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

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
作者:蔡元培 林纾
1919年3月18日
此篇及附件,先后发表于《北京大学日刊》第338号(1919年3月21日出版);《新潮》杂志第1卷第4期(1919年4月1日出版);《公言报》1919年3月18日及4月1日。

《公言报》记者足下:.

读本月十八日贵报,有《请看北京大学思潮变迁之近状》[1]一则,其中有林琴南君致鄙人一函[2]。虽原函称“不必示复”,而鄙人为表示北京大学真相起见,不能不有所辨正。谨以答林君函抄奉,请为照载。又,贵报称“陈、胡等绝对的菲弃旧道德,毁斥伦常,诋排孔、孟”,大约即以林君之函为据,鄙人已于致林君函辨明之,惟所云“主张废国语而以法兰西文字为国语之议”,何所据而云然?请示复。

答林琴南君函如下:

琴南先生左右:,

于本月十八日《公言报》中,得读惠书,索刘应秋先生事略。忆第一次奉函时,曾抄奉赵君原函,恐未达览,特再抄一通奉上,如荷题词,甚幸。(赵体孟原函附后)。

公书语长心重,深以外间谣琢纷集为北京大学惜,甚感。惟谣琢必非实录,公爱大学,为之辨正可也。今据此纷集之谣诼,而加以责备,将使耳食之徒,益信谣诼为实录,岂公爱大学之本意乎?原公之所责备者,不外两点:一日“覆孔、孟,铲伦常”,二曰“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请分别论之。

对于第一点,当先为两种考察:(甲)北京大学教员,曾有以“覆孔、孟,铲伦常”教授学生者乎?(乙)北京大学教授,曾有于学校以外,发表其“覆孔、孟,铲伦常”之言论者乎?

请先察“覆孔、孟”之说。大学讲义涉及孔孟者,惟哲学门中之中国哲学史。已出版者,为胡适之君之《中国上古哲学史大纲》,请详阅一过,果有“覆孔、孟”之说乎?特别讲演之出版者,有崔怀谨君之《论语足征记》、《春秋复始》。哲学研究会中,有梁漱溟君提出“孔子与孟子异同”问题,与胡默青君提出“孔子伦理学之研究”问题,尊孔者多矣,宁日覆孔了。

若大学教员于学校以外自由发表意见,与学校无涉,本可置之不论。今姑进一步而考察之,则推《新青年》杂志中,偶有对于孔子学说之批评,然亦对于孔教会等托孔子学说以攻击新学说者而发,初非直接与孔子为敌也。公不云乎:“时乎井田封建,则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无流弊。时乎潜艇飞机,则孔子必能使潜艇飞机不妄杀人。卫灵问陈,孔子行。陈恒弑君,孔子讨。用兵与不用兵,亦正决之以时耳”。使在今日,有拘泥孔子之说,必复地方制度为封建;必以兵车易潜艇飞机;闻俄人之死其皇,德人之逐其皇,而日必讨之。岂非昧于“时”之义,为孔子之罪人,而吾辈所当排斥之者那?

次察“铲伦常”之说。常有五:仁、义、礼、智、信,公既言之矣。伦亦有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其中君臣一伦,不适于民国,可不论。其他父子有亲,兄弟相友(或日长幼有序),夫妇有别,朋友有信,在中学以下修身教科书中,详哉言之,大学之伦理学涉此者不多,然从未有以父子相夷,兄弟相阅,夫妇无别,朋友不信,教授学生者。大学尚无女学生,则所注意者,自偏于男子之节操。近年于教科以外,组织一进德会,其中基本戒约有不嫖、不娶妾两条。不嫖之戒,决不背于古代之伦理。不娶妾一条,则且视孔、孟之说为尤严矣。至于五常,则伦理学中之言仁爱,言自由,言秩序,戒欺诈,而一切科学皆为增进知识之需。宁有铲之之理钦?

