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学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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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学要语

卷一

天地之间，时时处处，皆是道之流行。人之道，即天之道，故当随时随处省察，不可有毫发之间断也。天理无内外隐显之间，故贵乎谨独。独处不能谨，而徒饰乎外伪也。为学之要，莫切于动静。动静合宜者，便是天理，不合宜者，便是人欲。欲少则气定，心清则理明，几与天地同体，其妙难以语人。人心有一息之怠，便与天地之化不相似。胸中无一物，其大浩然无涯。有欲则人得而中之，惟无欲，彼无自而入。常沈静，则含蓄义理深，而应事有力。少言沉默最妙。厚重、静定、宽缓，进德之基。无欲则所行自简，涵养深，则怒已即休，而心不为之动矣。常默可以见道德进则言自简。欲深欲厚、欲庄、欲简，当于心意言动上做工夫。心必操，意必诚，言必谨，动必慎，内外交修之法也。若胸中无一物，觉宽平快乐，一念之非即遏之，一动之妄即改之，万起万灭之私，乱吾心久矣。今当悉皆扫去，以全吾湛然之性。静中有无限妙理，皆见念虑一毫杂妄即非仁，便当克去。斯须心不在而动即妄矣。人有斯须之不敬，则暴慢之心生而非礼矣；有斯须之不和，则乖戾之心生而非乐矣。故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德性之学，要须时时刻刻提撕警省，则天理常存而人欲消熄。苟有一怠之间，则人欲长而天理微矣。学至于心中有一物，则有得矣。才敬便查滓融化，而不胜其大；不敬则鄙吝即萌，而不胜其小矣。勿起一念之妄，诚可存矣。懈意一生，即为自弃。大丈夫心事，当如青天白日，使人得而见之可也。斯须省察不至，则妄念发矣。斯须心有不存，则与道相忘。要当常持此心而不失，则见道不可离矣。凝定最有力，一息不可不涵养，涵养只在坐作动静语默之间。心一操而群邪退，听一放而群邪并兴。操心一则义理昭著而不昧，一则神气凝定而不浮。养德养身，莫过于操心之一法也。许鲁斋曰：“万般补养皆虚伪，只有操心是要规。”惟心得而实践者，乃知其言之有味。才收敛身心，便是居敬；才寻思道理，便是穷理，二者交资而不可缺一也。一于居敬而不穷理，则有枯寂之病；一于穷理而不居，则有纷扰之患。敬居敬有力，则穷理愈精；穷理有得，则居敬愈固。造化翕寂专一，则发育万物有力；人心宁精专一，则穷理作事有力。如存心端坐之时，此居敬也。或读书而思索义理，或处事而求其当否，则穷理也。人不持敬，则心无顿放处；不主敬，则嗜欲无涯，驰骛不止，真病风狂惑之人也。不能克己者，志不胜气也。私无大小，觉即克去。学者之心，当常有所操，则物欲退听，斯须少放，即邪僻之萌滋矣。无义理以养心，何所不至？志固难持，气亦难养。主敬可以持志，少欲可以养气。广大虚明气象，无欲则见之，省欲则心静，心静则事简，乍存乍亡，则是间断之时多也。心一放，即悠悠荡荡，无所归着，心地干净，自然宽平寡欲，省多少劳扰。只寡欲便无事，无事心便澄然矣。古语曰：“敬，德之聚也。”此语最宜潜体。盖道妙莫测，靡有攸定，惟敬则能凝聚得此理常在。如心敬，则能凝聚得德在心上，貌敬，则能凝聚得德在貌上，以至耳目口鼻之类，无不皆然。或有不敬，则心君放逸而天德亡，百体懈弛而物则废，虽曰有人之形，其实块然血气之躯，与物无以异矣。此敬之一字，乃聚德之本，而为践形尽性之要也。从事于主敬者，斯得太极之妙。心存则因器以识道，不以礼制心，其欲无涯。君子法《干》之健，只无私便不息，有私便息矣。惟无欲最高，有欲则低矣。要见道只在存心，存心则触处与道相值，心不存，则虽至近者，亦莫识其为道矣。