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红楼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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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宝钗刚到介寿堂影壁边,正遇著探春出来,彼此问好。

  探春道:“你家去安闲了两三月,越养的像个观音样儿。那里想著我人都忙瘦了一半。今日来了,还躲个不见面。”宝钗笑道:“好姑太太!过一半天我备个东儿,给你道乏。横竖底下多替你出点儿力就有了。”姐妹两个正在说话,见两个嫂子忙走过来道:“老太太要往安和堂去,已经下了卷棚。大太太吩咐去知会伺候。”两个嫂子说毕,飞身去各处知会伺候。探春道:“你就在这里等著请安,省了好些应酬。我在楚宝堂等你。”说毕,带著丫头自去。

  宝钗听见老太太们笑语之声渐近,忙闪身站在影壁后面。

  不一会听见院门口燕语莺啼十分热闹。想著老太太们必然过去,露著半个脸往外瞧著,不意正与汝湘对面瞧见,忙喊道:“你怎么躲在这里?”老太太们站住一齐回望,见是宝钗,不觉大笑。宝钗忙上前请安道喜,给诸位婶子、大妈、姐妹们请安问好。祝母拉著问道:“你仔吗躲在这儿?叫谁也找你不著。”宝钗将刚才进垂花门,因见人多,到六如阁坐著,同安妈们说那枯井的闲话,被金嫂子找著同来,说了一遍。众人一齐好笑。

  祝母道:“咱们六如阁后院那口枯井,当初你爷爷在日,因镇江至金陵一带瘟疫大行,死亡相继,咱们请龙虎山张真人建设平安醮,退除瘟疫。又请到咱们家来驱邪镇宅。张真人将咱们内外宅子处处瞧到,说那口枯井是眼仙井,里面有股清气罩住咱们宅子,再受不了温疫。令咱们将栏杆护住,不许丢肮脏东西下去。这么多年总没有瞧见些什么异怪。近来常听人说里面有香烟出来,又说听见仙音仙乐的响,也不知他们是真是假,横竖咱们也总没有听见。”

  石夫人道:“老太太一路说话走的更快,到怡安堂歇歇再走罢。”祝母笑道:“说著话儿倒不很乏,到西宅里听两出戏儿,就算给你姐姐们接风。”梅秋琴道:“也没有今日请媒人的戏席,就算了接风。咱们都是听衬戏的。”祝母笑道:“明日给三个姐姐洗尘,请你作陪。我一会儿就差人下帖,补偿今日的衬戏。”

  太太们一路说笑,不觉走过瓶花阁、楚宝堂,进了如是园门。只见:

    金粟香盈袖,菊花开满篱。

  祝母们先到富春阁,给沈夫人回拜道谢。略坐一会,又往各处游玩一回,转至秋水堂,用茶歇息。随都到荫玉堂后轩玻璃屏内坐下听戏。宝钗无暇听戏,先到王夫人院里同著彩凤、金凤、红绶们料理了些事务;检点过太太带来衣箱、物件并一切零星什物,命各人点明收好;又至安和堂交代些说话,让探春在此料理,却将楚宝堂事务接管办事。海珠们亦各人回院检点,应酬来问好的各家姐妹。祝母们是日就在安和堂用晚饭。

  次日给王夫人、沈夫人、柏夫人接风,在景福堂演戏,就请至亲家的几位太太们同来作陪。接著是桂夫人、石夫人轮次相请。

  一直闹到十八,甄家过礼。金珠首饰、蟒袄绣裙,十分华丽。柏夫人同诸家亲族瞧著心中甚喜。王夫人想著迎春、探春当年过礼出嫁,那里有这样热闹,看不出惜春极冷淡之人,福气倒在诸姐之上。甄宝玉常在荣府走动,谁知惜春姻缘就在此人身上,真是梦想不到。这日荫玉堂内外演戏,开筵请客。贾、祝两家男女亲眷无一不到。全亏探春、宝钗同著怡安堂四位姨娘料理一切。两宅中人皆欢乐。次日凝秀堂送过嫁妆总记,交与探春查办。柏夫人与祝母商酌增减,比梅姑太太出嫁时略为更改。王夫人同宫裁、宝钗商酌,另有陪赠,差人往金陵请薛姨太太、琏二奶奶酌量赶办。

