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四部丛刊本)/卷第四十九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　卷第四十九

宋 苏轼 撰 宋 郎晔 注 景乌程张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经　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四十九

　　　迪功郎新绍兴府𡹴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记

　　　　筼筜谷偃竹记　　张氏园亭记

　　　　石氏画苑记　　　石锺山记

　　　筼筜谷偃竹记〈左太冲吴都赋云其竹则筼筜李善曰竹名也筼筜生水边长〉

　　　　　〈数丈围一尺五六寸一莭相去六七尺或相去一丈庐陵界有之始㒷以又多小〉

　　　　　〈者夷人绩以为布葛〉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虵蚹以至

于剑抜十㝷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

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

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

所见如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文与可名〉

〈同梓潼人登科擢馆职出典㒷元洋湖数郡与公至相厚善有石室先生丹渊集四十卷〉予不能然

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

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

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䘮之岂独竹

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

者取之〈庄子养生篇庖丁为惠文君觧牛奏刀𬴃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

〈曰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今臣之刀十九年所解数千牛而刀刃新发于硎〉

〈文惠　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轮扁斵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庄子〉

〈天道篇威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斵轮于堂下释椎凿而言曰公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巳公怒轮扁曰以臣之〉

〈事𮗚之斵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疾不徐得于手而应于心臣不能喻臣之子是以行年七十而〉

〈老于斵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巳矣〉今夫夫子之托

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子由未尝画也故

得其意而巳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与可画竹

𥘉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

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士大夫传之以

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

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𣲖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

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曰拟将一叚鹅鸡绢

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

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巳与可无以荅则曰

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荅其诗曰丗

间亦有千㝷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𥬇曰子辩矣

然二百五十匹绢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

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𫝑筼筜谷在

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

云汉州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曽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

守渭滨千畒在胸中〈史记货殖传云渭川千畒竹其人与千户侯䓁〉与可是日

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𥬇喷饭满案元

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

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𥙊桥

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魏武纪建安七年春正月曹操过浚仪治睢阳渠遣使以太牢〉

〈祀故太尉桥元褒赏令载公祀丈曰又承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中酒只鸡相沃酹车过三〉

〈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𥬇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辝乎〉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

𥬇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与可送公赴杭倅诗〉

〈云北客来休问亊西湖虽好莫吟诗箴规如此可见其亲厚无间后公竟坐杭之诗什遂谴云〉

　　　张氏园亭记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

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

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馀浸以为陂池取

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

有山林之气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

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𬞞可以饱邻里鱼鳖

笋茹可以馈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

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

以记之维张氏丗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

通州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

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馀力日増治之于今五

十馀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

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

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

于饥饱而巳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

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

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其子孙之计虑者远

且周是故筑室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盖之冲凡朝

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

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

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

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

泽也余为彭城二年乐其土风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

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

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

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石氏画苑记

石康伯字㓜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舎人昌言之㓜子

也〈老泉尝有送昌言岀使叙见集中〉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䕃得官

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巳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

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

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

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黒而髯如丗所画道人剑客而徒

步尘埃中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

发微中旁人抵掌绝倒而㓜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

其急难甚于为巳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舁置其家亲

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㓜安者皆知其如此

而余独深知之㓜安识虑甚远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

一状貌如四十许人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

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

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𠕋编之谓之石

氏画苑㓜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

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

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

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神耳当赖画

而识然人亦何用见此言真有理今㓜安好画乃其

一病无足录者独著其为人之大略云尔元丰三年十

二月日赵郡轼书

　　　石锺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锺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

风鼔浪水石相声如洪锺是也人常疑之今以锺

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

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

越枹止响腾馀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也余尤

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锺名何

哉元豊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公自黄州量移〉

〈汝州〉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𮗚所

谓石锺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

〈空空〉焉余固𥬇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

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竒森然欲人而

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老人欬

且𥬇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

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锺鼔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

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

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

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窽坎铛鞳之声与向

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𥬇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

者周景王之无射也〈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春周景王将铸无射汵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

〈乎夫楽天子之职也夫音楽之舆也而锺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楽器以锺之舆以行之小者不窕大者不〉

〈槬今锺槬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注云无射锺名律中无射槬者横大不入〉窽坎镗鞳者魏

庄子之锺也〈囯语曰郑伯纳楽二八歌锺二肆于晋悼公悼公锡魏绛文楽一八歌锺一肆〉

〈注云肆列也庄子即魏绛诸本多作魏献子之锺以传考之献子乃庄子之子魏舒非魏绛也疑传写之误〉

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

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

不能言此丗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

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𥬇李

渤之陋也〈公云钱塘东阳皆有水楽洞泉流空岩中自然宫啇又自灵隐下天笁而上至上天笁溪〉

〈行两山中巨石磊磊如牛羊其声空磬然真石磬声乃知庄生所谓天者盖无所不在也建中靖囯元年正〉

〈月五日自南陵还适过南安军法掾吴春示旧所作石锺山记复题其未〉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