道虽未尝远人，心有斯须不存，则人自远道矣。思天理则心广而明，思人欲则心狭而暗寻思，千能百巧，都不济事，只无欲是高处。不善之端，岂待应物而后见耶？如静中一念之刻即非仁，一念之贪即非义，一念之慢即非礼，一念之诈即非智，此君子贵乎慎独也。心如镜，敬如磨镜。镜才磨，则尘垢去而光彩发，心才敬，则人欲消而天理明。圣人之心，应物即休，元不少动，只主于敬，才有卓立，不然东倒西歪，卒无可立之地。敬则卓然，敬则光明。知止则有定，不知止则心不定。意才有向，便失其正，不可不察。人心宽平则光明，狭险则幽暗。光明者君子，幽暗者小人。有我之私最难克，贵乎明与刚而已。心本宽大无边，一有己私，则不胜其小矣。程子曰：“人能克己，则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其乐可知。”窃意颜子之乐亦如此。所处之地虽静，而心飞飏于外，亦不得静也。惟身在是，而心亦在是，则不择地而静矣。夜气如泉源，淆之数亦不能清矣。君子所以贵乎存息也。心斯须不存，即与义理背驰，可不谨哉！知道则言自简，绝谋利计功之念，其心超然无系，省察存养，不可毫发间断。心有开时，开时见是理，无物不有，无时不然，塞时则不见矣。故为学要时时提醒此心，勿令昏塞。一念之善，景星庆云；一念之恶，烈风疾雨。默而存之，有得于心，非所谓德乎？人之为学，当于性情上用功尤切，时时皆道，处处皆道，事事皆道，不可离如此，存养省察之功，不可须臾或间也。为学第一功夫，立心为本，心存则读书穷理，躬行践履，皆自此进。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收之，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皆此意也。先儒曰：“欲一萌，便思义理以胜之。”即窒欲之要也。心学以静为本，心静能处事，不言而躬行，不露而潜修。每日就身心言行应事接物处，紧紧体认仁义礼智四者，体认得是，则行不错。略有与人计较短长意，即是查滓消融未尽。人于实之一字，当念念不忘，随事随处省察，于言动居处、应事接物之间，必使一念一事，皆出于实，斯有进德之地。先儒曰：“人为学至要，当于妄念起处，即遏绝之。”予每常用力于此，故书以自励。又曰：“予每夜就枕，必思一日所行”之事，所行合理，则恬然安寝，或有不合，即展转不能寐，思有以更其失。又虑始勤终怠也，因笔录以自警。心无妄思，口无妄言，身无妄动，安得有差？故有差者皆妄也。无妄之义大矣，深以刻薄为戒。每事当从忠厚，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修德行义之外，当一听于天。若计较利达，日夕思虑万端，而所思虑者又未必遂，徒自劳扰，秪见其不知命也。安往而非事？安往而非道？人臣当即所遇以为其事，则道无不安矣。苟不能安于所遇，在此念彼，则不能以道自处审矣。才舒放即当收敛，才言语便思简默，不可乘喜而多言，不可乘快而易事，须有包含，则有馀意，发露太尽难继。多言最使人心志流荡，而气亦损。少言不惟养得德深，又养得气完，而梦寐亦安。《文中子》曰：“多言不可与远谋，多动不可与久处。”一言一语，受人之徽言。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好言自口，莠言自口，谮言则退。人亦有言，无言不雠。巧言如簧，颜之厚矣。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大人者言不必行，惟义所在。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言有物而行有恒，听其言而观其行，听其言而信其行，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言顾行，行顾言。孔子曰：“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可不慎哉！巧言乱德，言无实，不详。言未及而言之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言不可不慎也。

