晶馆前看了看,见已撑起五色彩帐,老婆子们搬抬桌椅,小丫头支架风炉,洗涤茶酒器具,正在忙乱。凤姐吩咐了几句话下来,要到潇湘馆去,见五儿正走来道:“姨太太同奶奶都到蘅芜苑奶奶那里去了。”凤姐又回身来到宝钗处,见史湘云、李纹、李绮、探春、惜春、宝琴、香菱、玉钏都在宝钗房里说笑。薛姨妈与黛玉两个看宝钗做的针黹,因这些绣花东西都是张家姑娘的手迹,所以看了还议论针线好歹。

  凤姐进去,大家让坐,讲不到两三句话,只见翡翠进来找琏二奶奶,道“老太太因为刘姥姥来了,留他听戏,叫就在赏月的地方,传梨香院戏班来唱戏,晚上再圆月呢。”凤姐道:“凹晶馆前唱戏就宽敝。”便叫小丫头去叫林之孝家的来,吩咐预备著,一面先打发人去告诉王夫人。黛玉笑问:“可就是‘大火烧了毛毛虫’这一个刘姥姥吗?”凤姐道:“可不是他呢。”宝钗、湘云都笑道:“今儿来了他,可有了玩意儿了。”当下众人都拉翡翠坐下,翡翠道:“我要走了,你们去罢。老太太今儿高兴,也就来了。”凤姐忙同翡翠出了蘅芜苑。这里薛姨妈一众人也都慢慢起身,齐至凹晶馆。紫鹃、莺儿、晴雯又去拉了袭人都来瞧戏。众人才至凹晶馆,李纨也来了。远远望见鸳鸯、琥珀搀扶了贾母颤巍巍的行来,王夫人同翡翠、玻璃随在后面,刘姥姥走得快,站著等贾母,一同到来相见。

  刘姥姥见了花团锦簇这一群人,已斜著眼瞧道:“奶奶、姑娘们可要恕我老糊涂,我见了奶奶、姑娘们都面熟,却认不真那一位姑娘,那一位奶奶,谁是谁?”凤姐笑道:“别位奶奶、姑娘都不用说,内中有两位奶奶姑娘,须得我来告诉你才明白。”因指黛玉道:“这一位是先前住在园子里你见过的林姑娘,如今是咱们宝二奶奶了。”又指宝钗道:“这一位也是见过的姨太太家的宝姑娘,做了咱们宝二奶奶,如今是张太太家宝姑娘,又是姨太太家宝姑娘,还是咱们宝二奶奶。”贾母听了笑道:“你们听这猴子,又故意闹他呢。”薛姨妈道:“这可真把姥姥糊涂住了。你越往明白里说,越不得明白呢。”刘姥姥也不理会凤姐的话,便道:“老祖宗今儿叫我在这里赏月,月亮还没有上,我先跑到月宫里来了。这一个赛一个的都不是月里嫦娥吗?”凤姐道:“姥姥到了月宫里,那桂花树底下的石臼子可要你去捣两锤呢。”刘姥姥道:“奶奶又取笑我了,这不是叫我做老兔子吗?”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一时戏班伺候点戏,贾母道:“点什么戏呢?我同姨太太随便瞧他们两出,只拣好的唱就是了。”一时开场,先唱《浣纱记》,《彩莲》因少脚色,连清音女孩子都拉在里头。接著又唱《解妓》、《赶车》。贾母问道:“姥姥你瞧,咱们的戏比你们屯里唱的好不好?”刘姥姥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戏也听过的多,那里有这样好戏!别的我不懂,只瞧扮的旦脚,活脱像个女孩儿。”众人都笑起来。

  凤姐拉了蕊官,推到刘姥姥身旁叫他瞧,道:“姥姥你仔细瞧瞧,他是真女孩子假女孩子?”刘姥姥道:“那是我认得清的,他不过生来俊,妆扮得像,那里是女孩子呢。”说著,把蕊官的颈脖子抚摩了好一会。蕊官见刘姥姥认他做男孩子,瞅著他嘻嘻的笑,刘姥姥越舍不得放手。凤姐道:“姥姥你喜欢他,肯把你家孙女儿给他做个老婆,你也招了一个好孙女婿。”

