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卷二十一
后汉书一
编辑本纪
编辑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人,高祖九世孙也。更始元年,遣世祖行大司马事,北渡河,镇慰州郡,进至邯郸,故赵缪王子林以卜者王郎为天子,都邯郸,二年,进围邯郸,拔其城,诛王郎,收文书,得吏民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世祖为不省,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
更始立世祖为萧王,世祖击铜马,高湖,重连,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降者犹不自安,世祖敕令各归营勒兵,乃自乘轻骑案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
即皇帝位,封功臣皆为列侯,大国四县,馀各有差。博士丁恭等议曰:古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诸将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者皆以无道,未尝闻封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乃遣谒者即授印绶。
建武十三年。诏曰:往年已敕郡国,异味不得有所献御,今犹未止,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至乃烦扰道上,疲费过所,其令大官勿复受,明敕宣下,若远方口实可以荐宗庙,自如旧制,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
十七年,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焉。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
二十一年,鄯善王、车师王等十六国遣子入侍,愿请都护,帝以中国初定,未遑外事,乃还其侍子,厚加赏赐。
中元二年,帝崩。遗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初,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也。每旦视朝,日晏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经论治,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生之福,愿颐养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
孝明皇帝讳庄,世祖第四子也。永平二年春,宗祀光武皇帝于明堂,礼毕,登灵台。诏曰:朕以暗陋奉承大业,亲执珪璧,恭祀天地,仰惟先帝受命中兴,拨乱反正,以宁天下,封泰山,建明堂,立辟雍,起灵台,恢弘大道,被之八极,而胤子无成、康之质,群臣无吕、旦之谋,盥洗进爵,踧踖惟惭,其令天下自殊死以下,谋反大逆,皆赦除之,冬,幸辟雍,初行养老礼。诏曰:三老李躬,年耆学明,五更桓荣,授朕尚书。诗曰:无德不报,其赐荣爵关内侯,食邑五千户,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厥身,其赐天下三老酒人一石,肉四十斤,有司其存耆耋,恤幼孤,惠鳏寡,称朕意焉。
六年。诏曰:先帝诏书禁民上事言圣,而间者章奏颇多浮辞,自今若有过称虚誉,尚书皆宜抑而勿省,示不为谄子嗤也。
八年,日有蚀之。诏曰:朕以无德,奉承大业,而下贻民怨,上动三光,日蚀之变,其灾尤大,永思厥咎,在予一人,群司勉修职事,极言无讳,于是在位者皆上封事各陈得失,帝览章,深自引咎,乃以所上班示百官。诏曰:群寮所言,皆朕之过,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而轻用民力,缮治室宇,出入无节,喜怒过差,永览前戒,竦然兢惧,徒恐薄德,久而致怠耳。
十二年,诏曰。昔曾闵奉亲,竭欢致养;仲尼葬子,有棺无椁,丧贵致哀,礼存宁俭,今百姓送终之制,竞为奢靡,生者无担石,而财力尽于坟土,伏腊无糟糠,而牲牢兼于一奠,糜破积世之业,以供终朝之费,子孙饥寒,终命于此,岂祖考之意哉。又车服过制,恣极耳目,田荒不耕,浮食者众,有司其申明科禁宜于今者,宣下郡国。
十八年,帝崩,遗诏,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帝遵奉建武制度,事无违者,后宫之家,不得封侯与政,馆陶公主为子求郎,不许,而赐钱千万。谓群臣曰: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有有作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故吏称其官,民安其业,远近肃服,户口滋殖焉。
论曰:明帝善刑理,法令分明,日晏坐朝,幽枉必达,外内无幸曲之私,在上无矜大之色,断狱得情,号居前世十二,故后之言事者,莫不先建武、永平之政。
孝章皇帝讳炟,明帝第五子也。少宽容好儒术,显宗器重之,建初元年。诏曰:朕以无德,奉承大业,夙夜栗栗,不敢荒宁,而灾异仍见,与政相应,朕既不明,涉道日寡,又选举乖实,俗吏伤民,官职耗乱,刑罚不中,可不忧与,昔仲弓、季氏之家臣,子游、武城之小宰,孔子犹诲以贤才,问以得人,明政之小大,以人为本,乡举里选,必累功劳,今刺史守相,不明真伪,茂才孝廉,岁以百数,既非能显,而当授之政事,甚无谓也。每寻前世举人贡士,或起甽亩,不系阀阅,敷奏以言,则文章可采,明试以功,则治有异迹,文质斌斌,朕甚嘉之,其令太傅、三公、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国守相,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之士各一人。