  光阴迅速,转眼佳期。甄宝玉在五条街上赁了一所绝大公馆,内外陈设,铺垫灯彩,极其华丽。将家中几个得力家人媳妇、细致丫头,都带在公馆料理伺候。又请几位本家太太、奶奶,还有两个出嫁的亲姐妹同来迎亲。自从十月初一起,祝府款待新人,昼夜开筵演戏。上自祝母、柏夫人、石夫人、贾府王夫人、王府的沈夫人,以及诸姐妹挨次公请。平儿同贾府的本族外亲,有好些由金陵赶来送嫁。

  到了初四日,甄家彩舆鼓乐,翰林执事,插花挂红的家人、小子一二十对前来迎娶。惜春感王夫人、柏夫人恩德过于生身,感激悲苦,不忍分离,水米不能下咽。梦玉同姐妹们又有离群之感,相向而哭。这会儿花轿到门,更哭的不像样范儿。

  琏二奶奶同著王府的几位奶奶、姑娘,还有凤姐的两姐妹,在各处逛一会,转到石夫人屋里说了一会闲话。听说花轿已到,一齐过来送新人。走到竹影山房,听见里面有人哭的悲切。平儿绕过回廊走将进去,见是入画、侍书两人对哭。平儿笑道:

  “今日姑娘大喜,也不犯你姐妹两个哭的这样伤心。”入画道:“我们命不好,赶不上二奶奶有福。侍书姐姐跟著探姑娘,受了些风波艰苦,这会儿连个准家还不知是那儿。我同著惜姑娘,当日在大观园,不知受人家多少气。后来死了心,跟著姑娘出家,倒落得个清闲自在。谁知惜姑娘又承继在这里太太跟前,做了姑娘。我又享了两年的快活。这而今姑娘嫁到甄家,自然是得了好处。我跟过去,又多了一个主子。你想这命苦了个使不得。”入画说著,泪下如雨。侍书道:“眼前只有咱们两个命不如人,白活著有个什么味儿!”平儿道:“你们各人心事,想著原是要哭。但天下的事也是难料的,像我当年再也想不到还有今日。你们只要随著神佛爷,过到那儿是那儿。只看眼前,倒比原先差远。”

  平儿正在说话,王府上的奶奶、小姐们笑著进来,问道:

  “什么差远?你们尽著说话,丢下咱们靠著梧桐树儿老等,闹的身上怪凉的。”平儿拉著侍书、入画道:“新人快要上轿,一会儿找不见你们,叫两家太太著急。咱们打伙儿同去。”说著,一同离了竹香斋,绕廊穿径来到西宅。正遇著上轿吉时,男女亲友内外挤满。

  由大门起直至宝书堂,吹打鼓乐之声联络不绝。贾、祝两府各派十二对提灯,又派荣国公、祝尚书两家朱牌执事,沈夫人又送大学士全执事。祝府派徐忠、张本、槐荫、周惠,贾府是林之孝、周瑞、茗烟、董升八个体面家人,先押嫁妆过去。

  已到吉时,媒人再三催请,祝母难以款留,受新人拜别,实难分舍。柏夫人吩咐命贾环抱新人上轿,此时人声鼓乐,也听不见一句说话。桂夫人拉著些太太、奶奶、姑娘们赶到东宅里去上轿,同去送亲。王夫人同李宫裁、平儿、梅姑太太送甄家来接亲的太太们上轿。这来接亲的都是贾府的老亲,那里肯放,一箍脑儿都拉到新郎家去。此时花轿起身,塞满街道,男女老少堆如山积,兼之文武大小衙门两处道喜,甄家门口找不出一点儿空。

  甄宝玉知道内外人多,本家几位难以照应,见王夫人们来送亲,心中大喜,忙跪下说道:“今日宝玉完姻,各衙门夫人、太太都来道喜。本家嫂子、姐姐应酬照应不到,求太太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梅大姑妈们在这里作个东家,照应一天。改日宝玉再请新亲上门,外面要留环兄弟、梦玉兄弟帮著陪客。