  刘姥姥道:“我倒愿意呢。”便问蕊官:“你定了小媳妇儿没有?”蕊官忍住了笑,说不出话来,只是摇摇头。刘姥姥道:

  “我回去问问青儿的妈,把青儿给了他罢。”凤姐又笑道:“到底要察访察访明白,别把青儿送到他家,两口子配不上,退回家来,人家说你孙女儿配给戏子都不要,底下就不好攀亲了。”

  一句话,说得袭人脸上红了又红。凤姐偶然睃眼到廊檐下,见了袭人,才想起这句话无意中伤触了他,悔已无及,连忙把别的话岔开了去。

  一时贾母要散步,出来看看园景,便叫煞了场,同薛姨妈先走,众人都随在后面。一阵风来,满鼻子闻的桂花香。刘姥姥道:“别说别的花卉,就这桂花香,比屯里桂花香的不得一样。”凤姐瞧著山子底下两株桂树道:“果然今年分外开的茂盛,园子外就闻著香呢。”说话间,早走了一节多路,凤姐回头叫老婆子们,“快到前面沁芳亭铺设好了”。一面随贾母进去坐歇,便道:“老祖宗看看河里种的菱角子,早就密层层结的多呢。”刘姥姥接口道:“这些瓜果、蔬菜,轮著年分,那一年种的那一样有收成,就是咱们庄家人也再拿不准。照像这园子里,谁还计较到收成不收成,不过玩意儿种上些点点景罢了。”凤姐说:“姥姥你不知,他们园子里这些瓜儿、果儿,各有地段分给管园的老婆子经理。比如河里的莲藕、菱角,都是驾娘们的出息。他们比你们乡里种庄家的还用心盘算呢。”正说著,宝玉拜客回家,换了衣服赶来,道:“我知道老祖宗今儿要逛园子,赶早回来了。”说著见过贾母、薛姨妈,自与黛玉、宝钗诸姊妹随意说笑。一面贾母道:“荷花早开败了,这些残败荷叶子也该叫驾娘们坐船下去收拾干净。”凤姐道:“这是宝兄弟头里听林妹妹说什么‘丢脱柴胡剩葛根’,所以叫留著的。”贾母不懂这句话,黛玉、宝钗、史湘云这几个人已笑得腰都弯了。宝玉笑向贾母道:“老祖宗,别听凤姊姊的话。林妹妹说的是一句唐诗,‘留得残荷听雨声’,不知他缠到那里去了。”宝钗住了笑,才对平儿道:“你奶奶这几天想是伤了风,请王太医在那里吃发散药,一闹就闹到药铺子里去了。”众人听了又笑起来。

  这里宝玉见了刘姥姥便道:“姥姥多时不来了,这几时那里有什么新闻,讲与咱们老太太听听。”黛玉悄向众人笑道:“你们听他讲新闻,又有个穿绿的女子要作怪了。”那时晴雯正穿著一件兰花绿的夹纱袄子站在葡萄棚下摘葡萄,湘云指著他取笑道:“你瞧晴雯姑娘就是穿绿的,他作起怪来,还要奶奶镇治他呢。”晴雯悄悄道:“我本来是狐狸精,也不用奶奶镇治,请太太再撵了我出去就是了。”黛玉钉了他一眼。大家无话,听刘姥姥道:“二爷问我这话可真有呢。就是我们间壁邻居有一个女儿,因是属鸡的,小名就叫金鸡儿,怪好的模样,今年十七岁了。两个月前头,忽然面黄肌瘦起来,请了几个大夫来看治,都不识这种病。夜间关上屋门,像有男人在里头说话。他娘老子留心瞧他,见有一个穿绿衫子戴秀才巾的后生,天天夜儿来呢。”众人听到这里,都指著黛玉笑道:

  “怎么,颦儿的话,说的能准。”一面又听到刘姥姥道:“他老子娘只有这个女儿,镇天哭哭啼啼。有人叫他到天齐庙请了王道士镇治,画了几张符贴在家里,也不中用。到底猜不透他是个什么妖怪。”凤姐正色道:“这个妖怪我倒猜著,他是个黄狼精。”刘姥姥道:“奶奶为什么知道他是黄狼精呢?”凤姐道:“那姑娘叫金鸡儿,黄狼想拖金鸡,可不是黄狼精吗?”贾母听了笑骂道:“这猴儿又要胡诌了。”宝玉听见这些话,便代他们著急道:“这女子被妖精迷住了还了得,该叫他们再想法儿才好。”刘姥姥道:“正是他们要请张天师,不知几时进京,叫我里头来打听打听。”宝玉道:“天师三年进京一回,上年才来过了。再等两年,那女子还有命吗?”