四年,诏于是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郞、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帝亲称制临决焉。七年。诏曰:车驾行秋稼,观收获,因涉郡界,皆精骑轻行,无他辎重,不得辄修道桥,远离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后,以为烦扰也。动务省约,但患不能脱粟瓢饮耳,所过欲令贫弱有利,无违诏书。
元和二年。诏曰:令云,民有产子者,复勿算三岁,今诸怀妊者,赐胎养谷人三斛,复其夫勿算一岁,著以为令。又诏曰:方春生养,万物莩甲,宜助萌阳,以育时物,其令有司罪非殊死且勿案验,及吏民条书相吿不得听受,冀以息事宁民,敬奉天气,立秋如故,夫俗吏矫饰外貌,似是而非,揆之人事则悦耳,论之阴阳则伤化,朕甚餍之,甚苦之,安静之吏,悃愊无华,日计不足,月计有馀,如襄城令刘方,吏民同声谓之不烦,虽未有他异,斯亦殆近之矣。间敕二千石各尚宽明,而今富奸行赂于下,贪吏枉法于上,使有罪不论而无过被刑,甚大逆也。夫以苛为察,以刻为明,以轻为德,以重为威,四者或兴,则下有怨心,吾诏书数下,冠盖接道,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职,其咎安在,勉思旧令,称朕意焉。又诏曰:律,十二月立春,不以报囚,月令,冬至之后,有顺阳助生之文,而无鞫狱断刑之政,朕谘访儒雅,稽之典籍,以为王者生杀,宜顺时气,其定律无以十一月十二月报囚。
三年春,北巡狩。敕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过无得有所伐杀,车可引避,引避之,𬴂马可辍解,辍解之,诗云,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礼,人君伐一草木不时,谓之不孝,俗知顺人,莫知顺天,其明称朕意。
论曰:魏文帝称,明帝察察,章帝长者,章帝素知民厌明帝苛切,事从宽厚,感陈宠之议,除惨之狱科,深元元之爱,著胎养之令,割裂名都以崇建周亲,平徭简赋而民赖其庆,又体之以忠恕,文之以礼乐,故乃蕃辅克谐,群后德让,谓之长者,不亦宜乎。在位十三年,郡国所上符瑞合于图书者数百千所,呜呼懋哉。
孝和皇帝讳肇,章帝第四子也。在位十七年而崩,齐民岁增,辟土日广,每有灾异,辄延问公卿极言得失,前后符瑞八十一所,自称德薄,皆抑而不宣,旧南海献龙眼荔支,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汝南唐羌县接〈旧无时临至县接十字,补之〉南海,乃上书陈状。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耶,其敕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
皇后纪序
编辑夏殷以上,后妃之制,其文略矣。周礼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后正位宫闱,同体天王,夫人坐论妇礼,九嫔掌教四德,世妇主知丧祭宾客,女御序于王之燕寝,颁官分务,各有典司,女史彤管记功书过,居有保阿之训,动有环佩之响,进贤才以辅佐君子,哀窈窕而不淫其色,所以能述宣阴化,修成内则,闺房肃雍,险谒不行者也。故康王晚朝,关雎作讽,宣后晏起,姜氏请愆,及周室东迁,礼序凋缺,诸侯僭纵,轨制无章,齐桓有如夫人者六人,晋献升戎女为元妃,终于五子作乱,冢嗣遘屯,爰逮战国,风宪愈薄,适情任欲,颠倒衣裳,以至破国亡身,不可胜数,斯固轻礼弛防,先色后德者也。
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爵列八品,汉兴,因循其号,而妇制莫厘,高祖帷薄不修,孝文妊席无辨,然而选纳尚简,饰玩少华,自武、元之后,世增淫费,至乃掖庭三千,增级十四,妖幸毁政之符,外姻乱邦之迹,前史载之详矣。及光武中兴,斫雕为朴,六宫称号,唯皇后贵人,贵人〈旧无贵人二字,补之〉金印紫绶,俸不过粟数十斛,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明帝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出阃之言,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弊矣。虽御己有度,而防闲未笃,故孝章以下,渐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自古虽主幼时艰,王家多舋,必委成冢宰,简求忠贤,未有专任妇人,断割重器,唯秦芈太后始摄政事,故穰侯权重于昭王,家富于嬴国,汉仍其谬,知患莫改,东京皇统屡绝,权归女主,外立者四帝,临朝者六后,莫不定策帷帟,委事父兄,贪孩童以久其政,抑明贤以专其威,任重道悠,利深祸速,身犯雾露于云台之上,家婴缧绁于圄犴之下,湮灭连踵,倾辀继路,而赴蹈不息,焦烂为期,终于陵夷大运,沦亡神宝,诗书所叹,,故考列行迹,以为皇后本纪云。
明德马皇后伏波将军援之小女也。永平三年,立为皇后,既正位宫闱,愈自谦肃,能诵易经,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常衣大练,裙不加缘,诸姬主朝请,望见后袍衣疏粗,反以为绮縠,就视乃笑。后辞曰:此绘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宫莫不叹息。
时楚狱连年不断,囚相证引,坐系者甚众,后虑其多滥,乘间言及恻然,帝感之,多有所〈旧无所字〉降宥,每于侍执之际,辄言及政事〈旧无每于至政事十一字〉皆补之,多所毗补,而未尝以家私干欲,宠敬日隆,始终无衰。