若谓大学教员曾于学校以外发表其“铲伦常”之主义乎?则试问有谁何教员,曾于何书、何杂志,为父子相夷、兄弟相阅、夫妇无别、朋友不信之主张者?曾于何书、何杂志,为不仁、不义、不智、不信及无礼之主张者?公所举“斥父母为自感情欲,于己无恩”,谓随园文中有之,弟则忆《后汉书·孔融传》,路粹在状奏融有曰:“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孔融、祢衡并不以是损其声价,而路粹则何如者?且公能指出谁何教员,曾于何书、何杂志,述路粹或随园之语,而表其极端赞成之意者?且弟亦从不闻有谁何教员,崇拜李贽其人而愿拾其唾余者。所谓“武照为圣王,卓文君为贤媛”,何人曾述斯语,以号于众,公能证明之欤?

对于第二点,当先为三种考察:(甲)北京大学是否已尽废古文而专用白话?(乙)白话果是否能达古书之义?(丙)大学少数教员所提倡之白话的文字,是否与引车卖浆者所操之语相等?

请先察“北京大学是否已尽废古文而专用白话?”大学预科中,有国文一课,所据为课本者,曰模范文,曰学术文,皆古文也。其每月中练习之文,皆文言也。本科中有中国文学史、西洋文学史、中国古代文学、中古文学、近世文学;又本科、预科皆有文字学,其编成讲义而付印者,皆文言也。《北京大学月刊》中,亦多文言之作。所可指为白话体者,惟胡适之君之《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而其中所引古书,多属原文,非皆白话也。

次考察“白话是否能达古书之义?”大学教员所编之讲义,固皆文言矣。而上讲坛后,决不能以背诵讲义塞责,必有赖于白话之讲演,岂讲演之语,必皆编为文言而后可欤?吾辈少时,读《四书集注》、《十三经注疏》,使塾师不以白话讲演之,而编为类似集注、类似注疏之文言以相授,吾辈岂能解乎?若谓白话不足以讲《说文》,讲古籍,讲钟鼎之文,则岂于讲坛上当背诵徐氏《说文解字系传》、郭氏《汗简》、薛氏《钟鼎款识》之文,或编为类此之文言而后可,必不容以白话讲演之欤?

又次考察“大学少数教员所提倡之白话的文字,是否与引车卖浆者所操之语相等?”白话与文言,形式不同而已,内容一也。“天演论》、《法意》、《原富》等,原文皆白话也,而严幼陵君译为文言④。少仲马、叠更司、哈德等所著小说,皆白话也,而公译为文言。公能谓公及严君之所译,高出于原本乎?若内容浅薄,则学校招考时之试卷,普通日刊之论说,尽有不值一读者,能胜于白话乎?且不特引车卖浆之徒而已,清代目不识丁之宗室,其能说漂亮之京话,与《红楼梦》中宝玉、黛玉相捋,其言果有价值欤?熟读《水浒》、《红楼梦》之小说家,能于《续水浒传》、《红楼复梦》等书以外,为科学、哲学之讲演欤?公谓“《水浒》、《红楼》作者,均博极群书之人,总之非读破万卷,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诚然,诚然。北京大学教员中,善作白话文者,为胡适之、钱玄同、周启孟诸君[3]。公何以证知为非博极群书,非能作主文,而仅以白话文藏拙者?胡君家世汉学,其旧作主文,虽不多见,然即其所作《中国哲学史大纲》言之,其了解古右书之眼光,不让于清代乾嘉学者。钱君所作之文字学讲义、学术文通论,皆大雅之文言。周君所译之《域外小说》,则文笔之古奥,非浅学者所能解。然则公何宽于《水浒》、《红楼》之作者,而苛于同时之胡、钱、周诸君那?