卷二

须是尽去旧习从新做起乃有进张子曰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极有益予睡至五更忽念己德所以不大进者正为旧习缠绕不能棹脱故为善而善未纯去恶而恶未尽当自今一刮旧习一言一行求合于道否则匪人矣矫轻警惰只当于心志言动上用功斯须苟且即非敬矣安于故习则德不新发奋诚心要做好人一切旧习定须截断颜子终日不违如愚喋喋多言而能存者寡矣主一则作事不差才二三则虽动作小事亦差矣况大事乎思无彊为学思索义理者当深体之盖义理深远无穷苟思虑浅近则不足以造其蕴惟思虑无彊则可以得高深玄远之旨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读书惟宁静宽徐缜密则心入其中而可得其妙若躁扰褊急麤略以求之所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者也焉足以得其妙乎口念书而心他驰难乎有得矣读书不体贴向自家身心上做工夫虽尽读古今天下之书犹无益也自家一个身心尚不能整理更论甚政治循理则事自简虽数十年务学之功苟有一日之间则前功尽弃故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谨言乃为学第一工夫言不谨而能存心者鲜矣一言妄发即有悔可不慎哉不能知止则耳目无所加手足无所措平旦虚明之气象有难以语人者惟无欲者能识之矣开卷即有与圣人不相似处可不勉乎单襄公曰君子目以定体足以从之是以观容而知其心矣目以处事足以步目今晋侯视远而足高目不存体而足不步目其心异矣目体不相从何以能久此亦名言天无不包地无不载君子法之戒太察太察则无含弘之气象经曰有容德乃大有忍事乃济者宜深体之轻当矫之以重急当矫之以缓褊当矫之以宽躁当矫之以静暴当矫之以和麤当矫之以细察其偏而悉矫之久则气质变矣外物得亦不喜失亦不怒则心定矣得失而喜怒生焉是犹累于外物而心未定也不言而自能行出则人心服行第一步心在第一步上行第二步心在第二步上三步四步无不如此所谓敬也如行第一步而心在二三步之外行第二步而心在五六步之外即非敬矣至若写字处事无不皆然写第一字心在第一字上为一事心在一事上件件专一便是敬程子所谓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与体认之法须于身心之所存所发者要识其孰为中孰为和孰为性孰为情孰为道孰为德孰为仁孰为义孰为礼孰为智孰为诚又当知如何为主敬如何为致恭如何为存养如何为省察如何为克己如何为复礼如何为戒慎恐惧如何为致知力行如何为博文约礼于凡天理之名皆欲识其真于凡用功之要皆欲为其事如此则见道明礼道力而无行不著习不察之弊矣学不进率由于因循吾奋然欲造其极而未能者其病安在非旧习有未尽去乎旧习最害事吾欲进彼则止吾之进吾欲新彼则汩吾之新甚可恶当刮绝之斯须照管不至则外好有潜句窃引之私不可不察为学时时处处是做工夫处虽至鄙至陋处皆当存谨畏之心而不可忽且如就枕时手足不敢乱动心下不敢乱想这便是睡时做工夫以至无时无事不然英气甚害事浑含不露圭角最好第一要有浑厚包涵从容广大之气象促迫褊窄浅率浮躁非有德气象只观人气象便知其涵养之浅深见得理明须一一践履过则事与理相安而皆有着落处若见理虽明而不一一践履过则理与事不相资终无可依据之地曾点所以流于狂也以鸿鹄之心读书必不能造乎精微取与是一大节其义不可不明孔子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以是知言行之至少者皆当谨信而不可忽今人日用言行将谓小事都不谨信此德业所以不广