  求太太应我,吩咐兄弟别去。”甄宝玉抱著王夫人两腿尽著磕头。王夫人笑道:“咱们那里的客还多几倍,若不回去,叫老太太著急。就是祝二叔叔,外面一个人也分拆不开。连兄弟们也断不能在你这儿。你且起来,咱们一会儿商量。”梅姑太太道:“新人快出花轿,你等著拜完堂,我自然有个主意。”宝玉欢喜,起身去料理拜堂。听见外面傧相请过三次,鼓乐齐奏,花烛一对引著新姑爷出去参拜天地。女貌郎才,人人称赞。

  梅姑太太对王夫人道:“新姑爷给咱们磕了一会儿子头,好意思就走吗?等著拜完堂,就吩咐坐席。在这儿道喜的,有一多半是咱们家的亲友,吃杯喜酒,领了姑爷的情。咱们拢共拢儿邀了家去,家里也刚是上席的时候,又省了老太太们著急。”

  王夫人道:“固然如此,也得先著两个回去才是。”桂夫人道:“我同送亲的都先回,你们就来。”平儿笑道:“趁著归房热闹空儿,赶著就走,省了费事。”桂夫人点头,私下照会江𬞟、宜春吩咐伺候。趁著归房热闹,同著来送亲的太太、奶奶们赶忙上轿。甄府家人款留不住,只得伺候上轿而去。王夫人、梅姑太太私下知会各家亲友,赶著上席,领过几杯喜酒,都到新房对两新人说明,邀了一多半同往祝府。甄宝玉同惜春知难相强,让太太们回去。梦玉、梅春已去了一会。此时祝、贾两府更比甄家热闹。这是惜春的福气胜过两姐。

  且不说甄宝玉请新亲、做满月,惜春回门那些富贵喜庆热闹说话。且说祝府六如阁的安、常两老妈,这日正在佛殿焚香,听见后院里惊天动地响了一声。两人吓了一跳,忙到后院来瞧。

  只见那眼仙井塌成一个大坑,连四面栏杆也不见了影儿。两人不敢隐瞒,忙到垂花门去知会。谁知合宅内外正在查问这响的缘故,见安妈来说,查、槐两大奶奶都到井边细看,果然塌成一个大坑,又不知有多少深浅。吩咐安妈们佛前收拾伺候,恐太太们亲自来看。查大奶奶到垂花门,著人去回老爷。槐大奶奶到怡安堂来见太太。有听事的嫂子说太太在西宅贾二太太院里看牌。

  槐大奶奶点头,转身往如是园来。走了一会,瞧见梦玉、梅春同著宝钗、宝月、海珠一大群姐妹,全在那几棵老梅树下,坐的站的十分热闹,走到面前说道:“这样怪冷的,现飞著雪片儿,仔吗的在这儿说闲话?”宝钗笑道:“咱们并不是不怕冷,实在是知道大奶奶要来,在这里拱候。”探春道:“你别打皮瓜子,请大奶奶来瞧,这几枝梅花开的好不精神!等著过了年,我那边有几大块闲著的阴石,抬过来架在那两边山子石上,很像个石洞。对老太太说取名梅花古洞,我搬到这儿来住,很有个趣儿。”槐大奶奶笑道:“我正要去回洞,姑奶奶又想在这儿造洞。”秋瑞道:“去回什么洞?”槐大奶奶将六如阁仙井塌开的话对众人说知。探春道:“那一声响的古怪,总有缘故。让你去回太太,咱们先去瞧瞧。”槐大奶奶点头,往西宅而去。

  探春同著梦玉众姐妹竟往六如阁来。安妈们伺候奶奶们拜过佛,同至后院。众人见那井口塌有一丈多宽,里面有几片白云冉冉飞出。汝湘道:“此井向有仙名,今又白云飞出,断非妖魅窟穴可知。有谁肯下去走一回,必有佳境。”九如道:

  “如我辈中有人下去,或知有佳境;若使粗蠢人去,想此中未必备有酒肉,虽佳,而不以为佳也。”众人笑道:“九丫头说的有理。”

  姐妹正在说笑,只见祝筠同梅白、鞠冷斋三位进来。宝钗们都上去请安见礼。三位老爷到井边四围看了一会,看不见有多少深浅,惟见白云飞出,香气纷纷。祝筠道:“这是一件奇事,怎么知道底下有水无水?”梅白道:“这又何难,只要用条长绳拴个铁条放将下去,就知深浅。”祝筠点头,吩咐周惠立刻备绳来试探。不一会,柏夫人、桂夫人、梅姑太太同著贾府王夫人、王府沈夫人也来看井。彼此见礼,议论一回。见周惠领著个精壮家人洪升抱著一捆绳子,拴著个十来斤重的铁条,将这头绳子拴在那靠墙柳树上,井口上横著一条长竹竿,将铁条担著,往中间直放下去。看著绳子不动,知已到底。用石灰在绳子上做记号,将绳子拉起。祝筠们细看铁条上干干净净,并无湿泥水迹,量绳子有十五丈多深。命洪升又在四面丢下去,周围探过,一样长短,并无点水,众人深以为异。

  鞠冷斋道:“下面不但无水,且无湿泥,是别有洞天。必得著个明白有胆之人下去,才得知其就里。”梅白笑道:“你知道我平日最喜游览险奇之境。常笑古人凛乎不可复留,才游了一半就骇了回来,只可惜天生好景无人去看。刚才用绳子去探有水无水,我就怀著要下去的心肠。今已四面探过,可以放心。我明日去逛一回子,上来说与你们知道。”祝筠笑道:

  “这件事要请教咱们姑太太使得使不得,我不敢做主。”秋琴道:“横竖他起了这意,不拘是谁也强他不过。你竟给他备下点儿好酒,送他下去。底下有碎鱼儿、小螺蛳儿,让他吃点儿好放心。”王夫人们一齐好笑。祝筠笑道:“既是妹妹说过,我明日命他们搭个架子,拴著小竹椅儿,坐著下去,才得安稳。”

  桂夫人道:“不必费事,就将园子里面的秋千架子拆来。这里使过,再送回园去,又很便当。”祝筠点头,吩咐周惠”将如是园的秋千架拆来,搭在井上。明日姑老爷要下去瞧瞧”。周惠答应,忙叫匠人立刻就办。柏夫人们往介寿堂去回老太太。

  祝筠三人亦出去饮酒作乐。内外一宵晚景不提。

  次日饭后,祝母领著众人都在井旁,看著梅白坐在竹椅上,转著轮盘往下慢放。椅脚下拴著两对鸽子,到了底将鸽子放起,以便知道。绳子上面全是铁铃,如要上来将铃动摇,上面就便用力拉绳。

  不言井上之事。且说梅白坐在椅上,初下去一丈来深,还听见井上人声说话。下去二三丈深,光亮渐小,耳内如闻金鼓之声,似乎相去不远。下至五六丈深,仰视天如一碟,淡碧色,并无光亮;四面黑暗,热气熏蒸,汗出如雨,絮衣俱透;耳中闻怒涛急浪之声,由远而近,已至足边,急用手摸,又皆无水。

  下至八九丈,又如铜锺之声,似断似续;热气愈甚,如在蒸笼里,闷不可忍,心几茫茫无所主;耳边听见秋琴叫唤之声,愈听愈切,连忙答应相问,只听见有几万人答应相问,都在耳边,总不住声。心中想道:“秋琴何能到此?”忙将心神定住。下至十丈以外,仰见天光如明星一点;四周风声甚响,脸上并无风吹,定睛细视,一无所见;耳边觉著有人对他切切私语。正在心中烦闷,觉有人在身上摸索,其声不绝,渐觉摸到耳上脸上,又像是几条蛇盘在身上。梅白素常胆气甚好,此时未免亦有些心动。忙将手在头脸上一摸,原来是系竹椅的绳索,知身已到底。先将脚试探,像是泥而有声;复又弯身以手摸之,知椅在地上,俱是干土。慢慢站起身来,定睛四望,见一处微有光亮。想道:“有亮必有路,且将鸽子放去,再探佳境。”随将椅脚上两对飞鸽摸著尽俱解放。听那黑暗之中,像有几万飞禽,风声雷动。