自撰显宗起居注,削去兄防参医药事。帝请曰:黄门舅旦夕供养且一年,既无褒异,又不录勤劳,无乃过乎。太后曰:吾不欲令后世闻先帝数亲后宫之家,故不著也。帝欲封爵诸舅,太后不听,明年夏,大旱,言事者以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因此上奏,宜依旧典。太后诏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其时黄雾四塞,不闻澍雨之应,又田蚡、窦婴,宠贵横恣,倾覆之祸,为世所传,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诸子之封,裁令半楚、淮阳诸国,常谓,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练,食不求甘,左右但著皂布,无香薰之饰者,欲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苍头衣绿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袭西京败亡之祸哉。固不许。
帝省诏悲叹。复重请曰:汉兴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得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讳,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时,不可稽留。太后报曰:吾反复念之,思令两善,岂徒欲获谦让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言受高祖约,无军功,非刘氏不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耶,常观富贵之家,禄位重叠,犹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四方之珍,衣食则蒙御府之馀资,斯岂不足,而必当得一县乎?吾计之熟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数遭变异,谷价数倍,忧惶昼夜,不安坐卧,而欲先营外封,违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也。若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行子之志,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
其外亲有谦素义行者,辄假借温言,赏以财位,如有纤介,则先见严恪之色,然后加谴,其美车服不轨法度者,便绝属籍,遣归田里,广平、巨鹿、乐成王车骑朴素,无金银之饰,太后即赐钱各五百万,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一,诸家惶恐,倍于永平世,乃置织室蚕于濯龙中,数往观视,以为娱乐,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诸小王论议经书,述叙平生,雍和终日。
天下丰稔,方垂无事,帝遂封三舅廖、防、光为列侯,并辞让,愿就关内侯。太后闻之曰:圣人设教,各有其方,知人情性莫能齐也。吾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冀乘此道,不负先帝,所以化导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无所复恨,何意老志复不从哉。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退位归第焉。
和熹邓皇后讳绥,太傅禹之孙也。选入宫为贵人,恭肃小心,动有法度,帝深嘉爱焉。及后有疾,特令后母兄弟入亲医药,不限以日数。后言于帝曰:宫禁至重,而使外舍久在内省,上令陛下有幸私之讥,下使贱妾获不知足之谤,上下交损,诚不愿也。帝曰:人皆以数入为荣,贵人反以为忧,深自抑损,诚难及也。每有䜩会,诸姬贵人竞自修整,簪珥光彩,袿裳鲜明,而后独省省作著,素,装服无饰,阴后以巫蛊事废,立为皇后,是时方国贡献,竞求珍丽之物,自后即位,悉令禁绝,岁时但供纸墨而已。
列传
编辑冯异字公孙,颍川人也。建武二年为征西大将军,大破赤眉,屯兵上林苑,威行关中,六年,朝京师。帝谓公卿曰:是我起兵时主簿也。为吾披荆棘,定关中,既罢,使中黄门赐以珍宝衣服钱帛。诏曰:仓卒芜蒌亭豆粥,呼沱河麦饭,厚意久不报。异稽首谢曰: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
岑彭字君然,南阳人也。拜廷尉〈旧无拜廷尉三字,补之〉行大将军事,与大司马吴汉等围洛阳,数月,朱鲔等坚守不肯下,帝以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彭还,具言于帝。帝曰: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吿鲔,鲔乃面缚与彭俱诣河阳,帝即解其缚,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建武八年,彭与吴汉围隗嚣于西城,公孙述将李育守上邽,盖延耿弇围之。敕彭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臧宫字君翁,颍川人也。匈奴饥疫,自相分争,帝以问宫。宫曰: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笑曰:常胜之家,难与虑敌,吾方自思之,建武二十七年。宫与杨虚侯马武上书曰:匈奴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疫困之力,不当中国一郡,万里死命,悬在陛下,福不再来,时或易失,岂宜固守文德而堕武事乎。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仁之助也。强者,怨之归也。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逸政多忠臣,劳政多乱民。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苟非〈非旧作无,改之〉其时,不如息民,自是诸将莫敢复言兵事者。
