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卷十二

卷十一 群书治要
卷十二
作者:魏徵 
卷十四

史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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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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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无史记列传四字,加之。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壹匡天下,管仲之谋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常为名大夫,世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晏平仲婴者,莱人也。莱者,今东莱地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其在朝,君语及之,则危言,语不及,则危行,国有道,则顺命,无道,则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太史公曰:吾读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作孤愤,五螙,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之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因急攻韩,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景公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且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亲戚左右送之,留饮,夕时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旧无寝字,补之不安席,食不甘味旧无食不甘味四字,补之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之士皆振栗,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平分粮食,冣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求行,争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渡易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故境而归,立本书立作尊为大司马。

孙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则视左手,右则视右手,后则视背。妇人曰:诺,乃设𫓧钺,三令而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而五申之,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已受命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者。于是孙子使使报曰:兵已整,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旧无用兵二字,补之也。卒以为将,西破楚入郢,北威齐旧无齐字,补之晋,显名诸侯。

吴起者,卫人也。魏文侯以为将,与士卒冣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粮与士卒分劳,卒有病疽者,吴起为吮之,卒母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不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而遂死于敌,今又吮此子,妾不知其死处矣。是以哭之,文侯既卒,事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德义不修,而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羊肠阪在大原。修政不仁,而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船中之人尽敌国也。武侯曰:善。

甘茂者,下蔡人也。秦武王以为左丞相。谓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河河作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茂谓向寿。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也。寿归以告王,王迎茂于息壤,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虽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然然作之一人又告,其母尚织自若也。顷然然作之一人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茂,欲罢兵。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茂击之,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使白起为上将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人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秦复发兵,使王陵攻赵,陵战少利,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亦过半,国内空,遂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无遂字,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为士伍,迁之阴密,属安定。武安君病未能行,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乐毅闻燕昭王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毅为魏使燕,遂委质为臣,昭王以为亚卿,时齐湣王强,自矜,百姓弗堪,于是昭王使毅约赵,楚,魏以伐齐,昭王悉起兵,使毅为上将军,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毅独追入临灾,尽取齐宝财物输之燕,昭王大悦,封乐毅于昌国,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卒,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惠王固已疑毅,得齐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毅,毅知惠王之弗善代之,遂西降赵,齐田单遂破骑劫,尽复得齐城。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蔺相如者,赵人也。赵王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某月,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以相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壹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月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每朝,常称病,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君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相如固固旧作故,改之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何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先公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治,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阏与,王乃令奢将救之,大破秦军,惠文王赐奢爵号为马服君,孝成王立,秦与赵兵相距长平,使廉颇将,固壁不战。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之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终遣之,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射杀括,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日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牧,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牧,牧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赐而不用,皆愿得一战,于是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破东胡,单于奔走,匈奴不敢近赵边。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平造为宪令,平属草藳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弗知,每一令出,屈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平,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平既绌,其后秦大破楚师,怀王入秦而不反,平虽放流,眷顾楚国,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令尹子兰卒使上官大夫短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迁于江南。遂自投汨罗以死,汨水在罗,故曰汨罗。原既死之后,楚日以削,竟为秦所灭。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三分其地,襄子漆智伯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变名易姓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释去之,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以子之材,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也。顷之,襄之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赵襄子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为丞相,始皇出游会稽,斯及中车府令赵高皆从,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从,始皇帝至沙丘,疾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于是斯,高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剑以自裁,将军恬赐死,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谓高曰:夫人生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谋,诸公子至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治之,诛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书上,胡亥大悦,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高曰:人臣当忧死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叛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

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堂高三尺,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疏九河,手足胼胝,面目黎黑,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夫所谓贤人者,必将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也。今身且弗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肆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

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李斯恐惧,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邪。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旧无梏字,补之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谓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不知督责之过也。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轻罪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弗敢犯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弗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

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摩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辨,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有也。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弗能加也。书奏,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矣。

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廷见大臣,居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高。

高闻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所欲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宴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宴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且固我哉。赵高因曰: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斯闻之。因上书言高短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循循作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识,不习治,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民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餍,求利不止,烈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

二世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有功,实无反心,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高使吏弃去弗奏。曰:囚安得上书,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遂夷三族,李斯已死,二世拜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