崇也识高则量大气盛则声宏大学八条目工夫一节不可缺有大学之工夫则有王者之事业理非利口辩舌者所能知惟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者识之挺特自守者必君子攀援附和者必小人看来学者不止应事处有差只小小言动之间差者多矣慎言语养德之大节飮食养生之大象山谓人读书为义外功夫必欲人静坐先得此心若如其说未有不流于禅者读书固不可不思索然思索太苦而无节则心反为之动而神气不清如井泉然淆之频数则必浊凡读书思索之久觉有倦意当敛襟正坐澄定此心少时再从事于思索则心清而义理自见思索大劳而不节暴其气也读书贵知要只颜子四勿心不绝想口不绝念守之勿失循之勿违岂有差错泛观天下之书而不知用力处虽多亦奚以为至大之恶由于一念之不善人为外物所动者只是浅人有才而露只是浅深则不露方为一事即欲人知浅之尤者凝重之人德在此福亦在此愈收敛愈充拓愈细密愈广大愈深妙愈高明虚明广大气象到人欲净尽处自见匪言所能喩也心定气平而身体之委和舒泰不可言程子论恭敬曰聪明睿智皆由此出盖人能恭敬则心肃容庄视明听聪乃可以穷众理之妙不敬则志昏气逸四体放肆虽粗浅之事尚茫然而不能察况精微之理乎以是知居敬穷理二者不可偏废而居敬又穷理之本也挺特刚介之志常存则有以偸惰而胜人欲一有颓靡不立之志则甘为小人流于卑污之中而不能振拔矣庄敬日强安肆日偸之语宜深体玩盖庄敬则志以帅气卓然有立为善亹亹不倦而不知老之将至安肆则气昏惰柔懦无立玩愒岁月则悠悠无成矣日用间身心切要道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性发而为恻隐差恶辞让是非之情随事随处必体认得了了分明方为见道而无行不着习不察之患矣湛然纯一之谓齐肃然警惕之谓戒吾心诚志于学天其遂吾愿乎戏谑甚则气荡而心亦为所移不戏谑亦存心养性之一端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傲则仰惭则俯邪则欹正则平人有满于得意而不觉形于色词者则其所养可知矣伯宗曰怙其隽才而不以茂德滋益罪也此可以为后生轻俊者之戒人能心在腔子里则百事可精必使一言不妄发则庶乎寡过矣无行可悔则德进矣富贵易至溺人可不谨哉节俭朴素人之美德奢侈华丽人之大恶慎言谨行是修己第一事先儒曰欲人无闻莫若勿言欲人无知莫若勿为又曰积德累善不知其善有时而用弃义背理不知其恶有时而亡此皆名言

卷三

气质极难变十分用力犹有变不能尽者然亦不可以为难变而遂懈于用力也目之逐物最能丧德四勿以视居先轻言戏谑最害事盖言不妄发则言出而人信之苟轻言戏谑后虽有诚实之言人亦不之信矣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道者进为之方如学问思辨博文约礼之类是也循此而进潜玩积久则有自得之妙不循此而进徒事于记诵词章之末欲求自得之妙难矣为学第一变化气质不然只是讲说耳好为怪异不经之谈者不明理也惟正足以服人舍五经四书与周程张朱之书不读而他书者是犹恶视泰山而喜丘垤也圣人不怨天不尤人心地多少洒落自在常人才与人不合即尤人才不得于天即怨天其心忿懥劳扰无一时之宁泰与圣人之心何啻霄壤人之自立当断于心若实见得是当决意为之不可因人言以前却而易其所守大者不察掇拾小者以为不知类甚矣之识量大则毁誉欣戚不足以动其心立得脚定须宽和以处之刘立之谓从明道先生年久未尝见其有暴厉之容宜观明道之气象人多于快意之事忘却道忘与助学者之通患学须切问近思方见道不远人程子曰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为学之要也君子行有不得皆反诸己而无责人之心无行所悔最为难事持己得一敬字接物得一谦字进时有为退必自修君子出处惟此二事程子书视民如伤四字于座侧每欲责人尝念此意不敢忽不能感人皆诚之未至自敬则人敬之自慢则人慢之自修则人不得以非礼相加所谓不恶而严常默最妙己心既存而人自生敬轻言轻动之人不可