祭遵字弟孙,颍川人也。从征河北为军市令,世祖舍中儿犯法,遵格杀之,世祖怒,命收遵。时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行也。世祖乃贳之,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备祭遵,吾舍中儿犯令尚杀之,必不私诸卿也。河北平,拜征虏将军,遵为人廉约小心,克己奉公,赏赐辄尽与士卒,家无私财,身衣韦袴、布被,夫人裳不加缘,帝以是重焉。及卒,湣悼之尤甚,遵丧至河南县,诏遣百官先会丧所,车驾素服临之,望哭哀恸,还幸城门,过其车骑,涕泣不能已,丧礼成,复亲祠乙太牢,如宣帝临霍光故事,至葬,车驾复临,赠以将军侯印绶,朱轮容车,介士军陈送葬,谥曰成侯,既葬,车驾复临其坟,存见夫人室家,其后朝会。帝每叹曰:安得忧国奉公之臣如祭征虏者乎。遵之见思若此。
马武字子张,南阳人也。封为扬虚侯,为人嗜酒,阔达敢言,时醉在御前面折同列,言其短长,无所避忌,帝故纵之以为笑乐,帝虽制御功臣,而每能回容,宥其小失,远方贡珍甘,必先遍列侯,而大官无馀,有功辄增邑赏,不任以吏职,故皆保其福禄,终无诛谴者。
论曰:光武中兴二十八将,前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未之详,然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称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议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图远筭,固将有以焉尔,若乃王道既衰,降及霸德,犹能授受惟庸,勋贤兼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赵之同列文朝,可谓兼通矣。
降自秦、汉,世资战力,至于翼扶王运,皆武人屈起,亦有鬵缯屠狗,轻猾之徒,或崇以连城之赏,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势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萧、樊且犹缧绁,信、越终见葅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于孝武,宰辅五世,莫非公侯,遂使搢绅道塞,贤能蔽雍,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关之怨,其怀道无闻,委身草莽者,亦何可胜言哉。故光武鉴前事之违,存矫枉之志,虽寇、邓之高勋,耿、贾之洪烈,分土不过大县数四,所加特进朝请而已。
观其治平临政,课职责咎,将所谓导之以法,齐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伤已甚,何者,直绳则亏丧恩旧,挠情则违废禁典,选德则功不必厚,举劳则人或未贤,参任则群心难塞,并列则其弊未远,不得不校其胜否,即以〈旧无以字,补之〉事相权,故高秩厚礼,允答元功,峻文深宪,责成吏职,建武之世,侯者百馀,若夫数公者,则与参国议,分均休咎,其馀并优以宽科,完其封禄,莫不终以功名,延庆于后。
昔留侯以为高祖悉用萧、曹故人,而郭伋亦讥南阳多显,郑兴又戒功臣专任,夫崇恩偏授,易启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永平中,显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第,系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尔。
太傅高密侯邓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大司马广平侯吴汉,河南尹阜成侯王梁,左将军胶东侯贾复,琅邪太守祝阿侯陈俊,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骠骑大将军参遽侯杜茂,执金吾雍奴侯寇恂,积弩将军昆阳侯傅俊,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左曹合肥侯坚镡,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上谷太守淮阳侯王霸,建义大将军鬲侯朱祐,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骠骑大将军栎阳侯景丹,右将军槐里侯万修,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太常灵寿侯邳彤,卫尉安成侯铫期,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大司空固始侯李通,捕虏将军杨虚侯马武,大司空安丰侯窦融,骠骑将军慎侯刘隆,大傅宣德侯卓茂。
马援字文渊,扶风人也。建武九年,拜为太中大夫,十七年,交址女子征侧及女弟征贰反,攻没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寇略岭外六十馀城,侧自立为王,于是拜援伏波将军,督楼船将军段志等,南击交址,斩征侧、征贰,传首洛阳,封援为新息侯。
援尝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荅,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恨之。
二十四年,武威将军刘尚〈尚旧作向,改之〉击武陵五谿蛮夷,军没,援因复请行,遂遣援率中郞将马武、耿舒等征五谿,援夜与送者诀。谓友人谒者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馀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独恶是耳,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从充道,则涂夷而运远,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