  自家向著微光处摸了过来,渐近渐亮。走至面前,见有路径,心中大喜。由路上走去,转过一弯,豁然开朗,别有天地。

  信步行去,只见瑶草琪花,沁心悦目,不觉大喜。自言自语的道:“我游了半世山水,这才真是仙境,迥乎不类人间,庶不负我好游的心志。可惜这样仙境,未曾带得酒来。”不知走了多少路,见有座石壁挡住去路,两边清水深潭,一望无际。走至壁前,见石色翠润如玉。居中像是石门,正要敲门进去,听见背后有人叫道:“且慢!”梅白回头,见一蓬头赤足头陀笑嘻嘻走至面前,说道:“足下虽有仙缘,此时尚未脱俗。俟花甲一周时,我在罗浮相待,至期望勿爽约。”梅白道:“我于世事全不关心,何事不能脱俗?”头陀道:“尚有三十年夫妻情缘未了,是以不能留此。”梅白道:“既有情缘,何必现此仙境?”头陀用手指道:“你看这门上写著什么?”梅白抬头见石门上写有几行字,念道:

  古洞未曾开,千年土内埋。梅花递消息,须待宝钗来。

  梅白点头道:“原来为他而设!”头陀拉梅白同回原路,袖中取出草履一双,说道:“知足下性癖山水,特以此履奉赠,著之履险如夷,畅其游览。绳拂一柄,亦可避虎狼恶物之患。

  烦君代为问询致意,世外人无烦垂念为嘱。并致吾妹暂来仍即归也。”梅白道:“仙师何人?以便转致。”头陀笑道:“君不知有扬子江心破浪相逢之白云和尚耶!”梅白喜极,知是贾琏。正要拉著叙说亲谊,却被他一堆,满眼任什么也瞧不见,四面一摸,依旧坐在竹椅上。心中甚喜,忙将绳上铁铃乱摇乱扯。觉身子腾空而起,比来时精神两样矣。

  原来梅白去了三昼夜,将老太太们急的要死。这日听见铃响,喜出望外,吩咐众家人用力快扯。不多一会,扯出井口。

  众人瞧见就如得了宝贝,赶忙扶下椅来。祝筠道:“你怎么逛上几天?老太太们急的什么似的。”梅白笑著先过去给老太太们请安问好。不等老太太问话,忙将自下去的光景一层一宗细细说到出井。祝母们喜欢之至,又感谢白云僧记念。

  王夫人对宝钗道:“只有你在我左右,形影相依。若再丢我而去,将来只剩我一个孤人,如何了结?”说著,不觉伤心落泪。宝钗道:“太太尽管放心,太太在一日,我必相随一日,断不忍半途相弃。当年宝兄弟、琏二哥他两个心如死灰,所以出家才能得道。我今日儿女情肠未断,又无出家之心,成仙得道也要那人愿意。天下那有硬拉著人去做神仙的道理!况且我家两房兄弟得道,已是古今创闻。再没有姓贾的不论男女,碰著就是神仙。当年惜姑娘立志出家,要成仙得道,两宅的太太、嫂子、姐妹们不知出了多少眼泪,苦劝不依,只得让他出家。

  如今同甄姑爷寸步不离,咱们留他多住一晚,满肚子不舒服,必得想著法儿回去。这会儿,就是何仙姑来给他磕头,驾了云车鹤辇来请他去做神仙,他也断不愿意。”宝钗未曾说完,祝母们一齐好笑。桂夫人点头道:“天上无不孝之神仙,再没有丢下老亲不顾,尽去出家之理。”沈夫人亦道:“宝钗说的甚是。”