至于弟在大学,则有两种主张如下:

(一)对于学说,仿世界各大学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与公所提出之“圆通广大”四字,颇不相背也。无论为何种学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此义已于《月刊》之发刊词言之,抄奉一览③。

(二)对于教员,以学诣为主。在校讲授,以无背于第一种之主张为界限。其在校外之言动,悉听自由,本校从不过问,亦不能代负责任。例如复辟主义,民国所排斥也,本校教员中,有拖长辫而持复辟论者,以其所授为英国文学,与政治无涉,则听之。筹安会之发起人,清议所指为罪人者也,本校教员中有其人,以其所授为古代文学,与政治无涉,则听之。嫖、赌、娶妾等事,本校进德会所戒也,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狎妓为韵事,以赌为消遣者,茍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夫人才至为难得,若求全责备,则学校殆难成立。且公私之间,自有天然界限。譬如公曾译有《茶花女》、《伽茵小传》、《红礁画桨录》等小说,而亦曾在各学校讲授古文及伦理学,使有人诋公为以此等小说体裁讲文学,以狎妓、奸通、争有妇之夫讲伦理者,宁值一笑欤?然则革新一派,即偶有过激之论,茍于校课无涉,亦何必强以其责任归之于学校耶?此复,并候

著祺

八年三月十八日蔡元培敬启

(1919年4月1日《公言报》)

附:林琴南来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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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卿先生太史足下:

与公别十余年,壬子一把晤,忽忽八年,未通音问,至为歉仄。辱赐书以遗民刘应秋先生遗著,属为题词,书未梓行,无从拜读,能否乞赵君作一短简事略见示,谨撰跋尾归之。 呜呼!明室敦气节,故亡国时殉烈者众,而夏峰、梨洲、亭林、杨园、二曲诸老,均脱身斧钺,其不死,幸也。我公崇尚新学,乃亦垂念逋播之臣,足见名教之孤悬,不绝如缕,实望我公为之保全而护惜之,至慰,至慰。

虽然,尤有望于公者。大学为全国师表,五常之所系属。近者外间谣诼纷集,我公必有所闻,即弟亦不无疑信。或者有恶乎阘茸之徒,因生过激之论,不知救世之道,必度人所能行,补偏之言,必使人以可信。若尽反常轨,侈为不经之谈,则毒粥既陈,旁有烂肠之鼠,明燎宵举,下有聚死之虫。何者?趋甘就热,不中其度,则未有不毙者。

方今人心衰敝,已在无可救挽之时,更侈奇创之谈,用以哗众,少年多半失学,利其便已,未有不糜沸麕至而附和之者,而中国之命如属丝矣。晚清之末造,慨世者恒曰:“去科举,停资格,废八股,斩豚尾,复天足,逐满人,扑专制,整军备,则中国必强。”今百凡皆遂矣,强又安在?于是更进一解,必覆孔、孟,铲伦常为快。呜呼!因童子之羸困,不求良医,乃追责其二亲之有隐瘵,逐之,而童子可以日就肥泽,有是理耶?外国不知孔、孟,然崇仁、仗义、矢信、尚智、守礼,五常之道,未尝悖也,而又济之以勇。弟不解西文,积十九年之笔述,成译著一百二十三种,都一千二百万言,实未见中有违忤五常之语。何时贤乃有此叛亲蔑伦之论?此其得诸西人乎,抑别有所受耶?

我公心右汉族,当在杭州时,间关避祸,与夫人同茹辛苦,宗旨不变,勇士也。方公行时,弟与陈叔通惋惜公行,未及一送。申、伍异趣,各行其是。盖今公为民国宣力,弟仍清室举人,交情固在,不能视若冰炭,故辱公寓书,殷殷于刘先生序跋,实隐示明、清之季各有遗民,其志均不可夺也。弟年垂七十,富贵功名,前三十年视若弃灰,今笃老,尚抱守残缺,至死不易其操。前年梁任公倡马、班革命之说,弟闻之失笑。任公非劣,何为作此媚世之言?马、班之书,读者几人,殆不革而自革,何劳任公费此神力。若云死文字有碍生学术,则科学不用古文,古文亦无碍科学。英之叠更,累斥希腊、腊丁、罗马之文为死物,而至今仍存者,叠更虽躬负盛名,固不能用私心以蔑古,矧吾国人尚有何人如叠更者耶?