与深计易喜易怒者亦然闻事不喜不惊者可以当大事人当自信自守虽称誉之承奉之亦不为之加喜虽毁谤之侮慢之亦不为之加沮和而敬敬而和处众之道事才入手便当思其发脱事已往不追最妙接下言贵简不可一语冗长人于言动事为之间不敢轻忽而事事处置合宜则浩然之气自生矣常充无欲害人之心凡与人言即当思其事之可否可则诺不可则无诺若不思可否而轻诺之事或不可行则必不能践厥言矣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意盖如此不可强语人而不及非惟不能入彼将易吾言矣工夫切要在夙夜飮食男女衣服动静语默应事接物之间于此事皆合天则则道不外是矣董子曰人未己知不可急求其知人未己合不可急与之合心不可有一毫之偏向有则人必窥而知之余尝使一走卒见其颇敏捷使之稍勤下人即有趍重之意余遂逐去之以此知当官者当正大明白不可有一毫之偏向清心省事居官守身之要为学于应事接物处犹当详审每日不问大事小事处置悉使合宜积久则业广矣听言杂则与之俱化遂失其正故贵乎听德惟聪心诚色温气和辞婉必能动人觉人诈而不形于言有馀味待左右当严而惠伊川先生曰作事切须谨慎仔细最不可怠忽疏略先儒谓前辈作事多周详后辈作事多阔略予觉有阔略之失宜谨之作官者于愚夫愚妇皆当敬而临之不可忽也学者大患在行不著习不察故事理不能合一处事即求合理则行著习察矣处事当详审安重为之以囏难断之以果决事了即常一作当若无事者不可以处得其当而有自得之心若然则反为所累矣处事了不形之言尤妙处事尤宜心和气平处事最当熟思缓处熟思则得其情缓处则得其当安重深沈者能处大事轻浮浅率者不能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伊尹曰接下思恭岂惟人君当然哉一作为然有官君子于临众处事之际所当极其恭敬而不可有一毫傲忽之心不惟临众处事为然退食宴一作燕息之时亦当致其严肃而不可有顷刻亵慢之态临政持己内外一于恭敬则动静无违人欲消而天理明矣至诚以感人犹有不服者况设诈以行之乎防小人密于自修内健则有必去之志外说则无悻悻之色决小人之善道也疾恶之心固不可无然当宽心缓思可去与否审度时宜而处之斯无悔切不可闻恶遽怒先自焚挠纵使即能去恶己亦病矣况伤于急暴而有过中失宜之弊乎经曰无忿疾于顽孔子曰肤受之愬不行皆当深味事最不可轻忽虽至微至易者皆当以慎重处之观人之法只观含蓄则浅深可见成王问史佚曰何德而民亲其上史佚曰使之以时而敬顺之忠而爱之布令信而不食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名言也丙吉深厚不伐张安世谨慎周密皆可为人臣之法论万事皆当以三纲五常为本学者之所讲明践履仕者之所表倡推明皆当以三纲五常为本舍此则学非所学仕非所仕也处己接物事上使下皆当以敬为主接物太宜含弘如行旷野而有展步之地不然太狭而无自容矣君子以庄敬自持则小人自不能近左右之言不可轻信必审其实为政通下情为急爱民而民不亲者皆爱之未至也书曰如保赤子诚能以保赤子之心爱民则民岂有不亲者哉以诚感人者人亦以诚应以诈御人者人亦以诈应物恶太过造化尚然况人事乎正以处心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此居官之七要也定见明自信笃可以处事忍所不能忍容所不能容惟识量过人者能之舜好问而好察迩言人须体此欲事之合理诚难但细微处一一能谨或少过举矣即人言可以见所养之浅深静能制动沈能制浮宽能制褊缓能制急诚意孚于未言之前则言出而人信之士之气节全在上之人奖激则气节盛苟乐软熟之士而恶刚正之人则人务容身而气节消矣一毫省察之不至即处事失宜而悔吝随之不可不慎处事当沉重详细坚正不可轻浮忽略故易多言利艰贞盖艰贞则不敢轻忽而必以其正所以吉也为政当有张弛张而不弛则过于严弛而不张则流于废一张一弛为政之中道也亲爱之言不可偏听人有不谨者不可以己能病之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坐视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务省事则民不得其死者多矣可不戒哉临属官公事外不可泛及他事人臣巧文以避罪非忠也一失人则人皆莫之与孤立而无助矣处大事识为先断次之处大事不宜太厉声色付之当然可也作官一事不可苟为政须通经有学术者不学无术虽有小能不达大体必能忍人不能忍之触忤斯能为人不能为之事功与人言宜和气从容气忿则不平色厉则收怨人于动处难得恰好才动便有差所以发而中节为难也