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庿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二世自射杀之,高乃谏二世,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高劫令自杀也。

田叔者,赵人也。赵王张敖以为郎中,高祖过赵,贯高等谋弑上,发觉,诏捕赵王,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自髠钳随王至长安,敖得出,叔为汉中守。文帝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叔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上曰:先帝置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入,舒不能坚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汉与楚相距,士卒疲弊,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疲弊,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以为云中守,景帝以田叔为鲁相,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曰: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循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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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尝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公仪休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客有遗相鱼者,不受也。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仇其货乎。

酷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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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格,正,老氏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圆,觚,方,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在道德不在严酷也。

滑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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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孟者,楚优人也。庄王之时有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以大夫礼葬之,下令有谏者死。优孟入门大哭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发卒穿圹,老弱负土,庙食太牢,奉以万户,诸侯闻之,皆知大王旧无大王二字,补之贱人而贵马。王曰:寡人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大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楚相孙叔敖死,其子穷困负薪,孟即为敖衣冠,抵掌谈语,抵掌谈说之容则也。岁馀,像孙叔敖,王大惊,以为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孟曰: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楚相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叔敖子封之寝丘。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大道,秦始皇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糜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旧无其字,补之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人家有好女者,持女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旧无以故城中益空无七字,补之人,又困贫。俗曰: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至为河伯娶妇,送女河上,豹往会之。曰:是女不好,烦大巫妪旧无妪字,补之入报,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旧无妪字,补之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投之,凡投三弟子也。豹曰:巫妪,弟子,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豹曰:巫妪三老不来奈何,欲复使掾趣之,皆叩头破额血流。豹曰:若皆旧无豹曰若皆四字,补之罢归去,吏民大惊恐,从是已后,不敢言为河伯娶妇,豹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田,民烦苦不欲。豹曰: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今虽患苦,然期令子孙思我,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故豹为邺令,泽流后世无绝已时。

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豹治邺,人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冣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大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权衡非徙低昂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易称神而化,使民宜之,若君化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悬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得同槪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

吴越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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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夫差闻孔子与子贡游于吴,出求观其形,变服而行,为或人所戏而伤其指,夫差还,发兵索于国中,欲诛或人。子胥谏曰:臣闻昔上帝之少子下游青泠之渊,化为鲤鱼,随流而戏,渔者豫沮射而中之,上诉天帝。天帝曰:汝方游之时,何衣而行。少子曰:我为鲤鱼。上帝曰:汝乃白龙也。而变为鱼,渔者射汝,是其宜也。又何怨焉。今夫大王弃万乘之服而从匹夫之礼,而为或人所刑,亦其宜也。于是吴王默然不言。

吴王夫差兴兵伐齐,掘为渔沟,通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西属之济,欲以会晋,恐群臣之谏也。乃令于邦中曰:寡人伐齐,敢有谏者死,太子友乃风谏以发激吴王之心,以清朝时怀丸挟弹从后园而来,衣洽履濡。吴王怪而问之曰:可为如此也。友曰:游于后园,闻秋蝉之鸣,往而观之,夫秋蝉登高树,饮清露,其鸣悲吟,自以为安,不知蟷螂超枝缘条,申要举刃𬙊𬙊作搏其形也。夫蟷螂愈心财进愈心财进作翕心而进,,志在利蝉,不知黄雀徘徊枝叶,欲啄之也。夫黄雀但知伺蟷螂,不知臣飞丸之集其背也。但臣知虚心念在黄雀,不知阱埳在于前,掩忽陷坠于深井也。王曰:天下之愚,莫过于斯,知贪前之利,不睹其后之患也。对曰:天下之愚,非但直于是也。复有甚者。王曰:岂复有甚于是者乎。友曰:夫鲁守文抱德,无欲于邻国,而齐伐之,齐徒知举兵伐鲁,不知吴悉境内之士,尽府库之财,暴师千里而攻之也。吴徒知逾境贪敌往伐齐,不知越王将选其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屠灭吴旧无吴字,补之国也。臣窃观祸之端,天下之危,莫过于斯也。王喟然而叹,默无所言,遂往伐齐,不用太子之谏,越王勾践闻吴王北伐,乃帅军溯江以袭吴,遂入吴国旧无吴字,补之,焚其姑苏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