  李纨见宝玉这样著急,他也是诚实仁慈的人,便笑道:“咱们园子里有张天师呢。”说著便叫刘姥姥去求惜春,道:“咱们四姑娘能驱邪除祟,画的符灵验。”刘姥姥见了不管是真是假,便向惜春求符,惜春那里理他。贾母因李纨的话,不比凤姐随口取笑,听了有几分相信,便叫:“四丫头,我知道你常和妙师父来去,果然有什么驱邪符咒就给他两张,这也算行好事,灵不灵没有什么要紧。”惜春道:“老祖宗不要听大嫂子的话,他又何曾见过我书符画咒呢!”李纨笑道:“我从来不肯说谎,不是林妹妹回了家,那看屋子的老婆子闹的晚上不敢进去睡觉,你画了一张符给他们,贴上就安静了,不是你镇治的吗?”惜春听见李纨道破这事,难以分证,只得叫潇湘馆上夜的老婆子来,命他去取上年给他们这一封字条儿。那老婆子已换了班,忙去查看,只见那封字帖儿还高高的黏在门上头,便揭下拿在手中,忙忙的赶来送还惜春。

  这里贾母和众人已先向李纨问明了上年的事,第一个黛玉要紧开看,便在惜春手里接过拆开,里面并无符咒,只有“林黛玉在此”五个字。黛玉灵机透彻,事关切己,一时看了便知潇湘馆并无邪祟,定是看守藏银的护从神往来走动,欺压这些运退命穷的老婆子,以致失惊打怪。四妹妹早觉未来,写我的姓名贴上,镇之即宁,只是不肯说破。众人见了都嘲笑惜春戏弄老婆子们,并李纨亦为其所愚。惜春便借此向贾母掩饰道:

  “但凡一个人,疑心生暗鬼,这原是上夜的老婆子见屋子里没人,觉著冷静了,心里害怕,倒像有什么作耗似的。我原要哄骗他们没的写上,就写上林姊姊姓名封严了给他们,说拿去贴上就不怕了。他们从此放大了胆,夜里也没听见响动了。可见我并不知道画什么符。如今刘姥姥听了大嫂子的话来缠我,就照样再写一百张给他拿去,也撵不了妖怪。”惜春几句话把众人都哄瞒了过去。

  贾母道:“他们不会拿捉妖怪,也别管人家的事,且去逛我们的罢。”说著,站起身来,行行歇歇往各处逛了一会。来到蘅芜苑看宝钗的新屋子,贾母坐下道:“我先前说你屋子里太素静,如今还像新屋里的摆设,也就看得过去。”一面宝钗捧茶送与贾母、王夫人、薛姨妈,众姊妹随便散坐吃茶。宝玉又去应酬湘云、宝琴、李纹、李绮一众人。莺儿先拉了刘姥姥到他屋里吃茶去了。

  坐不多时,天色已晚,林之孝家的上来回:“凹晶馆的圆月酒席已预备多时。”凤姐因贾母今日多走了几步路,怕贾母身子倦乏,便叫把软轿抬来请贾母坐轿。众人随著,只见皓月一轮,已从树梢影里推上来了,秋色澄鲜,碧天如洗。一时到了凹晶馆,席面已摆现成。贾母与薛姨妈坐了居中一席,拉刘姥姥同坐了,道:“咱们在一堆儿说话近便些,别去闹他们年轻的。”

  原来荣府规矩:有喜庆事宴客,贾母坐了主位,邢、王二夫人皆不能坐,就是寻常家宴,媳妇、孙媳妇亦皆侍立捧觞,贾母命坐,然后退下,不比孙女儿们可随著贾母共坐不拘。今夕虽无外客,而中秋庆宴不比寻常,王夫人要按规矩,李纨、凤姐自然随著。至于黛玉、宝钗两个人,与从前在园中作客之时不同,亦在纨、凤之列。贾母见他们各人要按礼节,便笑道:

  “我有一句话,你们大家听著,别说我偏心。”未知贾母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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