卷四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孟子曰鸡鸣而起孶孶为善者舜之徒鸡鸣而起孶孶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朱文公曰颜子克己如红炉上一点雪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先儒曰尝念颜子三月不违仁诸子或日一至焉或月一至焉吾自体验此心一日之间不知几出几入也以是知圣贤之学极难而亦不可不勉仁则不间断间断则非仁矣敬则都是一片公正的心不敬则无限私窃的心生矣所见既明当自信不可因人所说如何而易吾之自信疑人轻己者皆内不足圣贤欲人皆善之心读其书亲若见之而不能体其心以为心可谓自弃者矣愈日新愈日高笃志此道使天下之物不能尚其庶有进乎势无两重之理此重则彼轻此轻则彼重故道义重则外物轻道义轻则外物重为学之士常使外物不能胜其道义则此日重彼日轻积久惟见道义而不复知有外物矣颜子犯而不校乃其量大无不包譬以寸莛而撞千石之钟固不能使之鸣也程子曰克己最难诚哉斯言也易摇而难定易昏而难明者人心也惟主敬则定而明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人欲净尽天理浑全则颜氏之乐可识矣虽富累千金而心为物役寒冰焦火犹不乐也颜子虽簟瓢陋巷之窭而举天下之物不足以动其中俯仰无愧胸次洒然乐可知矣实尝用力于颜子之学则能知颜子之所乐不然但得其乐之之名而未知其乐之实也处事不可令人喜亦不可令人怒思无邪乃诚身之要惟敬足以神明其德主一则气象清明二三则昏昧矣明道先生曰吾于所为之失随即知而改之然未免再萌于心因谓有不善未尝不知易知之未尝复行难少欲觉身轻每日所行之事必体认某事为仁某事为义某事为礼某事为智庶几久则见道分明为政以法律为师亦名言也既知律己又可治人为官最宜安重下所瞻仰一发言不当殊愧之峭急浅露者必无所蓄积必不能容物作事则轻易而寡成宽缓深沈者所蓄必多于物无所不容作事则安重有力而事必成范氏曰气直是难养余克治用力久矣而忽有暴发者可不勉哉二十年治一怒字尚未消磨得尽以是知克己最难欲淡则心清心清则理见存诸心者不杂见于行者不杂措诸事业者不杂形诸文词者不杂斯谓真儒矣数者有一杂焉其得为真儒乎欲少则气定心清则理明几与天地同体其妙难以语人视民如伤当铭诸心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此言当留心无欲入道入道自无欲始慎言其馀深有味诚不能动人当责诸己韦应物诗曰所愿酌贪泉心不为磷缁亦可以为守身之戒才欲修辞以立诚则言自简是何也以可言者少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与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语略同但董子就事言孟子就理言敬则中虚无物处人之难处者正不必厉声色与之辩是非较长短惟谨于自修愈谦愈约彼将自服不服者妄人也又何校焉时中似义字不可因喜而蹉过当为之事因喜而多言觉气流而志亦为动小事易动则大事可知大事不动则小事可知应事接物惟在时中轻言则纳侮自喜则自矜之心生张文忠公曰左右非公故勿与语予深体此言吏卒辈不严而栗然也待吏卒辈公事外不可与交一言待下和而庄则人自爱而畏慎动当先慎其几