  梅白道:“只管放心,白云和尚曾说过,寄语吾妹,暂来仍即去也。可见并无留他之意。”王夫人道:“若果如此,我才放心。但必得个妥当人同去才好。”祝母们未曾回答,只见海珠们众姐妹人人都要同去。桂夫人道:“身子不便的,断乎不可。内中只有秋瑞、紫箫、汝湘、九如、海珠、修云这几个,随老太太作主。”修云们再三苦求,闹的老太太没了主意,对王夫人道:“大姐姐,你们公议,叫谁同去。我实在叫他们缠的慌。”梅白笑道:“不用公议,要去都去。不是下去的路险,连老太太们都可以同去逛逛。现有这样仙境,错过了可惜。孩子们要去,就随他们去罢。”

  秋琴道:“一个下去半天,这些人四五天还下去不了。”祝筠道:“若是老太太准他们去,倒很容易。换上一张竹床,坐上四个,做两磨儿都下去了。”祝母望著柏夫人们问道:

  “你们意下如何?”石夫人笑道:“他们兴致难以相阻,求老太太准他去罢。”柏夫人道:“三妹子说的甚是。孩子们断不肯让宝姑娘一人自去。况大妹夫说是仙境,想去也无碍。”祝母点头,命祝筠将架子收拾结实,换上竹床,明日早间再去。

  宝钗们各去沐浴,更换衣履。

  柏夫人们都在介寿堂说话。王夫人谈起琏哥儿救过几回急难,都是极危极险的境遇。柏夫人道:“存心慈善,所以成仙。”祝母正待说话,见周惠媳妇手中拿著一包书信,回道:“老爷交到垂花门,说岭南桂三舅老爷回书同柳太太们书子。”祝母大喜,忙叫桂夫人们分看,芳芸、掌珠、探春将各书挨次轮念。祝母听说桂、柳两家业已起身同来,乐的大笑。王夫人们人人欢喜。吩咐垂花门知会老爷,专派妥当人一路迎接上去。

  王夫人差茗烟先回金陵,预备桂、柳两家太太房屋等项。诸位夫人在介寿堂商议到夜深而散。

  次早,用过点心,宝钗领著众姐妹到介寿堂禀知去探仙井。

  并面回芳芸、掌珠小月已过百日,身子干净,求恩并赏同去,留宝月伺候太太。祝母笑道:“姐妹们都去,留他两个干什么。

  你们先在井上等著,咱们来瞧著下去。”宝钗众姐妹答应,先往六如阁来。见祝筠亲自料理,十分妥当。将安妈们住房下去窗槅,铺设体面,预备老太太们坐歇之所。井上另换粗木大架,安设转轴。中间并悬矮脚小竹床二张,俱铺以红毡厚褥。八条粗绳上皆系著几对飞鸽。另有细绳拴在床脚,绳上俱是大铁铃。

  宝钗见备的很妥当,对众姐妹道:“昨日大姑夫说下去的光景,众人都听见的,千急别要害怕。咱们虽坐在一堆儿,总别言语。恐一开口应声害怕,惹人心慌。再将身子带子彼此联住,到黑处下来,可以免其遗落,姐妹都可放心。逛了回来,依旧联住,坐定在床上,再摇铃上来。真是一点乱儿没有。”秋瑞们道:“宝姐姐说的一点不错。咱们且去伺候老太太拈过香,就来联住。”

  众姐妹来到六如阁,见老太太们拈香已毕。王夫人对宝钗道:“逛会子就转来,别同姐妹们尽著去逛,叫咱们惦记。对琏哥说,这儿园子很幽静,他可以来,咱们见个面儿,谁还留得住他?”祝母们说著话已来到后院,看见祝筠办的妥当,心中甚喜。命宝钗们上去坐著。众姐妹各将系腰长带彼此联住。

  两床上坐的是宝钗、秋瑞、修云、海珠、掌珠、芳芸、紫箫、汝湘、九如一共九人。秋琴笑道:“再添一人,真画不出的一幅十美图。”沈夫人笑道:“何不添上宝月。”命他也去坐上。祝筠吩咐众家人转著轮盘往下就放。梅白忽然想起一事,说道:

  “且慢!”不知他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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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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