须知天下之理,不能就便而夺常,亦不能取快而滋弊。使伯夷、叔齐生于今日,则万无济变之方。孔子为圣之时,时乎井田封建,则孔子必能使井田封建一无流弊;时乎潜艇飞机,则孔子必能使潜艇飞机不妄杀人,所以名为时中之圣。时者,与时不悖也。卫灵问陈,孔子行;陈恒弑君,孔子讨。用兵与不用兵,亦正决之以时耳。今必曰天下之弱,弱于孔子,然则天下之强,宜莫强于威廉。以柏灵一隅,抵抗全球,皆败衄无措,直可为万世英雄之祖。且其文治、武功、科学、商务,下及工艺,无一不冠欧洲,胡为恹恹为荷兰之寓公?若云成败不可以论英雄,则又何能以积弱归罪孔子?彼庄周之书,最摈孔子者也,然《人间世》一篇,盛推孔子。所谓《人间世》者,不能离人而立之谓。其托颜回,托叶公子高之问难孔子,陈以接人处世之道,则庄周亦未尝不近人情,而忤孔子。乃世士不能博辨,为千载以上之庄周,竟咆哮为千载以下之恒魋,抑何其可笑也!

且天下惟有真学术、真道德,始足独树一帜,使人景从。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不类闽广人为无文法之啁啾。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若《水浒》《红楼》,皆白话之圣,并足为教科之书,不知《水浒》中辞吻多采岳珂之《金陀萃篇》,《红楼》亦不止为一人手笔,作者均博极群书之人。总之,非读破万卷,不能为古文,亦并不能为白话。若化古子之言为白话演说,亦未尝不是。按《说文》,演,长流也,亦有延之、广之之义。法当以短演长,不能以古子之长演为白话之短。且使人读古子者,必读其原书耶,抑凭讲师之二三语即算为古子?若读原书,则又不能全废古文矣。矧于古子之外,尚以说文讲授。《说文》之学,非俗书也,当参以古籀,证以钟鼎之文,试思用籀篆可化为白话耶?果以籀篆之文,杂之白话之中,是引汉、唐之环、燕与村妇谈心,陈商、周之俎豆,为野老聚饮,类乎不类?弟闽人也,南蛮舌,亦愿习中原之语言。脱授我者不以中原之语言,仍令我为舌之闽语,可乎?盖存国粹而授《说文》,可也,以《说文》为客,以白话为主,不可也。

乃近来尤有所谓新道德者,斥父母为自感情欲,于己无恩。此语曾一见之随园文中。仆方以为儗不于伦,斥袁枚为狂谬,不图竟有用为讲学者。人头畜鸣,辩不屑辩,置之可也。彼又云:“武曌为圣王,卓文君为名媛。”此亦拾李卓吾之余唾。卓吾有禽兽行,故发是言。李穆堂又拾其余唾,尊严嵩为忠臣。今试问二李之名,学生能举之否?同为埃灭,何苦增兹口舌?可悲也。大凡为士林表率,须圆通广大,据中而立,方能率由无弊。若凭位分势利而施趋怪走奇之教育,则惟穆罕默德左执刀而右传教,始可如其愿望。今全国父老以子弟托公,愿公留意,以守常为是。

况天下溺矣,藩镇之祸,迩在眉睫,而又成为南北美之争。我公为南士所推,宜痛哭流涕,助成和局,使民生有所苏息;乃以清风亮节之躬,而使议者纷纷集,甚为我公惜之。

此书上后,可以不必示复,惟静盼好音,为国民端其趣向,故人老悖,甚有幸焉。愚直之言,万死,万死。

林纾 顿首

《公言报》:《请看北京学界思潮变迁之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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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之新旧学派……两种杂志之对抗……第三者之调停派学说……三者以外之学者议论……林琴南致蔡鹤卿书