于心次当慎言慎行慎作事皆慎动也凡作事谨其始乃所以虑其终所谓永终知敝是也不能谨始虑终乘快作事后或难收拾则必有悔矣发言须句句有著落方好人于忙处言或妄发所以有悔惟心定则言必当理而无妄发之失矣修词以立诚则言不妄发行其无事顺理矣常乘快不觉多言至夜枕席不安盖神气为多言所损也顺理则心安而体适文仲子曰同不害正异不伤物德不进病在意不诚意诚则德进矣处事便当揆之以义公则人己不隔私则一膜之外便为胡越处事即求是处格物致知之一端格物所包者广自一身言之耳目口鼻身心皆物也如耳则当格其聪之理目则当格其明之理口鼻四肢则当格其止肃恭重之理身心则当格其动静性情之理推而至于天地万物皆物也天地则当格其健顺之理人伦则当格其慈孝仁敬智信之理鬼神则当格其屈伸变化之理以至草木鸟兽昆虫则当格其各具之理又推而至于圣贤之书六艺之文历代之政治皆所谓物也又当各求其义理精粗本末是非得失皆所谓格物也然天下之物众矣岂能遍格而尽识哉惟因其所接者量力循序以格之不疏以略不密以穷澄心精意以徐察其极今日格之明日格之明日又格之无日不格之潜体积翫之久沈思力探之深已格者不敢以为是而自足未格者不敢以为难而遂厌如是之久则塞者开蔽者明理虽在物而吾心之理则与之潜会而无不通始之通也见一物各一理通之极也则见千万物为一理朱子所谓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者可得而识矣学贵乎日新一语一默一坐一行事无大小皆不可苟处之必尽其方秉心塞渊可以为积德之要思无彊思无斁可以为进学之要未合者不可强言以钩之若然则近于谲不可因人曲为承顺而遂与之合惟以义相接则可以与之合程子作字甚敬曰只此是学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大事谨而小事不谨则天理即有欠缺间断故作字虽小事必敬者所以存天理也当官不接异色人最好不止巫祝尼媪宜疏绝至于匠艺之人虽不可缺亦当用之以时大不宜久留于家与之亲狎皆能变易听闻簸弄是非儒士固当礼接亦有本非儒者或假文辞或假字画以媒进一与之款洽即堕其术中若此之类能审察疏绝亦清心省事之一助读书体贴到自己身心上方有味不可以色辞悦人言不谨者心不存也心存则言谨矣易有修辞立诚之训书有惟口出好兴戎之训春秋有食言之讥礼有安定辞之训铜人有三缄之诫论语孟子与凡圣贤之书谨言之训尤多以是知谨言乃修德之切要所当服膺其训而勿失也言动举止至微至粗之事皆当合理一事不可苟先儒谓一事苟其馀皆苟矣见事贵乎理明处事贵乎心公理不明则不能辨别是非心不公则不能裁度可否惟理明心公则于事无所疑惑而处得其当矣有意悦人便失其本心不怨天不尤人理当如是读西铭着不得一毫私意知止即智者不惑之事知止则万理明而心自定矣不能知止犹迷方之人心摇摇而莫知所之也知止则能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矣知止则动静各当乎理万物不能碍天之大万事不能碍心之虚平旦虚明气象最可观使一日之间常如平旦之时则心无不存矣平旦未与物接之时虚明洞彻胸次超然真所谓清明在躬志气如神者此盖夜气澄静之验苟一日之间勿使物欲汩杂而神清气定常如平旦之时则心恒存而处事无过不及之差矣为政以爱人为本不力行只是学人说话尹氏曰敬者其心收敛不容一物之谓敬者主一无适程子语也敬字惟畏为近此心肃然悚然如入宗庙见君父之时自无杂念夫子恶称人之恶者康节闻人言人之恶未尝和五峯以言人不善为至戒范文正谨默口不言人是非刘安世问尽心行己之要司马公曰自不妄语始谢氏曰敬是惺惺法惺惺乃心不昏昧之谓入道莫如敬未有能存心而不在敬者谨言为学第一事言不谨而能存心者又鲜矣敬以直内又就言语上做工夫方得表里终始无少空阙始相应为学而不能于大头颅吃紧着力虽多亦奚以为哉天地间至尊者道至贵者德而已矣至难得者人人而至难得者道德有于身而已矣求人至难得者有于身非师友则不可得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