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前舒上言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郞将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会援病卒,松宿怀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
初,援在交址,常饵薏苡实,用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怪,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马武、于陵侯侯昱等皆以章言其状,帝益怒,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稿葬而已,宾客故人莫敢吊会,援兄子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
又前云阳令同郡朱勃。诣阙上书曰: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未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耶。
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冀路断隔,唯独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征交址,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征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二年,作三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
夫明主𬪩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书奏,报归田里。
子廖字敬平,少以父任为郎,肃宗甚尊重之,时皇太后躬履节俭,事从简约,廖虑美业难终,上疏长乐宫,以劝成德政。曰:臣案前世诏令,以百姓不足,起于世尚奢靡,故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
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瘢疮,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今陛下躬服厚缯,斥去华餝,素简所安,发自圣情,此诚上合天心,下顺民望,浩大之福,莫尚于此,陛下既已得之自然,犹宜加以勉勖,法大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终。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诚令斯事一竟,则四海诵德,声熏天地,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况于人心乎。况于行令乎。愿置章坐侧,以当瞽人夜诵之音,大后深纳之。
卓茂字子康,南阳人也。以儒术举,迁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而不忍欺之,民常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避左右问之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属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弊民矣。凡人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知相敬事也。今邻里长老尚致馈遗,此乃人道所以相亲,况吏与民乎。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
凡人之生,群居杂处,故有经纪礼义,以相交接,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何所厝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于是人纳其训,吏怀其恩,治密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平帝时,天下大蝗,河南二十馀县,皆被其灾,独不入密界,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世祖即位。乃下诏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淳固,诚能为人所不能为,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食邑二千户。
鲁恭字仲康,扶风人也。太傅赵熹〈旧无太傅赵熹四字,补之〉举恭直言,拜中牟令,恭以德化为治,不任刑罚,民许伯等,争田累年,守令不能决,恭为平理曲直,皆退而自责,辍耕相让,亭长从民借牛,而不肯还之,牛主讼于恭,恭召亭长,敕令归牛者再三,犹不从。恭叹曰:是教化不行也。欲解印绶去,掾史泣涕共留之,亭长乃惭悔,还牛,诣狱受罪,恭贳不问,于是吏民信服。
建初七年,郡国螟伤稼,犬牙缘界,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闻之,疑其不实,使仁恕掾肥亲往廉之,恭随行阡陌,俱坐桑下,有雉过,止其傍,傍有童儿。亲曰:儿何不捕之,儿言雉方将雏,亲瞿然而起。与恭诀曰:所以来者,欲察君之治迹耳,今虫不犯境,此一异也。化及鸟兽,此二异也。竖子有仁心,此三异也。久留徒扰贤者耳,还府,具以状白安,是岁嘉禾生中牟,安上书言状,帝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