北京近日教育虽不甚发达,而大学教师各人所鼓吹之各种学说,则五花八门,颇有足纪者。 国立北京大学,自蔡孑民氏任校长后,气象为之一变,尤以文科为甚。

文科学长陈独秀氏,以新派首领自居,平昔主张新文学甚力。教员中与陈氏沆瀣一气者,有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等。学生闻风兴起,服膺师说,张大其辞者,亦不乏人。其主张,以为文学须顺应世界思潮之趋势。若吾中国历代相传者,乃为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应根本推翻。代以平民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此文学革命之主旨也。自胡适氏主讲文科哲学门后,旗鼓大张,新文学之思潮,亦澎湃而不可遏。既前后抒其议论于《新青年》杂志;而于其所教授之哲学讲义,亦且改用白话文体裁;近又由其同派之学生,组织一种杂志曰《新潮》者,以张皇其学说。《新潮》之外,更有《每周评论》之印刷物发行。其思想议论之所及,不仅反对旧派文学,冀收摧残廓清之功。即于社会所传留之思想,亦直接间接发见其不适合之点,而加以抨击。盖以人类社会之组织,与文学本有密切之关系,人类之思想,更为文学实质之所存,既反对旧文学,自不能不反对旧思想也。

顾同时与之对峙者,有旧文学一派。旧派中以刘师培氏为之首,其他如黄侃、马叙伦等,则与刘氏结合,互为声援者也。加以国史馆之耆老先生,如屠敬山、张相文之流,亦复深表同情于刘、黄。刘、黄之学,以研究音韵、说文、训诂为一切学问之根,以综博考据讲究古代制接迹汉代经史之轨,文章则重视八代而轻唐宋,目介甫、子瞻为浅陋寡学。其于清代所谓桐城派之古文家,则深致不满,谓彼辈学无所根,而徒斤斤于声调。更借文以载道之说,假义理为文章之面具,殊不值通人一笑。从前大学讲坛,为桐城派古文家所占领者,迄入民国,章太炎学派代之以兴。在姚叔节、林琴南辈,目击刘、黄诸后生之皋比坐拥,已不免有文艺衰微之感。然若视新文学派之所主张,更当认为怪诞不经,似为其祸之及于人群,直无异于洪水猛兽。转顾太炎新派,反若涂轨之犹能接近矣。顷者刘、黄诸氏以陈、胡等与学生结合,有种种印刷物发行也,乃亦组织一种杂志,曰《国故》。组织之名义,出于学生,而主笔政之健将,教员实居其多数。盖学生中固亦分旧、新两派,而各主其师说者也。二派杂志,旗鼓相当,互相争辩,当然有裨于文化。第不言忘其辩论之范围,纯任意气,各以恶声相报复耳。

至于介乎二派者,则有海盐朱希祖氏。朱亦太炎之高足弟子也,邃有国学,且明于世界文学进化之途径,故于旧文学之外,兼冀组织新文学。惟彼之所谓新者,非脱却旧之范围,盖其手段不在于破坏,而在于改良。以记者之愚,似觉朱氏之主张较为适当也。

日前喧传教育部有训令达大学,令其将陈、钱、胡三氏辞退。但经记者之详细调查,则知尚无其事。唯陈、胡等对于新文学之提倡,不第旧文学一笔抹杀,而且绝对的菲弃旧道德,毁斥伦常,诋排孔孟,并且有主张废国语而以法兰西文字为国语之议。其卤莽灭裂,实亦太过。顷林琴南氏有致蔡孑民一书,洋洋千言,于学界前途,深致悲悯。兹将原书刊布于下,读者可以知近日学风变迁之剧烈矣。

一九一九年三月十八日

(《公言报》1919年3月18日)

  1. 《公言报》原题为《请看北京学界思潮变迁之近状》
  2. 林琴南,即林纾
  3. 周启孟,即周作人