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仅有的击钵吟的意义

绝无仅有的击钵吟的意义
作者:张我军
1924年12月24日
1925年1月11日
作于1924年12月24日,刊载于1925年1月11日《台湾民报》3卷2号。。


1、小引

我不是一个文学者,我对于文学上的知识是非常之肤浅。然而我为什么要常常发表关于文学上的评论呢?那是因为我痛感著台湾的文学之道已污秽不堪极了!已有从根本上扫除刷清的必要了!可是我已候之久了,却候不出一个人肯来当这个扫除刷清的职务。我于是顾不得力微,便拏出一根安排未妥的笔帚出来,站在这文学道上当个清道夫。

2、真正的文学和台湾文人的错误

诗──和其他一切文学作品──的好坏,不是在字句声调之间,乃是在有没有彻底的人生观和真挚的感情。所谓字句声调,乃是技巧上的工夫。不消说,技巧也是不可全缺的。不过技巧在文学上的地位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然而有了彻底的人生观和真挚的感情──内容──若更洗练的表现的工夫──技巧──这是再好没有的了。好的内容如美人,技巧如脂粉、如美丽的衣裳。美人虽淡装素服,亦自有其美观。然若加以适当的脂粉和美丽的衣裳,则愈显得其美。然丑的人,不装饰还好,若愈涂以脂粉,愈加以美服,则愈显其丑。这些是寻常的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又正可拿来和文学的好坏比较。文学有内容而更有技巧,其作品便愈加上动人的魔力。没有好的内容,只在技巧上弄工夫,这样的弄出来的作品,若工夫愈老练,则作品也随之而愈坏。

历来我台湾的文人把技巧看得太重,所以一味的在技巧上弄工夫,甚至造出许多的形式来束缚说话的自由。他们因为太著重技巧和形式,所以把内容疏忽去,即使不全疏忽去,也把内容看得比技巧和形式轻低。于是流弊所至,写出来的诗文,都是些有形无骨,似是而非的。既没彻底的人生观以示人,又没有真挚的感情以动人,这刚刚和西洋第十六七世纪的古典文学是五十步与百步的,而和现代的所谓文学相去万里了。

3、人为什么要做诗?

德国的大诗人哥德说:“是诗来做我的,不是我去做诗的。”可见这位大诗人,不是故意勉强去找诗做,是他的感情达到高潮时,虽欲忍也无可再忍了,那时才尽著所感吐露出来。即是从自己的内心迫出来,迫得不得已才做出诗来的。

若说诗人的话不足取,那末,我再举一二个中国的圣人的话。

诗序说:“……情动于中,而形诸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朱熹更推扩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馀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族(音:“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似作也。……”

这二段话不待说明,是很明白的,和哥德所说是没有二样的。都是有所感于心,而不能自已,所以自然而然的写出来的,决不是故意勉强去找诗来做的。

4、盛行于台湾的击钵吟

我在前段已把“人为什么要做诗”略略说明了。

现在台湾文坛上,方在盛行一种所谓击钵吟。击钵吟是什么一种东西,大概用不著我来说明了。因为他们的钵声击得很响亮,所似苟是住在台湾的人,大概已没有不知道了。若强我说一句,那末这所谓击钵吟是诗界的妖魔,是和我在前段所说的“人为什么要做诗”的原义相背驰的。我们如果欲扫除刷清台湾的文学界,那末非先把这诗界的妖魔打杀,非打破这种恶习惯恶风潮不可。

他们是故意去找诗来做的,他们还有许多的限制:一、限题,二、限韵,三、限体,四、限时间,有时还要限首数。文学的境地是不受任何束缚的,是要自由奔放的,这些浅近的学理也不知道,却满口书臭,真逼人胸口作呕!

击钵吟也有几种:一种例会,一种是小集,还有一种大会等等。但无论那一种都有如上面所说的限制。这些从文学的眼光看去,没有一种有意思的(细看前面说的话便明白)。所以我说击钵吟是无意义的东西──如诗社的诗的课题,也是这类的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他们为甚么要开击钵吟会呢?总括说一句:也有想得赏品的,也有想显其技巧的,也有想学做诗(技巧的诗)的,也有想结识势力家的,也有想得赏品兼显扬技巧的,也有想当赏品兼显扬技巧兼结识势力家的。

5、绝无仅有意义

我们反对做旧诗,我们尤其反对击钵吟。我们反对做旧诗是旧诗有许多的限制、规则、束缚,而背文学的原理。而我们反对击钵吟是根据上面的理由,决非盲目的反对。

然而我们每常论事都极力取宽宏的态度,所以无论怎样坏的事,它设若有一些美点,我们也不敢把它埋没去。我们极力替击钵吟辩护的结果,遂给它找出二点小美点,这就是我所谓绝无仅有的击钵吟的意义啦。它的美点在那里?

1、养成文学的趣味
2、磨练表现的工夫

但是要记得!这二点美点是以根本上没有错误为前提的。可是现在的击钵吟,已从根本上错误了(如前面已说过),所以不但不能获到这二点应有的美点,反而要加上许多的弊害。明白说一句,是得来的文学的趣味和表现的工夫,不是有益于真正的文学的,反而有害于真正的文学的啦──这句话不消我来详细反复说明,读者如能精密地吟味前面的话,大概就会了然明白。我想我们的文学界非无明眼的人,所以对于我的话些许有共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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